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 歌 行-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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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禁军给他一喝,都是一怔,不觉迟疑地停住了脚。
韩雄也听得愣了一下,脸色微微一变,但马上便恢复了高涨的气焰,冷笑道:
“内廷侍卫又怎样?跟着公主就了不起了?老子才不把你们放在眼里!不用怕,有事自然有我顶着,你们只管给我狠狠地揍!”
京城禁军与内廷侍卫的关系一向不睦,因为互相看不起对方,平时就常常斗殴生事,纷争不断。双方人马碰到一起,没事还生出许多事来,更何况这次是统领的儿子被人痛打,他们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人多势大,场面占优,又有了统领这一句话,自然更加胆粗气壮,轰的一声便围上去狠打。
他们这一闹,街上的百姓哪还敢停留?机灵的看到禁军一来便远远躲开,剩下的就算反应再慢,这时也早就跑了个一干二净。
大街上顿时空空荡荡,成了这两队人马对峙的战场。
“咱们该出去了吧?”
看见他们越闹越大,易天在我耳边轻轻说。
“还不是时候。”我双手抱胸,远远地看着那两起人马混战成一团,淡淡地道,“等人齐了咱们再露面。”
“是吗?哦……”
易天先是一愕,接着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的神色,笑了笑,不说话了。
那些青衣大汉武功虽不错,但是全加在一起还不到十个人,以一对多,寡不敌众,没多大工夫便落了下风。好几个人身上连连挂彩,混乱之中,连那顶轿子都被划破了。
“五城巡戍营的人在哪里?光天化日之下,京城禁军聚众伤人,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那领头的侍卫一边左支右绌地狼狈抵挡,一边扯足了嗓门高声大叫。
却只换来那群禁军的阵阵哄笑和讥嘲喝骂。
“你看,人家早把咱们算进去了。就等着五城巡戍营出头跑这个龙套呢。”
我不动声色地听着内廷侍卫的大声求救,闲闲地对易天笑道。
“那你是打定主意作壁上观了?”
“倒也不是。这群人闹得这么厉害,咱们如果不闻不问,说起来要算咱们失职。但他们的算盘打得太好,想把咱们当傻子利用,却也没有那么便宜。”
我对北燕的派系斗争没什么兴趣。他们爱怎么明争暗斗是他们的事,可是把算盘打到我头上来,未免是打错主意了。
那些内廷侍卫大叫了半天,我只当什么也没听见。雷鸣调来的城卫没得到我的命令,也不敢擅自出头干预。眼看着他们给围攻得狼狈万分,就要支持不住了,那名侍卫首领突然一声尖啸,街前屋后人影连闪,从四下里冒出大批青衣侍卫,人数比禁军还多出了少许,而且个个身手矫捷,神情冷肃,一言不发便加入了战团。
这样一来,优劣形势登立逆转。京城禁军的功夫本就比内廷侍卫略逊一筹,仗着人多势众还能应付,这下连人数都居于劣势,哪里还能占得了便宜?立刻现出明显的颓势。
照这样子打下去,用不了多久那些禁军就要给打得溃不成军了。
看看形势再无变化,我向远远站着等我下令的雷鸣打个手势,示意他立刻带队过来。然后拍拍易天的肩膀,与他一起从从容容地缓步走到场边,扬声叫道:“住手!”
这一声‘住手’叫的并不如何响亮,声音却充满冷峻威严,便有如两粒冰弹般,清清楚楚地送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场中的众人闻声一震,都暂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向着我和易天望了过来。
“你是谁?”为首的内廷侍卫看了我两眼,冷冷地问。
“五城巡戍使——江逸!”
率队赶来的雷鸣远远地大笑着代我回答。
与之相应的是衣甲鲜明、军容整肃的两队城卫,队形整齐地迅速赶到,以极高的效率列阵排开,将所有的人都包围在中心。
听到雷鸣的回答,双方的众人都是脸色一变,挤得满满的一条大街突然安静得鸦雀无声,连呼吸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韩雄和那为首的内廷侍卫更是神色大变,眼中均流露出惊慌之色。
我淡淡一笑,对他们的反应并不意外,抬眼缓缓地扫视全场,目光所及之处,每一个人都无一例外地垂下了眼,悄悄地将手中的兵刃放了下来。
自从擂台一战过后,江逸这个名字在北燕转眼间变得家喻户晓,声誉之高,传播之广,连我自己都有些意外。但真正能令我威慑众人、镇压全场的却不是我战胜强敌的光辉战果,而是这半个月来,我身为五城巡戍使所做出的无数业绩。
时至今日,五城巡戍使这五个字所代表的,已经不再是卑微软弱的风尘俗吏,虚有其表的空头花瓶,而是不徇私情、不畏权贵的严明律法,没有人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忽和漠视!
即便是骄横放纵的皇亲国戚如韩雄,面对我淡定中隐含威严的冷冷目光,亦不敢多话地缩了缩头,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一边。
我收回目光,向着雷鸣打了个手势。雷鸣心领神会地连声下令,指挥着手下的城卫变换队形,分头行动,将打斗的双方分隔在两边,一一下掉他们的兵刃,并且紧密包围了起来。动作迅速得甚至让人来不及细想,更遑论做出及时的反应。
全场的局面很快便处于城卫的完全控制之下。
大概很少有人能想到,一向骄横自大的内廷侍卫和京城禁军也会有在城卫手中乖乖听命的时候。
“……啊!江大人,你来得正好!韩雄胆大包天,竟敢率众袭击公主,这是罪在不赦的叛逆大罪!江大人赶快把他们拿下吧。”
那侍卫首领愣了半晌,突然回过神来,指着韩雄大声叫道。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袭击公主了?这纯粹是诬告!”
韩雄气得脸色通红,隔着城卫对住那人大声叫骂,一副恨不得把他吃下去的样子。
“你还想抵赖?青天白日,众目睽睽,谁都看见你带着大队禁军围上来动手,连公主的轿子都划破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什么……什么公主的轿子?”
韩雄的脸色一白,声音立刻低了八度。
我摆摆手,止住两人不休的争论,转向仍停在街边未动的轿子,躬身行礼。
“江逸来迟,让公主受惊了。公主的御轿已经损毁,可否请公主暂时移驾,让江逸安排车轿送公主回宫?”
轿中迟迟无人应声。过了良久,轿帘才被轻轻掀起,一位淡妆素服、轻纱垂脸的窈窕女子缓缓走了出来。那女子虽然被一重薄薄的轻纱遮住了面容,看不清她的五官面目,但是举止沉稳、气度雍容,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便带着一股清华高贵的尊贵气质,一望而知不是寻常人物。就算是从未见过公主的人,也断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安……安阳公主……”
一见到轿中出来的人,韩雄顿时两腿发软,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倒,脸上再没有半分血色。
北燕王生有三子四女,安阳公主在几位公主中排行居长,是最受北燕疼爱看重的一个。听说这位安阳公主聪明绝顶,才貌双全,智慧学识不下于饱学宿儒,并且难得的见识过人,精通方略,是位难得的治世之才,就连北燕王也时常在军国大事上征询她的意见。
我曾经听人半开玩笑似的说过,如果安阳公主不是生为女儿身,以她的见识才干和受宠的程度,这储君的位子也许就非她莫属了。
安阳公主所适的驸马是出身名门、武将世家的车骑将军卫坚。卫坚与卫毅两兄弟少年成名,英武有为,在北燕军中并称双杰,是新一代将领中最为出色的后起之秀,倒也称得上是一位乘龙快婿。只可惜红颜薄命,新婚未几,卫坚便因病英年早逝。安阳公主从此长年素服寡居,誓不再嫁。
安阳公主冰清玉洁、端严自守,无论在军中还是朝中均极受敬重。虽然在寡居之后便独守深宫,不问外务,更从不弄权生事,却一向无人敢对她有半点不敬。
韩雄一知道自己冒犯了安阳公主,就算他再骄横狂妄,也知道这一下是大大的不妙了。
“怎么样?”那名侍卫首领冷笑着斜睨了韩雄一眼,“现在知道老实认罪了?”
他又转过脸来看向我,声音理直气壮。
“江大人,我们是安阳公主的侍卫,韩大人仗势欺人,动手在先,我们是为了保护公主才和他们动手的。既非无故斗殴,又非聚众伤人,并没违反大燕的律例,兵刃该还给我们了吧?”
我淡淡扫他一眼。“经过情形到底怎样,还是等跟我回营查清楚了再说吧。”
他脸色一变,一脸不服地还想开口,我已经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安排好车轿送安阳公主返宫之后,我带着仍处于城卫监视下的两队人马返回五城巡戍营。
还没有来得及坐稳,北燕王的旨意已经到了。
刚刚那一场混战闹得太大,牵连又广,牵涉到内廷侍卫、京城禁军和地位尊贵的皇亲国戚。事情说起来可大可小,但以下犯上、袭击公主的罪名却不容忽视,自然惊动了北燕王,下旨命我带着双方人等立即进宫,要亲自过问这件案子。
我只得又匆匆带着大队人马进宫复命。
对于事情的发展我并不觉得意外。这一场风波既然闹了出来,想必就不会无声无息地被压下去,必定要闹个天翻地覆才会罢休。
否则,有人不是白费了一番力气?
迈进王宫大门的时候我在心里轻轻冷笑。天下之事,肮脏黑暗莫过于政治。天下人心,冷酷无情莫过于宫廷。为了一点点无聊的权力和地位,这些见不得人的阴暗勾当无时或免。天天如此,年年如此,代代如此,来来去去却也不过是这些鬼花样。
局中人玩得乐此不疲,只是我这局外的看客,却已觉得有些腻了。
第三章
北燕王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一言不发。
对于今天的这场闹剧,他心中显然大感恼怒,脸色阴沉地俯视着殿下诸人,貌似平静的表情下,隐藏着山雨欲来的危险预兆。
在他左侧下首坐着安阳公主。她仍是出宫时的一身素服,脸纱遮盖下的玉容平静无波,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不置一词。
拓拔弘兄弟和朝中主事的十几位大臣亦分立在两旁,谁也没有抢先开口表示意见。
整间大殿中寂然无声,笼罩着一片危险的沉默。
站在玉阶之下的几个人中,只有我的心情异常轻松。虽然表面上恭恭敬敬地低头肃立,心里却抱着看戏般的闲适心情冷眼旁观,倒要看看北燕王会对此如何处置。
北燕王应是个聪明人,就是不知道他能否看穿今天他们玩的这套小小把戏。
今天的陷阱虽不是什么出奇的新鲜招数,圈套却设置得颇为巧妙,有心算无心之下,引诱得韩家父子傻呼呼地一步一步自投罗网,自己一方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出手挑衅,让人很难挑出破绽。
喝醉了酒当街调戏女子的是韩俊,仗着人多势众要强抢民女的也是韩俊,纠集了禁军当街斗殴,冒犯了公主鸾驾的又是韩雄,不管怎么看,整件事都是错在韩家父子。韩雄就算明知道自己中了圈套,只怕都找不到什么有力的证据,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若不是我当时恰好在场,远远地看到周围有不少青衣人埋伏着不动,又发觉那几名青衣大汉教训韩俊时好象在有意拖延,明显是给他机会去搬救兵,只怕在听了那侍卫首领的讲述之后,也要以为这件事完全是个偶然的意外,且纯属韩家父子自取死路了。
北燕王沉着脸听那侍卫首领滔滔不绝讲完之后,又眉头紧皱地听韩雄结结巴巴地辩解了一通,沉默了片刻,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江逸,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韩俊和公主的丫鬟纠缠的时候。”
我想了想,语气平静地坦然回答。
那侍卫首领猛地一怔,立刻怒冲冲地向我瞪了过来。
北燕王也怔了一下,没想到我居然到得这么早,而且敢坦然承认自己对公主的被围袖手旁观。
“那就是说,整个过程中你一直都在场?”
“是。”
“经过情形你全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是。”
“好!那你把这件事的全部经过再说一遍。你是局外人,本王也一直很信任你,你们的说法如有出入,就以你说的事实为准,据此处置。”
“是。”我点点头,却没有马上开口。
在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北燕王倒真看得起我。此言一出,便是把这两人的前途荣辱、身家性命,尽数交到了我的手里。
而我却根本就不想理会这些人之间勾心斗角的阴暗勾当。
若非这群人公然在街上惹事生非,偏偏要犯到我的职权之内,还存心把我当成局中的一粒棋子,我才不会管这桩闲事,由得他们去斗个你死我活好才好呢。
目光扫过周围的众人,那侍卫首领脸色不变,一副理直气壮不怕查究的得意模样。韩雄的目光中却露出哀求的神色,冷汗顺着脸颊往下直流,只差没当众跪下来求救。
其余的那些人,有的好奇,不知我会护着哪一方;有的焦虑,怕我偏袒了对头那一派;拓拔弘的眼中隐含怒火,仿佛在恼怒我平空出头多管闲事;拓拔圭的目光暗含敌意,却又掺杂着隐隐的紧张;拓拔明的神色却最轻松,眉稍微挑,一双细长的眼睛笑吟吟地望着我,好象在等着看我还会有什么惊人的表现。
只是,他眼中的光芒过于闪烁,在轻松的表情下面,仿佛还藏着什么更深更复杂的东西……
看到殿中诸人的反应,我心思电转,无数念头在脑中飞快闪过。很多事情在一刹那间豁然贯通,心中突然一片清明,看清了整件事情的真相。
真是机关算尽!
不过,没有把我这个变数算进去,也只好算他们运气太坏。
我的原则一向是——无事决不生事,有事决不怕事。断不会因为事情严重或是对手难缠就胆怯退缩。既然麻烦要找到我头上来,那就只管放手应付好了。
“大王,今天的事情,韩家父子确实罪责难逃。”
我坦然直视北燕王,以清楚冷静的声音缓缓道。
这句话一说出口,韩雄的脸色立刻惨白得毫无血色,两腿哆嗦着站不稳身子。拓拔圭的脸色一僵,狠狠瞪了我一眼。拓拔明的眉头却轻轻一跳,难以察觉地松弛了一下。
我看了看几人的表情,脸色平静地淡淡一笑。
“韩俊公然在街上调戏女子,又想仗势强抢她回府,更纵容家丁动手打人,确实触犯了北燕的律令。韩大人明知错在己方,还坚持袒护儿子,召集手下士兵围殴对手,是非不明,公私不分,也应当受到律法处罚。但是……”
我顿了一顿,淡淡地扫了那侍卫首领一眼,才接着道:
“自始至终,内廷侍卫却从未提到过公主在场。不光与韩俊纠缠打斗的时候一字未提,就连后来被韩大人率兵包围后,也只是自称公主的侍卫,而没有说明公主当时就在轿中。韩大人对此始终毫不知情。所以,韩大人纵子为恶,仗势欺人的罪责免无可免,但若说以下犯上、冒犯公主,却是实实在在冤枉了他。事实经过就是如此,如何处置,听凭大王裁决。”
等到我不紧不慢、从从容容地说完了这一番话,韩雄的脸色才渐渐回复一点血色,勉强缓过了一口气来。那侍卫首领的脸色却有些发青了。以他的身份,未得北燕王允准,又不敢随便开口说话,只能用喷火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我,恨不得把我的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北燕王虽然年已老迈,却还没有老胡涂,听我这样一说,自然立刻明白了是怎样一回事。目光一转,从三个儿子身上一掠而过,眼中露出深沉的光芒,不动声色地道:
“好,寡人知道了。既是这样,韩俊强抢女子,聚众伤人,按律杖八十,示众三日,流放蕲州边境垦荒。韩雄纵子为恶,公私不分,免去禁军统领之职,削去官位,永不叙用。”
“内廷侍卫保护公主不力,有亏职守,全体罚俸一年,官降一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