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武侠版-2007年20期-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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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知远也在打量他,一边啧啧摇头:“想当年你老爹没放膘之前,也算是个英俊少年了,你们两兄弟,倒比老爹我还强得多,只是这脾气可就大大地讨人嫌了。”孟知远这些年,少说也长了三十斤膘,即使是当年的熟人,只怕也无法将现在这个笨拙肥重的百户,与当年那个英俊少年联系到一起。
孟剑卿至此也想到了这一点,嘴角露出一丝不自觉的笑意。这头老狐狸!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可名状的愤怒。如果他早知道这回事,他就会猜到,那个蒙面人,认识的是严二先生而不是父亲;锦衣卫兼程赶往宁海卫,要找的也是严二先生而不是父亲。在天台寺中的五年,他习文学武,日夜苦修,期望着终有一日,他将如宝剑出匣、万人瞩目,然而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几乎都在眨眼间化为灰烬。到现在他才醒悟过来,拦路劫杀那些锦衣卫时,自己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哪怕逃走一个……
于氏在外面敲门,送进一碟熏鱼、一碗青菜和一大碗白饭来,又默然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孟剑卿这会儿感到自己确实也饿得很了。孟知远仍是笑眯眯的,看着他埋头苦吃。孟剑卿忽地闷闷地说道:“这些事你应该早告诉我。”
孟知远这一回的叹息倒是货真价实:“那些都是年轻时不知天高地厚才干的事情,又早已过去了,上头的人和下头的人都死得一干二净了,我还提它作甚?不但是你,就连你大娘和你娘,我也从没提过半个字。你也该忘得干干净净。这都不关你的事。”他猜想孟剑卿问起这件事,不过是因为,严州弥勒教起兵的消息让孟剑卿担心了——谁都知道弥勒教其实就是明教的分支与变身,奉祀的同样是那涤除黑暗与邪魔的烈火。
孟知远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明天剑臣也该回来了,我再和你们说讲武堂的事吧。”
他临走之时,孟剑卿低声说道:“父亲,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肯让我和剑臣像其他人一样刺青。不过现在我明白了。”在孟知远心中,只怕没有一种刺青,比得上那簇火焰的美丽;然而那又是一簇只会给他的儿子带来灾难的火焰。新的王朝,容不下这簇离经叛道的火焰。与其刺一个令他无法释怀的替代品,不如留一片空白。让他的儿子们,从这片空白中开始他们的一生。
但是孟知远很快知道了,孟剑卿再也不可能从空白中开始他的一生。
锦衣卫是第二天凌晨到宁海卫的,得知驿道上出的这桩大案,孟知远的脸色立时刷白,冷汗当时便下来了——不用想,这个事就算不是孟剑卿干的,也和他脱不了关系,否则怎么会突然间问起那些事?天地良心,他可做梦也没想到孟剑卿那浑小子会卷进这么要命的大案里去,早知道他就该告诉那浑小子这些秘密的,现在可好……
主办此案的沈千户,看上去十分文秀和气,让孟知远在对面坐下,打量着他冷汗涔涔的脸,倒也很能理解他的心情。这也难怪,宁海卫境内死了九名锦衣卫,这是多大的事!更何况那死在现场的疑犯还是在宁海卫住了五年的根伯,而且这个根伯还救过孟知远小女儿的命。
孟剑卿也被叫去问话。他回家的时间,使他被怀疑有可能见过那场厮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沈光礼。这一次见面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虽然心中不无紧张,不过他表现出来的震惊与不安都在情理之中;他也很坦然地回答说自己走的小路与驿道相隔甚远,即使时间上恰好吻合,只怕也看不见隔了两道山梁的厮杀;至于马嘶声,这在驿道上是常事,他也许听到了,但是并没有在意。
他自信自己的言行毫无破绽,要直到几年以后他才知道,不了解沈光礼的人,初见沈光礼时,都会大大低估这位沈大人的眼光与手段——他也不例外。
沈光礼平静而淡然地听完他的话,不置可否,只转头向孟知远说道:“你说的根伯,其实是严二先生。他在宁海卫住了五年,你居然未曾察觉?”孟知远头上的冷汗冒得更快,只能一迭声地自称失职该死。
沈光礼没有再追究下去,只淡淡说道,严二先生也算是一代宗师,不可轻慢;既然于孟知远有救女之恩,那就由他负责安葬。
下葬之时,孟剑卿悄然将一尊小小的木雕弥勒佛放入了严二先生的头颅之下。就让他膜拜了一生的弥勒,引导他的重生之路吧。
泥土推入坑中,掩盖了裹着白布的人体。冬去春来,这片泥土上,很快便会长出青草,再也看不到墓地的痕迹。
也就在那年冬天,孟剑卿与孟剑臣兄弟,都顺利地通过了讲武堂的招生考试。整个浙江省,这一年只招收了十个。年前孟知远到杭州都司述职之际,各位同僚的目光,热情得简直要将他架到火上烤。孟知远笑口常开,暗地里却提着一颗心,直到孟剑卿兄弟平平安安地进入讲武堂,锦衣卫没有突如其来地将孟剑卿揪出来,这一颗心,方才放回原处。
五
老实说讲武堂的日子紧张而又快活,孟剑卿几乎都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思再梦见严二先生了。
秋高草肥,分赴各卫所实习的三期生归来,一年一度的演习将要开始,讲武堂的空气中立时溢满了兴奋。一百二十名新生,九十六名二期生,七十二名一期生,抽签分为两队,一黑一白,黑主攻白主守,留给每队三天时间准备,三天后开拔至秣陵关正式演习。
秣陵关东临秦淮河,扼应天府东南门户,地势险要。孟剑卿原以为会让讲武堂的两队学生分别攻守秣陵关,但是集训之际才发觉自己想得差了。
白队的主帅和各级将佐都由一期生担任,主帅是大名鼎鼎的高材生郭瑛。郭瑛出身显贵,为人处世极是练达,天资又杰出,是以一入讲武堂便卓然于众人之上。抽签之后,郭瑛便将队伍拉到二期生专用的东演武场,一一唱名编队,五人为伍,伍有伍长;二伍为什,什有什长。全军分为左中右三队,各立队长。队长之下有队副,若队长受伤不能指挥,则队副递补;队副受伤则从第一什什长开始递补,以此类推。
孟剑卿与另一名浙江生公孙义及一名一期陕西生编在一伍,另两人是一名二期陕西生——有名能打的关西和另一名二期江西生,关西被点为伍长。孟剑臣却被编在黑队。
郭瑛在台上宣读军纪与演习事项。黑白两队,将在秣陵关前野战,太子殿下与燕王将亲临观战。封于太原的晋王、封于大同的宁王与封于北平的燕王,统领重兵,扼守边塞,都被称为“塞王”,仅宁王便辖有精骑十五万,以控扼来自塞外蒙古的侵扰。三位塞王,每年轮流南下朝见。秋高草肥,正是蒙古骑兵大举犯边之际,燕王近几日也要返回防地了。
孟剑卿即刻明白,讲武堂的演习为什么会选择野战。大明的主要敌人,是在塞北与西南一隅之地盘桓的蒙古人。讲武堂的学生,将来要面临的,不是攻城掠地之战,而是如何击溃来去如风的蒙古骑兵。
演习之日,天气晴好,自秣陵关上望去,只见两队人马,盔甲鲜明,井然有度,燕王点头道:“虽然只是一群学生,看起来气势还真是不坏。还是大哥费心调教得好啊!”
挂着讲武堂总教习之名的太子微笑着看向一旁的蔡本:“这番话应该说给蔡总教习听才是。”
副总教习蔡本拱手道不敢当。本来他是想再谦让几句,但转念想到,讲武堂毕竟是挂在太子名下,自己实在不便替太子谦逊,也便就此打住,不曾再说下去。
第一通鼓声响起,演习正式开始。
黑队率先进攻。黑队主帅是郭瑛的老对头凌峰,明争暗斗三年,一心想将郭瑛打下马来,鼓声一响,径直以全军直冲白队的中军,立意要将郭瑛先挑落马下。
一见凌峰冲阵的气势,秣陵关上观战的教习们便已明白他的战术。燕王微微笑了起来。一旁的王府随从中,有人替燕王说出了他未曾说出口的话:“擒贼先擒王,黑队的战术倒也不错。只不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未免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弊。”
战术教习司马岫躬身答道:“如果白队能够顶得住这一轮攻击并有余力反击,或可造成这样的伤亡。”无论贬损哪一方,都为司马教习所不乐见。
郭瑛并没有像凌峰那样亲自率队,而是稳稳守在中军,挥动帅旗,调长枪手拦截凌峰的前锋,左右两队骑兵自侧翼插入,将他的人马断为两截,自秣陵关上望去,白队的左右两翼,有如一双巨手,慢慢将黑队的后军围住,包围圈越收越紧,有如正在绞杀猎物的长蛇。
凌峰弃后军不顾,呐喊着挥刀劈下。他们用的都是未曾开锋的长刀与枪矛。饶是如此,也有两名白队士兵被凌峰这当头一劈砍下马来。护翼郭瑛的中军,已经慢慢被撕开了一个裂口。
如果郭瑛的左右两队绞杀了凌峰的后军之后,来得及向凌峰的背后发起攻击,前后夹击,他必败无疑;但如果凌峰抢在这之前砍掉了郭瑛和他的帅旗,白队恐怕会一败涂地。
现在只看谁能抢先一步。挡在郭瑛前面的那个伍,最终被凌峰和他的副将砍落马下。
郭瑛伸手握住了长刀,但是他身侧有人更快地冲了出去,是关西和孟剑卿。关西身长力大,抢先一刀,劈向刚刚冲近的凌峰,刀风霍霍,凌峰虽然勇猛,也不敢轻视,全力迎战。
孟剑卿拍马冲出之际,突地自马背上蹿出,迎向他的那名副将一刀劈空,孟剑卿已自那副将马前掠过,反手一刀,敲中了马儿的一条前腿,马失前蹄,将那副将栽倒下来之际,孟剑卿左手在马肚上一拍,借力跃起,翻身又是一刀,那名副将被凌空而下的长刀正砍中腰部,痛呼一声,一时间再也爬不起来。孟剑卿左足在地上一点,纵身掠出,直取凌峰的坐骑。
燕王不觉喟叹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司马教习,看来你的学生都学得很好啊!”
司马教习面有得色,欠身答道:“承蒙王爷夸奖了。”
凌峰正与关西激战,不防有人会偷袭他的坐骑,冷眼瞥见,却一时腾不出手来。
但是孟剑卿这一刀被人拦了下来。
孟剑臣斜斜刺出一枪拦下了孟剑卿,似笑非笑地道:“我就猜到你会偷袭。”
孟剑臣的长枪一抖开来,红缨乱点,寒气扑面,孟剑卿一连几个后空翻方才退出长枪罩住的空间,一伍自两侧插进来护卫郭瑛的白队士兵,迎上了孟剑臣的长枪,而孟剑卿则跃回马背,挥刀截击杀进来的几名黑队士兵。郭瑛突然一挥帅旗,他身后的司鼓手击响了大鼓。
自秣陵关上望去,夹击凌峰后军的白军左右两队,突地散开来,有如两片花瓣徐徐开放,自顶部合向蒂部,将混战的双方人马全包裹在里面。
郭瑛抽出了长刀。反击的时刻已到。也就在这时,小山包后,突然冲出了一支着红色盔甲的人马。郭瑛和凌峰大为意外,今日讲武堂演习,何等郑重的大事,关防严密,方圆数里内,连居民都已暂时迁走,如何会冒出这样一支人马来?
那支人马一出现,也不分黑队白队,一概冲杀过来。仓猝之中,郭瑛令司鼓手击鼓传令,将围困黑队的左右两队散开来先挡住这支不知从何而来的人马,凌峰以号角收拢本部人马,正赶得上迎战冲破白队人马杀过来的那支红队的先锋。至此大家都已发现,这支红队所用的刀枪也均是未曾开锋的。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这仍是演习,不过对手换了而已。
秣陵关上,讲武堂的教习们原以为这场突袭是太子的安排,但见太子的错愕神色,已经明白,这必定是燕王的安排,要看看讲武堂的学生临场应变的本事究竟如何。至此,观战诸人,满意地看到,郭瑛与凌峰的两队人马,面对这场遭遇战,经过最初的混乱之后,很快镇定下来,郭瑛集拢队伍稳守中军,凌峰自侧翼冲杀出去,截击红队的后军——正是郭瑛刚刚用过的战术。
燕王举起了左手,身后随从吹响号角,红队开始后退,讲武堂的收兵锣声也已响起。
燕王笑着向太子道:“大哥,我看中了几个人,问你要成不成?”
太子摆手道:“别问我,只问蔡本。”
蔡本躬身答道:“能够得到王爷赞许,是讲武堂的荣幸。除了兵部已发出任职令的学生,其余都可任王爷挑选。”
燕王大笑:“讲武堂的一期生还得到岁末才毕业呢,兵部这么早就看中的人,想必也正是本王看中的吧!好,本王不让你为难,自去与兵部打官司。你只管派一名教习随本王去点人!”燕王一边说一边举步,太子也随之准备动身。
但是阶下一名扈卫的军官伸手一拦,微微弯腰,轻声说道:“太子殿下,王爷,请稍候。”
那军官居然伸手拦路,太子和燕王诧异地扬起了眉,询问地看向蔡本。蔡本摇头表示不识。太子的一名属官赶紧过来解释道,这是兵部派过来的观战军官中的一个。
那中年军官淡眉秀目,气度闲雅,换一身衣服,绝看不出他的身份。太子属官解释之际,他微微弯腰的姿势始终未变,重复说道:“太子殿下,王爷,请稍候片刻。”
秣陵关下,讲武堂的杂役正在将受伤的学生移出战场,观战的各位教习已陆续下了秣陵关前去探询,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情形。
太子与燕王打量着这名军官,等着他说出稍候的理由。那军官低垂的袖口中略略滑出一片腰牌,虽然转眼间便已收了回去,太子与燕王心中仍是大为震动。这军官原来是锦衣卫千户,论官职,这名千户在他们面前算不得什么;但是锦衣卫……即使是太子与燕王,也不能不对洪武帝譬之为护家恶犬的锦衣卫另眼相看。
那千户仍是微微弯着腰,轻声说道:“卑职沈光礼,奉皇爷诏令并受指挥使陆谦之命,扈卫太子殿下与王爷检阅演习。请殿下和王爷最好不要下秣陵关,要见何人,由卑职去传唤。”
太子与燕王互相看看,转过头打量着秣陵关下的战场,没有什么异样啊——
但是孟剑卿转身时看见两名杂役去抬倒在地上的公孙义之际,突然觉得其中一名杂役的手上有什么东西在日光下闪耀了一下,他心念一动,大喝一声:“慢着!”那两名杂役之中,一名茫茫然抬起头来看着他,另一人却仍是将手伸向了公孙义。
孟剑卿心念方动,真气已流转至刀上,手中长刀呼啸而出,破空急旋,飞向那名杂役。那名杂役的右手刚刚触到公孙义的衣服,便被破空而来的长刀吓了一跳,本能地向侧旁一跳,但仍是被长刀撞中右肩,幸喜未曾开锋,否则这条膀子只怕就要被卸下来了。
孟剑卿脸色不觉一变,他这一刀之力,便是关西这样的大汉,若无提防,只怕也要被撞翻在地,但这杂役看似毛手毛脚的一跳,居然消去了大半刀力,不过一个踉跄,便稳住了脚步。
那名杂役退开之际,孟剑卿带马冲到了公孙义身边,打量着对方。那杂役此时正像同伴一样带着那种茫茫然的神气望着高踞马上的孟剑卿。若非孟剑卿深知自己刀上的力量,只怕怎么也不会疑心这一脸蠢相的杂役有何不妥。
孟剑卿心中,一个个念头飞也似的转过。他是该盯住这可疑的杂役,还是该禀报郭瑛或某位教习?也许他禀报的时候,这杂役会将身上的可疑之物藏得踪影不见——
但是转眼望见那些受伤的学生全无防备地被杂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