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经典情爱小说文丛--红杏出墙-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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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暂时松了手,产生了要作呕的厌恶感和无可征服的神经激动。随后,他们又不甘心失败,于是再次拥抱,但又不得不再次松开,仿佛有许多烧红的针尖刺进他们的肢体。有许多次,他们甚至想折磨自己的神经,把自己累垮,以此来战胜厌恶情绪,忘掉一切。但每次,他们的神经反而更激动、更紧张,使他们加倍地痛苦。倘若他们继续搂抱下去的话,或许会死于过分的刺激。他们制服自己身心的斗争异常艰难,让他们一直激愤到发狂,他们固执地硬要战胜它,结果是一种更尖锐的发作取代了他们的紧张,使他们受到一种更暴烈的冲击,他们以为自己就要在癫狂中死去了。
他们被甩到床的两边,沮丧而焦灼地哭泣起来。
他们在呜咽中仿佛听见了溺死者胜利的欢笑声,他又狞笑着钻进被窝里去了。他们始终不能把他从床上赶跑,他们又战败了。卡米耶慢慢展卧在他们中间。洛朗为自己的无能而哭泣,而泰蕾斯则担心溺死者会利用他的胜利,以合法的主人身份,把她搂在腐烂的双臂里。方才,他们想试试新方法,结果又失败了。他们明白,此后不敢再交换什么亲吻了。他们想借狂热之爱扑灭恐惧,反而使他们陷入更深的恐怖。现在,这具尸体将要把他们永远隔开了,他们流着血样的眼泪,焦虑地思索着,究竟要怎么样才好。
红杏出墙(4)——他们都在想同一件事他们不敢稍有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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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老米肖促成泰蕾斯和洛朗结婚时所期望的那样,从结婚的第二天起,礼拜四的聚会就恢复了旧有的快乐。在卡米耶刚死的那段日子里,聚会岌岌可危。客人们走进这个仍在服丧的家里总是忧心忡忡的,每个礼拜他们都担心被告知说,以后不会再有聚会了。一想到店铺的门将在他们面前关闭,米肖和格里韦就感到极大的威胁。他们本着粗俗之人的本能和固执,不愿打破固有的习惯。他们心想,年老的母亲和年轻的寡妇,很可能在某一天早上搬到凡尔农或别处去,去哀悼他们已故的亲人,这样一来,每个礼拜四晚上他们就会被冷落在街头,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了。他们想象着自己在弄堂里失魂落魄地闲晃着,再想想目前玩牌的乐趣,心中就一边等待那些坏日子的到来,一边胆怯地决定享受最后的一点幸福。于是,他们担忧地、小心翼翼地到店铺里来,每次心里都在嘀咕,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将近一年左右,拉甘太太一把把眼泪洒着,泰蕾斯则缄口不语。他们呆在一旁,带着这些恐惧,不敢稍有放肆,也不敢放声大笑。他们不再像卡米耶生前那样,觉得他们是在自己家里,只感到每次在餐室桌边所捱过的光阴和所得到的快乐简直像偷来的一样。老米肖在失望之中,私心大发,才作了一次主,要溺死者的遗孀嫁给洛朗。
结婚之后的第一个礼拜四,格里韦和米肖得意洋洋地走进店铺。他们胜利了,餐室又属于他们的了。他们再也不必担心自己会被拒之门外。他们带着成功者的满足走进来,举止随便,一个个像以前那样又开起玩笑来了。看他们怡然自得,自以为是的神情,外人真以为他们做了一件什么丰功伟绩的大业了。用不着再去想卡米耶了,原有的丈夫已死,使他们毛骨悚然的幽灵,已被活着的丈夫赶跑了。昔日的一切又在欢乐的气氛中重现。洛朗取代了卡米耶,一切悲痛的理由都已消逝,客人们能自由地说笑,而不会惹起任何人的忧愁。他们甚至应该以欢笑来增加这热情招待他们的家庭的快乐。一年半来,格里韦和米肖每次都是借口安慰拉甘太太而来,此后,他们用不着再虚情假意了,他们可以直截了当地坐到桌前,并且重新陶醉在骨牌的清脆声中了。
每个礼拜都有一个礼拜四的夜晚,于是,每个礼拜总有一次要让这些死气沉沉、粗声粗气、曾使泰蕾斯生气的人聚拢在餐桌旁。少妇很想把这些无聊的人们赶出门去,他们的愚蠢笑声和荒唐话语激发她的愤怒。可是,洛朗让她明白这样的遣散将是一种错误,应该尽一切可能维持往日的局面,特别要保持和这些愚蠢警察的友谊,他们能庇护自己,以打消任何人的疑虑。泰蕾斯屈从了,客人受到殷勤招待,一个个都感到前景美好,高兴极了,等待他们的将是享用不完的晚间聚会。
就是在这个时期,这对新婚夫妇的生活具有了某种两重性。
早上,当黎明驱散了夜晚的恐惧之后,洛朗就匆忙穿起衣服。他并不舒畅,只有当他走进餐室,泰蕾斯把一大杯煮好的牛奶咖啡放在他面前后,他才感到自在些,心里也会平静下来。拉甘太太身子不灵便,几乎不能下楼到店铺里去,她总是露出母爱的微笑,看着他用餐。他大口大口地吃着烤面包,把胃填满,精神才慢慢舒展开了。喝完咖啡后,他还要喝一小杯白兰地。这时,他才完全恢复正常。他只向拉甘太太和泰蕾斯说一声“晚上见”,从来不拥吻她们,然后便闲荡着上班去了。春夭已经来了,堤岸的树木生满淡绿色细纱似的树叶。脚下,河水以温柔的声音流淌;头顶上,初春的太阳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线。洛朗觉得自己在新鲜的空气中再生了。他大量呼吸这些从四五月天边下来的新鲜气息,他寻觅着阳光,时而停下来看看泛在塞纳河上的片片鳞光,再听听码头上的喧嚣声,让早晨清冽的气味沁入他的肺腑,尽情地享受晴朗而清凉的晨光。当然,他不大想到卡米耶。有时,他也不由自主地向河对岸的陈尸所望一下,他带着勇敢者的威严想起溺死者,觉得自己所有的害怕都是愚蠢的。他的肚子填得饱饱的,神清气爽,又恢复了往日混沌和无所用心的神态。他到了办公室,在那里熬过整整一天,不断地打着呵欠,等着下班。他像其他的人一样,只是一个平庸的职员,愚蠢,烦闷,脑中空空,没有半点思想。他那时唯一的想法,就是提出辞呈,租一间画室。他朦朦胧胧地向往一种新的懒散生活,这些够他去想一整天,一直到下班。弄堂店铺的回忆,从没有来烦扰过他。傍晚,他怅然地走出办公室,虽然他从早上起就盼望着下班。他重新慢慢走过码头,心里存着暗暗的烦忧和不安。然而,他走得再慢也无济于事,他总归要回到店铺里去,在那里,晚上的恐怖正等着他。
泰蕾斯有着同样的感觉。只要洛朗不在身边,她就舒畅些。她已把女佣辞掉了,借口说店铺和卧室里弄得既乱又脏,她希望整洁些。实际上,她需要行走、做事,以此来活动她那僵硬的四肢。整个早上,她忙个不停,打扫、掸尘、整理房间、洗碗盏盘碟,做一些往日使她厌恶的种种杂事。直到中午,这些家务使她沉默地忙碌不停。她除了关心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和碗碟上的污垢之外,简直没有想到其它事情的时间。中午到了,她就到厨房里去准备午餐。刚坐到桌边,又站起来去拿小菜。拉甘太太时常不安地看着,她很感动,既心疼又生气,她责备她了,而泰蕾斯只回答道,能省就省些。饭后,少妇换了衣服,准备和她的姑母一块去坐柜台。坐上柜台后,她瞌睡了,整夜的失眠弄得她疲劳至极,她现在想要睡觉了,一坐下,她就对渐渐侵犯她的睡意让步。这充满模糊快乐的磕睡,平息了她的紧张神经,她不再想卡米耶,她尝到了病人突然脱离痛苦的那种津津有味的休息。她感到肉体得到休息,灵魂自由了,心里懒洋洋的,精神又慢慢恢复了元气。倘若没有这短暂的休养,她的身体组织一定会在神经系统的紧张中爆裂。白天,她从瞌睡中积聚了一些必要的力量,以便夜晚用来继续受罪和担惊受怕。但是,她并没有真正入睡,她只是稍稍垂下眼皮,沉溺在平和的梦幻之中罢了。每当有女顾客光临,她就睁开眼睛,卖出几个苏的货物,接着,又迷糊起来。她就这样度过三四个钟头,间或回上姑母几句话,她什么也不想,一任自己消沉下去,灵魂得到安息,她也从中获得真正的享受。她有时也茫然地朝弄堂里瞥上一眼,特别在阴天的傍晚,她正可以在黑暗深处隐藏她的疲倦,就更加感到自由自在。阴湿的弄堂污秽不堪,三三两两湿漉漉的穷鬼穿街而过,雨水从他们的雨伞上滑落下来,滴在石板路面上。她感到这是一条乌烟瘴气的小街,一条藏垢纳污的肮脏的过道,没有一个人来寻找她,烦扰她。有时,她看见一些幽幽的灯火在眼前晃动,又嗅到一股刺鼻的湿腥味,就想象到自己被活埋了,以为自己已在地下,在充满死人的墓穴里。想到这儿,她得到慰藉,平息下来了。她对自己说,现在她很安全,她马上就会死去,再也不会受罪了。还有些时候,她得把眼睛睁着,苏姗娜来看她,整个下午都坐在柜台旁绣花,陪着她。奥利维埃的妻子虽然脸上无光、动作缓慢,现在也能讨泰蕾斯的喜欢了。泰蕾斯看着这个要融化似的可怜生物,得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安慰。她高兴做她的朋友,高兴看见她在自己身边,惨淡地微笑着,这更增添了店里坟场一般的阴森气氛。每当苏姗娜那像玻璃一样透明的蓝眼睛注视着她时,她连骨头里都会感到一丝寒气,但心里却是舒服的。泰蕾斯就这样等待四点钟的到来。到了四点钟,她再到厨房里去,重新寻找疲倦,急急忙忙准备洛朗的晚餐。等她的丈夫走进店门时,她的喉头就紧缩起来,重新陷入极度的不安之中。
每天,这对夫妇的感觉差不多是一样的。白天,当他们不在一起时,彼此都得到了甜蜜的休息;晚上,他们单独相处时,便有一种刺心的不舒服侵袭他们。
其实,夜晚都是平静的,但泰蕾斯和洛朗一想起要回到他们的房间,就不免颤栗起来,于是他们就尽量拖延聊天的时间。拉甘太太埋在沙发深处,似睡非睡的介于他俩之间,心平气和地闲聊着。她说到了凡尔农,时常想着她的儿子,但总是谨慎地避免说出他的名字。她对这两个亲爱的孩子微笑着,为他俩的未来操心。灯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了模糊的光芒,在沉寂的气氛里,她的话显得格外温和。在她的两旁,两个杀人者沉默地一动不动,仿佛在毕恭毕敬地听着。说实在的,这好心的太太喋喋不休地说些什么他们倒不在乎,他们只是喜欢听她的柔声细语,这样,他们就听不见自己头脑里的响声了。他们不敢相对而视,为了保持镇静,他们都凝视拉甘太太。他们从不提出去睡觉,倘若老妇人不提出上床的建议,他们就会继续听她絮絮叨叨,沉浸在她周围的温存中,一直呆到天明。实在拖不下去了,他们才离开餐室,绝望地回到卧室,仿佛就要去投入深渊似的。
没过多久,他们就宁愿在礼拜四度过一个热热闹闹的夜晚,也不愿要这些亲切的夜晚了。当他们单独与拉甘太太在一起时,他们不能使自己分心,姑母的细小声音和她的柔和快乐不能阻遏他们内心痛苦万分的喊声。他们老是感到睡觉的时刻慢慢挨近了。偶尔,当他们的目光落到房门上时,他们就浑身打颤。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们想到马上就要在一起,心情也随之越加紧张。而礼拜四则不是这样,他们沉醉于荒唐的谈话中。他们都忘记了自身的存在,心里好受些了。泰蕾斯最后也开始非常盼望这一天到来。如果米肖和格里韦没来,她一定会去找他们。只要有外人在餐室,在她和洛朗之间,她就感到平静些。她甚至希望家里始终有客人、有响声,或是任何能减缓她的痛苦、把她隔绝起来的东西。在众人面前,她表现出一种神经质的快乐。而洛朗也像往日那样开着农民的粗鲁的玩笑,笑声响亮,又讲起跟以前那个画家的闹剧来。聚会的气氛从来没有像这样热烈、喧闹过。
也就是说,每周有一次,洛朗和泰蕾斯可以面对面呆着,而用不着担惊受怕的。
然而不久,又有一种恐惧威胁他们。拉甘太太渐渐瘫痪了,他们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将愚蠢地被钉在沙发里度日。可怜的老妇人说起话来已经开始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她的声音微弱,她的四肢也越来越不中用了。她成了一个包袱。泰蕾斯和洛朗很害怕看见这个能使他们不必单独相处、能帮他们消除恶梦的人慢慢离开人间。一旦她失去了智慧,僵坐在沙发上说不出话时,他们俩将单独相处,将不再能够逃避夜间可怕的亲密。到了那时,他们的恐惧就要从六点钟开始,而不是从半夜开始,他们都会发疯的。
他们想方设法维持拉甘太太的健康,这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他们请来许多医生,对她无微不至地关怀。他们在护理病人时找到了平静和遗忘,这又让他们增加了更多的热心。他们不愿失去一个第三者,她能使他们把晚上熬过去,他们不愿使餐室和整幢房子都像他们的房间一样,变成残酷和凶险的所在。拉甘太太对他们殷勤的照料十分感动,她流着泪庆幸自己撮合了这门亲事,把四万几千法郎交给他们也是明智之举。自从儿子死后,她从来没期待过在余生还能享受到这样的深情厚爱,她的两个亲爱的孩子的温存使她感到非常幸福。她的瘫痪是无法治愈的,不论如何治疗照料,她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但她本人却并不这么认为。
然而,泰蕾斯和洛朗却过着双重生活。他们似乎都有双重的人格:每当黄昏降临,他们就开始颤栗;而当太阳升起,他们又变成了一个麻木、健忘、心情舒坦的人。他们的生活是矛盾的:单独相处时,他们就不免叹息和忧闷;待有别人夹在中间时,他们又平静和微笑着。在众人面前,他们从来不让第三者看出他们内心的痛苦。他们显得很安详、幸福。他们本能地掩饰了他们的愁苦之心。
看到他们白天这样平静,任何人都不会想到每夜在烦扰他们的幻觉。人们把他们当成天生的一对佳偶,生活是十全十美的。格里韦附庸风雅,称他们是“一对鸳鸯”。每夜的煎熬过后,他们的眼眶周围有一道黑圈,他就开他们的玩笑,询问何时应得贵子。于是,在场的人都大笑一通。洛朗和泰蕾斯脸色惨白,只得硬着头皮笑笑,他们对老职员放肆的玩笑早习已为常。只要大伙呆在餐室里,他们就能控制住自己的恐惧。人们不能猜到,当他们关在在房间里时,产生于他们内心的可怕变化。尤其是礼拜四晚上,这变化来得这样粗暴,仿佛是发生在超自然的世界里。这个夜晚的悲剧,就其奇特性和野蛮的激烈性,超过一切想象,并且深深地隐藏在他们痛苦的内心深处。如果他们说出隐衷,别人会认为他们是在说胡话。
“这对夫妇多么幸福啊!”老米肖经常这么说,“他们不大说话,但不等于他们不在想。我敢打赌,我们不在时,他们一定会抚摸得互相吞咽下去哩!”
这就是外界的看法。有时,泰蕾斯和洛朗甚至被看成是一对模范夫妇。整个新桥街的人都祝福这对夫妇情深意笃,生活美满,有过不完的蜜月。然而,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卡米耶的尸体始终横卧在他们中间。也只有他们自己才感觉到,在他们的平静面孔下,内心却在痉挛着,一到夜里,他们就会变得面目狰狞,那种安详、宁静的表情,就会变成了一张丑陋而痛苦的面具。
红杏出墙(4)——他们都在想同一件事泰蕾斯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