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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尸与梦-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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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璞感觉到脖子上僵尸冰冷的、忽松忽紧的触摸,他迟疑道:“你想干什么?”盐叔冷笑起来,道:“别怕,我不过是想拿你跟那小妮子换两样东西而已,在她眼里,你还真值钱呢!”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璞仿佛被雪光从眼里直刺到心里,一个激灵,方才模糊的猜想和疑惑,现在都清晰明白了!奇怪的是,他从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秀秀把馆里杂务都交给盐叔处置,他要惹得众人对她不服,那可再容易不过了。而且,琅儿说的暗地里想害他们的人,最有可能的不就是盐叔吗?那天没有下李淳风墓的人,只有他一个!
  可笑他竟一直认为盐叔是对秀秀最没有威胁的一个,难道,就因为这老头是个瞎子?
  盐叔不耐烦地道:“你吓傻了吗?快走!”
  
  周璞在雪地上走着,一边思量对策,他没有傻到跟僵尸较劲的地步,更不敢指望秀秀会救他。
  秀秀……骤然想到这个名字,周璞的心悸动起来。
  而他再次抬头时,发现秀秀一个人站在自己屋门口,只穿了宽大的白色睡袍,赤着伶仃的脚。原来她已经被惊醒,看见眼前的情形,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许是从小就经历过太多的凶杀和背叛,她并不是太惊奇,也没有慌乱,竟还微微笑了笑,露出嘴角的酒窝,道:“盐叔,原来那天你有意揭破,是想看我到底有多重视他,好在今晚拿他来要挟我!” 
  盐叔冷笑,道:“哼,还有别的原因呢!揭穿了他,才有理由成天看着他,否则若是他跑掉了,我拿什么和小姐你拼呢?你既然知道我想要什么,就快点儿交出来吧!”
  秀秀指着他身后,道:“鹤鸣春雪和制尸术我都可以交给你,但你先得告诉我,这些僵尸是怎么回事?”盐叔得意地笑起来,道:“这些都是你从前制出来又用废了的,我把他们的顶针都换了,自然就是属于我的了。”
  秀秀脸色一沉,大声斥道:“你撒谎!你不是制尸者,一拔顶针,行尸就会扑上来杀死你!”
  盐叔怡然道:“那是小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没有撒谎,《玄冥经》的上册,现在就在我手里,虽然没有具体讲如何制尸,但如何换针却是说得明明白白,你想不到吧?至于经书我从何处得来,那就恕不奉告了。”
  周璞朝秀秀望去,一个月不见,突然看到她,便觉出她今夜的异样。与以往都不同,她的目光因为无畏而充满力量,娇小伶仃的身子惹人怜惜。也许因为面对同一个敌人,当她的眼睛缓缓地对上他的时,只盈盈一望之间,周璞平生第一次觉得,他与这个女孩子的心是相通的。
  盐叔冷冷地笑道:“你的寂灭之舞呢?你的隔空取针术呢?既然都救不了你的情郎,不如老老实实地把鹤鸣春雪和《玄冥经》的下半册交出来。”
  周璞高喊了一声:“不要给他!” 他心里很清楚,不把这两件东西给盐叔,也许还有活命的余地,一旦交了出来,那就真是任人宰割了。
  盐叔大怒,一巴掌掴在他脸上,揪住他衣领,道:“我数三声,秀秀,你不把鹤鸣春雪交出来,我立刻就杀了他。”他将周璞从僵尸身边抓过来,用刀子横在他脖子上。
  夜雪中,秀秀恍若不闻,她似看见了什么令人极其震惊的景象,怔怔地盯着盐叔身后。
  就在这时,一股大力猛地涌来,竟在瞬间将盐叔掀倒在地!
  盐叔什么也看不见,惊怒异常,浑身剧痛中,发现周璞的衣领猛地脱出他手心,他暴怒地将刀子一抹,却抹了个空。
  原来,就在盐叔方才开口说话的那个瞬间,周璞看见僵尸头顶的那枚银光闪闪的针,骤然有了个主意。
  他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哪怕僵尸的指爪离他只有半尺,他也会想法子逃生。就在盐叔抓着他衣领将他拖过来时,他倏地拔下那针,然后略微侧身,躲在盐叔身后,看着那僵尸朝他扑过来。
  这样的事,周璞在李淳风的墓里已经做过一次,而今夜,多亏盐叔眼瞎,才能够得逞。僵尸撞在盐叔身上,探出指爪如钢,已在他身上抓出一条血痕,盐叔手中的刀光在他脸侧划过,如果再稍慢一点儿挣脱,这一刀就会划在他脖子上。
  这几下都险到了极点,周璞连滚带爬冲向秀秀的屋子,不敢回望,因为明知那僵尸一定又像跗骨之蛆般追了上来。
  盐叔站起身,怒喝:“蠢货!我好心放你一条生路你不走,那就和那妮子一起死吧!”他也知道周璞逃不出衡冥馆,所以并不十分着慌,只是对这酸臭秀才更加恨得牙痒痒,一甩鞭子,又有两具僵尸冲过去。 
  周璞奔跑在雪上,脚下一软摔倒在地,他方才动作过剧,以致骨头震痛,伤口渗血,喉中一阵腥甜,爬了几步,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极限,再也动不了了。他听见身后僵尸沉重的脚步,也看见秀秀赤着双脚向他走来,眼前一黑,几乎晕阙。
  秀秀手指一弹,一枚银针正刺在当先扑到的僵尸头顶,于是它停滞在离周璞三尺开外,不甘地慢慢焉下去。
  秀秀掌中如同牵了一根无形的线,举手间另两具僵尸奔跑中头顶银针被她抽了出来,还不等再往前扑,就又被她弹针封住。
  盐叔听声音隐约辨出究竟,冷笑道:“秀秀,他逃到你那里也没用,你要是忍心看着他死,就别把东西给我。”
  秀秀将周璞搀扶起来,一言不发,关门进屋。
  
  看到僵尸布满四周,周璞开始认清现实,显然盐叔是想把他们两个困死在里面。
  灯火下,秀秀却似并不着急,低头看着手里的一根银针,这是从小到大陪伴她最久的玩物。周璞见她入了神,便道:“你……有什么办法吗?”
  秀秀摇了摇头,道:“办法,没有。你看,这针外表镀的是银,用来测尸毒的,一旦尸毒入脑,行尸就废了。针里面是铁……”她将手递给周璞看,纤细的指头上套着一个黑色指环:“这是磁石,我凌空拔针大半是靠它。当然,同样我可以隔空换针,将那些僵尸变成我的;但是一大群僵尸蜂拥上来,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她捏着针站起来,望着沉沉暮色,道:“你看,盐叔他还是忌惮我的,想耗到我们都快饿死的时候,再把僵尸放进来。”
  周璞道:“能冲出去吗?”秀秀道:“难。”
  周璞坐在榻沿上,想,即使他再讨厌这个女孩,如果她现在死掉,他也会跟着她,一起死得很难看。周璞想到这个念头止不住哆嗦了一下——多可怕,和这样一个妖女死在一起。
  渐渐地,外面的风雪声让他觉得非常寂寞,寂寞到难以承受,他很想有个人陪自己说说话,哪怕是身边这个妖女也好。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秀秀道:“秀才,我好困,如果外面有什么动静,你再叫我吧。”她裹着睡袍,躺在榻上,不动了。周璞听见她均匀的呼吸,觉得这不像生死关头,倒像一个平和之极的雪夜。秀秀也不再是衡冥神秘可怖的制尸人,而不过一个静静睡着的女孩子。 
  枯坐了很久,“砰”一声,什么东西重重撞在门上,周璞吓了一大跳。他一面摇醒秀秀,一面冲到门口。很轻地推开门,一股寒风夹着细雪扑上来,周璞发现云香的头顺着门板倒在地上。
  她眼睛鼓着,头颅破裂,口中溢出一股鲜血,将前襟都浸透了。
  盐叔坐在石台上,不耐烦地叫道:“秀秀,再不把东西交出来,我把你情郎也炮制成这样。”秀秀已经起身,她站在周璞身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浑身哆嗦起来。周璞知道她这神情不是怕,是恨。
  周璞心中忽然腾起一个念头,他将秀秀拉进屋里,将云香的尸体也拖了进来,掩了门,道:“来,把它做成行尸!”秀秀大惊,道:“你说什么?”
  周璞道:“反正她已经死了,为什么不将她做一具行尸?这样我们也算有了一件武器,聊胜于无。”秀秀瞠目结舌,道:“你……你……她怎么能被制成行尸呢,根本就不可能!”
  周璞正想问为什么,窗外僵尸沉重的脚步声打碎了寂静,秀秀道:“终于忍不住了吗?”她一个翻身,猛地跃上桌子,双臂张开像要拥抱什么。——接着,震动席卷了整个屋子,尘灰飞扬,周璞被呛得直咳嗽,接着他看见无数僵尸穿壁破墙,从四面涌进来。就像不久前的那个深夜,它们也曾残忍地冲进他屋中,惊破他的梦。
  寒风噬骨,秀秀的十根手指都在雪光中翻飞,半空里无数银光流转。周璞并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但他发现僵尸们脑后的银针中,其中扎得最高的一枚——想必就是秀秀说的“顶针”——簌簌地飞入她的手中。她手里犹如牵着很多很多条无形的丝线,又将手中的银针重新扎回去。
  于是那僵尸便木石一般呆立在地,再不动弹了。周璞看得入神,心道,难道这就是所谓换针?这多耗精力啊,也不知秀秀能支持多久。
  冷不防一个被遗漏的僵尸扑向他,周璞怕秀秀分神,不敢招呼她,随手操了长桌上的东西砸过去。
  僵尸被稍挡了一挡,便又扑上来,周璞手再一伸,猛地被烫了一下!他扭头,看着将熄未熄的烛火,忽然大叫一声。秀秀心头一惊,被蓄势待扑的僵尸趁了空子,腿上被扫中一掌,她不顾危险转头去看,周璞却是面露喜色,高声叫道:“真蠢!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钻到桌下,飞快地脱下外衣,从桌后钻出,举起烛火先点燃了,然后朝扑来的僵尸扔过去,那僵尸皮肉都焦了,竟不再攻击秀秀,转而疯狂地在室中乱撞乱冲起来。秀秀又惊又喜,道:“秀才,你可真聪明!”
  两人如法炮制,趁着衣上火焰未熄,拿着向僵尸甩过去。所有行尸里,尸蜡是最容易着火的,一下子就被红彤彤的火焰裹挟着,烧得黑黢黢的脸孔和大张的嘴那么可怖,周璞想,这是真正的地狱恶鬼!
  寒风猎猎之中,他竟浑身冒汗,被烟火的气息呛得窒息,局势已然大变。可是,他得走开,否则即使不被行尸们弄死,也会被熏死烧死。周璞抬头,隐约看见秀秀的身影还在弥漫的黑烟中出没,想了一想,还是过去拽住她,想将她一起拉出来。
  盐叔眼睛虽然瞎了,但他听得见风雪里火苗扑扑声,也感觉得到热气,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他没有像秀秀一样从小就练过凌空换针的法门,出现这样的情况让他措手不及,慌乱起来。
  这时,有发狂的僵尸从半塌的墙壁中冲了出来,一股热气随之扑来,盐叔吓得转身而逃。
  僵尸们狂乱地蹿动着,秀秀的眼睛被烟迷了,半晌睁不开,不停流着泪,她用手掩着脸,退到塌了一半的墙边,摸索着向周璞道:“你看看,还有没有没被点着的行尸?”周璞道:“有那么两三个,但都是被你换过针,像根木头似的立在那里的。”
  秀秀从腰间取下一段绳子,周璞起先看见闲闲地挂在那里,还以为是衣带,这时才发现是一条鞭子。秀秀道:“扶我过去,我要驭使它们。”
  
  盐叔在雪夜里乱跑,一个不留神,头撞在大树上,头疼得眩晕了,颈子也像是要折断。树上积雪纷纷扬扬地落在他头顶和脖子里,冷得他打了几个寒噤。若放在从前的任何时候,他都不会出这种差错,几十年来,他早已熟悉了这里的一草一木。
  他听见几重脚步声,猛地回过头,接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道:“爹爹死的时候,将我托付给你,我一直敬重你相信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盐叔知道自己面前有僵尸正窥视着,这恶鬼对人的生命总是充满爱好,不顾一切地要掠夺,掠夺。他大声笑起来,道:“是,他是相信我,因为我瞎了。”他想到自己今夜的失败,猛地发怒了,道:“难道这也是理由吗?我是瞎了,拜他所赐!可我就算瞎了,也能学会制尸,也差一点就逼死了他女儿,不是吗?”
  盐叔感到一双冰冷僵硬的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将他压在树干上,五脏六肺都要被挤出来了,而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他在嗓子眼里发出“呵呵”的笑声,道:“秀秀,你迟早要死在你那情郎手里,你不怕吗?趁着现在,赶快杀掉……”话没说完,脖子就被僵尸拧断了。
  周璞吐出一口白气,这时才开始觉得冷,他看了看自己身上,里衣被燎得一块洞一块黑。秀秀也被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哆嗦道:“我的屋子已经被拆得差不多了,还有一个时辰才天明,看来只有先去你屋子那边。”
  
  周璞将火烛点了起来,秀秀见他拿着火镰沉思起来,便道:“你在想什么?”
  周璞默默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秀秀觉得这个凝视让人寒心,他低下头,道:“我……在想那老瞎子死之前说的话。”
  “你难道还担心我真会杀你?”秀秀笑了,她道:“不会的!即使今后死在你手里,我也不会杀你。”
  如此狰狞的一句话,由她温柔坚定的声音说出来,倒仿佛是最珍贵的山盟海誓,有永恒不变的意味,周璞很无奈地发现,自己的心又被揪紧了。
  秀秀和他一起躺在黑黢黢的屋中,衣服发着朦胧的白光,脸上也被映出玉一样的辉光。为什么她造过那样多的孽,还显得如此单纯呢?周璞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他仔细看着她,忽然又有要流泪的冲动,为自己,也为她。
  他已经很困倦很困倦,可是他睡不着。秀秀也睁着大大的眼睛,一样也没有睡过去的打算。
  “那天,我们在李淳风的墓里,我眼看着你被僵尸追出墓去,焦急万分。可是,最后你竟又回来了……”秀秀支着下巴,带着一种朦胧地憧憬,自语道:“我看见你又重新出现,想你一定是回来救我,那时我可好欢喜哪……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拼命把那个女人的尸体拉出来呢?如果那天墓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那该有多好,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走出来。”
  谁也不知道,周璞是不是希望这一夜早些过去。在紧挨着女孩子坐着的这一个时辰里,就连他自己,也不敢去窥探自己的内心,到底是憎恨,还是依恋。
  
  
                  苏醒
  可是,再长的夜也终将会过去。
  随着阳光照进窗户,周璞又看到玉鸾的尸体静静地杵在那里,而秀秀闭着眼沉睡过去。昨夜所有的事,仿佛都如吹过的风,落过的雪,通通无迹可寻了。
  他终究还是对那本《玄冥经》念念不忘,盐叔得了上半册,就能有这么大作为,如果自己能拿到下半册,说不定就能心愿得偿。第二天近午十分,他忍不住去找琅儿,发现她还吓得在被窝里打抖。
  琅儿瞪着眼,叫道:“我的天,昨晚上那个瞎子真让我大开眼界!老瞎子带着一群僵尸进来告戒我不要乱动的时候,我真吓得三魂都出壳了。对了,我那可怜的表妹还没死吧?” 周璞道:“放心,一时还死不了。我来找你,是想再问问关于藏书楼里的‘恶鬼’,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见过吗?”
  白猫跳到琅儿怀里,但她把它赶开了,周璞看见她脸上出现一种追忆式的奇异的神情,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妩媚的眸中泛起一丝死灰色。“有一件事,一直埋在我心里,今天既然已经触及到它,我不妨讲出来给你听。
  “很多年前,大约是五年吧。衡冥馆里有一个很英俊年轻人,他是这个世间我所见过的唯一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他真是有魅力,虽然那时我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什么也不懂,可是我看见他就会很开心,和他说话就会很害羞。当然了,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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