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丑-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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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进了门,他把自己的脸扇了几下,抱住金丹就哭。金丹迷迷糊糊醒了,见爸爸哭,也哭,喃喃着说:“我怕,我怕,我要大妈,我要大妈……”门外身影一晃,老周嫂子,金丹她大妈真的来了。她把金丹抱起来,对沙吾同说:“亏你是个男人,寺对庵,庙对观,管他哩,三八二十三,糊里糊涂才过日子哩!”
沙吾同正要下决心同老周嫂子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上边来了一道通知:在三天内,沙吾同务必到青山水库民工团总部报到,在劳动中斗私批修,改造世界观,重做新人。
沙吾同找来一辆独轮小车,一边筐里围个被窝,坐着金丹,一边筐里放着换洗衣服,做活工具,推着上了山。
沙吾同没有推过小车,走不多远就摔了个大跟斗,金丹头碰破了,孩子哭得伤心,说:“爸爸,咱不上青山,不上青山。”沙吾同把她眼泪擦擦,说:“青山有白馍吃。”哄她不哭,继续推着走。俗话说:推小车,不用学,只要屁股扭得活。沙吾同也学会扭屁股了。扭着扭着,金丹还是哭。他索性丢了车把,抱起女儿,搂着一起哭。他一个大男人竟在这个盘山路上,哭出了声……
沙吾同推着独轮小车到达青山水库正是第二天上午,刚拐过山角就见一群人,前呼后拥的,为首的看来是个领导,正在检查工作。沙吾同放下车把,从筐沿上拉过毛巾擦汗。忽然之间,看见那人是郑连三,他赶忙把擦汗的毛巾摁脸上擦来擦去,只露半个脸孔不愿让他认出。待人群远了他才把毛巾拿开。不想,他还是让郑连三认出来了。下午,他刚刚报了到,民工团的秘书就告诉他:“指挥部通知你到指挥长办公室去。”他只得硬着头皮去见他。一进去,齐秋月也在坐。齐秋月还算客气,倒杯水递过来,拉过金丹问叫什么名字呀,多大啦,挺亲热的。郑连三坐着没有动,像个有身份的人了,半天才说:“上午就看到了你,省里领导来视察工作,顾不上招呼你。现在我正式告诉你,在这里可要变安分点,你为陈小焕鸣冤叫屈的信件,都转到我手里了,治你个反革命翻案罪是绰绰有余的。地方上治不了你,咱工地有的是办法。”齐秋月凑上来说:“你在老家的问题都反映到市革委了,常委会上,郑主任把你要到这里,其实对你有好处,要像在老家那样长期下去,后果严重不说,也破坏了一方稳定。你们县里、公社、大队、小队都对你有意见,直说了吧,恨之入骨,多次反映让上边去工作组。这次你又鼓捣一个军人妻子大闹大队革委会,影响极坏。沙吾同,你咋就不想想……”郑连三说:“道理人家比咱懂,长篇大论咱们菊乡有几个是他的对手,可立足点错了嘛,一切就错了。”二人一唱一和,说了半天,沙吾同问:“我该走了吧?”齐秋月嗔怪地瞟了他一眼:“你要听不进去,吃亏了可别说我们手下不留情。”沙吾同拉过金丹要走,说:“谢谢领导指正。”这时齐秋月说:“工作嘛,咱工地上也不缺你这个半劳力,让你去推车担挑,糟蹋了你这个圣人。你留政工组,动动笔,也好照看小孩。”沙吾同说:“不怕我塞进反革命黑货色。”郑连三说:“有胆量同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头硬碰硬的人不是没有,但下场都是可悲的。”齐秋月看他牙口太硬,怕说多了他再捞出什么稀的稠的,赶忙刹住话头说:“郑主任,没别的事,人我就领走了。”郑主任点点头,他就被齐秋月领着出了指挥部。半路上,齐秋月说:“你还是这个牛劲,还要吃大亏的。你出了事,孩子咋办?就不想想,当爹的人了。”齐秋月有点旧情故谊,沙吾同心里有点暖意,他说:“这种小人得志,看那个样子,不是那时的郑连三了。”齐秋月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不过他还是讲点老同学情义。公安局、武装部真想收拾你,有你十个八个也抓罢了,理由嘛,还不是人说的。他没有点头,把你要到这里,就是一恩,话茬硬了一点,那种场合,他那种身份,也只能这样。”
第二卷第十章 老周嫂子(5)
沙吾同叫齐秋月领着,顺着半山腰转来转去,领到一个响着锣鼓的地方,原来是青山宣传队在排节目。她把一个负责人叫了出来,介绍说:“这位是沙吾同老师,这位是丁建设,宣传队创作组组长。”丁建设握住沙吾同的手说:“久闻大名,菊乡一枝金笔嘛。”沙吾同苦苦一笑,没说什么,齐秋月交代说:“人是政工组的,在那里出头露面多了不合适,就寄放在宣传队,也可以当你们业务上的指导老师。另外,带有小孩,给他一个人安排个地方。”齐秋月走了。
宣传队住在一个小村子里,村里二十来户人家,这里一家,那里两家,点缀在半山坡上,从演员们住处到排练场,约有里把地。所谓排练场,其实是面向东南的打麦场,场边有几棵柿树,因社员们都迁到别的地方,柿树就归演员们管了。沙吾同领着丹丹就住在场上边一间屋子里,是以前生产队的保管室。东头一间,丁建设住,西头一间就安排给沙吾同,后来沙吾同嫌演员们对台词、背台词时,金丹去混人家,就搬到更上一点的破草房里。据说是大队看林场的老汉住的,老汉得病死了,几天没人知道,臭气随风熏人,才发现的。宣传队来了,谁也不敢住,沙吾同说他属大龙命相硬,不怕,就领着丹丹住那儿了,一天三顿饭下去吃,远了一点,可安静多了。这间屋说是草房,还不如说是牲口棚。墙是土打的,不知多少年了,风吹雨淋,里外都掉得疤疤瘌瘌的,有的地方就透气了。那天夜里,沙吾同睡到半夜,听到头顶处的墙上扑通扑通响,打个手电起来一看,他支床的地方原来是锅灶出烟口,里边堵一顶破草帽,草帽四边钉着个竹钉,有几个晃掉了,只上边一个钉着。他铺床时,没有风,他以为是墙上挂着个草帽,就没有在意,到了夜里山风一大,就忽扇开了。他害怕冻着金丹,把金丹抱到那头睡,勉强睡到天明,丁建设带了个民工来,把洞洞豁豁的补补,上棚也用龙须草再苫苫,才像个屋子。屋子收拾好了,沙吾同问金丹:“丹丹,咱这屋子好不好?”丹丹说:“不好,睡那儿,房上光掉渣渣眯眼。”沙吾同把她拉到外边,指指高坡上几棵柿树问:“好不好?”这时节,柿子正泛黄又红,绿叶丛中红色点点煞是好看,丹丹说:“我要吃柿儿。”爸爸逗她说:“你说这地方不好,还吃人家柿子。”丹丹闹着:“我要吃,我要吃。”沙吾同就拉着小闺女向高坡上走。这时,他眼前忽然闪过几年前他同小焕在老家坡跟儿一同吃柿子的情景。那时,他刚平反;陈小焕风华正茂,如今,事去人非,他不由得想坐这儿大哭一场。
正胡乱想,感慨人生,有人喊着上山来了,搭眼一看,丁建设领着一个人,到了眼前是马福顺。马福顺原来是市委办公室主任,运动开始,他看陈小焕、沙吾同就要成气候,主动找他们串连,在机关成立了个红色革命者造反委员会,挂在红造总旗下,公开打倒王贵桥,同郑连三势不两立。但是他们势力不大,机关的人都贼得很,生怕王贵桥打不倒,后头可要穿不完的小鞋。就在齐秋月、郑连三两大派之间徘徊。然而,马福顺掌握了市委许多内部机密,一时很得沙吾同赏识,沙吾同经常找他商量事情。于是,他也成了当时菊乡政治舞台上的活跃人物,被称为红造总的头号黑高参。在市革命委员会筹备阶段,尽管“八·一八”一派极力要抓他反革命黑手,但他这人贼得很,不知道咋样弄的,却深得军代表张政委信任,一度是张政委的左右手。后来,由于王贵桥在张政委请他东山再起时,点名把他马福顺从革委会名单中划去;他谋划多年的升官梦破灭了。他一蹶不振,出门经常把帽檐儿遮住脸,免得见熟人。谁想这次修青山水库,王贵桥起用了他,他心里莫名其妙,后来终于想明白了,是想让他马福顺作为一个砝码,来平衡菊乡政治舞台上的力量,从而在王贵桥退出第一线时,菊乡不致于让郑连三一人独揽大权,而孤立齐秋月。王贵桥要在左右波动中,玩弄平衡,他一眼就看透了。但他还是要感激王贵桥。王贵桥是把他当做一个有分量的人物来用哩。两口子带着礼物到医院看望老领导,又到家里多次谈心,又同齐秋月套红造总战友的近乎。他对齐秋月说:“王书记是如来,宽洪大量,不计前嫌,团结我这95%( 毛泽东有‘干部95%是好的’的指示),正说明老领导心里有我。我这次修青山水库,一定同你配合好,不辜负你在王书记面前的好言。真是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我今天可以续上一句,还有毛主席统帅的无产阶级革命派往日的战友情深。”齐秋月笑笑,说:“你是老市委办公室主任,搞政治工作你有优势,如今把政工这一摊子扔给我,你可要多敲边鼓啊!”马福顺说:“只要老战友不嫌吵耳朵。”又说,如今是政治统帅一切,我这后勤组要你政治统帅才能办好事情,为人民立新功哩。齐秋月说:“看把我抬举到心顶门上了。”
马福顺是听齐秋月告诉他沙吾同领着个小女孩来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心绪,迫使他要来看望这个当年菊乡活跃人物之一沙吾同,并且也想看看这个陈小焕的私生女,同陈小焕打了一年交道,如今事去人非,他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伤感。他对沙吾同说:“鹬蚌相争,渔人得利;马郑相斗,王齐得益。”沙吾同不知他来看他是啥意思,他淡淡地答道:“你如今还算可以吧,既没得益,也没失什么大利,工资领着,官位还坐着。”马福顺说:“我这算个官位,充其量是个穆仁智,管管账。” 听到他这个比喻,沙吾同笑了,问:“那黄世仁谁演呢?”马福顺说:“你说是谁就是谁。”“那喜儿呢,是齐秋月吗?”马福顺哈哈一笑,说:“亏你能想得出,齐秋月是什么身份?菊乡第一夫人。”沙吾同说:“那么没有喜儿,何来黄世仁?”他看看马福顺的脸,脸色红润,虽说他已是中年人了,但保养得油光光的,印堂发亮,两眼炯炯。他改了话题说:“看你这气色,心情不错。”马福顺说:“还不错呢?”沙吾同说:“比上不足,比我有余吧!”二人哈哈一笑。沙吾同感叹地说:“我是郑板桥画的竹子。”马福顺说:“真会联想,就你的德性说,太像了。”沙吾同说:“我说的是现在的心情。”接着背诵道:“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写夜间思,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熟时是生时。”他昂着头,望着山坡上不远处一座竹园,马福顺没读多少书,对这诗不理解,但他也随着他看那竹园,说:“只听生呀熟的,如今咱俩应当是熟人吧?都是人下人。但这青山上还有比咱更下的可怜人。”沙吾同问:“谁?”马福顺诡秘地笑笑,说:“喜儿。”沙吾同说:“又是喜儿,这儿有白毛仙姑?”马福顺说:“有啊,不过不是白毛仙姑,是当年的红卫兵小将。”沙吾同说:“当年受迫害跑这儿山洞里的?”马福顺说:“当年没人迫害,现在也没有迫害,还让人捧为掌上明珠哩。”沙吾同明白了。
马福顺郑重地说:“沙老师呀,以咱这心肠,看不下去啊,看不下去啊,都是黄花闺女,就那样让人……”这又认真地说:“如今在这青山工地上,这可是听说的,脸蛋长得漂亮的,恐怕都有喜儿的命运。你现在是宣传队的人吧,这里就有一个喜儿。”沙吾同笑了,说:“你这个穆仁智给黄世仁找喜儿有功,就可以升官发财了吧?”马福顺又认真地说:“开啥玩笑。想给人家当穆仁智,人家也不要,说正经的,我看到哪个女孩模样周正,心里就犯嘀咕,可别叫黄世仁看见啊,一个个都水灵灵的,像花骨朵,叫黄世仁掐了,可惜了。像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当爸当妈的,心疼那些女孩啊!”
沙吾同淡淡地对马福顺说:“难怪你还有这一副热肠子,那些文革新贵们都忙着捞权拉势力,而你却在发善心。”
马福顺说:“说善心没有阶级斗争观念,我是看不惯啊!好坏也是个老党员吧!共产党不能这个样。”
第二卷第十章 老周嫂子(6)
沙吾同刺他一句:“这个样儿,你当主任时有过没有?”
马福顺讪讪一笑说:“咱们俩人如今应该有相同的地方,那就是郑连三眼里的灰糁,他早晚都要揉一揉。我今天来没有别的恶意,你对我好像戒心太重了,不像先前那样推心置腹。”说着站起来,在屋里转了一圈,说:“沙老师啊,条件太差了,连个写字的桌子也没有,我一会儿就让保管室给你搬一张来,既然请到宣传队,就要当个人物来看待,这个齐秋月,挺能干,就是细节上考虑不过来。本来嘛,人年轻一点,工作摊子又乱,难免有想不到的地方。”说完,又逗了会儿金丹,走了。
沙吾同估摸这个人来看他是什么意思,想来想去也没个明白。但从他的言三语四中,倒是知道青山上竟有黄世仁。这个黄世仁大约就是郑连三了。真没想到,他竟变成一个见了漂亮姑娘就下手的害群之马。果然,第二天就听说原来舞蹈跳得好的一个女孩请长假回省城老家了。后来,一个叫乔佩佩的抽到指挥部管收发。过了几个月,这个姑娘竟自杀了,死在指挥部门口。
宣传队的姑娘们为自己的姐妹死得惨哭着,男青年们也在议论着要向指挥部讨个说法。齐秋月来了,把大家召集到排练室,严肃地说:“原来在我们宣传队的乔佩佩自杀了,这是有着阶级斗争背景的。大家不知道吧,她为她家的成份还到北京闹过。请大家不要上阶级敌人的当。在这个时候我们青山全体干部民工要团结成一个人,抓革命促生产,以优异成绩迎接红五月。具体到咱们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就是加紧排练,为民工们送去毛泽东思想的温暖,革命的欢声笑语。”齐秋月前不遮后不盖地讲了一通,正要散会时,忽然一个激愤的声音从墙角里响了起来:“请大家听我说两句。”大家抬眼望去,沙吾同抱着金丹站了起来,“乔佩佩同志,我不太熟,我来一星期,她就调指挥部了。但她的死是有背景的。”他把金丹放下来,把右手握得紧紧的,在脸前晃动着,“有背景,肯定有背景。”他想起了马福顺说的“黄世仁”,但他没有敢说出来,他话到嘴边咽了回去,只一个劲地说:“小青年们,有背景啊,有背景啊,请同志们不要再上阶级敌人的当。”这后一句,他是咬着牙挤出来的。齐秋月以为他要说啥话,原来是重复了一句她说过的“有背景”,赞扬地向他看了一眼,说:“沙吾同同志是有阶级斗争觉悟的,很好。虽说他本人家庭出身不太好,但他能从阶级斗争高度来看待一切,很好。这说明他本人的阶级觉悟、阶级立场都在发生着可喜的改变。好极了。”马上又对沙吾同说:“沙老师,政工上有个材料需要你去推敲推敲。”说着就安排一个女孩照看金丹,领着他走了。路上,齐秋月说:“宣传队是个复杂的地方,女孩子多,知青多,事情多,女孩子们不像咱们年轻时,又心眼多,你在那儿,帮他们多做点工作。就像今天,你的发言,就配合得不错。”沙吾同想一个女孩子死了,再让泼一身污水,掺和什么阶级敌人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大好形势,云云,太过分了。他问:“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