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时代-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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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个子默默地推开了厂长办公室的门,走到了坐在办公桌后的马凉面前,向他递上了一封信。
马凉抬起了头,“这是什么?”
小个子沉默了一会,“这是我的辞职信。”
马凉不语。
可怕的静场。
马凉忽然恶狠狠地问:“谁让你写辞职信的!”
小个子不敢抬头:“我自己。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没有想到孙富贵会用那样卑鄙的手段搞特务活动,我也没想到他是那样处心积虑地要报一箭之仇,我更没想到局里现在要对你严肃处理……我,我不配做你的哥们,我更不配做一个车间主任,我写了这封信,要求辞去车间主任一职,随你把我分配到任何最苦最累最脏的地方去干活,我都愿意!”
马凉冷笑一声:“这么便当?不行!”
小个子的头垂得更低了:“我知道,我捅了大漏子,你,你就不能让我有个弥补的机会吗?我只想求你,千万不要撵我走,让我在你的手下当一名工人吧!”
马凉冷冷地道:“不行!”
小个子的头慢慢地抬了起来:“那你要我怎么办?我,我知道你一定恨透了我,一定不想再看到我的人影了,那,那我就卷铺盖离开春风厂……”
马凉站了起来:“我的回答还是两个字:不行!”
小个子呆住了,连他的话语也有些结巴起来了:“那……那你……你还要、要我怎么办?”
马凉站到他的面前:“你以为你去当工人就风平浪静了吗?你以为你离开春风厂就对得起我马凉了吗?不,你错了!只要你还在地球上存在一天,我马凉就跟你没完!”
小个子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把心一横:“你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该怎么个‘没完’就怎么个‘没完’吧,只要你说,你说呀!”
马凉的双眼在冒火:“你现在是不是欠了我很多?”
小个子把牙一咬:“是!”
马凉紧逼道:“欠账是不是该还?”
小个子大声地道:“还!”
马凉突然大吼了起来:“你是要还!但绝不是离开了春风厂来还,也不是要你当工人来还!我马凉只有一句话: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回到你的车间主任位子上去还!”
小个子陡然惊呆了。
马凉一把从他的手上拿来了辞职信,狠狠地撕碎了:“从今以后,我只要你的脑子里多根筋,像孙富贵这样的人你凭什么相信他?难道就凭那一根钓鱼竿?就凭那一口袋一口袋的农副产品?做人还是老实一点好,不要尽去打秋风,打秋风是打不出一个真正的朋友来的!”
小个子被极大地震撼了。
马凉拍了拍他的肩:“要补偿,还是回到你的主任位子上去用加倍的干劲来补偿春风厂吧。我是了解你这个人的,不会对你求全责备。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不是个人的力量能阻止它发生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办法……”
小个子已是满脸泪花,一下子扑进了马凉的怀里,大喊了一声:“马头!”
何秋草笑吟吟地走进了厂长室。
一抬头,他突然愣住了——
马凉的脸,冷如铁。
何秋草讪讪地道:“马厂长,你找我有事?”
马凉冷丁劈头便问:“我只要问你一句话:上次的那6万元钱,到底是业务上的往来,还是你拿去还私人债务了?”
何秋草犹自在强作镇静:“马厂长,我原来是想和你说清楚的……”
马凉一下子站了起来:“正面回答我。”
何秋草的嘴唇上下翕动了一会,终于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是,是去还私人债务……”
马凉直愣愣地瞪着他:“你——”
一口气没喘上来,他陡然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哗啦”一声,已是连人带椅翻倒在地。
何秋草骇得大叫起来:“快来人啊,马厂长晕过去了!”
6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
任青今天回家得早,姒斯特地做了两个他喜欢吃的拿手菜,本来还想让他喝上两口,可是任青摇了摇头,表示没兴趣,好,那就吃饭吧,可谁知任青扒拉了没几口,却又放下了饭碗。
姒斯抬头望了望他,“老任,你好像有什么心事,这几天老是有点坐立不安长吁短叹的,现在连个饭也吃不安稳……”
任青出了一会神:“是有心事,关于马凉的……”
姒斯停下了手中的筷子:“马凉?这么能干的人会有什么事?”
任青叹了一口气:“也许就是太能干了,局纪委正在查处,有消息说是动用公款为私人还债……听说今天在厂里,他为了此事昏厥了过去,送进了医院……”
姒斯无语,默然往嘴里机械地扒饭,良久才道:“这中间,你起过什么作用没有?”
任青沉吟了一会,摇摇头。
姒斯未免有些想不通了:“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你又何必寝食不安呢——除非你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我想,老任,你还不至于吧?”
任青显得一脸痛苦:“我虽然不会对他做任何见不得太阳的事情,但是心里却依然一样地受不了……”
姒斯点点头,“我知道,你又掉进那个兄弟时代的童话中去了,而且,还不能自拔……”
任青苦笑:“我承认,所以我有时在想,如果没有我到春风厂去搅和的话,那么今天的马凉也许就不会遇到这样的故事……”
姒斯笑了,笑得几乎喷饭:“你呀,老任,不是我要说你,你在机关里待的年头大概大久了,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了那么一身呆头书生的样子!你呀,实在太书生气了!”
任青微微有些狼狈,愣声道:“这不好吗?”
姒斯用筷子狠狠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好,好就好在常常杞人忧天——你也不想想,那马凉如果果真触犯了党纪国法的话,你老任一千遍一万回地同情他也没用;反过来,如果他果真没什么事的话,你老任想使一百个坏也没地方搁!所以啊,你还是多睡睡安稳觉多吃吃安稳饭,别老念着少年时代的那一卷兄弟经了……”
任青点点头,终于朝自己的妻子露出了坦然的笑容:“我怎么看你都绝对是块教师的料。在教育中心上课,在培训中心上课,如今在家里又为自己丈夫开小灶——还是上课!”
姒斯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娇慎地道:“谁愿意给你上课,你早就过了义务教育的那个年龄层次……”
一头说,一头夹了一筷子菜送进了任青的碗里:“吃吧吃吧,别老是为那个马凉害忧郁症了——再说,当初你选择去春风厂,要不是有那么个大背景大氛围,你会去吗?你去得了吗?”
任青思索了一回,苦笑道:“算了,别去想他了,吃饭……”
他才在饭碗里划了两下,忽然又长叹了一声,一也许是真的有点老了,总那么喜欢回忆往事……”
姒斯摇头:“脑袋里存满了旧的东西,当心,就再也装不下新鲜事物了,那,才真是老了呢!”
姒斯在笑。任青也淡淡地一笑。
7
局纪律检查委员会。
何秋草搀扶着何劲博士走进了大门。
他们在一张办公桌前坐下了。
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工作人员在作着笔录。
何秋草说得很坦率也很真诚:“我可以用人格担保,当时我去向马凉借用六万元钱的时候,他委实是不知内情,他问了我一句‘是业务上的往来吗’,我是顺势回答:‘是’。这样他才同意我预支六万元,对了,当时在场的还有厂长秘书,后来,后来财务科长还专门到我的广告公司来关心过六万元款子的业务,他说是马厂长让他来的。这两个人都可以作证。请你们相信我,我如果有一句假话,愿意承担法律责任!所以说什么马凉动用公款给我炒股还债,都是他妈的屁话!”
工作人员向他做了个手势:“请注意你的语言。”
何劲博士从公文包中取出了厚厚一叠人民币:“这是大子向马厂长借用的六万元钱及应付的利息,现在交给你们处理——曾经去交给过马厂长,他说,还是交给你们处理吧。”
何秋草对工作人员道:“这六万元钱是我借的,我只想重申一遍,马厂长毫不知情,有什么法律责任一律由我承担,要判刑要杀头找我何秋草,与马厂长无关!”
何劲博士也在点头:“老朽愿与犬子共同认罪服法,听候你们的处理。”
工作人员有些啼笑皆非。
8
窗外有雨。
马凉独个儿站在窗前,看着窗玻璃上的丽珠在纵横交错。
是的,他已经收到了局里下发的关于那个该死的录音带的处理批文了,不,不是那个什么录音带,而是对他,对马凉的处理意见,现在他已不用再去看那文件的原文了,那一行行一排排的文字已经完完全全刻在了他的心上。在罗列了一串调查材料之后,最后的结论是这样的:局有关部门根据以上调查的情况,经研究决定对春风机械厂厂长马凉同志不作行政处分,而给予口头通报批评。另据查实,分头寄至局纪委局党委局长办公室之群众匿名举报信及录音磁带,均系春风厂联营厂厂长孙富贵一人泄私愤所为,现有其书面检查材料为证,如何进一步处理,当与该乡镇企业的上级有关部门协商后再行决定。
算了,不要再去多想这些事了,过去的很快便会成为历史。马凉沉吟着摇了摇头,暗自叹了一口气,转过脸去重又默默地望着窗外。
窗外,依然风雨恣意纵横……
第十一章 鹿死谁手
1
马凉遭遇姒斯,是在自己的家里。
林凤凰打从那回“海伦事件”以后,也许是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开始注意家庭生活的质量了,不仅回家的时间规范了,而且还时常下厨做几个拿手菜,与马凉共进晚餐。看来方便面时代已经结束了。
他走进客厅的时候,看见林凤凰正和一位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活泼泼青春朝气的中年女同志坐在沙发上聊得热火,时不时地还爆出几声响亮的笑声。
林凤凰向来不把她的同事和朋友带到家里来的,这一回怎么就打破常规了呢?如此一想,马凉便不由得朝客人看了两眼。
林凤凰站了起来,给马凉和客人互相作了介绍。
马凉和客人握了握手,便走进自己的房间中去了。
说实在的,客人留给他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她的姓名了:姒斯。
他不能不承认,这是一个很别致的姓名。
过了不多久,林凤凰便来敲门,说是姒斯在等着和他告辞,要回去了。
马凉走出了房间,和林凤凰一起很礼节性地将客人送走了。
当马凉坐进客厅的沙发中拿起了当天的晚报时,林凤凰意犹未尽地对他说:“其实啊,你也可以把你厂里的那些下岗女工送到她那儿去培训培训……”
马凉放下了报纸:“你是说……”
林凤凰坐到了他的身边:“她是妇女劳动服务培训中心的负责人,不少下岗女工通过培训重新确立了生活态度,掌握了专门技能,获得了第二次创业的机会。最近省里市里在大张旗鼓地抓再就业工程,她那儿是个典型……”
马凉摇摇头:“我这儿的富余人员通过发展‘三产’等途径,基本上已自行消化了。”
林凤凰一笑,“那你们厂算是个例外了,现在不少大中型企业都在成批成批地下岗裁员,纺织系统最厉害……就拿我们服装社来说,服务态度不好的,每个月做不到指标的,我们也照样请她下岗,下岗之后怎么办?我已经和姒斯谈妥了,一个不漏地送到她那儿去培训,然后再按她们的考核成绩重新上岗,当然,不愿意回来的也可以,谁愿跳槽就让她去跳槽吧……”
下面林凤凰还说了些什么,马凉已渐渐地听不见了,他的思绪又回到自己厂里去了,回到那个乱纷纷的“千千结”里去了……
突然,他惊醒了,因为他蓦地听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姓名:“任青”。
没错,“任青”这两个字正是从林凤凰的口中吐出来的。
“刚才,是你在说任青?”马凉实在有点将信将疑。这么多日子以来,尽管与任青有着种种龃龉,可自己除了当初刚听到任青要来春风厂时曾在林凤凰面前提过一两次,后来就再也没提及。她对任青一点印象也没有。当时,她对马凉的事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又从何谈什么任青呢?
林凤凰在点头:勺q呀,是我在说他,他是姒斯的爱人,听说现在和你在一起工作……”
马凉的唇边浮起了一丝苦笑:“原来,这个姒斯是任青的老婆?”
林凤凰略略有些惊讶,“你怎么了?”
良久,马凉才摇了一下头,“没什么。”
林凤凰却不依不饶了,“不对,我看你的神情好像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到底是怎么啦?告诉我,行吗?”
想告诉你的时候,你不想听,而现在,马凉只能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感到,这世界实在太小——上一次,你招聘了一位员工,是范国忠的妻子;这一回,你带来了一位客人,却又是任青的太太……真不知道,下一回你又会把厂里什么人的兄弟姐妹带到我面前来,啊?”
林凤凰哈哈大笑,“你放心好了,你的厂里有一千五六百号人呢,我肯定不会把他们的家属一个个地请来排着队从你的面前经过,让你检阅的!”
马凉也哈哈大笑起来。
林凤凰站起了身,“我该去忙晚饭了,你就安心地读你的晚报吧。”
望着她走向厨房的背影,马凉的眼睛渐渐眯细了。
是呵,还是不要把任青的故事讲给她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圈子,又何必一定要让她戴上有色眼镜去看自己的朋友或同事呢?即便是夫妻也是一样,完全没必要让她佩上你定制的镣铐去和朋友跳舞,每个人都会从自己的角度去认识人的,“地上有一千双不同的眼睛,天空中就有一干个不同的月亮”,我马凉这丁点儿的人生觉悟还是有的,至于任青会不会在自己的夫人面前搬弄什么是非,那可就是他的事了,谁也无法干涉。
这么一想,马凉便开始安安静静地阅读手中的那份晚报了。
他读得很投入,以至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都没能察觉……
2
时近深秋。
每一升空气里都洋溢着丰收季节的气息。
正是庆功时候。
黄山订货会的所有加工业务已经全面完成。马凉亲自押车送货上门,一手收钱一手交货,硬碰硬地使资金全部回笼了。
可是,马凉忽然无缘喝上这一杯庆功酒。
从总厂调往分厂去工作的所有工人,包括王铁汉、范国忠、李大伟等一批技术骨干,冷不了地被一个鱿鱼统统炒回了总厂。
马凉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他知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历史故事。说到底,不就是分厂的由小劳克斯无偿提供的那六套进口设备的安装和调试已完成了吗?那就可以了,再也用不着总厂的技术工人了,于是便下了逐客令了,请吧,请你们统统滚蛋。
马凉摇了摇头。任青啊任青,你的这种做法也太不像话了!你在局机关待得再久,机关习气再浓,也不至于连个最基本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