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光寒十四州-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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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执方才替二人斟酒的那把锡制酒壶,微微把壶中之酒,往地下倾出少许,石地之上,登时一片火光,显示出壶中所贮的,竟是极其猛烈、断肠毒酒!”
慕容刚、吕崇文不免惊得齐要离座起立,但一想不对,壶中之酒,三人各饮一杯,南天义并未例外,而且照那酒一着地,即起火光的毒性强烈程度看来,理应入口断肠,但自己回想当时饮酒之际,不但毫无异味,而且此时腹中仍自泰然,觉不出有甚不适现象!
南天义微微摆摆手笑道:“贤叔侄不必着·,看我把这戏法,变完再说!”
伸手揭开壶盖,送到二人眼前,原来是一把内藏机关的鸳鸯酒壶,壶分两格,一格装的断肠毒酒,另一格装的却是无毒美酒,壶嘴也是两条通路,通往不同两格,机括处在壶柄之上,斟酒之时,可随斟酒人心意,斟出毒酒或是美酒,端的制造得巧妙之极!
二人看明以后,心中才自释然,但觉得南天义既欲指教自己这等江湖鬼蜮,尽可以话说明,何必真拿毒酒,装在壶内,故弄玄虚,害得方才几乎推桌而起,彼此反脸动手!南天义看出二人心意,又是微微一笑,拿起二人所用酒杯,把杯中余沥,倾向地下,未见丝毫异状,然后徐徐将自己面前杯中的几滴剩酒,也往地上一倒,却一片火光,应手而起!
慕容刚叔侄见他竟然自饮毒酒,双双惊得从座中跳起来,吕崇文自怀中取出寒犀角,急急问道:“南老前辈!你何故厌世?这是我无忧师伯所赐寒犀角,专解百毒,老前辈请先含在口中,暂遏毒性发作,慕容叔父快找清水,好替南老前辈磨汁解毒!”
南天义点头面带感激之色说道:“吕小侠这份人情,南天义心铭无已,这种毒酒,不是寒犀角之力能解,南天义暂时还自无妨,贤叔侄且请归座!我还有一件更令贤叔侄惊奇百倍的东西,要给你们看看!”
慕容刚、吕崇文叔侄此时已被种种接二连三的怪异之事,弄得神智全昏,痴痴的听凭南天义指使,往石椅之上一坐,看他还有甚么怪异东西,拿将出来,是否能令自己惊奇到如他所说的那种程度!
南天义目中神光,已比先前又见萎退,面上所含的祥和笑容,也已渐渐变为苦笑,左手扶住石桌边沿,右手往脸上一摸,竟自生生把自己的一只右耳撕下!
慕容刚叔侄恍然顿悟,宛如暴雷震顶,这一惊非同小可。双双手指南天义颤声问道:“难……难……难道你是千……”
南天义且不答话,左手微动,慕容刚、吕崇文所坐的石椅之上,突然“格登”连声,不知从何处生出三只极粗钢环,双腕连腰,一齐被钢环生生束住,半丝功力,也目施展不开!
叔侄二人,正在大惊失色,南天义从石桌之下,抽出一方微带药味的潮湿面巾,往脸上一阵洗擦,然后向慕容刚含笑问道:“慕容兄,稍安勿躁,可还认得我么?”
慕容刚对这副形相,脑中记忆最深,分明就是当初在兰州丰盛堡吕家庄外桃林之中,假扮上吊的自称朱姓乡农之人,不由长叹一声,瞋目说道:“西门豹!慕容叔侄,虽落你手,也真佩服你的智计绝伦! 自皖中巢湖开始,天天要去找千毒人魔,却天天与千毒人魔同行同食同宿,不怪你说绝世武功,抵不过江湖鬼蜮,你这种江湖鬼域,确实太已高明!古塔之巅,荒坟之夜,摩云岭头的黑衣怪人,和仙人洞里棺中枯骨,你是怎样分身布置?又何必沿路示恩,直到这石屋之中,才揭开本来面目,对我叔侄下手?望你详细说明,我叔侄纵死九泉,亦无所憾!”
慕容刚在这里发话,吕崇文却一声不响,暗咬钢牙,要想运用神功,把这三只铁环震断!但这位千毒人魔西门豹,真是绝世奇人!无论何事,均做得妙到毫巅,那三只铁环两只正好束住脉门,一只正好束住腰眼,休说是想运功震断,连稍为动转都有困难!
千毒人魔西门豹,忽也长叹一声,慎然泪落,向慕容刚叔侄说道:“贤叔侄休要误会,西门豹要是有害你们之心,那里还会等到今日?这一路之上,随时随地不可下手?我用铁环机关束住贤叔侄,是因为彼此仇恨太深,真相一明之下,恐怕贤叔侄不肯等我把话说明,便即动手!所以才先行饮下那杯断肠毒酒以示决心,并藉预先服用的两粒自炼灵丹,和多年锻炼的一点内家功力,暂时遏阻毒性蔓延,等我把与贤叔侄这段冤仇,前因后果,了断清楚,然后向吕小侠的已故尊人梅花剑吕大侠,以死谢罪!不过西门豹虽然早已回头,狂傲心情,至死不变,我虽然自甘了结残生,以清当年所作所为的无边罪孽,但却不愿死在任何外人手内!彼此一路情分不薄,贤叔侄暂时受此委屈还请担待担待呢?”说罢,一阵哈哈大笑,脸上又已恢复先前那种湛然神光,但笑声未了,突然眉头一皱,似有极大痛苦,自怀中取出一粒灵丹服下,略闭双跟,把真气调匀凝聚,缓缓开目说道;“西门豹早年所作所为,阴狠毒辣,无以复加,江湖之中,才送了我‘千毒人魔’这个匪号!气量襟怀,也褊狩到了极处,毗睚必报,任意横行!因为一次在豫中作案,巧逢吕怀民大侠,被他施展梅花剑法,削去一耳,加以告诫放走!遂引为毕生奇耻,立誓复仇,虚心窥伺多年,终于探得吕庄主五十整寿之日,慕容大侠必自关外赶来拜寿,乃用苦心制成一只毒匣,内盛当年被吕庄主梅花剑削落之耳,与我侄儿西门泰,假扮寿礼被劫,上吊自尽,假手慕容大侠转送那只毒匣,以冀吕庄主不致生疑,可能亲自启匣!”
慕容刚想起当时情事,和盟兄的音容笑貌,不禁懊然泪落!吕崇文更是目背欲裂,恨声叫道:“西门豹,你好毒的鬼计l害得我父母双亲,厅前绝命,室内飞.,吕崇文纵然死为厉鬼r此恨难解!”
西门豹点头说道:“就因为我送匣之后,人并未走,换装易容,亲眼看见吕庄主死后,单掌开碑胡震武率众寻仇,慕容大侠生死全交,拼命战贼!那老仆吕诚,更难能可贵的义舍独孙,拯救幼主!这种光明磊落,惊天地、泣鬼神的侠义行为,突然使我深深感动,回到九华旧居,咎心自责,闭门思过!但就在这段时间之内,无意中发现了一部武学奇书‘内景真诠’。自改习正宗武术以后,灵明越发澄澈,深以昔时所作所为,愧怍无已!等把内景真诠中的‘八九玲珑手法’炼成,武功大进,决心二度出山,尽自己心力,对昔日所造罪孽,一一加以弥补!东西南北,流转多年,在我苦志虔心之下,所有仇雠,均已化解,只剩下梅花剑吕大侠的这一桩憾事,始终耿耿于怀,无时或却!”
吕崇文冷笑道:“难得!难得!”
西门豹知道他叔侄尚难尽信自己所言,遂不理吕崇文的讥嘲神色继续说道:“安徽巢湖,巧遇二位,并一齐观光姥山顾庄盛会!不想我多年未见的侄儿西门泰,竟然未改前非,倚仗一件毒猬金蓑,使展翅金鹏顾庄主,抱恨鸽原,雁行折翼!那时我因生平茕独,只此一个骨肉亲人,忽然又动私心,知道贤叔侄只要有一人下场,我侄儿便无能逃死!遂抢前动手,假说已用‘八九玲珑手法’,点了他的‘五阴重穴’,必死无救!其实是暗中点醒,叫他趁此逃生!皖中结伴南行以来,西门豹每日与贤叔侄同寝共食,寸心之中,矛盾已极,知道彼此越是交厚,将来真面目揭穿之时,越是为难!因我侄儿替我担心,暗中一路随行,遂命他在百丈峰古塔,和建德荒坟两地,故弄玄虚,以探测贤叔侄心意,这段冤仇,可有善了之望?我连番亲身在旁,默察之下,慕容大侠故友情深,吕小侠桩萱仇重,任凭西门豹费尽苦心,到头来仍必免不了兵戎相见!最后结果,既已料定,天人交战,遂起心头!还是一走了之?在我昔年辛苦经营的几处秘窟之中一躲,静享余年,贤叔侄纵然踏破铁鞋,把整个江湖,翻转过来,也必无处寻觅!还是坦诚相见?听凭贤叔侄剑下分尸,了此冤孽!还是索性再造一次更大恶孽?把贤叔侄也用毒技,一并铲除,永绝后患!这三种念头,交织心中,无法决断!但一来彼此交谊,与日俱深,贤叔侄的人品武功,越来越令西门豹衷心敬佩!二来途中所见四灵寨的那种残酷暴行,比我昔年,尤觉过之!杨堃一家绝命的那种伤心惨目之状,简直令人不忍卒睹!正邪之辨愈明,愈觉得龌龊江湖以内,亟需贤叔侄这等英侠,仗义行仁,予以整顿清除,为天地之间,发扬正气,所以第三种再度造孽的自私恶念,自自然然的消除,并已悟透我自己年过花甲,何必还想苟全性命,把这笔孽债,拖到来生?遂下定决心,在这积翠峰石室之中,向贤叔侄揭开真相,自陈罪状,并先饮那无药可救的断肠毒酒,以示矢志赎过之意!”说到此间,精神显又不支,面容惨白,身躯并微起抖颤,脸上神情,好似正在忍受莫大痛苦!
伸手入怀,取出一双白色磁瓶,把瓶内灵丹,尽数倾出,一齐纳入口中,双手托住小腹,又自闭目暗运功劲。
慕容刚、吕崇文听至此处,相照无言,心中也是矛盾和沉重到了极处!二人都是一样心思,这千毒人魔西门豹,那等刁钻恶毒之人,一旦回头,竟会变得如此好法!看这情形,他果然是先饮毒酒,蓄意自尽谢过。这一路之上,只要他真要生心暗害,不但早已尸骨无存,并还糊里糊涂地,不会知道死在何人之手!但昔日深仇,难道……。
他们这里思索未毕,西门豹双目再开,惨笑说道:“西门豹业已尽服我囊中所有灵药,大约还可以在这世界上,逗留一盏茶的时光! 曾记得当年在吕家庄大厅以外,窃听之时,慕容大侠曾对胡震武说过‘人死不记仇’之语!我们结仇在前,交友在后,撇开冤仇不谈,一路之上,情分确实不薄!西门豹一生狂傲,从不求人,但在这垂死之时,却要向贤叔侄一流弱者之泪!”
回身从所坐椅后,取出一双血迹殷然,显系新近才剁下来的人手,目中含泪说道:“西门豹从小孤苦,除了一个族兄之外,绝无亲人!我侄儿西门泰,因系自幼相随,受我昔日恶行感染,以致生平,也颇有几桩恶孽!尤其是以毒猬金蓑,暗害小银龙顾二庄主之事为最!但我在贤叔侄来此之前,已以我为镜,对他谆加诰诫,他也颇知悔悟,引刀自断一手,以示从此回头决心!还望贤叔侄看他在摩云岭头,和仙人洞内,也曾略微效劳,把这只断手,费神转交顾大庄主,并请善言婉劝,解释此仇,予我侄儿,留一条自新之路!则不但西门豹九泉衔恩,贤叔侄与人为善,也自功德无量!”说至此处,双眼神光渐散,全身皮肉不住抖颤,眼看业已支持不住!
慕容刚早想开口,因自己到底身是外人,有所不便,方望了吕崇文一眼,吕崇文剑眉双挑,面上神光焕发,高声叫道:“放下屠刀,尚能立地成佛!难道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真个就有不解之仇?西门老前辈,你这种存心,不但,往孽齐消,并还人所共敬!如山旧恨,从今一笔勾除,不必再提,赶紧设法解救你所服毒酒要紧!”
吕崇文这几句话一出,慕容刚胸间一片清凉,点头心喜,西门豹也从强忍痛苦的面容之上,浮现出一丝安详微笑,说道:“得聆吕小侠此言,西门豹九泉之下,应无所憾!我早说过,所饮毒酒,无药可解,贤叔侄不究既往,解孽消冤,已感宽宏厚德,不必再行为我担心!西门豹自三十岁以后,从未以真相对人,当今解脱之前,要还我本来面目”双手抖颤之下,自解衣襟,从劲项之间,慢慢揭起一层极薄人皮,人皮之下,想是长期不受日光炙射,肤自如玉!
揭到下颏以上,猛一用力,慕容刚、吕崇文齐觉眼前一亮,那里还是昔日桃林之内的猥琐乡农?对面所坐的西门豹,竟变成了一位长眉朗目,五官端正的慈祥老人!
但莹白如玉的双颊之上,却深深留有两个十字烙痕,西门豹自摩双颊,惨笑说道:“老夫壮年,慷慨悲歌,横刀市井,何尝不是以侠士自居?但因不平之事,得罪贪官,竟行栽赃陷害,硬以江洋大盗之名,把我双颊烙字,钉肘收监!一怒越狱以后,杀却贪官,因本来面目,已难示人,又感觉这茫茫浊世,似乎并无可言,遂索性我行我素,任意所为,在江湖之中,闯荡出了这么一个极其凶恶难听的‘千毒人魔’匪号!”
说到此处,又自闭目凝神,竭力提气,缓缓再道:“就这一念之忿,误入歧途,不知造了多少恶孽?此刻虽然痛悟前非,但是不是回头已晚,西门豹自己也想他不透!不过我如把数十年来,千变万化的假面具摘下,以真相相示贤叔侄之时,心头竟自泰然,丝毫不以这双颊烙字,可能这最后闭门思过的六七年间,在灵性修持方面,略有成就!此时我本身功力,及所服灵药,已经抗不住毒酒之力,肺腑之中,翻腾欲裂!把最后一事作完,便与贤叔侄长别,来生再见!”
自怀中取出一本小书,微一翻动,书是绢制,页数颇多,字迹小如蝇头,封面之上写着“百毒真经”,及“西门豹藏”八个隶字!
西门豹三把两把,把这“百毒真经”,扯成粉碎,蘸些灯油,就着灯火之上焚烧,并向慕容刚叔侄说道:“这册‘百毒真经’,是我昔年在勾漏山的一条绝谷之中,偶然发现!就因练这书中的各种毒技,西门豹便变成了‘千毒人魔’,才会有今日的收场结局!我本身深受此书之害,在大解脱之前,不能再留以贻害后人,所以才……才……当……着……贤叔……侄……将……它……毁……去……”。
慕容刚、吕崇文听西门豹说到最后,业已气息断续,语不成声,知道毒酒药力已发,命在顷刻!他们此时对这西门豹,业已满怀怜悯敬重之意,冤仇一念,半点皆无!拼命思索,怎样才能救下这位豁然顿悟,放下屠刀,由最恶之人,变成极善之人的西门豹的一条性命!
但他自饮自制毒酒,自称无救,慕容刚叔侄自然穷极思虑,也想不出一条救他之策!何况双手脉门,和腰眼之间,均被那极粗钢环扣死,全身无法动转,就是想出什么妙计,也无所用! 吕崇文急得瞠目叫道:“西门老前辈!赶快放开铁环,千万不要自误,你留此业已回头向善的有用之躯,为世间所有恶人,做个榜样,不比这平白一死,功德更自大得多么?”
西门豹此时业已奄奄一息,忽然听见吕崇文这几句话,好似黑暗之中,突现光明,脸上神色一振!但随即双眉紧皱,长叹一声,自伸二指,向左胁之下猛力一点!
第六章孽海猛回头 痛改前非敌变友
恶行不思悔 割袍断义弑盟兄
慕容刚叔侄,均是极大行家,知道西门豹业已无力说话,这骈指自点重穴,是聚集残余气力,要想把话说完。但话一说完,人也必死!眼看着如此惨状,无法下手施救,叔侄二人,不由相顾欷嘘,凄然泪下!
果然西门豹经这一点,语音又自清朗说道:“西门豹被吕小侠一语提醒,知道这种自以为解脱赎罪之举,又是小家子气派,落于下乘,但此刻业已魂游墟墓,后悔嫌晚,我还有两瓶易容丹,青瓶易容,白瓶复容,留赠二位,或有后用!”
遂自怀中颤巍巍的,掏出一青一白,两个小瓶,放在石桌之上,凄然说道:“西门豹无力再支,从此长别!我虽然后悔不能以身示范,遍惩世间恶人,但贤叔侄大可以西门豹这段故事,宣扬天下,劝好人步步小心,切莫轻易为恶,劝恶人应知悔改,及早回头,免得沉弱太深,终身难拔,永堕无边孳海,则西门豹虽死无憾!”
话完,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