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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宽容 作者:房龙-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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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人至少是很天真的。如果说800年的情况的确如此的话,那么1400年的情况也不例外。这并不能责怪中世纪的学者,应该说他们的头脑和二十世纪的后人一样敏捷。他们的处境和现代化学家和医师有雷同的地方,可是他们尽管享有调查研究的充分自由,但所做所为和主张却不能违反一七六八年的第一版《大英百科全书》,其原因很简单,那时的化学还是一个不大为人知的科目,外科也常常与屠宰相提并论。

  结果(我有些混淆了自己的比喻),中世纪的科学家尽管有丰厚的智力和能力,但试验的范围却很窄,就象在一辆旧汽车的底盘上安一台罗尔一罗伊斯牌的现代引擎,一踏油门便会出现一连串故障。等他能安全操纵、按规定和交通规则驾驶这台古怪的新玩艺时,已经变得荒唐可笑了,即使费上天大的牛劲,也无法到达目的地。

  当然,出类拔萃的人对于他们不得不遵循的进度是万分着急的。

  他们想方设法摆脱教会鹰犬的无休止监视。他们撰写了卷帐浩繁的著作,证明他们承认是正确的东西的反面,以便暗示出内心深处的思想。

  他们做出各种掩人耳目的假象:穿上奇装异服,屋顶上挂满了鳄鱼,架子上摆满了装有怪物的瓶子,在炉子里烧些气味难闻的草药以便把左邻右舍从前门吓跑,这样便得到一种声誉,说他们是与人无害的神经病患者,可以随心所欲地胡说八道,不必对自己的思想负很大责任。渐渐地他们形成一整套科学的伪装,甚至在今天我们也难以判断出他们的真正意图。

  若干个世纪以后,新教徒也和中世纪教会一样对科学和文学毫不宽容,不过这里就不多谈了。

  大宗教改革家们可以痛痛快快地大声疾呼和咒骂,却从没能把恫吓转化为反抗的具体行动。

  罗马教会却不然,它不仅有致异己于死地的威力,而且一俟时机成熟便加以施展。

  对于那些喜欢抽象地思考宽容和专横的理论价值的人,上面所说的差别倒无足轻重。

  然而,对于那些不得不做出选择——是当众宣布放弃信仰还是当众受鞭苔——的可怜虫来说,这差别却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有时他们缺乏勇气表述自己以为是正确的东西,愿意把时间荒废在《天启录》中野兽名称的纵横填字谜上,我们倒也不必太苛求他们。

  我敢肯定,假如倒退六百年,我也不敢写现在这本书。

  

  









九 向书开战

  我发现写历史越来越困难。我就象自幼学拉小提琴,可是到了三十五岁别人突然给我一架钢琴,命令我象克拉威尔演奏能手那样生活,理由是“钢琴也是音乐”。我已经学会了某个领域的技巧,却必须从事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工学会了某个领域的技巧,却必须从事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工作。我所学的是借助一种明确建立的秩序观察过去发生的事情,即由皇帝、国王、大公和总统在众议员、参议员和财政秘书辅佐下较为有效地管理的国家。而且在我年幼的时候,上帝仍然是大家心目中掌管一切的万物之尊,必须不失礼节地崇拜才行。

  后来开战了。

  旧秩序被打翻在地,皇帝和国王被废黜,负责的大臣被不负责任的秘密委员会取代,在世界许多地方,天国的大门被不经议会同意而颁布的敕令关闭了,一个已死的经济学雇佣文人被官方认做古往今来所有先知的继承人。

  当然所有这些并不会长久,但却使文明再过几世纪才能赶上来,而到那时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必须充分利用现有的一切,但这并不容易。就拿俄国的情况来说吧。大约二十年前我在这个所谓的“圣地“住了一段时间,那时我们得到的外国报纸中总有整个四之一的篇幅被涂抹的漆黑一片,技术上称之为“鱼子酱”。这次涂抹是为了擦去一些内容,因为小心翼翼的政府不愿意让心爱的臣民们知道。

  整个世界把这种监督看作是“黑暗时代”的复苏,令人难以容忍,西方伟大共和国的人保留了几份被涂有“鱼子酱”的美国滑稽报纸,给本国老百姓看,让他们知道远近闻名的俄国人实际上是落后的野蛮人。

  我是在较为开明的社会环境中长大成人的,这个社会信仰米尔顿的格言:“最高形式的自由是按照自己的良心自由地了解、自由地阐述和自由地辩论。”

  正象电影上描述的,“开战了”,于是我看到过去的时代,《神山布道》被宣布是德国的危险文件,不允许在千百万王国臣民中流传,编辑和印刷商要是出版了它就会被罚款或坐牢。

  鉴于这些,似乎放弃研究历史,搞短篇小说或经营庄园更明智些。

  但这是服输认栽,我要坚持自己的工作,尽量记住在秩序井然的国度里,每个正直的公民都应该有权表白、思考和陈述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只要不干涉他人的幸福、不破坏文明社会的礼仪和不违背当地警察局的制度就行。

  当然,这使我备录在案,成为所有官方出版审察的敌人。依我之见,警方应该追查的倒是那些为了私利而印刷的色情杂志和报纸。至于其它的,谁愿意印什么就由他去印吧。

  我讲这些并不是说我是理想主义者或改革家,我很讲实际,最憎恶浪费精力,也很熟悉过去五百年的历史。这段历史清楚地表明,对文字和言论的任何暴力压服都没有过任何益处。

  胡言蠢话就如同炸药,只有放在狭小密封的容器里,再加上外力的打击,才会产生危险。如果放任一个可怜虫去讲演,他至多只能招来几个好奇的听众,他的苦心只会成为大家的笑柄。

  同一个人,如果被目不识丁的粗鲁的地方长官戴上手铐,送进监狱,再判处三十五年的单独囚禁,那他就会变成大家同情的对象,最后还会被誉为烈士。

  但是要记住。

  既有为好事献身的烈士,也有为坏事送命的亡命徒,后者手段狡猾,人们无从知道他们下一步要干什么。

  因此我主张,由他们去说去写吧。如果说的是至理名言,我们就应该知道,如不然,也会很快被忘记。希腊人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罗马人在帝国时代之前也是这样做的。但是一俟罗马军队总司令成为帝国半神半人的人物、成为朱比特的远亲、远远地离开了普通民众,一切就部改变了。

  “欺君犯上”的滔天罪名被炮制出笼。这是一桩政治罪,从奥古斯都时代到查士丁尼当政时期,许多人仅仅由于上谏直言稍有冒犯,便被投入监狱。但如果人们把罗马皇帝束之高阁不去搭理,也就没什么谈话题目可忌讳了。

  到了教会统治世界的时候,快乐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耶稣死后没几年,善与恶、正统与异教之间便有了明确的分界线。一世纪后期,圣徒保罗在小亚细亚的依弗索斯附近周游了很长时间。那个地方的护身符和符咒是闻名已久的。保罗四处传教,驱逐魔鬼,获得极大成功,使许多人承认了自己的异教错误。作为忏悔的象征,人们在一个晴空万里的一天,带着魔法书聚在一起,把价值一万多美元的秘密符咒付之一炬,你在《使徒行传》第十九章可以读到这些记载。

  不过这完全是出于忏悔罪人的自愿,《使徒行传》上并没有说保罗曾经禁止过其他依弗索斯人阅读或藏有这些东西。

  直到一个世纪以后,才迈出了这一步。

  依弗索斯城的一些主教发出命令,凡载有圣徒保罗的书都是禁书,忠诚的信徒不应当阅读。

  在以后两百年中,被禁封的书籍很少,因为问世的图书也寥寥无儿。

  但是尼卡会议(三二五年)以后,基督教成为罗马帝国国教,对文字的审查随之成为教士日常工作的一部分。某些书是绝对禁止的。还有些书则被称为“危险品”,并有警告说,阅读这类书的人都要冒身家性命的危险。作者在出版作品之前,最好还是先获得当局的批准,以保平安,这形成了一种制度,作者的手稿必须送当地主教审批。

  即使如此,作者也不总能担保著作可以久存于世。这个教皇宣布这本书无害,而他的继承人却会宣布它亵渎不正派。

  不过总的来说,这个办法倒也较为有效地保护了撰写人免于与自己在羊皮纸上的作品一起被烧为灰烬。那时的图书还靠手抄相传,出版一套三卷本需要五年时间,所以这项制度甚为奏效。

  然而这一切都被谷登堡的发明改变了。他的别名叫古斯弗雷什。

  从十五世纪中叶以后,有魄力的出版商在不足两星期内便可以出版四百至五百本之多的图书,在一四五三年至一五○○年的暂短时间内,西欧和南欧的读者竟获得不下四万册不同版本的图书,这相当了当时较大的图书馆历代积累的全部藏书。

  图书数量出乎意料地迅猛增加,使教会忧心忡仲。明知一个异教徒在阅读自抄的《马太福音》,却不能轻易逮捕他,不然的话对拥有两千万册编辑整洁的图书的两千万异教徒又该如何处置呢?他们对当权者的思想构成了直接威胁,看来必须指派一个特别法庭审查以后所有的出版物,决定哪些可以出版,哪些永远不能见天日。

  这个委员会经常公布一些书目,认为这些书含有“犯禁知识”,由此产生了臭名昭著的《禁书》。它与宗教法庭的名声差不多一样狼藉。

  有人认为对印刷出版的监督是天主教会独有的。其实这并不公正。许多国家的政府也害怕出版物也象雪崩一样突然压下来,威胁国家的安宁。他们早已强迫出版商把书稿送到公共检查机关,凡是没有盖上官方批准大印的书都不得出版。

  不过除罗马外,没有一个国家把这种做法延续至今,即使罗马的情形也与十六世纪中叶迥然不同。这也是势在必行。出版工作的进展迅猛澎湃,红衣主教为审查各类印刷品而成立的“《禁书》委员会”,也就是红衣主教会议,很快就应接不暇、力不从心了。除图书以外,还有小册子和油印文稿,以报纸、杂志和传单的形式,如汹涌洪水冲击过来,再勤勉的人也休想在两三千年内通读一遍,更不用说审查分类了。

  统治者对不幸的臣民施以了恐怖专横的手段,但自己也因为专横而大吃苦头。

  一世纪罗马帝国的塔西陀就曾宣布自己“反对迫害作者”,认为“此乃愚蠢之事,绝无公众注意之图书亦会因此而大获瞩目。”

  《禁书》证实了这个论断。宗教改革一俟成功。大执禁读书目便地位骤增,成为想完整了解当代文学的读者的向导书。还不止这些。十六世纪的德国和低地国家的雄心勃勃的出版商在罗马长期驻有耳目,专门搜集被禁止或被删节的最新书目,到手后便由特别信使跋山涉水越过阿尔卑斯山和莱茵河谷,以最快速度送到赞助人手里。继而德国和荷兰的印刷厂着手工作,夜以继日抢印特别版,以高利卖出,由大批职业书贩偷偷运往禁令森严的国度。

  不过偷运过境的书毕竟有限,而且在一些国家,如意大利、西班牙和葡萄牙,《禁书》直到前不久还十分猖厥,压抑政策的后果实在触目惊心。

  如果这些国家在进步的竞赛中落伍了,原因并不难寻,因为大学生不但不能使用外国的教科书,就连不得不使用的国内产品也是下等货色,质量低劣。

  最可悲的是,《禁书》使人们心灰意冷,没有心思再搞文学和科学了,因为头脑健全的人不愿意辛辛苦苦写下一本书,却被无能无知的检查官“修正”得七零八落,或者被无学无识的宗教法庭调查委员会校订得面目全非。

  他情愿钓钓鱼,或者去化装舞会和酒馆消磨时间。

  也许他会坐下来,在对自己和自己的人民的完全失望中写下唐·吉诃德的故事。

  

  









十 关于一般历史书籍,尤其是这本书

  我谨向已经厌烦于现代小说的人热烈推荐伊拉斯谟信札,这位博学的求知者当年收到了许多比他更为温顺的朋友的来信,其中不乏老生常谈的警告。

  ×行政长官写道:“听说您整个考虑写一本关于路德之争的小册子。请注意掌握火候,因为您容易触怒教皇,教皇希望您能万事平安。”

  或曰:“某君刚从剑桥回来,他告诉我您正在筹备出版一本散文集。看在上帝份上,不要惹皇帝不高兴;他有权有势,会使您受害匪浅,”

  一会儿是卢樊主教,一会儿是英格兰国王,一会儿是索邦大学,一会儿又是剑桥大学可怕的神学教授,四面八方都得考虑周全斐洛(PhiloJudaeus,约前36—45)古罗马神秘主义哲,不然作者就会失去收入,丧失官方保护,还会落入宗教法庭的魔掌,在刑车轮下被辗成碎块。

  如今,轮子(除做为运载工具外〕已经降格放在老古董博物馆里了,宗教法庭在近百年里已经关门闭户,对致力于文学的人来说,官方保护没有一丝实用之处,历史学家聚在一起时更缄口不谈“收入”二字。

  不过,一提到我要写一部《宽容史》时,另一种形式的警告和忠言便拥入我那与世隔绝的小住所。

  “哈佛大学已经拒绝黑人进宿舍”,一个书记官写道;“请务必在书中提一下这件最令人遗憾的事情。”

  或曰:“弗拉明格的一家食品店老板公开宣称加入了罗马天主教,当地三K党已经开始联合抵制他,您在撰写宽容故事的时候一定会就此谈几句吧。”

  诸如此类,举不胜举。

  毋庸置疑,这些情况都很愚蠢,理应严受指责。不过它们似乎不在论述宽容的著作范围之内。它们只是恶劣做派和缺乏正派的公共精神的表露,他们与官方形式的不宽容有很大不同,官方的不宽容是与教会和国家的法律紧密相联的,它使对安份守己的百姓的迫害成为神圣的职责。

  按巴奇豪特所说,历史应该象伦勃朗的蚀刻画一样,它把生动的光辉洒在最好最重要的事情上,至于其它的,则留在黑暗中别去看吧。

  现代的下宽容精神也曾经发疯般地爆发过,报纸忠实地记载下了一切,但即使从这里面我们也能看到有希望的前途。

  许多事情在前辈人眼里或许合情合理,附上“一直就是这样”的批语,本应理所当然地被接受下来,可在今天却要引起激烈的争论。一些人常常会拍案而起,保卫某些思想,而父辈和祖父辈却认为这些思想是无稽的幻想,毫无实际用处,他们常常向甚为讨厌的下层民众的精神世界开战,成功的次数倒也不少。

  这本书必须保持短小。

  生意兴隆的当铺老板竭尽阿谀奉承之事,独霸一方的北欧人的荣誉已有所折损,边远地区的福音传教士无知无识,农民教士和巴尔干的犹太法学博士偏执顽固,所有这些我都不暇谈及了。他们总是纠缠着我们,人品倒是不错,只是思想糟糕得很。

  不过只要没有官方支持,他们相对来说倒也无害,在开朗的国家里,有害的可能性已经完全消除了。

  个人的不宽容是个讨厌的东西,它导致社团内部的极大不快,比麻疹、天花和饶舌妇人加在一起的弊处还要大。不过个人的不宽容没有刽子手。如果允许了刽子手的角色,就象有时某些国家的情形那样,那就超出了法律限度,真的成为警方注意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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