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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世界经典情爱小说文丛--红杏出墙-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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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一个可怕的地方,这儿也有着卡米耶的鬼魂。他们就这样,每天又多受四五小时的罪。黄昏一到,他们心里就开始颤栗,把灯罩往下拉,让彼此不再相看,竭力装出相信拉甘太太就要说话,就要使他们记起她的存在。倘若说,他们还把她留在身边,没把她除掉,这是因为她那对眼珠还在活动。当他们看见这对眼珠在转动,在闪闪发光,他们有时还能得到些安慰。    
      他们总是把残废老太太安置在油灯的白光下,使灯光能够照亮她的脸,这样一来,他们抬头就能看见她。这张苍白、憔悴的脸在别人看来也许是不忍目睹的,但是对他们而言,却是迫切需要的伙伴。他们总带着真正的快乐向她投去目光。她的脸像是僵尸的脸,只是在中间嵌了一对活人的眼珠,这对眼珠灵活地在眼眶里滚动着,而脸颊和嘴都仿佛石化了,保持着令人恐怖的僵硬。倘若拉甘太太打盹垂下眼皮时,她完全苍白和沉默的脸简直与死人无异。泰蕾斯和洛朗觉得没有人与他们在一起了,便使劲弄出一些响声来,直到病人又抬起眼皮,看着他们为止。他们就这样逼迫她始终醒着。    
      他们把她当作供自己散心的、可以使自己脱离恶梦的东西。自从她瘫痪后,他们就必须像对待孩子似的侍候她。他们对她关怀备至,以强迫自己分心散神。清早,洛朗帮她起床,把她抱到单人沙发里;晚上,他又把她搬到床上。她的身体还很重,洛朗得用尽全力才能用胳膊抱起她,并慢慢移动。转动沙发椅子的活儿也由他干。其他的事则由泰蕾斯负责:她替病人穿衣服,喂她吃饭,想方设法猜透她想要干什么。在瘫痪后的起初几天,拉甘太太的手还能动动,还能在一块石板上写出她的需求。不久,她的两手也失去知觉了,不能再举起它,更不能再捏一支石笔。自此以后,她只能用目光代替言语,她的侄女必须猜出她需要什么。少妇承担了护士的工作,这给她的肉体与精神都带来了劳苦,不过,这对她反而更好。    
      这对夫妇为了避免单独相处,从清早就把老太太的单人沙发推到餐室里。他们把她放在中间,仿佛他们的生活少不了她,要她参与他们的用餐和一切会面。她若表示要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他们就故意装出不懂她的意思。她只有在破坏他俩单独交谈时才是受欢迎的,她没有权利独自相处。上午八点,洛朗去他的画室,泰蕾斯下楼去店堂,瘫痪病人就一人留在餐室里,直到中午。午饭后,她还是一个人呆到晚上六点。白天,她的侄女也常上楼来,围着她忙一阵,看看她需要些什么。对此,他们一家的朋友们都不知用什么颂词来赞美泰蕾斯和洛朗的品行才好。    
      礼拜四的聚会照常进行,拉甘太太照样参加。他们把她的沙发移近餐桌,从晚上八点到十一点,她一直睁着眼睛,以微明的目光轮流注视她的客人们。最初,老米肖和格里韦看见这位半死不活的太太在场,有点窘迫和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他们感到有些轻微的烦闷,他们在心里盘算,有什么办法能使自己的悲伤恰到好处。该对这个半死不活的人说些什么,还是完全不去管她?渐渐地,他们决定像往常一样对待拉甘太太,好像她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似的。他们装成根本不知道她的病,与她说话,提出要求或回答问题,为她和他们自己而不断发笑,始终不让自己被她严肃的面部表情所困扰。这是一个古怪的场面,看这些人的神情,就像是在有条有理地与一具雕塑讲话,就如小姑娘在和她们的玩偶谈心一样。瘫痪者始终是僵直和沉默地面对他们,而他们却滔滔不绝地说着,频繁运用各种手势来表示和她谈得十分投机。米肖和格里韦对自己出色的举止暗自得意,他们认为这样做很有礼貌。再则,他们因此又可以避免厌烦,可以不说那些习惯上的哀怜话语。拉甘太太看见自己仍被当成一个健康的人,一定很高兴。从此,他们就在她的面前寻开心,毫无顾忌。    
      格里韦还有一种怪癖。他认定他与拉甘太太很有默契,只要她望他一眼,他就立即明白她想要什么。这的确是微妙的注意。不过,可惜每次格里韦都猜错了。他常常中断打牌,认真注视着她,病人的眼睛始终平静地看着牌局,但他却声称,她想要这个或那个。经过证实,拉甘太太什么都不要,或要的完全是另一样东西。格里韦毫不泄气,他摆出一副得胜者的姿态:“我不是早就对你们说过么!”几分钟后,他又重新开始了。而当病人公开表示一种愿望的时候,却又是另一回事。泰蕾斯、洛朗和客人们,先后说出她可能需要的东西,而格里韦便显出了他猜测的笨拙。他把从脑中掠过的一切都一一说出,然而,他猜的总是和拉甘太太所期望的相反。但是,他仍然一再地说:    
      “我么,我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书一样清楚。听着,她对我说,我猜得对……不是吗,亲爱的太太?……是的,是的。”    
      应该说,要猜中老太太的愿望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只有泰蕾斯掌握了这门学问。她倒很容易和这依然活着的、深埋在尸肉之内的闭塞了的智慧相通。在这活着的可以参与生活但不能有任何行动的可怜的生物体内,究竟出现了些什么形象呢?她看得见,听得见,大概还能以清晰明了的方式来判断事理,不过,她不能动,说不出话,不能再表达她内心的想法。或许是她的思想窒塞着吧,她不能举手,不能开口,就算她做个动作,说句话就能决定人类的命运,她也没有方法表现出来。她的灵魂就像那些因误会而被人活埋的人,到了晚上,他们在地下两三米处醒转来,纵然他们叫喊和挣扎,但从他们身上踩过的人们仍然听不见他们悲惨的呼叫声。洛朗常常看着拉甘太太,只见她紧抿着嘴,双手平摊在膝上,整个生命只在她那对活跃而敏锐的眼神里表现出来。这时,洛朗心里总是想:    
      “谁知道她一个人在想些什么!……在这个半身入土的女人的脑子里,大概正在上演什么悲剧吧。”    
      洛朗猜错了。拉甘太太是幸福的,她亲爱的孩子们对她精心的照料和如此的深情厚意使她深感幸福。她时常梦想就这样了此残生,在真诚和温暖的感情中慢慢死去。当然,她更希望能说话,感谢帮助她平静死去的朋友们。但是,她还是顺从地接受了命运的摆布。真的,她毫不反抗地接受自己面临的情况,她一向习惯的隐退的平静生活和她温和的性格,使她没有过分强烈地感受到沉默和瘫痪所带来的痛苦。她又成了个孩子,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毫不烦闷地向前看并回想往事。她像个小女孩似的乖乖地坐在沙发里,甚至还感到某种安慰。    
      她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温和和敏锐。她终于达到了使用眼睛也能像从前使用手和口向人表示感谢一样。她以这种独特而动人的方式来取代失去功能的器官。她脸上的肉柔软松弛,显得很丑陋,但她的眼睛却放出天使般的光芒,异常美丽。自从她弯曲的没有生气的嘴唇不能再笑了,她就用眼睛来笑,目光柔和而亲切,在她的双眸里掠过一道湿润的光后,黎明的曙光便会升起。世上什么也比不上她那对眼睛更神奇了,它们就像在这死寂般的脸上微笑着的两片嘴唇。脸的下部是忧郁的、灰白的,上部则发出神奇的光亮。尤其在看亲爱的孩子们时,她在这刹那间的目光里倾注了自己的一切感激和全部的灵魂之爱。清晨和傍晚,当洛朗搬移她,把她抱到胳膊间的时候,她的目光中充溢着温情,对他表示出深深的谢意。    
      她就这样生活了许多礼拜,等着死神召唤,自信不会再有任何不幸降临到自己头上了。她想她已赎清了前世的罪孽,但是她错了。一天晚上,一个可怕的沉重打击压倒了她。    
      泰蕾斯和洛朗把她放在他们两人中间,但她的存在不足以隔离他们,让他们可以抵抗他们的忧闷。一旦他们忘记她在场和忘记她在看着他们、听他们说话时,他们的神经又疯狂了,以为看见了卡米耶,于是便想方设法驱赶他。于是他们说起胡话,口里不由自主地招供了,终于把一切都透露给了拉甘太太。洛朗在神经发作时,说话就像幻想症患者似的。突然之间,疯瘫老太太什么都明白了。    
      拉甘太太的脸上现出一阵痉挛,可怕极了,她受到的震动如此剧烈,以致泰蕾斯以为她即刻就会蹦跳起来,大喊大叫。可接着,她的神色又变得像铁板一样。这一冲击那样可怕,仿佛使一具尸体触了电。在刹那间爆发出来的感觉消失后,瘫痪病人比以前显得更颓丧,脸色更苍白。她的眼睛曾是那么温和,现在却变得暗黑,异常冷峻,犹如两块金属。    
      人间所遭遇的精神上的打击也莫过于此了。罪孽的现实像闪电般地在瘫痪病人的眼里掠过,并以雷击一样的残酷侵入了她的体内。如果她能站起来,把涌到喉头的愤怒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咒骂杀死他儿子的凶手的话,她的痛苦或许会减少一点。但是,当她全听见了,明白了一切之后,她却仍然不得动弹,说不出话,并且要把痛苦往肚子里吞咽。她仿佛觉得,泰蕾斯和洛朗把她捆绑起来钉死在沙发里,阻止她狂奔,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哀号,然后又以残酷的乐趣不断向她重复道:“我们杀了卡米耶!”恐惧和愤怒在她全身疯狂地奔腾着,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出口。她拚足力气想把自己从重压下解脱出来,想解放喉咙,滔滔不绝地倾吐自己的怨恨,但一切都无用。她觉得舌头冷冷地胶贴着上颚,她脱不开这死了的束缚。尸体似的无能身体要她始终僵硬地呆在沙发里。她的感觉和一个患昏睡病的人一样,活生生地被人埋葬,整个身体无法动弹,只是听见头顶上一下一下沉闷的铲沙声。    
      她内心正经历的劫难就更为可怕。她有天崩地裂似的感觉,自己完全垮了。她的整个生命被破坏了,她的一切温柔,一切善良,一切献身,都突然被推翻,被踩在脚下。她一辈子都过得恬淡而温存,到了最后时刻,眼看就要带着安宁、幸福的生活信念撒手人寰时,却有一个声音对她吼叫: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罪恶! 被撕破的帐幕向她露出,在她看见的“爱”和“友情”之外,却有血和耻辱的可怕景象。倘若她能大声诅咒的话,她甚至会咒骂上帝。上帝把她欺骗了六十多年,把她当成一个温和、纯洁的小女孩,以平静、快乐的虚伪景象戏弄了她的眼睛。她始终是愚蠢的孩子,盲目地轻信一切,完全看不见真实的生活在情欲的血腥泥污里爬行。上帝并不善良,他早该把真相告诉她,或者就让她带着天真和盲目到地下去。而现在,留给她的,只是对爱情、友谊和忠诚的全盘否定。除了杀人和荒淫之外,什么都已不存在了。    
      啊!卡米耶竟死在泰蕾斯和洛朗的合谋下,他们竟在可耻的通奸中筹划了犯罪!对拉甘太太而言,她的思想里有了这样大的一个深渊,她简直不能再思维,不能以明晰和认真的方式去想象。她只有一个感觉,就是不断往下坠落,可怕极了,她仿佛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阴森冰冷的洞穴里,她对自己说:“让我在这洞穴里跌碎骨头吧!”    
      受到最初的震动时,在她看来,罪孽太大,似乎不像是真的。随后,当她回想起以前她无法解释的一些现象,相信通奸和谋杀确有其事时,她感到自己要发疯了。泰蕾斯是她一手抚养成人的,洛朗则是她像慈母般一心一意爱着的,他们居然就是杀卡米耶的凶手。这思想就像一个巨轮在她脑子里旋转着,发出轰轰的声响。她猜到了那些丑恶的详情,看穿了那些虚伪的掩饰,又回忆起他们的种种假面,这些都是极其残忍的讽刺,她宁愿立刻死掉,而不愿再思想。只有一个机械的、难以摆脱的想法,以磐石般的重量和执拗,碾压着她的脑袋。她反复地对自己说:“杀死我的孩子的是我的另外两个孩子。”她找不到别的想法来表达她的绝望。    
      她在心理上产生了突变,她迷乱地思索着,已不再认识自己了,在突如其来的报仇雪耻的强烈愿望下,她一生中的善心德性已荡然无存,她只想着报仇。她已经判若两人,内心一片漆黑,她感到在她那垂死的肉体中产生了一个新的人,这个人只想无情和残酷地咬碎杀害她儿子的仇人。    
      她全身瘫痪,完全动弹不得,她知道自己无法跳到泰蕾斯和洛朗身边,紧扼他们的咽喉,把他们掐死。这时,她只得忍受着沉默不动,大颗大颗的泪珠慢慢从她眼睛里淌下来。还有什么比静止和沉默的绝望更令人伤心的呢?她的泪珠一滴滴地顺着这张失去生命的脸往下淌时,没有一条皱纹在活动。这张苍白、死气沉沉的脸不能哭泣,只能用眼睛在呜咽,这幕景象真让人伤心欲绝。    
      泰蕾斯吓呆了,怜悯心油然而起。    
      “让她睡觉吧,”她指着她的姑母对洛朗说。    
      洛朗慌忙把病人的沙发推到她的房里。然后,他又弯下腰用双臂把她抱起。这时,拉甘太太希望有一根有力的弹簧能让她站立起来,她作了最大的努力。上帝不会准许洛朗把她紧搂在怀抱里的,如果他有这可怕的无耻举动,她期待天雷来轰死他。但是,既没有弹簧支撑她,上天也没让雷打下来。她沮丧而被动地呆着,简直像一个衣服包裹。她被谋杀者抓住,举起,搬移。她感到苦恼,觉得自己柔软而自暴自弃地被抱在卡米耶仇人的胳臂之间。她的头侧枕在洛朗的肩膀上,她恐惧地睁大了双眼注视着他。    
      “行啊,行啊,好好看着我吧,”他轻声说道,“你的眼睛总吃不掉我吧……”    
      他以粗暴的动作把她丢到床上。病人倒在床上便晕过去了。她的最后思想只有恐怖和厌恶。从此以后,她早晚都要忍受洛朗用双臂邪恶地搂抱她。


红杏出墙(5)——两具僵曲的尸体夫妻道出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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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对夫妻在极度的恐惧心理下,才当着拉甘太太的面吐露心声,道出了真相。他们彼此之间不是残忍的,即使他们的安全不让他们保持缄默,出于人道的关系,他们也一定会避免这样的泄露。    
      礼拜四又到了,他俩都感到异常不安。早上,泰蕾斯问洛朗,晚上把拉甘太太留在餐室里是否安全,因为她什么都知道了,也许会透露出消息去。    
      “算了吧!”洛朗答道,“她连一个小指头都不会动,你怎么相信她会多嘴呢?”    
      “也许她能想出个办法来,”泰蕾斯答道,“自从那一晚后,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好像已经有了办法。”    
      “不,你不要疑心,医生对我说她一切都完了。如果她还能再次开口的话,那就是她临终前的最后一刹那……她不会活得很久,你就看吧。要阻止她今晚和我们在一起,这太蠢了……”    
      泰蕾斯颤抖着。    
      “你不理解我的意思,”她喊着说,“哦!是的,你说得很对,流的血已经够多了……我是对你说,我们可以把她关在她的房间里,并且借口说她不舒服,睡下了。”    
      “就是这样,”洛朗再次反驳她说,“愚蠢的米肖很固执,他一会进入她的房间里去看看他的老朋友……这才真是要我们送命哩。”    
      他犹豫了一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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