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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的故事--琼瑶-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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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连长,这奇怪的军官,给了我太深刻的印象。以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我所崇拜的 男子汉,都是曾连长这种人物。若干若干年后,我写《六个梦》,其中有一篇《流亡曲》 ,就以曾连长为范本来写的。话说回头,那艰苦的行程,又开始了。 

  山更陡,无路的荒山上横亘著无数大石块,大家连走带爬,马的进度往往比人还慢。 士兵们不叫苦,但都已委顿不堪。曾连长已经下了马,牵著马走,马上坐著我,还著一些 行囊。此时,有个身背辎重的工兵,眼看著步伐蹒跚,又快倒下去了,曾连长一句话也没 说,走过去卸下那工兵的辎重,回头看看已不胜负荷的马背,他就把那份辎重,全背到自 己背上去了。下午,终于,我们到达了山顶。 

  我们站在山峰的最高处,居高临下,望著山的下面,大家都怔住了。接著,所有的军 人,全都欢呼起来了! 

  原来,山下已是广西省境。“桂林山水甲天下”这句话,只有见过广西“山水”的人 才能了解。这“大风坳”一山之隔,竟是两个世界。山下,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布满了一 座座的石峰。那些石峰形状怪异,嵯峨耸立,有的陡峭尖利,有的圆秃光润,一座又一座 ,全散布在平坦的、绿草如茵的大草原上,真怪极了,也真美极了。但,让军人们欢呼的 ,并不是这“甲天下”的风景,而是水!好久看不到的水!大家渴求已久的水!原来,在 那些石峰之间,一条蜿蜒的河流,正盘旋著一直流经山脚下,水声淙淙,都清晰可闻! 

  这一下,大家都疯了! 

  忘了军纪,忘了疲惫,大家狂喊著,蜂拥的往那山下冲去。曾连长第一次没有约束他 的队伍,他一任士兵们连滚带爬的冲下山,冲向河流。不知道是怎样的,我也冲进河水中 了,我和父母、麒麟、小弟,我们一家人全在河里。我们泼著水、溅著水,又叫又嚷。流 亡以来,这是第一次,全家都笑得好开心。河水又清又凉又舒服,我们人人都浸得透湿透 湿。 

  那天晚上,我们就在水边扎营。 

  那夜有星有月,那夜有山有水,那夜的一切都很美,但是,那夜以后呢?

十二、弟弟失踪了 

  第二天,又开始行军。曾连长的部队不是作战部队,而是辎重部队,沉重的装备,不 足的人力,在人疲马乏的情形下,行走那些崎岖的小路,仍是十分艰苦。那天的目的地是 广西边境的一个大城东安,但走到东安前的一个小镇,那小镇有个奇怪的名字,叫“白牙 ”。到了白牙,大家实在疲乏得寸步难行,更河况黑夜早已来临,大家已摸黑走了很久。 于是,曾连长下令在白牙的镇外扎营。 

  曾连长尽量不在城镇中扎营,尽量不使老百姓受到任何骚扰,也避免士兵在城镇中受 到物质的引诱而犯纪。记得有一晚我们驻扎在一个小镇,半夜里突然被两声枪声惊醒,一 时还以为日军追杀而来,后来才知道是曾连长处决了手下的一个士兵,因为那士兵窃取了 农家的一根甘蔗,被曾连长发觉,当场枪决。我父亲为此事深表不满,向曾连长抗议,说 一条人命怎可低于一根甘蔗呢?这种处分不太重了吗?曾连长大不以为然,他说行军而不 守纪律的话,所到之处,必然像蝗虫过境,为老百姓带来极大灾难,日本人蹂躏人民,还 不够吗?还容得了我们自己的军队去骚扰?一根甘蔗事小,但这是一个原则,一个不容许 违反的规定!曾连长真是一个奇怪的人物!话说回头,我们那晚在白牙扎了营,不久后伙 夫们已煮好了又烫又香的稀饭,来叫我们吃。接下来,那晚的一切,都清晰得如同昨日。 母亲为我装了稀饭,就去招呼弟弟们也来吃稀饭,发现他们不在身边,就高声喊叫他们的 名字,竟然没有人答应!“麒麟!小弟!麒麟!小弟!”母亲的叫声越来越高亢,越来越 恐惧,越来越惊惶。“麒麟!小弟!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哪里?挑夫!挑夫!两个挑夫呢 ?孩子呢?孩子呢……” 

  父亲加入了呼唤,声音更急更凄厉: 

  “小弟!麒麟!你们在哪里?” 

  没有回答。箩筐不见了,挑夫不见了,我的两个弟弟也不见了! 

  整个队伍都惊动了,曾连长也赶了过来。因为行军的队伍很长,两个挑夫前前后后混 杂在队伍里,不一定随时在我父母视线以内,我父母已对他们很信任,又觉得有军队在保 护,不怕他们开小差。可是,现在,连挑夫、行李、箩筐,带弟弟们,一起不见了!我父 母几乎要发狂了。他们抓著每一个士兵问: 

  “有没有看到挑夫?有没有看到孩子?” 

  曾连长立刻派了两个人,全队搜查,并分别到前后各路去找寻,回报都说,开拔后就 没人见过他们。 

  弟弟们丢了!弟弟们失踪了!我父母急得快疯了。 

  “别急!”曾连长镇定的说:“我们的目的地是东安,临时决定在白牙驻扎下来,一 定是挑夫走得快,先到了东安,说不定,他们正在东安找我们呢!不要慌,明天我们早一 点到东安,保证一找就找到!” 

  曾连长自有一股镇定人心的力量,我父母听了,大概也觉得言之有理。虽然惶急得坐 立不安,粒米难下,也只得眼巴巴的等天亮。那一夜实在太漫长了!父母和我,都整夜没 有阖眼,母亲急哭了,一直自怨自艾没有看好两个弟弟,父亲不住的安慰母亲,自己的眼 眶也红著。我咬著牙默祷,天快一点亮吧!弟弟们一定在东安城里,一定在东安! 

  终于挨到天亮,终于大队开拔,终于到了东安城! 

  一进东安城,父母和曾连长,就都怔住了。 

  原来,东安是个很大的城,居民很多。但是,东安在政策上,准备弃守,所以,城里 的老百姓,早已在政府的安排下,完全撤走了。我们现在走进去的东安城,已没有一个居 民,所有的民房都敞著大门,城里驻扎的全是国军。各师各营各连的国军都有,这根本是 一个大军营! 

  城里哪儿有两个挑夫?哪儿有两个弟弟? 

  曾连长叫来几个士兵,走遍全东安城找! 

  找不到!根本没有人看到过两个挑夫挑著两个孩子! 

  父母亲伤痛欲绝,连一向镇静的曾连长,也开始不安起来。他又说,可能他们还在白 牙。我们从大风坳山下到白牙走的是小路,路较近,如果挑夫走了大路,或在中途休息, 那么可能比我们较晚才到白牙。也可能从白牙到东安走了一条与我们不同的路,尚在路上 。于是,他一面安慰我们,一面分派两批快骑,分两路向白么赶去! 

  第一批快骑回报:没有踪迹。 

  我们把希望寄托在第二批快骑身上,等待中时间变得特别缓慢,焦虑也越来越重,然 后,第二批的王排长快马跑回来了,他大声叫著说:“我们找不到陈家的娃仔,却与一批 日军遭遇上了,他们向我们放枪,我们也向他们放枪!我想找娃仔事小,回来报告日军的 动向更重要!”据说,政府为了保持抗战的实力,不愿意作无谓的消耗战,军队都奉命退 守到各地。东安既不是迎战的战场,又知道日军加速进逼,于是,顿时间,东安城乱成一 团。各路军队都纷纷提前向各自目的地开拔。曾连长率领的是辎重部队,更不能不与其他 部队一起撤离! 

  眼看别的部队都已撤离,曾连长不能再犹豫,一面大声下令自己的部队撤退,一面飞 快的把我抱上马,对我父亲大叫著说:“陈先生,年纪轻轻的,还怕没儿子吗?生命要紧 ,快走吧!”说著便拍马疾驰。也许在他想来,只要把我带走,我父母也就会跟上来了! 这些日子来,我一直跟著曾连长骑马,也因为跟著曾连长骑马,我才没有和弟弟们一起失 踪。曾连长马背上的位子,我都坐熟了。可是,这次,我惊惶回顾。只看到我那可怜的爸 爸妈妈,呆呆的站在路边,像两根木桩,动也不动。我心中大急大疼,那位子就再也坐不 稳了。我嘴里狂叫了一声: 

  “妈妈呀!”一面,就挣扎著跳下马去,曾连长试图拉住我,我早已连滚带跌的摔下 马背,耳边只听到连长那匹骏马一声长嘶,再回头,那马载著曾连长,已如箭离弦般,绝 尘而去。我没被马踩死,真是古怪!我从地上爬起来,跌跌冲冲的爬到母亲身边。 

  母亲用双手紧拥住我,父亲愣愣的站在旁边。我们一家三口,就这样呆呆的、失魂的 ,眼看著军队一队队飞驰而去。 

  一切好快,曾连长不见了,所有的驻军都不见了,只有滚滚尘埃,随风飞扬。偌大的 东安城,在瞬间已成空城。城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四周变得像死一样寂静。风吹过,街上 的纸片、树叶、灰尘……在风中翻滚。家家户户,房门大开,箱笼衣物,散落满地。 

  我们伫立在街边上,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心里想的,只是那两个现在不知流落何方 的弟弟!

十三、投河 

  我不知道我们在东安城里站了多久。只知道,最后,我父母终于开始走动了。他们牵 著我的手,一边一个,很机械化的,很下意识的,很安静的向城外走去,没有人说一句话 。 

  我从马背上摔下时,把鞋子也滑掉了。跟著父母走出东安城,在那种慑人心魄的肃穆 气氛下,我想也没想到我的鞋子。出了东安城,地上满是煤渣和碎石子,我赤足走在煤渣 和碎石子上,脚底彻骨的刺痛,但我咬紧牙关,不说也不哼。父母的沉默使我全心酸楚。 虽然我那么小,我已深深体会出当时那份凄凉,那份悲痛,和那份绝望! 

  城外有条河,叫做东安河,离城要经过东安河上的那座桥——东安桥。我们机械化的 走上桥,母亲走到桥的中央,便停下步子,站在桥栏杆边,痴痴的凝视著桥下的潺潺水流 ! 

  我还不知道母亲要做什么,父亲已闪电般扑过来,一把抱住我母亲,他们虽然没说一 句话,但彼此心中已有默契,父亲知道母亲要做的事。“不行!”父亲流著泪说:“不行 !” 

  “还有什么路可走吗?”母亲凄然问:“两个儿子都丢了!全部行李衣服也丢了!凤 凰连双鞋子都没有。曾连长走了,日本军人马上就要打来……我们还有路走吗?孩子失去 ,我的心也死了!而且,日本人追来了我们也是死路一条,与其没有尊严的死在日本人手 里,不如有尊严的死在自己手里!” 

  父亲仰天长叹。“好吧!要死,三个人就死在一起吧!” 

  母亲俯下身来,对我说;“凤凰,你要不要跟爸爸妈妈一起死?”那时候,我只有六 岁,根本还不了解“死”的真正意义,我既然跟定了爸爸妈妈,爸爸妈妈要“死”,我焉 有不死的道理。我只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眼眶里充满了泪水,我想麒麟、想小弟,我知道 他们丢了,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所以,我回答说:“好!” 

  说完,我哭了。 

  母亲也哭了。父亲也哭了。我们一面哭著,一面走下桥来,走到岸边的草丛里,我亲 眼看到父母相对凝视,再凄然地拥吻在一起,然后从岸边的斜坡上向河中滚去,滚进了河 水。 

  河水并不很深,我看到父亲把母亲的头按在水中,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母亲不 再动弹,父亲也不再动弹,河水不能使他们沉没,但已使他们窒息。 

  我开始著急,我不知道父母是否已死,我既然答应说也愿意死,当然也得一死,我不 知道怎样才会死。既然父母说要死便滚进河水,谅必要死就得下水。 

  因此,我一步一步的向河水中走去,慢慢的挨向父母。水流很急,我的身子摇摇晃晃 只是要跌倒,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维持身子的平衡。河水逐渐浸没了我的小腿,浸没了 我的膝盖,当河水没过我的腰时,我再也无法站稳,就坐了下去。这一坐下去,河水就一 直淹到我的颈项了。这样一来,恐惧、惊吓、和悲痛全对我卷来,我本能的就放声大哭, 边哭边喊:“妈妈呀!爸爸呀!妈妈呀!爸爸呀!……” 

  我泪眼迷糊的看到,母亲的身子居然动了,接著,我感到母亲的手,在水底摸到了我 的脚。 

  原来,母亲并没有死,她只是被水淹得昏昏沉沉,这时,被我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喊, 竟然喊醒了。她母性的本能还想保护我,伸手在水底摸索,正好握住我的脚。顿时间,她 醒了,真的醒了。 

  我看到母亲挣扎著从水里坐起来,又去拉扯父亲,父亲也没死,从水中湿淋的坐起来 ,怔怔的看著母亲。母亲流泪说:“不能死!我们死了,凤凰怎么办?” 

  一句话说得我更大哭不止。于是,三人拥抱著,哭成一团。突然间,父亲和母亲决定 不死了。 

  我们三个,又从水里爬上岸。 

  那天,有很好的太阳,我们三个人,从头发到衣服都滴著水,除了身上的湿衣服以外 ,三人都两手空空,别无长物。离开家乡以来,这是第一次如此“一贫如洗”。我们还真 是入水“洗”过了。顶著满头的阳光,我们大踏步的往前走去。因为我没鞋子,父亲心痛 ,常常把我背在背上,我对亲情的感受从没那时来得深厚。尤其,失去了两个心爱的弟弟 ! 

  父母都走得很安静,很沉默,也很轻松,因为他们真的一点“负担”也没有了。他们 似乎连顾忌和害怕也没有了。对一切都不在乎了。(事实上,以后许多年,父母都常谈起 这次“死后重生”,认为那是一生中最“海阔天空”的一刹那,对生与死,得与失,都置 之脑后了。) 

  我们就这样又“活”过来了。

十四、老县长 

  一家五口,现在只剩下三个人。我喉咙中始终哽著,不敢哭,只怕一哭,父母又会去 “死”。 

  以往,我们的旅程中虽然充满了惊险,也曾在千钧一发的当儿,逃过了劫难。但是, 总是全家团圆在一块儿,有那种“生死与共”的心情。现在,失去了弟弟,什么都不一样 了。麒麟爱闹,小弟淘气,一旦没有他们两个的声音,我们的旅程,一下子变得如此安静 ,安静得让人只想哭。 

  我们忍著泪,缓缓而行,奇怪的是,一路上居然一个人也没有碰到。连那队被王排长 所遭遇的日军,也始终没有追来。东安城外,风景绝美,草木宜人,花香鸟语,竟是一片 宁静的乡野气氛。谁能知道这份宁静的背后,隐藏著多少的腥风血雨!发生过多少的妻离 子散!我们走著,在我那强烈的、对弟弟的想念中,更深切的体会到对日军的恐怖和痛恨 ! 

  平常我也常和弟弟们吵嘴打架,争取“男女平等”……湖南人是非常重男轻女的。而 现在,我想到的,全是弟弟们好的地方。我暗中发过不止一千一万次誓,如果我今生再能 和弟弟们相聚,我将永远让他们,爱他们,宠他们……可是,战乱中兵荒马乱,一经离散 ,从何再谈团聚?他们早已不知是生是死,流离何处?那一整天,我们就走著,走著。母 亲会突然停下脚步,啜泣著低唤弟弟们的名字。于是,我和父亲也会停下来,一家三口, 紧拥著哭在一起。一会儿,我们就继续往前走。在我的记忆中,从没有一天是那么荒凉, 那么渺无人影的。郊外,连个竹篱茅舍都没有,国军都已撤离,日军一直没有出现……彷 佛整个世界上,只剩下了我们这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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