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池-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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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叔说:“这人真是很奇怪的东西。我本来觉得一千已经是个很大的数字了,但被我这几天老一万一万地想,现在想回去,觉得一千真是个小得可怜的数字啊。我隐约觉得,我提两万的话,那边也能答应。这是我的商业直觉。你知道吗,我觉得有的时候我真的有点商业的直觉,我觉得那边能承受两万的价钱。你要相信我的直觉,你有没有直觉?”
我说:“什么是直觉?”
健叔说:“就是没经过大脑就能直接出来的感觉。”
我说:“那我没有直觉。还是你厉害,想东西都能不用大脑。”
健叔说:“你别拐弯嘲我,你看着吧。”
一天以后,阿雄来了。健叔关切地问:“怎么样了?”
阿雄说:“我发了那封邮件,说,我们的网站一般是不做广告的,但是,现在网站的注册人员也很多,可以适当地考虑为双方创造一些双赢的机会。但是我们的报价最低也要一万,这是参照了同等网站给出的一个优惠价格。”
健叔说:“好,正是我要表达的意思。”
阿雄说:“那边很快就回信了。”
健叔马上转头对我说:“你看,很快回信了吧,说明他们是天天坐在电脑前,一分钟刷新一次信箱,急切地等待我们的回音。我说还是应该报五万吧。那个什么,阿雄,你说说他们回的什么内容啊。”
阿雄说:“他们回了四个字。”
健叔说:“我说的吧,他们这么爽快就说了‘没有问题’,说明我们的报价还是低了一点点。”
阿雄说:“他们说:‘去你妈的!”
健叔怔了一下,润润嗓子说:“你看,对方真幽默。阿雄,你快回去——这次你是怎么来的?”
阿雄说:“我是跑过来的。”
健叔说:“好,那你马上回去,跑快点,给他们回个邮件。”
阿雄说:“好,你说回什么?”
健叔说:“你回邮件说,上次报的一万是媒体报价,其实我们还有个内部价格,既然对方这么豪爽,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所以我们董事会很欣赏,决定给对方内部价。”
阿雄说:“内部价是多少?”
健叔说:“五百。”
阿雄说:“行,我这就跑回去。”
健叔顿了顿,说:“这样,阿雄,你别跑回去再发,万一他们和其他网站合作,那就完蛋了。所以,你跑的时候,时不时看看路边,看看有什么网吧就进去,马上发邮件,让对方也感受一下我们的诚意。”
阿雄说:“好,好好,但我跑出来没带钱。”
健叔说:“没关系,钱我有。”
健叔转头问我:“你有没有钱?”
我说:“多少?”
健叔转头问阿雄:“现在上网一个小时多少钱?”
阿雄说:“大厅两块钱,VIP室三块钱。”
健叔转头对我说:“借一块钱。”
我说:“我看看我有没有。”
健叔说:“一会儿,他去给你拿钱了,你马上去街上网吧的大厅里上半个小时。你能不能半个小时内发完邮件?”
阿雄说:“没问题。”
健叔接过我递来的一块钱,给了阿雄,说:“去吧。”
阿雄接过钱,飞奔就走。我发现,召开涉及如此多商业机密的一场会议,我们连大门都没有关——隔壁的阿婆正端着锅子在门外凝视着我们。
阿雄很快下了楼。阿婆慢慢走上来几步。我看了半天觉得眼熟,问健叔:“你哪儿见过这阿婆没有?”
健叔说:“好像有。眼熟。”
我说:“好好想想。”
健叔说:“这动作我也眼熟。”
我说:“是啊,就在脑边。”
健叔说:“哦哦哦哦,是那天火灾的时候把最后的火灭了的那个老太——太。”
我看半天,说:“对对对。”
阿婆的脚步明显没有那天利索,一哆嗦一哆嗦地走到我们跟前,手一招。
我和健叔情不自禁地附耳过去。
阿婆语重心长地一字一顿地说:“年轻人,以后不要再给要饭的那么多钱了。有钱也要省着点花啊。我一般就给一毛钱。你看看人家要饭的拿到那么多钱,跑得多欢畅啊。”
阿婆和阿雄走后,健叔抱头,痛苦地说:“我的五万啊。”
我说:“健叔,只是一千而巳,那五万是你意淫出来的。”
健叔和我跑到街上。健叔说:“看,午后是多么的无聊。”
外面所有的一切都无法让人提起精神。突然,远方出现了灿烂的一瞬间,在我们南方的位置,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升起。我对健叔说:“看,好大的蘑菇。”
健叔说:“快让王超出来看上帝。”
我说:“好亮。”
整个南方的天空都被照亮了。在太阳存在的地方,这光芒却让日月无光。四周漆黑,我们似乎觉得黑夜在刹那间就到了。接着在眼前的若干公里处,又有让人呆滞的光芒升起。
几秒钟后,整个大荣公寓的玻璃全碎了,所有的树木都整齐地摇了一下。我和健叔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看着天了。
健叔说:“这种原子弹爆炸造成的玻璃破碎是房东掏钱还是自己赔钱?”
我说:“谁告诉你是原子弹爆炸了?”
健叔说:“好大的蘑菇。”
我说:“那是蘑菇云。”
健叔说:“我们这就已经升天了。”
我说:“你别胡说,我们都还活着。”
健叔说:“你别胡说,原子弹爆炸哪有能活的。”
我说:“你打我一下。”
健叔说:“你帮我看看我的胳膊还在吗。”
这时候,王超飞奔下来,问:“怎么回事,你们两个在外面搞什么,玻璃都碎了。”
健叔说:“王超,你也死了吗?”
王超说:“怎么了,健叔怎么了,傻了?”
我说:“他坚持说是原子弹爆炸,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王超说:“哪里,谁扔的原子弹?”
话音刚落,同样的光芒又从地平线升腾而起。伴随着沉闷的爆炸声,眼前的空气似乎被压缩了一下,而时间在这一刻也似乎停了,只剩下无所畏惧的巨大能量在自由奔放。
王超说:“死了。”
健叔说:“不怕,我们已经死了。”
我说:“卧倒。”
一波热浪爱抚了一下我们的身体。
健叔说:“我们已经熔化了吧?”
王超说:“我没听见玻璃窗破碎的声音。”
我说:“玻璃上次已经全碎了。”
健叔说:“跑。”
我们三个人跑了起来。周围的街上都站着茫然的人,而所有的房屋都是没有玻璃的。
跑着跑着,我们开始思路清晰。他妈的,这又是一场爆炸!
王超说:“估计是爆炸了。南边是工业区啊。”
我说:“什么厂爆炸,这么大的威力。”
健叔说:“我怎么知道。”
我说:“难道这又是兵工厂?”
健叔说:“你家兵工厂这么容易就爆炸啊。王超,怎么回事?”
王超说:“爆炸了,大爆炸。”
这个时候,呛人的空气飘来.周围又恢复了午后的平静,我们只能看到眼前一百米外的黄灯在闪烁。我问:“我们跑哪里去?”
健叔说:“我们应该跑到最繁华的地方去,人多才安全。”
我说:“对。”
王超说:“我要跑到南边去看看,政府在那里。”
我说:“在哪里?”
王超说:“爆炸的地方,政府法院公安局都在那里。”
我说:“哦,就在大蘑菇旁边。”
说到这里,我和健叔停了下来,面色凝重地看着王超。
王超在路边拦了一辆车,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健叔说:“我想跑到工业大学那里。”
我说:“你打车去吧。”
健叔说:“要付钱的,没钱。”
我说:“你去做什么?”
健叔说:“我要跑在阿雄的前面。”
我说:“你的腿行吗?”
健叔说:“我真的好了。”
我说:“你去吧,希望你跑在阿雄前面,当然,也希望其他人都没在跑。”
在还没到红绿灯的地方,我们就已经分成了三路。我马上思索,我该跑到什么地方去。我想该是繁华的地方,所以我向着最繁华的地方跑去。
跑了不知道多少时间,我耳边没有听到一声警笛。整个县城像被遗弃了一般,而马路两边的人都傻傻地站着。我想,他们真是缺乏应对灾难的经验,虽然我也是第一次碰到。
我不知疲倦地跑着。随着越来越背向南方,四周建筑的玻璃碎得也越来越少。我想,我快跑到灾难没有波及的地方了。
我发现,所有的十字路口都是绿灯。我呆呆地看着一路的绿灯,我想,这是政府快速做出了反应,想方便大家撤离吗?刚想着,跟前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我循着声音一看,一辆轿车正在全力地刹车。我想.此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突然感觉背部凉飕飕的,转身一看,另外一部轿车也在刹车。我想,这两个人为什么要刹车呢?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声轻响,两车撞在了一起,其中一辆车的车头升起一股水汽。那车车头朝向南方,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苍凉。我把右手举起,放在眼前,挡住汽车,只看见白色的水汽重叠在火苗上。我想,这孙子,装蘑菇云呢。
很快,路口围了几十个人,纷纷议论着这场离奇的事故。我很早就发现这个城市的老百姓很喜欢讨论事故的责任。但这次事故让大家有点傻眼,毕竟活这么大也没见过东西朝向和南北朝向一起亮绿灯。
司机掏出手机报警,但是打了半天,还是不能接通。
一个司机说:“我们等警车来。”
两个司机都坐在地上,而旁边看热闹的人也围着两车观看破坏程度。
很快,整条路就堵住了,周围都是喇叭的声音。
等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旁边一辆卡车上的司机下来说: “你看那方向,估计政府给炸了。就算没炸,也肯定都在爆炸现场呢。”
旁边有人提议:“我们去爆炸的地方看看。”
大家纷纷点头,并对坐着的司机说:“你们两个,各修各车吧。”
这个时候,一个三岁的小孩大叫了一声:“没有警察叔叔了。”
有整整一分钟,周围没有发出声音。而汽车喇叭也很配合地在这个时刻突然停歇。
虽然今天的天气应该在零度以下,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四周温暖,我甚至在这安静之中能听到冰块碎裂化成水的声音。
有一个人大喊道:“都是免费的了!”
顿时人群散了,很多人就近钻到了商店里。先是在爆炸中玻璃窗被震碎的店里挤满了人,也不管是什么店。然后周围又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我以为又爆炸了,仔细一看是很多人在砸玻璃。
一辆运砖的大卡车很快成了最受群众欢迎的对象,它周围围满了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块砖头。
我的眼前是一家婚纱店,它的落地橱窗居然在爆炸中得以幸存。一个中年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婚纱店冲了过来,抬起一脚就踹碎了玻璃。但不幸的是,作为先驱,他惨烈地倒在了玻璃渣里,而且被上面落下的玻璃砸中,动弹不得。
人群敏感地发现这家店已经可以进去了,纷纷踏着先驱的身体前进。大家都在仔细地搜寻。有一些要求比较低的人抱了几个相框就出来了,相框里有一对对情侣在灿烂地微笑着。
下楼来进行“选购”的群众越来越多,街上很快就站满了人。
很多司机也下车进行“补给”。司机明显有很大的优势,我眼前的货车司机已经来回好几趟了。他抱来了相册、三脚架、一个板凳、两个西瓜,还把婚纱店门口昏倒在地上的中年人的鞋子脱了下来,放在车后的货厢里。他边跑边嘀咕: “哇,这穷鬼居然没穿袜子。”
放好鞋子以后,他环顾四周,发现每家店里都是“顾客兴隆”,而周围还有不少像他一样的人在观望着。很快,他看中了我眼前的禁止停车的标志牌。
他冲到我眼前,使劲拔那个标志牌,边拔边对我说:“兄弟,能帮个忙吗?”
我说:“哦。”上前帮他拔。
拔了几下,那牌子居然松动了,再几下,还真拔出来了。货车司机对我说:“谢谢啊,小兄弟。”然后就拖着标志牌走向他的货车。
因为牌子太重,他只能放在货车旁边,接着又站在原地,环顾四周。
我抹了一把汗,发现那个昏迷的中年人居然只剩下一条内裤了。他今年三十六岁,或者四十八岁,反正我已经不能看清楚他的面容了。看着此人穿着的红色内裤,我想,今年该是他的本命年。
货车司机在那个中年人面前绕了一圈,骂道:“太贪了,现在的人太贪了,居然扒得只剩下一条内裤了。”
这时,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妙龄女郎,她看上去化过妆,只是口红还没涂好。我估计她就住在对街楼上,发现下面可以“免费选购”,就在家里梳妆了一下才出来。但是出来以后发现,抢劫这事情是时间不等人的,早一步,海阔天空,晚一步,两手空空。
女郎后悔得直跺脚,而且是对着婚纱店里的裸体模特。我想她一定是看中了模特身上穿的婚纱了,还以为没人注意到,不想才下楼就只剩下模特了。
我想告诉她,那婚纱早就被人拿走了,这件衣服还在四个不同的人手里。
女郎定在门口,突然眼里散发出光芒来,叫道:“哇, CK的。”
我低头一看,原来那只剩下一条红内裤的男子的内裤是令名牌。
女郎利落地脱下那个男子的内裤。至此,那男子彻底裸体了。
我想,这男的在上街前肯定不会想到,今天将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一个妙龄姑娘脱掉内裤。在踹玻璃窗的时候他也不会想到,五分钟后,自己就裸体了。
那女郎很开心,一扭一扭地走回家,边走边得意地看着内裤。她走到我旁边,突然脸色大变,把红内裤甩在地上,指着那个男子大骂:“他妈的,土包子,臭瘪三,买摊货。我还以为是CK呢,没想到是OK。”
女郎迷茫地看着前面,想不能空手而归啊。突然,她眉开眼笑,冲进店里,抱着模特就往家里冲。
她的行为启发了在一旁没东西可拿的货车司机,他也冲进店里,抱起另外一个模特就跑。周围的人看他抱着一个裸女狂奔,都陷入沉思。突然,他们想明白了,婚纱店里还有模特可拿。于是又冲过来几个人,找了半天没看见有多余的模特,刚想走,突然眼前一亮,指着地上说:“这男模特做得真好,还有毛呢。”
那几个人上去抱了一下,都吓得退了三步,大叫:“这男的怎么上街不穿衣服?怎么死掉了?”
另一个探了探他的气息,说:“没死没死。快叫救护车。”
同伴指着混乱的人群和堵死的车流,说:“救护车怎么可能开进来?这年头,只能等他自己醒后走去医院了。”
我循着那人指的方向望去,在我视线能及的地方,塞满了各种汽车,卡车、轿车、货车、跑车、吉普车、面包车,黑的、绿的、白的、红的、银的,随机停放在街道上。
南方的天空正被烧得像块烙铁,而屋顶上和车顶上的雪还没化。
一个刚才抱过那中年男子的小伙看了中年男子半天,叹气说:“唉,他老婆肯定不幸福。”
另一个说:“这样裸着也不好,文明社会,哪能不穿衣服。来,我盖一下他的私处。”
说着,他用脚把周围的碎玻璃拨在一起,用皮鞋尖盛起一些,覆盖在中年男子的私处,说:“这样就不伤风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