我的故事--琼瑶-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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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满了感激。小生命是我们两个的,我们将在人生的旅途上,好好的走下去 ,为我们,为我们的孩子!我怀孕的这段期间,变成我和庆筠感情最好的一段时间。我们 不再吵架,两个人都全心全意照顾对方,等待小生命的来临,这种感觉,实在是美好极了 。我几乎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我会和庆筠恩恩爱爱的活过这一生!
这个时期,我的小弟已考入中兴大学森林系,去台中读大学了。麒麟从工专毕业以后 ,在庆筠的介绍下,也到铝业公司来上班,他学的是冶金,在工厂中担任助理工程师,我 们双胞胎又常在一起了。他住在单身宿舍,交了个女朋友,每到周末,就和女友来我家。 大家在一起包饺子吃,真是快乐极了。人生的变化,实在是想也想不到的!
就在我怀胎十月,即将临盆的时候,庆筠忽然被铝业公司选中,奉派出国!在那个年 代,出国的机会,实在少之又少。人人对于出国,都趋之若鹜。有这么一个好机会,可以 出国去看看这个世界,这简直是件天大的好事!庆筠一被选中,大家对他又是羡慕又是嫉 妒,恭喜之声不绝于耳。我却忧愁极了。
我不喜欢离别,我更不喜欢在我即将临盆的时候,丈夫却不在身边。我希望我的孩子 呱呱落地后,能躺入他父亲的臂弯里。我知道我的想法都很自私,可是,我就没办法很快 乐的去接受这件事。何况,我和庆筠刚在高雄安定下来,如果他出国,我势必要回娘家待 产。中国人的习俗,回娘家生产是不受欢迎的。我相信我的父母不会那么迂腐。可是,母 亲在我结婚时,就对我说过几句话:
“我一生带大了四个孩子,觉得辛苦极了,所以,我绝不帮孩子再带孩子,如果你有 了孩子,不要来麻烦我!”
母亲对我这么年轻去结婚,本就不太高兴。现在又要回娘家生产,母亲怎会坦然接受 呢?我实在很怯场。庆筠一去,就要一年多,我觉得恐惧极了。总记得和老师轻易一别, 今生就再也不能重聚,如今又要面对离别,会不会历史重演呢?我怕极了。庆筠还没走, 我就已经心慌慌了。
不管我心中有多少担心和恐惧,庆筠还是决定走。我还是回到了娘家,重新住进了那 间餐厅兼卧室的小房间。
那是一九六一年七月,庆筠终于乘上飞机,飞了。我在机场,目送飞机遥遥远去,心 如刀绞。为什么人生要有离别呢?为什么青春作伴,却不相守呢?为什么在我最需要他的 时候,却离我而去呢?我仰望长空,极目远眺,只见云天苍茫,飞机早已隐没于穹苍深处 。我不忍遽离,伫立良久,老天啊,但愿这番离别,是值得的!但愿庆筠此去,真能获益 良深!但愿时光飞逝,他已归来!但愿,但愿,但愿。
庆筠上飞机的第二天,我就动了胎气。一清早就住进了妇幼中心去生产。孩子来得并 不顺利,我在产房中足足挣扎了三十六小时。我一直以为自己要死了,一直问医生我是不 是要死了?我好希望庆筠在身边,握住我的手,给我一点支持与力量。庆筠不在。母亲陪 了我一段时间,太累了,她先回家了。当我的儿子呱呱落地时,医院里一个亲人都没有。 我孤独的躺在那儿,听著儿子嘹亮的啼哭声,我的汗水和泪水一齐滚落,心中低低的自语 著:“凤凰,你以后再也不会孤独,你有儿子了呀!”
虽然心中这样说著,但在初为人母的那一刹那,我一直躺在那儿掉眼泪。二十四小时 以后,护士小姐才把我儿子抱来给我。我捧著他,凝视著他,虽然他不是个很漂亮的小婴 儿,我却近乎崇拜的看著他的小手小脚,感到“生命”真是“伟大”极了。我心里充满了 爱和骄傲,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感动。我对我的儿子,郑重的低语:
“孩子!不管生命的产生是多么的‘偶然”,你却是我全心全意所期待的,所需要的 ,所热爱的!以后,不论我的生命中再有多少风风浪浪,我都会为你而坚强的活下去!你 ,就是我的希望、快乐,和最伟大的一部长篇!”
那一年,我二十三岁。从一个年轻的“妻子”,变成了一个年轻的“母亲”。我还没 有完全适应当“妻子”的角色,就要努力去适应当“母亲”的角色了。最麻烦的一点是: 我搬回了娘家,我还必须兼顾当“女儿”的角色呢!
十一、小庆
我的儿子,乳名叫做“小庆”。
小庆在婴儿时期,非常爱哭。白天哭,晚上哭,夜里也哭。我初当母亲,常被他哭得 心慌意乱。带他去看医生,医生说,一切正常,哭是“运动”。但是,小庆“运动”的时 间非常混乱,不管是夜深还是清晨,他爱运动就运动。我们那日式小屋,完全不隔音。父 亲辛苦了一天,夜里被小庆惊醒,他就叹著气问我:“你为什么让他一直哭呢?你会不会 带小孩呀?”
我是不会带呀!抱著儿子,我整夜在屋里走来走去,拍他,哄他,哀求他:好儿子, 别哭了!少运动一点呀!儿子听不懂,他仍然运动他的。母亲对我直摇头:
“唉!如果当初考上了大学,何至于现在要受这种苦!都是任性的结果,以为结婚很 好玩呢!”
我并不觉得带孩子是一种“苦”。可是,因为我的孩子,而让父母受苦,这才是我的 “苦”。那时,父母家中,麒麟去高雄做事,小弟去台中读书,只有小妹在家。小妹仍然 是最优秀的小妹:小学拿了十二个第一名,考上了一女中,又连拿了好几个第一名,这年 正要进高中,每天捧著书本,用功得不得了。我儿子一哭,我母亲就著急:
“别让他老是哭了!别让他吵著小妹呀!”
我急忙抱著儿子,冲到院子里去。一面摇晃著孩子,一面抬头看著满天星辰,心中低 叹著:
“庆筠,你在哪里呢?”
庆筠没有回答。儿子仍然哭,我就跟著哭。
儿子是我的希望、快乐,和爱!但是,那段时间中,我却怕极了儿子哭,每次他一哭 我就会跟著掉眼泪。父母对我已经忍耐到了极点,我觉得我这样拖累娘家,实在是“罪该 万死”!我怎么总是把自己弄成“罪该万死”的情况呢?
庆筠正在“周游列国”。他这次出国,并不是出去深造,也不是出去考察,而是参加 了一个“道德重整会”,出国去巡回表演。我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弄清楚,这个“道德重 整会”到底在做些什么。只知道庆筠一会儿在美国,一会儿在欧洲。德国、英国、法国、 瑞士……到处跑。庆筠出国时期,铝业公司照发他的薪水,我应该没有经济的困难。可是 ,我对于带著孩子回娘家生活,非常不安和歉然,就把这薪水,全部交给了母亲。这样, 当小庆需要奶粉、衣服、营养品、医药……等的开销时,我又捉襟见肘了。偏偏庆筠从国 外来了封求援的信: “快寄一点美金给我,因为我没钱用了!”
怎会有这种事?他在国外,却要我寄美金给他?原来那“道德重整会”常常发不出零 用钱给他们,他们个个都要靠家里“支援”。我这一下傻掉了,总不好意思向母亲要回庆 筠的薪水。抱著儿子,我又开始写稿子。
有一天,我一手抱著儿子,一手在写稿。写著写著,儿子开始哭。我正写得顺手,不 愿停下来,我让儿子“运动”,自己的右手也飞快的“运动”,脑子也不停的“运动”… …,正“运动”得浑然忘我,母亲怒气冲冲的在我书桌前一站,对我疾言厉色的说:“你 如果想当作家,就不该这么早生儿子!既然生了儿子,就丢掉你想当作家的梦!你这样只 顾写作,让孩子吵得全家人不能生活,你岂不是太自私了吗?”
我一惊停笔,抱著儿子,惶然不知所措。那种“罪该万死”的感觉又从头到脚的罩下 来。我无法为自己解释,只感到走投无路。当晚,我把头埋在儿子的襁褓中,祈求的对他 低语:“儿子,你不能这么爱哭了,我求求你,你不要再哭了!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为你 ,为我们两个,为你的父亲,做一点事吧!”说也奇怪,儿子那晚不再哭。我奔回书桌前 ,飞快的继续我的小说。那夜,我写完了那个短篇。至今记得那篇小说的题目:《情人谷 》。这篇小说在如此仓促之下完稿,写得并不好,隙很快的发表了,很快的拿到稿费。发 表的杂志,与我后来的生涯有极大的关系,那本杂志名叫《皇冠》,那是我第一次给《皇 冠》写稿。拿到稿费,马上换了美金,寄去给庆筠。我的生活,就这样,又陷入艰苦的挣 扎里。庆筠很勤于给我写信,他的信是我最大的安慰。刚离开没多久,他来信中有这样的 一句: “让我们用三百六十五日的相思,去奠定百年相守
的美景!”我好感动。抱著儿子,我在他耳边悄悄背诵。后来,他的信中常常提到国 外的所见所闻,我也看得津津有味,非常新鲜。一次,他信中忽然有了“愤世嫉俗”的味 道,很悲观消极,他写: “到了国外,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台湾是
多么渺小!凤凰,我告诉你,以后我们不用去争取物质
生活,因为我们的物质生活不论怎样进步,也不可能追
上欧美的水准!我们太落后了!看到别人的进步,会让
我感到无望和自卑!”
(庆筠一定没有料到,今日的台湾,不但已追上了欧美,有些地方甚至凌驾了欧美。 )
其实,从这封信中,我就该看出一点端倪。这次出国,带给庆筠的冲击确实很大。他 离开时,是个积极,有信心,有热情的年轻人。虽然也有些“愤世嫉俗”的意味,却不严 重。他回来时,一切思想看法,都有些变了。变得最多的一点,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乐观 和天真了。
庆筠回来时,小庆已快满周岁。
我带著满怀的喜悦,带著我们的儿子,带著“百年相守的美景”,飞奔到机场去迎接 庆筠。我们总算把这一年熬过去了。再相见时,我们手握著手,泪眼相看,真觉得恍如隔 世。庆筠抱著他的儿子,看了又看,亲了又亲,简直不相信这个“胖小子”,就是他离开 时,尚未出世的孩子。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团聚,真有说不出的喜悦,和说不出的辛 酸。至于别后种种,更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讲完的!
我怎样也没想到,这次的团聚,却是日后分手的序幕!人生的路,不知道为什么,我 所走的,特别崎岖。
十二、痛苦的婚姻
我们一家三口,又搬回到高雄去住了。这次,我们总算租了一幢房子一家住,这房子 也很奇怪,是两层楼,却只有两间房,楼下一大间是客厅兼书房,楼上一大间是卧室兼书 房。我和庆筠,终于拥有了两张书桌。他在楼下写,我带著儿子在楼上写。庆筠继续他的 上班生活,写作都是晚上的事。但是,在国外这样东奔西跑了一年,再要收下心来,去过 如此“孤独”的“写作”生活,他骤然间无法调适他的脚步。再加上,他走的时候,儿子 并未出世,我和他两人共有一个小天地。他回来时,儿子已经一岁,正是又吵又闹又需要 人一步一扶的时候。假若庆筠曾和我共同度过儿子出生后的第一年,他一定比较能适应儿 子。但他跳掉了那一年。现在,突然间,我变成一个母亲,注意力全在儿子身上,等儿子 好不容易睡觉了,我就冲到书桌前去“写作”,我忙得简直分身乏术,对庆筠,我难免疏 忽。如今再回忆起来,我和庆筠的婚姻,一开始可能就是个错误。我们之间没有很深的爱 情基础,认识的时间又很短暂就结婚,彼此了解都不够深入。但,我们婚姻中真正的致命 伤,是不该轻易离别,更不该双双执迷不悟的写作。
重回到我身边的庆筠,对“写作”的“使命感”更加强烈。在国外走了一圈,他心有 所感,极力想写一些有意义有深度的作品。这种“使命感”把他煎熬得很苦。当他在“煎 熬”中时,我无法分担他的苦恼,也无法进入他的世界。我忙儿子,忙家务,忙自己的写 作就忙个没完。我顶多能做到的,就是抱著儿子到屋外的草地上去玩,让他耳根清静,让 他有短暂的时间可以利用。
我和儿子在外面玩了两小时,回到家里,他桌上的稿纸仍然空白,写了字的稿纸,全 在字纸篓中,堆了满满一字纸篓。而他,头发凌乱,眼神落寞。
同一个时期的我,却写了好多篇中篇小说,我把它们寄给《皇冠》,都能刊载出来。 《皇冠》的稿费不高(我后来才知道,这本杂志是如何惨澹经营的)。稿费虽不高,对我 的生活,却已不无小补。最重要的,是我有一个发表的园地。我的中篇小说《寻梦园》、 《黑茧》、《幸运草》……都是这时期发表的。有一天,我居然收到《皇冠》社长“平鑫 涛”的一封信,信中写著这样几句:
“我们非常喜欢你的小说,读者反应也十分热烈。不
知道你愿不愿意每期给《皇冠》写一篇稿?长短字数都
没有关系,《皇冠》篇幅大,可容纳较长的文稿……”
我捧著信,雀跃三丈。这是我生平收到的第一封“邀稿”信!我把信拿给庆筠看,简 直“得意忘形”。庆筠看了信,十分纳闷,他总觉得我的小说写得很没“深度”。这样没 深度的作品怎会有人邀稿!他立刻把我发表的那些中篇小说,拿来重读一番。看完了,他 把杂志丢在桌上说:“你不过是在说故事而已!”
“对!”我承认。“我就是在说故事!”
“你连故事都没有说得很好!”他又批评。
“对!”我仍然承认。“不过,我会慢慢进步的!”
“如果你一天到晚写这些没深度的东西,你一辈子都不会进步!”他气冲冲的说:“ 如果你以此为自满,你就完了!你会陷在流行的、通俗的案臼里,再也跳不出来!”
我有些受伤了,抬头看他,我语气不佳:
“你去写那些藏诸名山、流传后世的不朽名著,让我去写没深度没格调的故事!我只 想说故事,只爱说故事。我才气不高,学问不深。能写得出来,能有地方发表,我就很满 足了!”庆筠看著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生气。他整晚坐在桌前想心事,偶尔涂涂写写, 又都撕掉。第二天他去上班,到下班时没有回家,我抱著儿子,站在门前等,越等越心慌 。怕他出事了,怕他骑车太快了,怕他被车撞了……夜越深,我越怕。最后,我铁定他出 了意外,哭著跑到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公司早就下班,没人接电话。我又哭著打给麒麟, 麒麟在工厂上班,或者知道下落。麒麟一接到电话就问我:
“你是不是和他吵架了?”
“没有!”我哭著说:“我没有跟他吵架。”
“安心啦!”麒麟喊:“一个大男人,不会有事的!你回家去等就对了!”我只好抱 著儿子回家。午夜,庆筠回来了,我听到脚踏车声,就冲到门口去看他,一看他四肢俱全 ,完完好好,我竟“哇”的一声哭出来。庆筠把我一把抱住,连声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猜到你会著急。我只是和几个朋友去玩桥牌,不知不觉就 玩晚了!”
我惊魂甫定,身子还在颤抖。那时候,家里都没电话,联络起来本就不便。丈夫一夜 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