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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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很粗鲁。
我在等着听刘老太真正的心意。说实话,拍了片子,却没打算放,那
真的不如别拍算了,大家省事。
“我少女的时候,看到电影里谈恋爱的女主角,就好希望走进电影去
,也谈一场那样的恋爱,结果,人生……跟电影真不一样,大概人生太长
了,要顾的东西太多了,不像电影那么短,什么都可以不顾…”刘老太喘
一口气,继续说:“现在,我……我快死了,我从来就没当过主角,我一
辈子都这么……不重要。我想要试试看,当主角的滋味……”
“哎呀!傻了,傻了,说什么傻话。”刘老太的女儿跺跺脚,走开了
。
“你想要演你自己的故事吗?”我问。
“不,不要。我的人生,根本不是我的故事,我一点也不喜欢,我才
不要再演一次我的人生。”刘老太说。
“那么,要拍什么好呢?”我们三个人互看一眼,一起望向病床上的
刘老太,刘老太都奇异的微笑着,仿佛已经开始感受做主角那种被注视的
快乐。
*
莉莎果然被刘老太的心情打动了,又去拜访刘老太几次,聊出了刘老
太最喜欢、最向往、最爱回味的几场戏,反正无非就是“魂断蓝桥”、“
金玉盟”、“秋霜花落泪”这些喷泪老片子。
我拉了葛洛丽亚、贝尔、赞那布、贾维苛几个同学,分头从这些老电
影当中,选出五场比较容易复制的爱情戏,我们一人负责拍一场,每场戏
都有女主角的特写,确保刘老太会有当主角的感觉,而刘老太的演技,就
由莉莎指导,她对滥情戏最热中,反正这每场都大概只有五分钟长度,我
们决定分工凑起来拍个集锦片,让刘老太一次演个过瘾。
我们定下系上的摄影棚,找了狄明哥指导美术系的学生大略重现了这
五场戏的布景,狄明哥又找他的造型师朋友们张罗衣服假发,帮刘老太弄
了五个造型,一切采取“局部神似”原则,按五大美国女明星的特色,或
者点颗痣,或者吹个刘海。只是刘老太实在长得平凡,也实在太老了,造
型怎么弄,都像开玩笑。还好是刘老太出钱,大家领了酬劳,就当是工作
赚打工的钱,也多点经验。
*
找搭配的男演员,倒遇到点困难。莉莎认为既然是华裔刘老太的幻想
大集锦,就该找位东方老先生来搭配,但刘老太大大反对——
“当然要找西洋帅哥。当然要找像克拉克盖博、加利古柏这样的帅哥
来一起演!”她到目前为止,显然对这个环节最坚持。
我面谈了十几位中年帅哥,把他们的照片给刘老太挑选,刘老太选中
一位长得很像老去的蒙哥马利克利夫的,这位演员虽然觉得整个拍摄似乎
挺古怪的,但既有酬劳,又是一群UCLA的学生在做,也就全力配合。他把
头发梳得油亮,依照刘老太喜欢的那几位古董男明星的调调,有时贴上小
胡子,有时斜斜叼根烟,刘老太看在眼里,欢喜得好象年轻了四、五十岁
。
多猫同学,看我们在忙这个奇特的拍片计划,有一天忽然把他们拍A片
时,侧拍现场状况的轻便电子摄影设备,带到了拍片现场来,开始全程做
场边侧面纪录。
“这架摄影机可从来没拍过三十五岁以上而且穿着衣服的女士哦。”
他对我挤挤眼。
*
每场“复制戏”都很短,真的开动起来,一下就拍好了,刘老太既不
上镜头、也实在没有演技可言,跟帅哥男演员演这些荡气回肠的爱情场面
,拍起来当然很突兀。可是整件事自有一股认真的气氛弥漫,而且,刘老
太衰败的病容,透过摄影机,竟散发一股慑人的力量。那些深情款款的对
白,有时被刘老太气若游丝地说出来,真把春蚕到死丝方尽,抵死缠绵的
“死”味带出来了。
如我当初所盘算,其实只花一个工作天就拍完了这五个场面,可是刘
老太已经累的倒回病床上就再爬不起来了。刘老太的女儿一直埋怨我们是
在恶整,还好刘老太早签好了书面声明,不然我们恐怕要挨她女儿告。
以刘老太为主角的集锦片,说真的,实在有点四不像,可是,当多猫
君把他从头到尾,从病房跟到片场,从一脸病容跟到浓妆艳抹的跟拍侧录
画面播给我们看时,我们都呆住了,死亡的阴影,似乎是最有味道的调味
料,把整件事衬上了沉重又有景深的黑天鹅绒幕。一切的怪诞,似乎都理
直气壮了。又病又累的刘老太,在现场上妆、吃药、瞌睡,可是又忍不住
拼命要醒来大谈她对这几部老电影的喜爱。我们决定把所有这些真实片段
,跟棚内拍的五场刘老太主演的爱情戏,交错剪接在一起,剪成了一部三
十分钟的影片。
*
等我们剪接完,刘老太不但已经不能出声说话,连人也已经下不了病
床了,我们扛了小放映机,到病房把粗剪的版本,投映在病房的白墙壁上
。
老旧的放映机“哒哒哒哒哒”大声转动着,刘老太的特写绽放在整面
白墙上。躺在枕头上的刘老太笑了,然后落下泪来。
这次放映后,过了一个多礼拜,刘老太就死了。
我们没有再帮这部片子做细剪,也没再配乐、配片头。对我们来说,
这部片子已经完成了。在放映给刘老太一个人看后,就完成了。
*
电影,好像是青春的海洋。
有我们这些疯狂的学生,把青春奢侈的全部泼进这海洋去。也有刘老
太这样的人,要在最后向这海洋索回一杓青春来解渴,可惜海水是不能饮
的。
这海洋,千变万化,令人迷醉,但不能饮,解不了人生的渴。
*
但暂时没人继续想刘老太的事了,兵荒马乱之中,我们盼望已久的长
假,终于到来。我就这样,度过了我在UCLA的第一年。
康永后记
念完UCLA的研究所以后,我回到我出生的城市。我做了些电影的事,
做了些电视的事,到了后来,我在电视上主持节目,竟成了我最被知道的
一件事。
最被知道,不表示是最有意义、或者对我最重要的一件事。但起码这
使我还留在电视这一个工作上,让我时时想起我在UCLA学这些电影电视之
事的情景。
UCLA是我的魔法学校。我在UCLA不只学习专业的事,也学着更认识世
界、更认识自己。
这世界有很多不值得念的学校,也有很多不值得认识的人,我的运气
好,UCLA很值得我念,LA也有很多值得认识的人。
兔子打鼓,人生耗电。
回忆才是人生的电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