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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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露面色沉了下来。
“怎么了?“
“师傅一直说我不够精灵,‘玉露,你再不用功,只好做饵,或是接手,一辈子当不上渔翁’。”
“那是激励你。”
玉露说:“我一辈子都没听过师傅称赞我。”
“我也是,你并不寂寞。”
“师傅真是吝啬。”
“规矩是这样,怕一赞就坏,恃宠生骄。”
“我或许会,我却不担心你,你看你多深沉。”
金瓶一怔。
“这些年来,我从未见过你高兴,也从来没见过你不高兴。”
“是吗?我是一个这样的人吗?你那样看我?”
“你再不喜欢,最多不出声。”
“嗯。”金瓶闭上眼睛。
“师姐——”玉露还想说下去,一转身,发觉金瓶已经盹着。
可见她是不高兴了。
玉露只得一个人闷看杂志报纸。
到底不能像亲生姐妹那样,什么都说,生了气,也片刻和解。
她们之间,裂缝一定越来越大,最后决裂,互不来往,谁也不耐烦去修复关系。
这一程飞机只有几个钟头,师傅让她们在夏威夷大岛希露市着陆。
这次,师傅寄住在友人的咖啡种植园中。
下了飞机,有仆人来迎接,大岛不如火奴鲁鲁那般商业化,民风比较朴实。
车子驶进咖啡园,已经闻见醉人香气。
玉露说:“真会享受,住葡萄园或菠萝园都宛如天堂。”
师傅坐在一张大藤椅上,看着一队七八岁大孩子练习土风舞。
教练是一个肥胖的太太,可是双臂与手指却都异常柔软,她手挥目送,一边示范一边形容:“白色海浪卷起,爱人回来了,过来,坐在我身边——”每个手势都有内容,像在说话,眉目传情。
屋边长满蛋黄花及大红花,玉露采了一朵别在耳旁。
她俩静静坐在师傅身边的矮凳上。
“回来了。”
“是。”
秦聪在身后出现,原来他比她们早到,递饮料给她们,并且交一台小小手提电脑给金瓶。
金瓶戴上耳机,听见新闻报告员说:“……最新获得资料显示,微软企图垄断意图确凿,法官着其在十八个月内分拆……”
金瓶把电脑及耳机还给秦聪。
师傅的声音比平时慢:“你看右边第三个女孩,多漂亮可爱。”
金瓶看过去,是,乌发大眼,笑脸可亲,小小年纪,已经无限妩媚。
金瓶忽然轻轻说:“我在西雅图见到亲生父母。”
师傅并无意外:“这么容易找到?”
“我有线人。”
“他们是什么人?”语气十分平静。
“师傅你明知故问。”
“我实在不知他们是何方神圣,请指点迷津。”
“他们是齐础教授及太太,我本名齐家宁,是他们的大女儿,当年被人自家中拐走。”
师傅轻轻问:“这事由他们亲口告诉你?”
“我跟弟妹长得一模一样。”
《同门》 第二部分一辈子当不上渔翁(2)
师傅微笑:“右边第三个小女孩子,同你何尝不是一个印子,所以我叫你看。”
金瓶不出声。
“你是听谁说的?”
金瓶发觉自己鲁莽。
“你不觉有疑点?”
金瓶答:“我亲自去过齐家。”
“在师傅家生活十多年,忽然听见陌生人说几句话,就立刻相信了,反转身来当师傅是仇人。”她声音渐渐疲倦,“你是师傅,你可曾心灰意冷?”
她站起来,拂袖回屋子里去了。
金瓶独自坐在凳上苦恼。
师傅早有准备,一定有人通风报信。
“秦聪,是你。”
“我不做这种事。”
“那么,是玉露。”
“整个师门都出卖你?”秦聪十分讽刺。
金瓶伏在膝上。
秦聪替她按摩肩膀:“稍安毋躁,师傅这次是来看病,你实在不应惹她生气。”
“什么病?”金瓶愕然。
“我也是刚才知道,她明天入院做手术割除肝脏肿瘤。”
金瓶瞠目结舌地站起来。
“去,去向她道歉。”
金瓶奔进屋去。
玉露正替师傅收拾衣物,师傅看见金瓶,挥挥手:“你且去忙你的事。”不想与她多说。
秦聪把她拉走。
“这一阵子你一开口就是与师傅算账,不是要自立门户,就是控诉师傅拐带,是谁挑拨离间,你为什么那样相信他?”
金瓶说不出话来。
“一切待师傅熬过这一关再说可好?”
金瓶用丝巾包了一大包芍药及玫瑰花瓣给师傅当枕头。
第二天一早六点钟起来送师傅进医院。
她竟不知师傅已经病入膏肓。
医生向他们详细讲解病况,最后问:“王女士是你们什么人?”
秦聪答:“老师。”
医生讶异:“你们三人只是她学生?”
他以为三个神情委顿、眼睛发红的年轻人是至亲。
他说下去:“自病发至今,只有三个月时间,手术已是最后一步。”
玉露忍不住流泪。
金瓶把手搭在她肩上。
医生说:“你们可以进去看她。”
师傅已接受注射,神情镇定,但十分疲累。
金瓶不敢向前,只见师傅对秦聪与玉露都有吩咐,最后才轮到她。
“过来。”师傅终于叫她。
金瓶走过去蹲下。
师傅看着她叹口气:“你的生父并非高贵的大学教授,你来自乡间,父母极大可能是佃农,这样简单的事,验一验去氧核糖核酸便有分解,何必猜疑。”
金瓶伸手去握住师傅的手。
师傅忽然笑了,她的面孔出乎意料地年轻娟秀:“你去自立门户吧,出来之后,我也该退休了。”
“我——”
“也许我的经营手法确是不合时宜了,意兴阑珊,数十年啦,唉,盼望的人却还没来,”声音渐渐低下去,说话已经迷糊。
金瓶守在师傅身边,动也不劲。
渐渐腿部麻木,她站起来,走了个圈子,窗外天色已暗。
听见师傅唤她:“金瓶。”
金瓶连忙过去扶起师傅。
“给我喝一口蜜水。”
金瓶喂她喝水。
《同门》 第二部分一辈子当不上渔翁(3)
“我从来没有同你说过我的经历。”
“师傅就是师傅。”
“记住,金瓶,不要相信男人。”
金瓶一怔。
“你看,为了救一个人,我甘愿牺牲这双手,可是,最终那个人嫌弃我,离开我。”
金瓶握着师傅的手不放。
“有一段时间,我仿佛已忘记这件事,可是今日又不甘心,陈年往事,统统想起,耿耿于怀,不得超生。”
这时,秦聪进来说:“师傅说些什么,不要太劳神。”
师傅看着那美少年:“金瓶,别忘记刚才我同你说的话。”
秦聪问:“师傅说了些什么?”
金瓶笑说:“师傅叫我不要相信你。”
秦聪忽然变色,退到一个角落,过一会儿,他说:“我先出去。”
在门外,玉露叫住他:“可听到什么?”
“她们只是闲话家常。”
玉露忽然笑了,这本来不是应该笑的时候,她却笑得十分畅快,像一个小孩看见心爱的糖果般。
“师傅真心喜欢金瓶,要是我同你那样激怒她,早被撵出门去。”
秦聪不出声。
“去,再去听她们说什么。”
“要听你自己去。”
玉露忽然现出老成的表情来:“这不是闹意气的时候,师傅的财产——”
“师傅一定无恙,”秦聪打断她,“我们三人仍然效忠于她。”
玉露嗤一声笑。
秦聪忽然不耐烦问:“你笑够没有?”
玉露把手搭在他肩上:“你从来不会这样对金瓶说话。”
秦聪一耸肩,拂掉她的手。
他走到一个角落坐下。
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他喜欢金瓶多一点,可是,他的想法比较简单,金瓶却时时叫他为难:“秦聪,我与你一起出发去寻找亲生父母可好?”“秦聪,你对身世不感好奇吗?”
人太聪明了,想法很奇突。
听了外边故事,回来同师傅计较。
有人告诉金瓶,当年师傅曾为一个男子牺牲,那人却辜负了师傅,另外结婚生子,而金瓶,正是其中一个孩子。师傅为着私人恩怨,把孩子拐带。
传说越来越盛,好似有一百张嘴一千张嘴齐齐讲话,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
秦聪听见金瓶问章阿姨:“我从什么地方来?”
章阿姨是何等样人,怎么会露口风,只是苦劝:“金瓶,你得相信你师傅。”
不知金瓶有没有听进去,秦聪却牢牢记住。
这时,金瓶出来说:“师傅有话同我们说。”
玉露立刻进房去,秦聪跟在身后。
师傅看着他们三人,但笑不语。
过一会她说:“人的命运真是奇怪。”
金瓶一凛,好端端怎么谈起命运来。
“你看你们三人,不同族裔血统,今日却聚在我门下。”
金瓶肃静,太像遗言了。
“我最痛恨的一件事是残害同门。”
金瓶说:“师傅请放心——”
“谁先动手,谁即是罪魁,罪无可恕,明白吗?”
他们三人点头。
师傅扬一扬手,忽然像是想起了极遥远的事,喃喃说:“命里注定没这件事,怎么追求也没有用。”
金瓶说:“师傅,我们都明白了。”
“我有一知己,叫岑宝生,他值得信任,做为朋友,最好不过。我住的园子,即属于他所有,你们有什么要求,不妨向他提出来。”
这时,看护轻轻进房:“手术室已准备妥当,要推你上去了。做完手术再讲吧,你看你的子女多听话。”
她总算闭上了双眼:“记住,岑宝生与章阿姨,万一——”
护士嘘一声打断她。
正帮她注射,这时,医生也来了,笑着说:“还不舍得走?”
金瓶瞪了这个口不择言的医生一眼。
看护把她双手放在胸前。
她已脱去手套,金瓶依依不舍握住她双手。
医生带着他们离去。
秦聪说:“师父说她在年轻的时候来过大岛。”
金瓶说:“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们回去等消息。”
“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可以玩‘蛇爬梯’游戏。”
金瓶说:“那么好,一起去会客室等候。”
不久一个中年男子赶到,与秦聪握手,秦聪介绍:“咖啡园园主岑先生。”
这是一个粗壮大汉,穿猎装。园主不一定要亲手打理业务,可是也有人喜欢亲力亲为,看得出岑先生就是这种人。
“我刚自欧娃呼飞回来,她怎么样?”
他背脊被汗湿透,双手叉在腰间,十分焦急。
《同门》 第二部分一辈子当不上渔翁(4)
秦聪说:“我与你去见护理人员。”
两个男人一走,玉露明显不安。
金瓶问:“师傅刚才同你说什么?”
“师傅交待的都似遗言,她告诉师兄钥匙放在什么地方,叫我升学,并且两次提及,这一行已经式微,前途不大。”
她终于肯承认了。
岑先生不久出来,叮嘱他们:“我出去办点事,随即再来。”
这时有护卫人员进来交涉:“先生,医院停机坪作紧急降落用,请立即将阁下直升机驶走。”
“我立刻开走。”
他们看着这彪形大汉离去。
手术进行到一小时,金瓶看看钟,好了,她心想,还有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出来。
玉露累极,已在长凳上盹着,秦聪与金瓶聊天。
“岑先生是师傅朋友?”
“看样子是好友,不是爱人。”
“恋情靠不住,友谊比较耐久。”
秦聪取笑她:“你何来心得,你恋爱过几次?”
“岑先生非常关心师傅。”
“师傅也有知心友。”
这时,手术室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随即又平复下来。
金瓶不放心,站到门口观看。
不到一会,医生出来。
秦聪立刻警惕,迎上去:“什么事?”
一看到医生的面孔已知不妥。
秦聪按捺不住,伸出手去抓医生肩膀。
一个女看护连忙过来站在他们当中:“病人王其苓女士在手术途中心脏突然衰竭,抢救无效,于十一时零五分抢救无效死亡。”
秦聪一听,双手停在半空,他一心以为师傅还有一段日子可熬,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
他四肢僵硬,好不容易转过头去,看见金瓶倚着墙,低着头,像是站不稳的样子。
金瓶眼前金星乱舞,天旋地转。
她本能地扶住墙壁,以防跌倒,耳畔嗡嗡声,什么都听不见。
心情却出奇平静,脑海中浮起往事,异常清晰。她看见一个几岁大的儿童,衣衫褴褛地在戏院门口行乞,“先生,买一枝花”,那是她自己。
然后,她看到一个美貌女子,身穿皮裘,日后,金瓶才知道那种漂亮的大毛叫银狐。她每说一句话,口气哈到狐狸毛,毛尖便会轻轻拂动,那情景真是动人。
她跟师傅回家,师傅教她手艺。
金瓶身体忽然放软,她眼前一黑,失去知觉,跌倒在地。
醒来的时候她也躺在病床上。
秦聪与玉露在一旁,玉露双目红肿,显然已痛哭过。
看护过来扶起她,递一杯热可可到她手上:“喝了它会舒服点。”
这时,他们看到岑先生进来坐下。
那大汉黯然说:“我已见过她最后一面,十分宁静。她日前同我说希望安葬在一座面海的小山上,我会替她找到那样的地方,你们放心。另外,她有遗嘱在律师处,不久可以宣读。”他忽然饮泣。
然后他说:“欢迎你们住在岑园中,多久都不妨,当自己家里便可。”
他与他们紧紧握手。
“我得往猫儿岛去处理业务,胡律师会与你们接触。”
回到岑家,管家已经取出黑衣黑裤给他们替换。
玉露多添了两件衣服,还是说冷。
秦聪沉思缄默。
天下起雨来,玉露忽然把书本全摔到地下,忿忿地说:“金瓶,师傅是被你气死的。”
秦聪转过头来:“小露你静一静。”
金瓶一声不响看着窗外雨淋芭蕉。
“你看她无动于衷。”
“小露你不如去收拾师傅遗物。”
玉露这才向里边走去。
秦聪说:“大家都悲愤过度,甚易迁怒,我真不明白,人类到了21世纪,医学尚且这样落后。”
金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