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丑-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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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是皇恩浩荡。一是来娃的事,能同张政委接上头,政委是军人,会对烈士家属关心;二是从张政委热情的邀请上看,形势肯定有啥大变化。他领着来娃到菊潭公园玩玩,又到百货大楼,帮来娃给他妈买了一盒香脂,到附近四新食堂吃了碗混汤面,就到市革委去。
第二卷第十章 老周嫂子(3)
天晴了,他同陈小焕冤案要昭雪了?他不由胡思乱想起来。
张政委、王贵桥都坐在办公室里等他。他领着来娃进去,坐到沙发上,想等领导先说“形势变化”的大事,再说来娃的事不迟。可是再等也不见两个革命委员会主任开腔。无奈,他只有先说了。两位军人出身的市革委主任听了,心里都很难受,说烈士们生命都献给抗美援朝了,儿子这么个要求我们再办不到,还算共产党员吗?张政委马上向县里通了电话。又等了半个小时,电话铃响了,张政委接了,扭头问孩子叫什么名字,多大,文化程度,最后放下电话,对来娃说:“小同志,党和人民绝不会忘记你爸爸和你们一家的。”说得来娃抽抽搭搭哭了起来。末了还说,这孩子以后有机会招工了,招他出来,让他们母子有个好日子。沙吾同领着侄儿千恩万谢。来娃小声问:“不给个执把儿吗?”沙吾同说:“领导会安排的。”话说完了,还不见领导提说“平反昭雪”,想想无望,就说要走,张政委说:“沙吾同同志,让沙回来同志先到传达室里休息一下,有件事同你商量。”看他们那郑重的样子,沙吾同激动得嘴唇都哆嗦了,他问:“是啥事?”王贵桥说:“一会儿再谈吧!”沙吾同把来娃安顿到传达室,坐好,又嘱咐他别乱跑,就急忙回来坐到沙发里,等待着惊天动地的好消息。还是张政委先说,原来是求他帮齐秋月她妈余文秀的忙。
齐秋月为妈妈在菊乡遭受的折磨感到太丢脸,她自己也早就想换换环境,她直接调走困难重重,就想走曲线。先让老爹老娘调到省城,然后把她随迁带走。她爸是老大学毕业生,老地下党员,老革命,大学里一听就不丢手,马上发来了商调函。她妈也算老八路了,也有接受单位。但是,那家接受单位是军工厂,人事上口气很粗,说他们国家机密单位,政审很严格,“叛徒”的问题,人家自己要重新审查,外调人员可能还要到苇子坑找杨兰五。齐秋月担心杨兰五这一回不一定配合。她想事先做做工作,又没有脸面直接去见兰五大叔。想找我夏德祥,也不好再张嘴。就这样齐秋月想到沙吾同,又央了张政委。张政委在沙吾同、陈小焕问题处理上都添了好言,不然,沙吾同最少要判三年。张政委就要去找沙吾同,正巧他来了,就托他的面子去给杨兰五吹吹风。沙吾同听到这里,差点起身走了。但又怕把来娃的事搞没影了,忍着把话听完,说:“你们官官相护,怕余文秀过不了政审关,但老百姓的死活,谁关心,我沙吾同如今是一个人口粮两人吃,闺女两三岁了,还是黑人,你们关心过吗?”看看他的脾气又起来了,王贵桥发话说:“就是那个从新疆抱回的小女孩吗,城市户口不好上,生产队添一份口粮不是容易吗?”沙吾同说:“你们大老爷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小小老百姓说话生产队谁听,口粮户口随女方,可她妈已经……”他说不下去,王贵桥也流泪了,说:“都是因为我这个走资派……”王贵桥如今已瘦得走了相,沙吾同也感到说重了会刺伤这个老人的心,嘴动了动把好些话咽了。
张政委插话说:“陈小焕的问题,当时就是那样个形势。如今中央已有新精神,要求对文革中处理的问题进行甄别复议。陈小焕的问题如果有了好结果,孩子的问题不是就解决了。只是陈小焕名气太大,问题具有多重性,省里挂了号的,有些事还得有个过程。至于你个人,听说公社大队都想让你当民办教师,先干着吧,有机会再说。”
一场交易终于完成了。
陈小焕案在甄别复议时,被重新认定。然而,菊乡市法院复查后定性为:“属犯罪活动,但错判,量刑过重,撤销原判。虽有罪,因本人已死,不再另判。”沙吾同接到这个通知时,一把撕得粉碎,骂道:“屁话,屁话,一纸屁话,他妈的庇话!”
总算来娃当了代销点代销员。
这一天,沙吾同给代销点写了对联,亲自拎了面汤水给贴上,上联是:身站三尺柜台服务千家万户;下联是:眼观五州风云革命千秋万代;横批是:为人民服务。人们都说写得好,一阵锣鼓鞭炮,代销点正式挂牌营业了。
晚上,沙吾同点着火,拉开风箱,正要做饭,金丹嘴里吃着糖,手里拿着糖跑回来,说:“大妈叫你哩!”沙吾同灭了火,赶忙过这边来。进了路门,走到院里,就看见嫂子在厨房忙碌,堂屋当间一张大方桌上已放了一盘花生米,一盘凉拌肉片,他说:“是该庆贺一下。”又问都请了谁,嫂子说广全二叔上青山了,就请他一个人。嫂子麻利炒两个热菜,就过来说:“同子,你自己先喝,我去换来娃来陪你喝两盅。”说着已走出大门,沙吾同就抱着金丹捏花生米吃,金丹又伸手够肉片,沙吾同说:“大妈回来再吃,不然大妈就不亲你了。”来娃回来了,说我不会喝酒,二爹你喝,他端起红薯稀饭呼噜起来了,说他要换他妈去看代销点,嘴一擦走了。
天黑定了,老周嫂子扯了块花布回来,让金丹立到她跟前,放身上比比,金丹喜得不顾吃肉片了,把花布揣怀里不丢手。沙吾同说:“小娃家的话,你还当真哩!”嫂子说:“来娃让扯的,他娃子也知他二爹好。”金丹又爬到沙吾同身上疯着要他立马给她做成花衣裳,她穿着上街,疯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老周嫂子接过来,说:“放这儿吧!咱叔嫂可多喝点吧!”沙吾同说:“嫂子,你知道,我不会喝,喝一点就后脑窝发困。”嫂子笑话他恁金贵,是不是读书人都这样。沙吾同说,他六岁那年,不知办啥喜事,大人们逗着他喝酒,他就喝,喝着喝着,睡那儿了,嗓子眼里像贴个树叶一样不自在,像冒火,后来就后脑窝疼,把妈吓坏了,她哭得死去活来,大人们又灌啥水,让醒酒,半夜他才认得人。从此,就不喝酒。嫂子说:“今儿个得喝,你看我!”她一仰脖,喝下了,沙吾同没见过嫂子喝酒,怕她喝坏了身子,她却说:“没事。今日是我十多年最痛快的日子,儿子大了,当营业员了。喝!”又一杯,又一杯,最后趴桌子上哭了。
沙吾同没敢去拉她,让她哭了一会儿,才说:“嫂子,喝多了。”老周嫂子醉眼朦胧地盯着沙吾同说:“嫂子高兴啊!”又哭,哭了又说:“高兴啊!”又哭,说:“就同子你是心疼嫂子的人啊!没有你,那有今日来娃的好事!”沙吾同说:“也该咱来娃干了,这一二十年来,你这个军属没有向集体向国家伸过一次手啊,这一点社员们谁不说!”嫂子说:“说几句话算个啥,嫂子当个女人这么多年是咋熬过来的呀!”沙吾同说:“我知道。”嫂子说:“你不知道女人的难处。”
女人哭了一场,平静些了,沙吾同要走,女人身子一挡,说:“今晚我同你说一夜话。”
沙吾同说:“嫂子你醉了,早点睡吧!”
女人说:“看把你吓的。嫂子要同你说正事哩!”沙吾同没有搭腔,女人说:“这两天听说咱来娃要干代销点,说媒的就有两三家了。”沙吾同说:“先不着急,来娃还小,慢慢挑,找个好女!”女人说:“就是。”
屋里很静,外边刮个小风,什么东西扑嗒扑嗒响着,沙吾同估摸下雨了,又想走。女人勾着头说:“兄弟,嫂子也真想往前走一步。”斜着瞟了一眼沙吾同。沙吾同看着女人羞涩地说了这句话就脸红了,问:“有合适的吗?哪村的?”女人说:“我不想离来娃远。”沙吾同思虑了一会儿说:“咱村那几个单身汉没有一个人看着顺眼。”女人没吭声,灯火跳了一下,女人柔声说:“灯火结彩了。今天好日子哩,来娃开业了。”沙吾同说:“灯火结彩了,你也该找个靠山了。这孤儿寡母多少难处,也该到头了。”女人说:“你看谁合适?”男人说:“没一个能配上你。”女人说:“只有一个。”男人问:“谁?”女人攒了多大劲,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罢一掀门帘,进到里间,等了一会儿不见沙吾同有啥动静,她轻声说:“同子兄弟,我知道我没文化,又比你大,不配你,我……我不说憋得慌啊!”说着哭了。这时,金丹发了癔症,她忙用手拍着,说:“丹丹睡,丹丹睡……”沙吾同一掀门帘进来了,女人一把抱住他说:“你好好想想,嫂子心里明白,别委屈了兄弟。”沙吾同不是没有想过。但他心里小焕留给他的内容太多了,一时半时,新的内容填不进去。嫂子这几年来,对于他不仅仅是嫂嫂,还是姐姐,对丹丹,不是大妈,而是亲妈。如果嫂子真的嫁到离这儿十里八里,他的丹丹就会哭着跟了去的,他也会失魂落魄。他对女人说:“让我做个准备吧,咱们穷,也有个穷准备吧!”又叹口气说:“你知道我这身份,得把气运到才行。否则,人家可该说是阶段斗争新动向啦,大恶霸地主的孙子向贫下中农腐蚀啦怎么怎么的。大话一大堆,吓也能把你吓死。”女人一听这话,一下子扑过来,说:“好人,好人,有你这几句话就行了。”又急切地说:“别大恶霸大地主的,我情愿跟个大恶霸大地主——别准备吧!今晚咱们两家就合成一家吧!”就出去拴了大门小门,回来坐在床沿上,把头歪在沙吾同肩上,说:“下雨了。”沙吾同不知所以地问:“下雨了?”她又答:“下雨了。”沙吾同一扭身把女人一抱:“嫂子,你就是丹丹她亲妈!”忽然又仰起头说:“小焕,小焕,丹丹有了亲妈,你安息吧!安息吧!安息吧!”他喃喃着,泪流满面。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在这个雨夜里,结合了,他们是流着眼泪结合的。
第二卷第十章 老周嫂子(4)
有了第一次的门户开放,也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天上午,沙吾同正要出工摘棉花,大队派人来叫他,他背起金丹就走,路过代销点,金丹要吃糖,就把她留在那儿,沙吾同交代说:“吃糖牙要豁,长大了丑,不要吃了。”又对来娃说:“别老惯着她。”就走了。来到大队院子,就见气氛不对,刚要转身,从两边小屋里窜出几个彪形大汉,喝令他跪下,他不跪,上来就扭过他的胳膊,把他捆得结结实实,押到办公室里。屋里坐有公安局、武装部、公社几方面的人。一个挎盒子枪的武装干部问他:“你知道你犯了什么法?”他明白他同老周嫂子的事败露了。原商量等来娃成家了,他们再办自己的事,谁防这么快就出了事。那人问他,他一声不吭。公安局那个人好像见过面,他走到跟前看了看沙吾同,笑了,挖苦地说:“还记得‘11·2’事件吧!你带学生下乡串连的事吧!逼死革命干部,那是毛主席亲自接见过的劳动英雄郑运昌。当时就应当抓你住监,你那时自称是受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迫害的革命造反派,谁也不敢碰你,红得发紫了。红造总垮台后,应当判你,结果把你宽大了,可你不思悔改。你这个害人虫,早就在扫除之列。这次,你破坏军婚毁我长城,你还能有啥说的?”沙吾同沉默,“说!”几个大汉吼道,上来一脚把他踢倒在地,他“啊呀”了一声,想爬起,无奈手被捆着,用不上劲,挺了几下,又躺倒了。公社的干部、大队革委主任马上出来制止说:“要用文斗,不用武斗。”公安局干部手一挥,说:“带走!”一辆警车刚才不知停在哪儿,现在开了过来。人们正要把他往车上推,一声:“住手!”老周嫂子闯了过来,她拦住正要被带上车的沙吾同,说:“先问清,他犯了啥大法。”大队干部忙拉住这个女人,说:“他糟灭了你,他毁我长城破坏军婚,你应当揭发批判他。”女人马上转向他,说:“自古以来,捉奸捉双,逮贼抓赃,你们谁捉住了,现在这样糟灭我,说,谁说的让他王八蛋出来,不出来,老娘就不知道了?为来娃代销点的事,他同子二爹帮了忙,挤了人家,你们就来报复了。这样来报复,要抓他,先抓我,我到公社、县里、市里大街上喊去。”武装干部上来吓唬她:“他破坏军婚有罪,你不守妇道也犯法,你以为不敢抓你!”女人马上转向她:“我算他妈的什么军婚,我男人在哪儿?走,我找他个死男人,十七八年没有信,是死我要见尸,活要见人,问他这个军人还要我不要,不要,休了,我再找男人,死了,我也要嫁人,我这军婚算啥长城,长城上没有男人还算他妈的长城?”看看惹着了马蜂窝,上边来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时,广全二叔跑着来了,赶忙拉她回去,她一挣反而跳上汽车,坐那儿,喊叫着说:“我找守长城的男人。”一拼到底的架式。这时,来娃抱着金丹也来了,金丹哭着搂住大人的腿,说:“我怕,我怕。”沙吾同手不能动弹,只说:“别怕,爸在这儿。”眼泪顺脸向下流。这时老周嫂子弯腰把孩子抱过去,说:“别怕,大妈抱着你去找大官说理!”又对来娃骂道:“娘养你这个瞎眼的东西,你都不知道,为你那个代销点,人家眼里仇恨得滴血水啊!变着法子来收拾你二爹!你娃有种,找他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不枉你二爹疼你一场,为你娃子跑腿受累,还遭人暗算!你要报仇!”县里干部看这事后边还有这么多话,不敢贸然行事,到屋里商量了一会儿,由公社治安员出来宣布:这件事派性干扰太大,不算完,沙吾同暂时由沙广全同志领回生产队进行再教育,待调查以后严肃处理。
这天夜里,老周嫂子大摇大摆地卷了被子放到碾盘上,找了广全二叔,说她今夜要真毁一下长城,跟沙吾同合户共铺。沙广全二叔吓得连忙把来娃喊回来,劝他妈回去。他又连哄带劝说:“你这样闹是往脸上贴金吗?来娃大了要说人哩,影响多不好。”沙吾同也出来,对老周嫂子作了一个揖,说:“嫂子,算我求你,回去吧,让人笑话……”金丹跑过去,对大妈说:“走,大妈,我让你来俺家,烙油旋馍吃!”一句话把大家说笑了,大妈照她头上拍了一下,骂道:“嘴馋,馋死了你……”跟着来娃回去了。
沙吾同回到屋里,把头埋进被子里,想死。
过了几天,沙吾同去牛屋往外出粪,刚到牛屋门口,他抬眼看见谁在牛屋门上用粉笔写道:
一寺对一庵,
一庙对一观。
寡妇对鳏汉,
阴阳要对端。
互通有和无,
三八二十三。
看着看着沙吾同的脸像猪肝一样,广全二叔麻利地喊叫人们快干活。沙吾同到外边把挑筐倒罢,直直腰,掏手巾擦汗,转眼又见旁边保管室门上还有张没头帖子:“三八二十三,人人说我憨,我叫沙吾同,地主要翻天。”沙广全也看见了,赶忙去撕了。沙吾同回到干活场,人们都闷着头干活。沙吾同推说金丹快醒了,请假先回去,进了门,他把自己的脸扇了几下,抱住金丹就哭。金丹迷迷糊糊醒了,见爸爸哭,也哭,喃喃着说:“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