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时代-第2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6
秦凝霜终于没有直接去东海服装社找林凤凰,而是来到了姒斯的面前。
姒斯听完了她的叙述,沉吟了一会才问:“在你的心底里,是不是有一种以为自己比别人差的潜意识存在呢?”
良久,秦凝霜才摇了一下头。
姒斯笑了:“你看,尽管你摇头不想承认,可还是犹豫了好一会,这就说明这种潜意识还是深深地沉淀在你的脑海里的。”
秦凝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姒斯的神情显得有些庄重起来:“可我觉得你绝对不比你的同龄人差,而且,你肯定是一位佼佼者!这一点自信,你应当有!”
秦凝霜淡淡苦笑:“可是,人才交流市场……”
姒斯叹了一口气:“那儿的用人尺度并不是惟一的标准,应该说,竟争从来就不是公平的,加上有些用人单位对求职者的选择求全责备,有些聘用条件简直过分苛刻,甚至连封建时代皇帝选妃子的手法都用了出来,我以为,这是不正常的,也是不会长久的……但我总觉得,应聘求职的人起码得对自己有个清醒的、恰如其分的认识和评价,既不狂妄自大,也不妄自菲薄,这样才能给自己的重新创业以很好的定位。以你来说吧,你既有自己的劣势,如年龄,可又有自己的优势。计算机应用能力考核的初级证书不仅是一项权威的认定,而且更说明你已掌握了一项专业技能。所以我想,你只要有这样的自我感觉,那么又何惧之有?剩下的问题只不过是能找到们当户对’的人家加盟而已。”
这一番话直说得秦凝霜连连点头:“你这一点拨,我可是明白了很多……”
姒斯笑了:“你能明白就好。其实说穿了,有些单位不想要你,你也不一定就想去——不要你,对你固然是个损失,但又怎么会知道去那些单位就未必不是个更大的损失呢?”
秦凝霜不无敬佩地说:“姒姐,只要跟你在一起,总会让人充满自信,鼓起百倍的勇气……”
姒斯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一个人没有了自信,那还怎么活呵!”
秦凝霜由衷地点点头。
姒斯看了她一眼,关切地问:“你说的那位林凤凰经理,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见见她?”
秦凝霜使劲摇摇头:“不了,还是我自己去。”
姒斯凝视着她的眼睛:“你自己去,能行吗?万一见了大经理的面,两条腿抖抖索索地弹起琵琶来,身边可连个帮你说话的‘保镖’都没有呵……”
秦凝霜的目光毫不胆怯地迎着姒斯的视线:“你放心吧,我也算是想通了,自己脚下的路,总得自己去走!”
姒斯大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这就对了,有点像女中豪杰的样子了……”
秦凝霜也在笑。
一种充满憧憬的笑。
一种满怀信心的笑。
姒斯读懂了她的笑。
她明白,秦凝霜已经开始走出下岗的阴影了,新的生活正在向她召唤……
7
海伦还是头一回在自己家里见到马凉如此近乎失态的神情:一杯又一杯地将酒倒进喉咙,一支又一支地狠劲抽烟。
她终于出面干涉了,先是从他嘴边夺下了香烟顺手掐熄在烟灰缸里,接着一把按住了他的酒杯:“大凉,你今天怎么啦?我请你上家里来,可不是看你这副模样的,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海伦确实是有事情。她那去澳大利亚留学的丈夫冷不了地寄来了离婚协议书,要求她在上面签字,并且说如果此事进展顺利的话,他将支付三万美元作为女儿的一次性抚养费,若是她不肯爽爽气气签字,那么他将拒付一切费用。他还颇为自得地告诉她,他已获取了所在国的永久居留权,即拿到了“绿卡”。
心乱如麻的海伦只能向马凉讨救兵了,可万万没料到马凉一进门就要酒喝要烟抽,伤心痛苦得像一个被人夺去了心爱玩具的孩童。
海伦终于听到马凉开口了,只是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我不想去招谁惹谁,一门心思地只想将春风厂、‘引进项目’分厂和孙富贵的联营厂捏成一个集团公司,用F产品去占领市场垄断市场,把我们的蛋糕做大,黄山订货会的加工业务也算是给我们助了一臂之力。眼看胜利在望,可又有谁知道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偏偏来拆我的台……”
海伦总算听出些眉目来了,决定把自己的事先放一放,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为任青来分厂的事?按理说,你们曾经那样要好过,后来你又为了他去北大荒……现在,他也来了春风厂,你们该携起手来才是……”
马凉冷冷地摇头:“海伦,你真是一个善良的女人,你对任青太不了解了!他和我是同一类型的人,同样有着一个轰轰烈烈的英雄梦,一个想干一番事业的雄心大志。他从局里下来并不是想觅一方安乐窝清清闲闲混日子,他是来抓经济实体大展鸿图的!这一点,我已经强烈地感觉到了,他要的是‘宁做小国之君,不做大国之臣’呵!”
海伦无言,默默地将酒杯重又放到马凉的面前,忽然给他斟起酒来了。
马凉喝了一口酒,不无痛苦地道:“他一到分厂,第一件事就是挖走了白晶,听说他还不惜代价地将白晶的老婆调回了省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海伦,你知道吗?”
海伦轻轻摇头。
马凉苦笑:“因为他已经把分厂看成了一个独立单位:独立法人,独立经济核算,而且还要和总厂来一番竞争来一回较量——这是他下来之前就向柳局长提出来的……”
海伦浑身颤抖了一下:“这是不是意味着,你设计的‘三足鼎立’支撑起一个集团公司的蓝图中,将被斩去一‘足’?”
马凉点了点头,随之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你看看,这就是我的好兄弟对我做的一切,这就是割头不换的朋友给我的报答!真他妈的好兄弟啊,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冰一般冷了:“既然他可以无情无义,那么也就休怪我六亲不认!就让我们曾经拥有过的手足之情,在这最后的一滴泪水里收回吧!”
他一抬手,将杯中酒统统倒进了嘴里。
只是在他的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在闪光。
海伦不语,只是感到了一种不可抑制的悲凉。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事。她和丈夫也曾经那样地倾心爱慕,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似乎为了爱情,谁都可以立马往大海里跳往烈火中冲。可是到头来,忽然来了这么一纸恩断情绝的离婚协议书!又教人如何料得到想得通呵……
这么一想,伤心的眼泪便缓缓地流了下来。
马凉呆住了:“你怎么啦?为了我和任青的事,你居然也这样伤悲?”
海伦再也抑制不住了,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起身奔进了卧室。
马凉发了一会愣,也跟了进去:“海伦,你……你不要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会是为了我和任青吧?你,你别哭了嘛!”
面对着大放悲声的海伦,马凉显得手足无措笨拙无比了。惟一能做的事便是转身去取来一方毛巾递给她。
好半天,海伦才渐渐止住了哭声,将丈夫寄来的离婚协议书丢在了马凉的面前。
马凉看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原来你今晚让我过来,说有急事商量,指的就是它吧?”
海伦用毛巾拭去眼泪,默默地点点头。
马凉沉吟了好一会,“我想,你一定是希望我能帮你拿个主意,想想办法……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我的口袋里是一个办法也拿不出来……”
坐在床边的海伦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马凉来回踱起了步子:“世界上最难做的文章就是‘夫妻’这两个字了,别看谈恋爱时好像爱得死去活来,掏心掏肺地什么都愿意干,可是一旦成了夫妻,双方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距离就是美感,好,距离没了,美感也就没了。接着便是家庭的责任,在开门七件事上,谁都是凡夫俗子,甭管你是平头百姓还是局长部长,全一个样,免不了磕磕碰碰的,这一磕碰,就开始有了裂痕,再往下发展,这家庭便成了蜗牛背上沉重的壳——纯粹是一种负担了。如果双方再处理得不好的话,那么就走向离婚的边缘了……”
海伦毫无反应地听着他的宏篇大论,如木头般的在那儿坐着。
马凉有些察觉到了,不觉一声苦笑:“其实,其实在我和林凤凰之间也存在着这种迹象,坦率地说吧,一切都不再像以前那样和谐那样美满了……”
海伦抬起了头,注意地看了他一眼。马凉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说过老婆的任何是是非非,即便她有时有意无意地一个劲儿往这方面提话题,可他总是很巧妙地遮掩过去,她一向在私下里认为,这是一个做丈夫的男人应该具备的良好素质。可是现在,他怎么会主动地提起了林凤凰,而且还如此坦率地公开了他们夫妇之间的微妙关系呢?她隐隐约约地有一种感觉,这是不是马凉在有意识地调节她那失衡的心态?这么一想,她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地集中了,她开始想听听马凉下面的话。毕竟,她还是很想知道另一个女人和马凉共同生活的故事的。
马凉不愧是个好男人,他的话语里一下子充满了狐狸家族的机智:“匈牙利的诗人裴多菲有几句诗给我们作了很好的写照:‘树上有樱桃千万颗,我却只有一个老婆,但就是这一个也已经太多,早晚她总要气死我……’。”
海伦幽幽地苦笑了起来:“这是裴多菲的一首开玩笑的诙谐诗,你呀……你们男人全都是一样,没一个是好东西,也没有一个会把爱情真正放在心上的……”
“错了,你说错了!”马凉向她竖起了一根指头,“起码,我就不在你诽谤的行列中,我总觉得,我和你之间是有着真正意义上的爱情的,这么多年来,我们已经习惯了彼此给予对方一种精神上的‘互相补偿’,主要的是精神上的,有一点柏拉图式的味道,因为我们都活得很累,活得很不容易……在极乏极累的时刻,只要双方赠予一个会意的眼神,一个刻骨铭心的亲吻,都能使你如同充了电一般的重新充满激情地去工作会生活!我感到,这才是爱情的最高境界。话又得说回来,我这可不是为那些婚外恋的第三者找开脱的理由,毕竟我们有着十年的北大荒情结呵……”
海伦深情地凝视着马凉。她承认马凉说得在理,承认在活得太累的人生旅途中有一个停泊情感的宁静港湾是一种幸福,但此时的海伦是多么需要一个男人给予的心灵慰藉呵。
她的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大凉,你就果真一点儿也没想过要娶我为妻吗?”
她在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马凉在点头了:“想过,真的想过,而且还不止一次地认真想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掠过了他的嘴角,“可是到头来又会怎样呢?也许钱钟书老先生的话打碎了一个哑谜: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
海伦感到有些害怕地弓起了腰。她不相信,她不愿意相信一切美丽的爱情到头来果真只会剩下这么一个可怕的结论。不,不对,这决不会是仅有的惟一的结局。她和马凉一定不会这样,肯定不会,心已经碎过一次了,绝不能再让它碎第二次……
她默默地站了起来,久久地看着马凉。
马凉轻轻地一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她突然像怕再失去什么似的,一把抱住了马凉,抱得好紧好紧。
马凉的唇慢慢地吻上了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耳语般的道:一我们这一对兵团的黑兄黑妹,今天晚上几乎成了难兄难妹了……。
海伦浑身一颤,抬起头来脉脉含情地望着他的眼睛。
马凉以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道:“再陪我喝一会儿酒,好吗?酒是忘忧水,酒是断魂刀呵——也许,现在只有酒这玩意才能医治你我的创伤了……”
海伦叹了一口气,终于点了点头。
两个多小时以后,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马凉寓所的门外,微醉的海伦搀扶着大醉的马凉下了车,拥着他走进了那黑暗的门道里。
海伦知道,今夜林凤凰不在家,为了一笔业务她已出差。
可惜海伦并不知道,这时候有一个人正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互拥互偎着从视线中消失。
这人便是坐在离马凉寓所不远处的一辆桑塔纳轿车中的李大胖子。
他是受任青之命来找马凉的,有一份明天一早必须送达局里的分厂文件需要马凉签字,当时天已傍晚了。可他偏偏就是四处找不到马凉,BP机、手机都没个回音,甚至电话摇到东海服装社,连他太太也没找到。
李大胖子只能来这儿坐等了,可万万没料到居然看到了这一幕。他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但他肯定她不是林凤凰,不是。东海服装社接电话的人告诉他,林总经理今天下午出差去了外地,三天后才能回来。
坐在方向盘后面的李大胖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8
在见面以前,秦凝霜绝对想像不到,林凤凰林经理竟然会是这样一位人物。怎么说呢,在她的身上,既有一种中年女性的魅力,又有一种女强人的素质。她始终面带微笑地看着你,听着你的述说,那一种笑,充满着信任,无形中在鼓动着你把自己心里想说的悉数告诉她,用不着有什么顾虑,也用不着有什么保留。当你说完了的时候,她还会再追问一句,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想说的,还有原本不想说的,现在统统都说完了。那好,她沉吟片刻,便一二三四地谈出她的意见,虽然说是给你作参考,但话语里有着明显的不容抗拒的成分,当然,你还不能不佩服她真有两把刷子,一下子就点到了你的心上。
这就是职业女性的素质。
后来,当秦凝霜走出东海服装社经理办公室的时候,便给林凤凰打出了这么个印象分。
她们的谈话时间一共只用了十分钟还差十秒。
开始,秦凝霜还显得十分拘谨,略略有些紧张,可是林凤凰却很随便地给她搬了张椅子请她坐下,又亲手泡了一杯茶递到了她的手上,而后,又很随意地说起了她身上穿的那件绒线毛衣的式样很别致,编织得也很精巧,当听说是她自己编结的时候,竟一个劲儿地直夸她的心灵手巧。
就这样,一切都变得很随意很平常了,在有意无意之间,彼此的气氛居然变得颇为融洽起来。
说来奇怪,林凤凰似乎对表格上需要填写的那些个必要的项目并不十分看重,倒是很关心地询问她怎么会想起来到东海服装社来应聘的,以及她目前的生活状态包括下岗以后的经历等等。
秦凝霜说了,全都是据实相告。不但说了自己,甚至还说了丈夫范国忠以及他的那家厂子的情况,还有上街设摊的种种遭遇。
这一切,林凤凰都听得很仔细,很认真,同时也很同情。只是当秦凝霜说出丈夫供职的那家厂子的厂名时,林凤凰似乎愣了一下,还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厂名。可惜,这一切当时都没能引起秦凝霜的注意。
只是很久以后,当秦凝霜重新回忆起这一切的时候,方才感觉到这些随意聊聊的话语是多么重要,尤其是关于范国忠的那大块大块的叙述,竟然影响到了自己以后的生涯。
表格填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