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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同门-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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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什么地方?”    
    “司机会接你去。”    
    秦聪说:“我陪你。”    
    金瓶答:“不怕,你在这里陪玉露好了,我对岑先生有信心。”    
    她早已训练成一双法眼,看人甚准。    
    她踏上一辆小小开蓬吉普车。    
    一轮硕大晶莹的月亮一路尾随她,车子直驶到海边停下,司机笑说:“这里是岑园开设的海鲜餐馆。”    
    原来岑宝生的生意如此多元化。    
    一个领班在门口等她,金瓶走近,四处张望,人呢?    
    那人说:“金瓶,你不认得我了。”分明是岑宝生的声音。    
    金瓶吃惊,她对于化妆术颇有心得,可是岑宝生似乎更厉害,他剃了大胡子,剪短头发,换上西装,判若二人。    
    金瓶睁大双眼:“你是岑先生?”    
    他笑笑:“可见我过去是多么不修边幅。”    
    “上下午宛如两个人。”    
    他说:“我替你饯行。”    
    “不敢当。”    
    他把她带到沙滩边一张桌子坐下,立刻有人上来斟酒。    
    厨子在沙滩明炉上烧烤。    
    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跑出来,在乐声中跳土风舞。    
    篝火边,金瓶发觉岑宝生比她想像中年轻十多岁,并且,他有一双热诚的眼睛。    
    孩子们扭动着小小身躯,痛快地表达了对生命洋溢的欢乐,然后随乐声而止,一起涌到长桌边取海鲜及水果吃。    
    金瓶赞叹:“何等自由快乐。”    
    岑宝生忽然说:“这一切,你也可以拥有。”    
    金瓶一怔。


《同门》 第三部分小小一张梳妆台(2)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略识几个字,欢喜时跳舞,肚子饿了饱餐一顿,我常同孩子们说,这才是人生真谛。”    
    金瓶微微笑,他仍然在游说她留下。    
    岑宝生分明是一个头脑极其精密老练的生意人,却把生活简化得那样自在容易。    
    只为着想说动她。    
    金瓶笑:“岑先生,你的意思是……”    
    “请你留下做我的伴侣。”他十分坦白。    
    金瓶内心有丝向往。    
    在这里终老多么安宁,对他们这种自幼跑江湖的人说,三十岁已是退休理想年龄。    
    岑宝生对她的生涯了如指掌,不必多作解释,这是他最大优点。    
    她的大眼睛看着他。    
    侍者搬上一大盘烤熟的各种海鲜,用手掰着吃即可。金瓶挑了只蟹盖,用匙羹挑蟹膏吃。    
    “你说过我像师傅。”    
    “是。”    
    “当年师傅婉拒你的好意,她说她不喜受到拘束。”    
    “金瓶,难道你的脾气与她一样?”    
    “我是她的徒弟,我同她一般脾气,多谢你的好意。”    
    他自她黑瞳瞳的眼睛里,看得出她心中的话,她渴望爱情,他的确是个理想的归宿,但是她不爱他。    
    他轻轻说:“许多炽热的爱情,都只维持了一季。”    
    “我明白。”金瓶微微笑。    
    “你师傅当年同我说:宝生,它不耐久。”    
    金瓶扬起一边眉毛。    
    “出卖她的人,正是她深爱的人。”    
    “你的看法太悲观了。”    
    “不,金瓶,我只是把真相告诉你。”    
    “岑先生,弟妹正在等我。”    
    “金瓶,你若累了,欢迎你随时来憩息。”    
    有人走近:“由我接师姐回去吧。”    
    是秦聪来了。    
    金瓶再三道谢,握紧秦聪的手,与他转头离去。    
    秦聪驾一辆小小摩托车,噗噗噗把金瓶载回市区。    
    金瓶把脸靠在他背上。    
    “大块头向你示爱?”    
    金瓶没有回答。    
    “你若撇下我们,即时可享荣华富贵,立刻穿金戴银。”    
    金瓶嗤一声笑出来。    
    “他们都觉得你无可抗拒。”    
    “他们?”    
    “别忘记沈镜华,还有孟颖。”    
    金瓶想一想:“他们太年轻,不算数。”    
    “那么,我的劲敌,只有大块头一人?”    
    “你真的那么想?”    
    金瓶双臂束紧他的腰。    
    他轻轻转过头来:“紧些,再紧些。”    
    “说你爱我。”    
    秦聪畅快地笑,摩托车飞驰过市。    
    他们当晚就走了。    
    漫无目的,离开这一组太平洋小岛,飞往西方,在旧金山着陆。    
    玉露问:“当年,他们真的见过一座金山?”    
    “梦想金山银山,我们对财富的看法真正彻底,如果这是旧金山,新的金山又在什么地方?”    
    秦聪在飞机场租了车子:“跟我来。”    
    “不要走太远,我的身边只剩下一点点钱。”    
    这个时候,有两个红脸皮日本中年人围住了玉露,问她姓名,要她电话号码。    
    金瓶冷笑。    
    秦聪走近,他问:“我也有兴趣,你可要我的住址?”    
    日本人看他长得魁梧,知难而退。    
    玉露却不动气,反而笑:“东洋人嫌师兄老。”    
    上了车,把他们的护照旅行支票现钱全部抖出来。    
    “咦,这是什么?”    
    金瓶一看,是与未成年少年一起拍摄的极度猥亵照片。    
    秦聪说:“连护照一起寄到警察局去。”    
    “正应这样。”    
    玉露轻轻说:“钞票全是清白无辜的。”也只有她会这样说。    
    她笑着把现款放进口袋。    
    秦聪在信封上写上“警察局长收”,然后将护照连照片放入信封丢进邮筒。    
    玉露说:“现在可以住套房了。”    
    他们在游客区挑了一间五星酒店住。


《同门》 第三部分小小一张梳妆台(3)

    秦聪说:“大隐隐于市,这是个龙蛇混杂的好地方。”    
    金瓶忽然想念岑园的清宁。    
    “人海茫茫。”她喃喃说。    
    秦聪握紧她的手。    
    玉露看在眼内,别转面孔。    
    进了房间,放下行李,他们分头梳洗。    
    幼时,师傅一直替他们置白色纯绵内衣裤,到了今日,他们仍然保持这个习惯。    
    金瓶用毛巾擦头,看见秦聪在私人电脑上看电邮。    
    “有消息?”    
    “你看。”    
    金瓶探头过去。    
    “大卫之星要求与王其苓女士联络,介绍人:章小姐。”    
    金瓶说:“问他们有什么要求。”    
    秦聪立刻问:“大卫之星,请说出要求。”    
    玉露在一旁说:“大卫是犹太人的祖先。”    
    “啊,是流浪的犹太人。”金瓶已经有了好感。    
    半晌,回复来了。    
    “希望面谈,请指明会晤地址。”    
    金瓶说:“旧金山唐人街中华会馆门前,明日下午三时。”    
    他们考虑了几分钟,这样答:“我们派阿伯拉罕海费兹来见你,他是一个高大的年轻人。”    
    秦聪说:“届时见。”    
    “去查一查大卫之星来龙去脉。”    
    “鼎鼎大名的犹太人组织,分会分布全世界,专为犹太裔出头,就算一张免费派送销路数千的区报上有言论对他们不敬,势必采取行动,狮子搏兔,叫对方道歉赔偿为止。”    
    金瓶叹口气:“华人也应采取同样态度。”    
    “我们三千年来讲究忠恕。”    
    玉露找到大卫之星资料:“他们至今仍然不放过德国纳粹战犯,逐一追踪,暴露他们身分。”    
    “他们要我们做什么?”秦聪纳罕。    
    “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接着电邮又来了。    
    “大卫之星通讯人员得到可靠消息来源,谓王其苓女士已于最近不幸辞世,请证实。”    
    金瓶答:“家师的确已因病去世,你们有权取消约会。”    
    “那么,我们愿意同金瓶小姐会面。”    
    “我正是金瓶,明日见。”    
    玉露羡慕:“师姐已经有名气了。”    
    “想必是章阿姨关照。”    
    金瓶打一个呵欠,回房去小息。    
    秦聪取过外套。    
    玉露问:“你去哪里?”    
    他回过头来:“需向你交待吗?”    
    “你不会撇下金瓶。”    
    “金瓶从来不会缠着任何人。”    
    他开了门走出去。    
    玉露取过桌子上的茶向他泼过去,茶只淋在门上。    
    她含怒走到露台,在那里一直站到天黑。    
    渐渐她生了邪恶的念头。    
    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不不,不可以。”    
    她听见自己说:“为什么不可以,我们根本就是不法之徒。”    
    身后传来金瓶的声音:“你自言自语说什么?”    
    玉露转过身子:“没事。”    
    金瓶叹口气:“师傅不在了,大家不好过。”    
    “师姐心想事成。”    
    “咦?”    
    “才嫌师傅,师傅就走。”    
    “我正在后悔。”金瓶垂头。    
    “你现在当然这样说,实际上,如释重负,可是这样?”    
    “玉露,我并无此意。”    
    “如今,每个人都得听你的了。”    
    “你不服气?”


《同门》 第三部分小小一张梳妆台(4)

    “啊哈,哪里轮到我有异议。”    
    “小露,心境欠佳,少说话。”    
    “是是是。”玉露扬起双手走开。    
    秦聪推开门进来。    
    他说:“中华会馆门口不远处有座牌楼,你们见了面,可约他到双喜茶楼,我已与老板打过招呼,那地方还干净。”    
    凡是有华人的地方,就非得筹款盖一座牌楼,号称中华门,结果也扬名四海,外国人就叫它PAI    
    LAU,也懒得翻译。    
    金瓶问:“双喜可有后门?”    
    “有,在厨房里。”    
    秦聪说:“我与小露会坐靠门的位子。”    
    金瓶点点头:“小露心情欠佳,你陪她出去逛逛。”    
    “谁理她,都是你们把她宠坏。”    
    第二天,金瓶化装成一个中年妇女,衣着十分考究,可是衣服全是十年前式样,外套还有大垫肩,白鞋,深棕丝袜,百分百过时。    
    她准时到中华会馆,看到染金发的华裔少年三三两两聚集。    
    三时整,有人走近问:“可是金瓶小姐?”    
    金瓶抬起头:“海先生,请到双喜喝杯茶。”    
    那年轻人欠欠身:“好。”    
    他们走进茶楼,靠边坐下,伙计来招呼,海费兹用标准粤语说:“给一壶寿眉及一碟豉油王炒面。”    
    金瓶笑了。    
    他凝视她:“你原来这么年轻,始料未及。”    
    金瓶收敛笑容回答:“足够做你母亲了。”    
    这时,秦聪与玉露进来坐到门口座位。    
    “这件事,你太年轻了,怕没有兴趣。”他有点迟疑。    
    金瓶轻轻问:“你们做事,习惯这样嗦?”    
    他脸红,咳嗽一声,喝一杯寿眉茶,定定神。    
    这女子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不笑也像在笑,根本不属于中年妇女。    
    她能胜任这项任务吗?    
    他自公文袋取出两张10乘8照片,交给金瓶看,照片中是一幅西洋画。    
    金瓶对美术的认识十分普通,但是西洋画大师不过是那几个人,风格突出,一望即知,甚易辨认。    
    这是一幅精美的风景画,却并非名家作品。    
    左下角有显著签名,画家叫史洛域斯基。    
    一查资料就可以知道画的市值如何。    
    另一张照片是画的背面,贴着柏林美术馆的标签与编号,画的名字叫《春雾小城》。    
    金瓶问了一个关键性问题:“这幅画此刻在什么地方?”    
    “直布罗陀。”    
    “什么?”    
    “画像人一样,”海费兹感慨地说,“有它自己的命运。”    
    “它的命运十分奇突。”    
    “是,史洛域斯基是波兰犹太裔画家,这幅画,二次大战时落在纳粹手中,收集到柏林美术馆。”    
    “啊。”    
    “它的原主人,是我舅公。”    
    金瓶可以猜到,画里有一篇血泪史。    
    “这幅画并非珍品,至今拍卖行估价不过十万美元左右,纳粹全盛时期,美术馆借这画给德国大使馆作装饰用。这幅画,最后挂在北非一个国家的使馆。”    
    金瓶嗯一声:“当然,那里与直布罗陀只隔着一个海峡。”    
    “你说得对。稍后,盟军步步进攻,德军败退,大使撤退,忽然有人将使馆内值钱之物盗出出售,这幅画,被直布罗陀一个商人买去。”    
    “呵,我们中国的文物,也有着许多这样叫人唏嘘的故事。”    
    “所以我说,只有华人才能了解犹太人的辛酸。”    
    “你要取回这幅画。”    
    “是,大卫之星正设法寻回所有二次大战前属于我们的财产。”    
    金瓶轻轻说:“你们永志不忘。”    
    “是,”海费兹斩钉截铁般说,“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也绝不宽恕。”    
    金瓶不出声。    
    “这是我们愿付的酬劳。”    
    他写了一个数字。    
    是画价的好几倍。这件事,已变成原则问题,他们务必要讨回公道。    
    “请速下手。画主已将画售给柏林一商人,该人打算将画赠送柏林美术馆。”    
    “你可出更高价。”    
    “画主是纳粹同情者。”    
    啊,水火不容。    
    “请尽快行动。”


《同门》 第三部分小小一张梳妆台(5)

    “没问题。”    
    海费兹的国仇家恨忽然涌上心头,双眼发红:“谢谢你。”    
    他站起来离开双喜茶楼,秦聪与玉露尾随他出去。    
    金瓶回到酒店,立刻找直布罗陀的资料。    
    她印象中那是一座白垩峭壁,海鸥哑哑,盘旋不去,景色壮观肃杀。    
    她错了。    
    互联网上资料图片叫她惊讶,她一看不禁叫出来:“像香港!”    
    不错,高楼大厦顺着山势一层层建造,已经发展得一点空间也没有了,一看就知道这半个世纪来,直布罗陀已进化成一个商业都会,是观光热点。    
    这时,秦聪与玉露回来了。    
    他取过那两张照片,仔细看了一会儿。    
    整件事,是意气之争。    
    金瓶笑:    
    “人为争口气,佛为争炉香。”    
    玉露说:    
    “我一直想到地中海游览。”    
    金瓶说:“这张画真实面积是三乘五寸,自画框割下,卷起,放进筒内,挂在背上,可迅速神不知鬼不觉离去。”    
    “一分钟内可以解决。”    
    “从进屋到离去,四十秒够了。”    
    “直布罗陀讲什么语言?”    
    “英语,它是一个不愿独立的殖民地。”    
    “我同你一起出发。”    
    金瓶忽然说:“第一次没有师傅,独立行动,感觉凄凉。”    
    她垂下了头。    
    玉露牵牵嘴角,不出声。    
    “这次行动,我无事可做。”    
    “不,玉露,你也一起去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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