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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柔福帝姬-第23章

小说: 柔福帝姬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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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构默然凝视着她,依稀想起自己曾拒绝采用她写的诏书,告诉她“朕更喜欢黄庭坚、米芾及二王等人笔下的风骨与神韵”,想必她便从此留心,每夜在他回寝宫之后还独留在书斋里,按他喜欢的风格练字,硬生生地把自己的字体改过来。怪不得她最近看上去面容憔悴,眼周隐有黑晕,原来是昼夜不分地劳累所致。    
    “除了服侍朕外,你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用来学习,白天练骑射晚上练书法?”赵构坐下来,语调已平和许多。    
    “是。”婴茀答道:“奴婢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想学点有用的东西……若以后能借此为官家分忧便是奴婢最大的福分了。”    
    赵构略有些感慨地看她,半晌后浅笑道:“婴茀,我们很相似呢。”    
    婴茀微微抬头,目中映出一丝迷惑。赵构又道:“朕的父皇酷爱书法,因此积极引导敦促每一位皇子习字,每过一段时间便要命我们聚在一起当着他的面挥毫书写,然后由他来逐一品评。朕刚会写字时,三哥的书法已经很好了,而且风格跟父皇的非常近似,每次父皇点评皇子书法时总会夸他,所以其余兄弟们都竭力模仿,想练成与父皇一样的瘦金书以求父皇赏识。”    
    婴茀大致猜到了他的意思,轻声道:“但官家必有自己的想法。”    
    赵构点头,继续道:“父皇剑走偏锋,独创瘦金体且已发挥到极致,后人单纯模仿只能得其形而难得其神,甚难超越,何况,朕说过,那种风格并不是朕欣赏的。因此朕决意广采百家精华,加以自己风骨以另成一体,让父皇有朝一日对朕刮目相看。从小时起,朕便勤习翰墨,自魏晋以来至六朝笔法,无不临摹。初学黄庭坚、米芾,然后潜心六朝,专攻二王,无论其风或萧散,或枯瘦,或道劲而不回,或秀异而特立,都先一一临写,再分析取舍采其所长。你如今所学的《兰亭序》朕当初便临摹了不下千遍,每个字的字形字态都记得烂熟于心,现在信笔写来,不管小字大字,都能随意所适。多年来,若非有不可抗拒的大事相阻,朕每日必会抽时间习字。年少时通常是日练骑射,夜习翰墨——就如你现在这样……照此看来,我们可以说是一类人。”    
    婴茀道:“奴婢怎能与官家相提并论。奴婢愚钝笨拙,要花很多工夫学习才能达到常人资质。而官家天资聪颖,再加上又如此精诚勤勉,假以时日,何事不成?”    
    “婴茀,你亦不必妄自菲薄。”赵构以指轻敲面前婴茀所写的字:“学书法是需要天分的。若非风神颖悟,即使力学不倦,以至秃笔成冢、破研如山,也仍旧不易领悟翰墨奥妙。朕观你今日写的字,虽因重模仿而颇受束缚,却已能看出其中自有风骨,继续勤加练习,将来必有所成。”目光移至一旁的《兰亭序》字帖上,又道:“以后跟朕一起练字,不必躲着自己琢磨。朕存有一些王羲之的真迹,也可给你细赏。唐人何延年称王羲之写《兰亭序》时如有神助,其后再书百千本,却再无相如者,这话颇值得商榷。王羲之的其他作品未必都不如《兰亭序》,只因此帖字数最多,就像千丈文锦,气势磅礴,供人卷舒展玩,自是人人都觉得悦目满意而深铭于心过目不忘。不若其他尺牍,总不过数行数十字,如寸锦片玉一般,玩之易尽。这些年朕陆续求得了一些王羲之真迹,虽也不过数行、或数字,但细品之下初觉喉间少甘,其后则如食橄榄,回味悠长,令人不忍释手。以后你再慢慢体会罢,观其真迹对你的书法益处更大。”    
    婴茀自是大喜,立即谢恩,愉悦之色拂过眼角眉梢,薄愁既散,亮了容颜。脉脉地笑对君王,眼波如水,流光潋滟。    
    赵构侧首看着,若有所思。婴茀在他异于往常的注视下却又拘束起来,再次低头沉默。    
    “你当初为何会拒绝郓王?”赵构忽然问。    
    他问得相当平静自然,但婴茀听后却如遭电殛。她丝毫没想到赵构会察觉到赵楷曾对她有情,虽向他提过靖康之变时赵楷让人救柔福帝姬与她出宫之事,但她叙述时刻意掩饰淡化了赵楷对自己的看重,只说因自己是柔福最亲近的贴身侍女,所以赵楷命人一并带她出去。此刻也不知如何回答赵构的问题才妥当,只低头轻道:“官家知道?……”    
    “朕什么也不知道。”赵构淡然道:“朕只是了解三哥,他不会花这么多时间心思去教一个不相干的宫女书法……三哥当初何等风光,永远都是一副光彩夺目的模样,宫中女子皆为之倾倒,他既看中了你,你却又为何会坚持不受他所纳?”    
    婴茀垂目默然不语,久久才轻叹一声,道:“官家说过,我们是一类人。”    
    赵构闻言直身再度细细省视她,终于微微笑了,随即起身展袖,启步出门。婴茀忙跟在他身后,在门前停住,裣衽一福相送。不想赵构却又转身至她面前,不疾不缓地从容伸手牵住了她的左手。    
    婴茀一愣,不知他此举何意,而他已经重又开始迈步,领着她向前走去。    
    婴茀有些茫然地随他而行,恍惚间转过几处门廊才发现,他们行走方向的尽头是他的寝宫。


第四章 吴妃婴茀·鼙鼓惊梦7。惊梦

    他牵她走进寝宫,深入幕帷,最后在床沿坐下。一朵烛花这时突兀地绽开在一直默默燃烧着的红烛上,瞬间异常的光亮和跳跃的声响令婴茀如惊醒般猛地站起,却很快为自己的举动感到羞惭,不知现在该站还是该坐。    
    赵构静静地看她,而她也立即明白了他目中分明的暗示。总是这样的,在她面前,他可以不用语言,仅凭他的眼神她就可读懂他的指令和要求。    
    短暂的沉默后她跪下来为他宽衣除靴。这样的事以前也做过,却不像今日这般进行得徐缓而困难。在终于触及染有他温暖体温的白绢内衣时,她的手与她的心一起微微地颤。    
    他伸臂将她揽上衾枕,顺手一挥,芙蓉帐飘然合上。在弥漫入帐内纱幕的烛红氤氲光影里,他闲闲地拥着她,轻解她罗裳。    
    她僵硬地躺在他怀中,不作任何抗拒,本能的羞涩和空白的经验也使她未曾想到如何迎合。她的木然并不令他惊讶或不满,他依然不出一言,开始以唇和手感受着她的柔美身躯。    
    他们毫无阻隔地拥抱着,所谓肌肤相亲莫过如此罢。一滴眼泪悄然滑落入她鬓间。赵构因此停下,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婴茀涩涩地微笑着抱紧他:“我们从未如此接近过。”    
    过了一会儿忽闻有风铃声隐约响起,赵构一愣,下意识地转首朝外,双眸透露出他刹那的恍惚。然而他随即注意到自己的异样已入婴茀眼底,便类似掩饰地低语道:“又起风了?”    
    他的手指仍然如先前那般反复划过她无瑕的肌肤,却失去了原有的温度。    
    风铃淅沥,瑞脑浮香,他模糊的心思随着夜色在晃。    
    婴茀不答他那无需答案的问话,只哀伤地环着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他的唇。    
    他有些讶异于她突然点燃的热情,但亦渐有回应,继续对她的临幸。她婉然承欢,心上的痛楚尤甚于身体,幸而他逐渐升温的怀抱给了她将之稀释的理由。    
    她酸涩却毕竟喜悦地感受着他因她而起的欲望,虽然很清楚他给予她的感情非她所愿,她不过是偶然获得了他浮光掠影的垂怜。    
    缱绻间不觉已至夜半,忽然外面噪声大起,数名宦官提着灯笼急急地跑来,并大力拍寝宫之门,连呼:“官家,不好了!”唤了两声等不及听赵构回音便索性猛然推门而入。    
    婴茀被吓得惊呼出声,赵构更是大怒,隔着罗帐斥道:“是谁如此大胆闯朕寝宫?”    
    推门者面面相觑。因妃嫔们已被送往杭州,赵构最近一直是一人独寝,事态紧急,所以他们未想太多便擅自推门而入,听见婴茀惊呼才知有人侍寝,当即又是害怕又是尴尬。大多人都自动退了出去,只有两人留下,壮着胆奔到赵构帐前跪下,道:“官家恕罪,实在是事关重大,所以臣等斗胆擅入官家寝宫禀奏……金军已经攻破了紧邻扬州的天长军,即刻就要进犯扬州了!”    
    赵构矍然警觉,周身一凉,便泛出一身冷汗,竟有些虚脱的感觉。也不及细想,立即披衣而起,站出一看,发现面前跪的两名宦官一是内侍省押班康履,一是近日被他派去观察天长军战况的内侍邝询。赵构一指邝询,简短命令道:“你,说说怎么回事。”    
    邝询道:“金人先以数百骑进攻天长军,统制任重、成喜临阵脱逃,率近万士兵逃跑得干干净净。官家随后派去的江淮制置使刘光世虽有御贼之心,可麾下士兵却无斗志,刚一交战就纷纷败下阵来。几个时辰前天长军已经被金军攻破,听说金将玛图已经接令,先率一批骑兵来攻扬州了!”    
    康履连连叩头道:“官家快起驾离城吧,诸将皆在外,扬州兵力实在不足以抵御金人铁骑进攻呀!”    
    赵构蹙眉问邝询:“玛图率领的金兵现在何处?”    
    邝询答道:“据说已经动身,现离扬州不过十数里。”    
    赵构点头,立即命邝询道:“备马!”又对康履道:“将朕的铠甲取出!”    
    二人答应,各自去准备。婴茀也很快穿好衣服出来,赵构让她速回房换戎装,待略作收拾准备好后,赵构便策马带着婴茀、康履、邝询等亲随五六骑出宫欲离城。行至中途赵构忽然问康履道:“金匮中的东西都带出来了么?”    
    康履道:“官家放心,玉玺、几道重要诏书和珍品字画一件没落!”    
    “还有呢?”赵构颇有些紧张地问:“最下一层有个小小的桃木匣子,可也一并带出来了?”    
    康履愣道:“最下一层?臣没留意……”    
    赵构怒极扬手挥鞭重重落在他身上,然后立马转身朝行宫方向驰去。邝询康履急唤他道:“官家使不得!现在没时间回宫了!”但赵构毫不理睬,头也不回地飞速驰向行宫,婴茀反应过来后立即跟去,剩下几名宦官纷纷叹气,很是为难,不知是否该随赵构回宫。    
    赵构直驰回寝宫,取出金匮中匣子后珍重藏于怀中,然后迅速上马离宫,婴茀始终紧随他而行。原先尚在睡梦中的宫人此刻也闻声而起,见赵构着戎装行色匆匆立即便惊惶起来,有几个大胆的追着问:“官家要驾幸哪里?可是要离开扬州么?”赵构并不作答,紧锁双眉沉着脸策马疾行。宫中顿时大乱,宫人们纷纷争相涌出,星散于城中,城中民众见了忙询问发生何事,宫人便答:“官家走了!肯定是金人攻来了!”于是满城哗然,人们都立即收拾细软拖儿带女驾车驭马地蜂拥出城,不时发出的惊惧呼声与鸡鸣犬吠、什物破碎声交织在一起,天尚未吐白城中却已沸腾起来。    
    此刻赵构与婴茀身边已无侍从,越来越多的行人争先恐后地赶了上来,与他们并辔而驰,还不时冲撞,大敌当前人人都抢着逃命,哪里还会把原先敬畏的皇帝当回事,赵构几番被他们挤撞尚能抵住,但婴茀所骑的马身形较小,她又是女子,在一窄路出口处险些被人挤下马。赵构见状伸手将她揽到自己马上,再奋力鞭马“突出重围”直奔城中南门而去。    
    一到南门便见康履等人与宫中禁军早已把持好城门两侧,不放人轻易出去,见赵构终于赶至才松了口气,忙命禁兵强行架开人群,辟出条通道,请赵构先过。待赵构及几位宦官、将领一过,连禁军都没了分毫秩序,一个个像普通民众一般争着扑出城门,其余臣民也立即一涌而上,城门瞬间被一干军民塞得满满的,争执推搡间被踩死或被禁兵刀枪所伤致死的人不计其数。那日的太阳便在扬州震天的哭嚎悲泣声中徐升而出,淡淡的光线映着地上的斑斑血痕显得无可奈何地苍白。


第四章 吴妃婴茀·鼙鼓惊梦8。重耳

    出城后赵构决意渡江南骛,一路上护卫的禁军渐渐自顾而行,争着往前赶,越来越不听号令,待行至扬子桥时,一名卫士干脆出列疾步奔走上桥,把赵构等人甩在身后。御营都统制王渊见后大怒,命人追去把那卫士押回来,摁跪在赵构面前。    
    赵构盯着他冷道:“身为兵士理应主动御敌卫国,而不是急于逃逸以求自保。怪不得最近宋军连遭败绩,原来是你这种人多了。”    
    那卫士一听竟仰首冷笑顶撞道:“我们急于逃逸以求自保正是惟陛下马首是瞻的表现呀!你这皇帝一有风吹草动就忙着东躲西藏,凭什么要求我们一定要为你做人盾挡住金人的刀剑呢?你的命那么金贵,但我们普通兵士的命就不是命了么?”又转头看着赵构身旁的婴茀,大声道:“金人大军压境,陛下一味听信黄潜善、汪伯彦粉饰太平之言而不作防备,金人快攻到家门口了却还在与女人风流快活……”    
    话未说完只见面前寒光突现,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一柄利剑已直刺进了他心窝。卫士双目一滞,慢慢低头去看,握剑之人提手一拔,艳红的血光喷薄而出,卫士闷哼一声,斜斜地倒在地上,两眼半瞪着,唇边渗出一丝蜿蜒的血痕。    
    赵构面无表情地提剑而立,剑尖微垂,剑上的鲜血滑过光洁如镜的刃面,一滴一滴地坠落于地。    
    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卫士们不敢再擅自移步,都纹丝不动地守在原地。而王渊、康履等人也暂不知如何应对,也都全然沉默着。    
    这时婴茀自怀中取出一面丝巾,在赵构面前跪下,一言不发地用丝巾轻轻揩拭溅附在赵构铠甲上的血迹。    
    “把他抬去找地埋了。”赵构看着刚才押那卫士的两名禁兵命令道:“其余人随朕过桥。”    
    一行人走到瓜洲镇后两位大臣吕颐浩与张浚亦驰马赶来,赵构问他们:“黄潜善与汪伯彦现在何处?”吕颐浩答道:“他们听说官家出城,便也着戎装离开扬州,只不知现在跑到哪里了。”    
    张浚叹道:“他们倒是逃脱了,可惜累及无辜之臣。军民怨黄潜善刻骨,司农卿黄锷刚跑出城,就被军士误认为是黄潜善,相互呼告说:‘黄相公在此。’当下便有人道:‘误国害民,都是他们的罪过!’于是众人都怒气冲冲地持利器扑向黄锷,可怜黄锷还未来得及分辨,头便已被军民砍断。少卿史徽、丞范浩闻讯赶来查看情况,也被激愤中的军民打死。给事中兼侍讲黄哲方徒步而行,也被一骑士挽弓射中四夭而亡。鸿胪少卿黄唐俊与谏议大夫李处遁也都被乱兵所杀。现在朝臣们人心惶惶,都穿布衣而逃,惟恐被人看出身份。”    
    赵构恻然勉强一笑,对婴茀说:“当初汴梁城将破之时,想必就是这般光景罢。”    
    婴茀摇头轻声道:“不一样的。官家既能全身离城南幸,日后必会有收复失地的一天。”    
    张浚点头道:“这位……夫人言之有理,请陛下暂时移驾往镇江暂避,待日后重建朝廷,臣等必会鞠躬尽瘁辅佐陛下中兴大宋、收复失地。”    
    待准备渡江时才发现因离城匆忙,根本就没准备有船舰,而今只有一叶渔家的小小扁舟泊在岸边,哪里容得下这么多人同时渡江。张浚问过船家,得知此舟只能载一马二人后回来向赵构道:“请陛下与一名随从带御马先行,臣等随后再设法过江。”    
    康履闻声即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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