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买加飓风-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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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买加飓风》 第一部分解放风潮(1)
解放风潮席卷了西印度群岛,所到之处,只留下残垣断壁,满目疮痍。
尚存的房舍七零八落,周围一箭之地全是废墟:奴隶窝棚拆毁了,制糖作坊崩塌了,豪华宅邸也因为无钱修护而破败了。地震、火灾、暴雨接踵而来,杂草也开始疯长。极目望去,荒芜在迅速蔓延。
在牙买加,有一个情景让我记忆犹新。那儿有座石材建造的大宅子,叫做德比山庄,帕克一家就曾住在里面。这家人原本拥有繁盛的种植园,然而随着解放风潮的爆发,他们也在劫难逃,家道开始败落。制糖作坊全毁了,丛生的灌木取代了甘蔗和大黍草。黑农奴们结伴散去,人倒是自由了,可工作也没了;黑家奴的窝棚被烧掉,留下的三名“忠仆”就占据了主人的房子。家族产业的继承人是两位帕克小姐,都上了年纪,从小受的教育使她们软弱无能。我脑海中常浮现这样的画面:有一次我到德比山庄去办点什么事,一路挤过齐腰的灌木,来到前门。那儿横生出一棵树来,门已经关不上了。房子的百叶窗都脱落,四处爬满藤蔓,更显得光线暗淡。一个黑人老太婆身穿脏兮兮的织锦衣物,躲在乱藤杂草的阴影中向外窥探着。两位老帕克小姐总是呆在床上,因为黑奴抢走了她们所有的衣裳。她们几乎没有饭吃,喝的水盛在两个裂了缝的伍斯特瓷杯(英国特产的一种精致瓷器——译者注)和三个椰子壳里,用银托盘端进来。那天,一位小姐恳求恶仆们借给她一条印花布裙,穿着下床走了走。她看到镶金大理石桌上因为杀鸡而留下的血和鸡毛,就使劲地擦拭了一番;她试图跟恶仆们讲讲道理,还想给那个镀金的钟上上弦——不过最后还是徒劳地踱回了床上。两人不久就饿死了,但是在物产如此丰饶的地方不大可能饿死人,所以有人说她们是被喂了玻璃粉。传言有很多,但总归她们是死了。
此类情景总会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但这并不是岛上现状的完整写照。即使在过渡时期,这种戏剧化的情节也不是天天发生;相比之下,距德比山庄十五英里的封代尔庄园更具代表性。这里只剩下工头住过的房子,主屋则完全坍塌,被杂草掩埋。剩下的房子分两层:底层是石头垒的,养着羊,孩子们也在此玩耍;上层是木头搭的,住人,可以沿着外置的双翼木梯爬上去。地震袭来时,上层只倾斜了一点,后来用大木桩顶着回复了原位。屋顶是木瓦结构,旱季时木瓦干缩,到处都是缝隙。雨季来临的头几天,老是要搬着床和家具挪来挪去,直到木瓦重新泡胀了为止。
我记得当时住在这里的是巴斯?桑顿一家。他们并非定居多年的“克里奥人(出生在西印度群岛的欧洲移民后裔——译者注)”,而是从英国来的新移民。巴斯?桑顿先生把买卖开在圣安妮,每天都得骑着骡子去上班。他的长腿跨在矮小的坐骑上,显得特别滑稽;也不知他跟骡子谁更倔些,反正“人骡斗气”经常成为街头一景。
他们家旁边就是废弃的制糖作坊。榨糖和熬糖的作坊不能挨得太近:榨糖作坊要建在高地上,水车带动巨大的金属磙子上下运动,把甘蔗轧碎;榨出的甘蔗汁顺着一条楔形水槽流进熬糖作坊,一个黑奴站在那里,拿草把向里面淋石灰水,好让糖汁结块,然后把结块的糖扔进熔炉上的大铜锅里。炉膛里烧的是柴草,还有“糖渣”,也就是榨干了的甘蔗。几个黑奴站在炉边,用长柄铜勺撇去锅里的浮沫。作坊里雾气缭绕,其他的黑奴环坐在四周,吃着糖或嚼着糖渣。撇在地板上的浮沫,混杂着地上的污物、虫子、老鼠,还有黑奴脚上的灰垢,慢慢流进另一个水池,那是用来酿造朗姆酒的。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以前的做法。我不了解现在的新工艺,甚至不知道是否发明了新工艺,毕竟我从1860年之后再没到岛上去过,这段时间可不算短了。
当然,远在1860年之前,封代尔庄园里的作坊就毁了:大铜锅掀了个底朝天,高处的榨糖作坊里,三个大磙子胡乱躺在地上。上面没有水,因为溪流改道了。巴斯?桑顿家的孩子们经常顺着通风口爬到机井里,那儿堆满了枯叶和轮轴的残片。一天,他们在那里发现了一个野猫窝,而母猫恰好不在。猫崽儿都很小,艾米莉想用围裙把它们兜回家,但它们拼命地撕抓,扯破了她的薄外衣。大部分逃跑了,但艾米莉还是保住了一只,这让她既高兴又骄傲。这只取名汤姆的野猫慢慢长大,却一直没有驯服过。它让一只名叫凯蒂?克兰布鲁克的老家猫受孕,生了几窝小猫,但只有一只活了下来。这只小猫叫塔比,后来成了一只传奇猫,而它的父亲汤姆却返回了丛林。塔比与汤姆不同,它很忠心,游泳也很棒。它喜欢戏水,常跟着孩子们在水池里扑腾玩耍,兴奋得喵喵直叫。它爱玩一种危险的游戏——捉蛇,响尾蛇和黑蛇在它看来都跟老鼠似的。它会从树上或别的什么地方猛扑上去,不把蛇斗死绝不善罢甘休。有一次它被咬了,孩子们伤心得哭起来,不忍看它痛苦地垂死挣扎;可它钻到灌木丛里,不知道吃了点什么,几天后又雄赳赳地回来了,似乎随时准备着下一场龙虎斗。
艾米莉的哥哥叫约翰,有一副红脸膛。约翰屋里闹鼠灾,他经常用老鼠夹子捕到几只,把它们交给塔比处置。有一天晚上塔比很不耐烦,只见它连老鼠带夹子一块拖出去,怒吼着摔到石头上,砸得火星直迸。又过了几天,它才心满意足地回来,可是约翰的老鼠夹子再也找不到了。
除了老鼠外,约翰屋里还有成群的蝙蝠出没。巴斯…桑顿先生耍得一手好鞭子,曾经巧妙地打中一只蝙蝠的翅膀,把它击落下来。可是在这小小斗室之中,鞭子噼啪作响,蝙蝠吱吱尖叫,半夜三更听来,真让人毛骨悚然。
对孩子们来说,这里是玩耍的天堂。大人们可不会这么想,毕竟他们来自英格兰,一个生活文明而有序的地方。住在岛上,人的意识必须超前一点,或者落后一点,随便你怎么说吧。举例来说,这里男孩和女孩一律平等对待。因为留长发不便于林中探险,而且还招虱子,所以艾米莉和蕾切尔都剪了短发。她们可以跟男孩子一样,爬树下河、捕兽捉鸟,甚至裙子上也缝了两个口袋。
孩子们待在水池边的时间,比在家里还要多些。每年雨季结束时,人们会筑坝蓄水以备旱季使用,这就成了孩子们的大泳池。四周全是树木:高大的木棉,挤在木棉缝隙里的咖啡树、洋苏木,还有红红绿绿的胡椒树。这些树遮天蔽日,把水池完全罩在荫凉中。艾米莉和约翰会在树上做绳套捉鸟,这是跟跛脚山姆学的:折一根柔韧的枝条,在一头系上细绳,另一头削尖以便串水果作饵。把尖的这头磨得扁一点儿,在扁平处钻个小孔,并削一个正好能塞进小孔的木栓。在细绳末端打个活结,把枝条弯成弓状,并把活结从小孔中穿过来,用木栓塞住。然后串上果饵,把弓挂在树枝间。鸟儿要啄食果饵,就得停在木栓上,可是往上一停,木栓就会掉出来,然后弓“啪”地弹开,活结收紧,一下子就把鸟腿绑住了。这时,孩子们就会兴冲冲地从水里爬上来,像一群抢食的猴子般扑向猎物。他们用“剪刀、石头、布”之类的游戏来决定如何处置这只鸟,是折断它的脖子还是放它飞走。无论对人对鸟,这样一来刺激和悬念都会留得更久些。
《牙买加飓风》 第一部分解放风潮(2)
艾米莉喜欢异想天开,她突然冒出了改良黑人的念头。当然,他们已经是基督徒了,所以思想上没有什么好改良的;物质方面来说,他们也不缺吃穿。但在精神上,这些黑人都无知得可怜。艾米莉百般争取之后,他们总算同意让她教小吉姆认字,可惜收效甚微。
艾米莉还有一个爱好,就是捉壁虎,而且要完整的。因为壁虎受惊时会断尾逃脱,所以要把一只完整的壁虎捉到火柴盒里,没有非凡的耐心是不行的。还有绿色的草蜥蜴,捉它们也是个精细活儿。艾米莉坐在那里,像厄耳甫斯(希腊神话中的善歌者——译者注)一样吹着口哨,直到草蜥蜴从地缝里钻出来,气咻咻地吐着信子。这时,艾米莉就会拿一根草,非常小心地把它套住。她的房间里养满了宠物,活的死的都有。当然,她还有些看不见的朋友,比如驯良的小仙女,还有一位圣贤先知。先知是一只尾巴有弹性的白老鼠,孩子们的争端总是由他来解决。他的地位至高无上,蕾切尔、爱德华和劳拉对他诚惶诚恐(他们是桑顿家年纪最小的三个孩子,被昵称作“小家伙”)。至于艾米莉,因为先知要靠她来传达指令,所以总会给她一些特权;而对比艾米莉还要大些的约翰,先知很明智地不去惹他。
先知是无处不在的,而仙女的住处比较固定,她们呆在一个小山洞里,由两名剑客保护着。
水池里最好玩的就是那段有树杈的大木头了。约翰经常跨在上面,由其他的孩子推着两根树杈往前游。小家伙们只敢在水浅的地方扑腾两下,而约翰和艾米莉会跳水。约翰采用的是标准姿势,也就是头朝下跳进水里;艾米莉却是头上脚下,直着身子往下跳。不过,艾米莉跳水时站的树枝要比约翰高。
等艾米莉到了八岁,桑顿太太就不让她裸着身子游泳了。唯一能拿来做泳装的是一件旧棉布睡衣,但艾米莉跳水时会把它脱掉,因为有一次袍子鼓满了风,把她拽得大头朝下,入水后又缚手缚脚,差点没把她淹死。此后她就把体面抛在了一边——总不能为了体面搭上性命吧,至少看上去不值。
这个水池确实淹死过人。那是个黑人,肚子里塞满了偷来的芒果。可能是为自己的偷窃而愧疚吧,再加上擅自闯进了黑人禁入的水池,于是他就以一死谢二罪了。这个人不会游泳,当时身边只有一个小孩,就是小吉姆。水冷加上腹胀,他一下子中了风。小吉姆拿棍子捅了他几下,就吓得六神无主跑掉了。死因到底是中风还是溺水,还需要解剖查验。医生来封代尔庄园呆了几天后,得出结论是溺水;不过他确实吃了太多生芒果,都涌到喉咙里了。
溺水事件带来的一大好处,就是黑人再也不来水池凑热闹了。他们害怕“恶鬼”索命。只要一有黑人走近,约翰和艾米莉就会假装被恶鬼抓住,在水里挣扎,然后黑人就会面如土色,溜之大吉。在封代尔庄园,只有一个黑人见过恶鬼,不过这就足以吓住其他人了。恶鬼很好辨认,他们的头扭向背后,手里还拿着抓人用的铁链。要注意千万不能当面说出
“恶鬼”二字,否则他们就会魔力倍增。当时那个见到鬼的黑人忘了这一点,脱口喊道“恶鬼!”结果,他后来得了严重的风湿病。
孩子们的故事大多是从跛脚山姆那里听来的。他整天坐在晒干辣椒的石台上,从自己的脚趾里挖蛆虫。起初,这一幕让孩子们又恶心又害怕,但山姆自己倒是挺惬意。后来,孩子们的皮肤也生了虫,还在里头产了卵,他们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约翰觉得磨蹭这些生虫的部位还蛮舒服的。山姆给他们讲阿南西的故事,像阿南西和老虎啦,阿南西照看鳄鱼宝宝啦,好多好多。山姆的一首小诗会令他们印象格外深刻:
“哎呀呀,好山姆,
会跳各种黑人舞;
一会儿肖蒂什,一会儿里尔舞,
跳啊跳不停,脚底磨断骨。”
这可能就是山姆跛脚的原因吧。他过去“交际”颇广,据说有很多孩子。
小河注入水池前要流经一片丛林,那可是个冒险的好去处。不过孩子们没有往里走太远。他们在这儿找小龙虾,几乎把每块石头都翻了过来。约翰还会拿猎枪来打蜂鸟。当然,勇士是不会把这种纤弱的小鸟当成猎物的,约翰只是在枪筒里装上水,瞄准它们的翅膀打着玩。沿着小溪往上走几码,有一棵素馨,这种树没有叶子,只有如云的繁花;成群的蜂鸟嘤嘤嗡嗡,绕树而鸣。这是多么奇妙的生灵啊,作家们挖空心思去描绘它们的迷人之处,可是又有什么词汇能够胜任呢?
蜂鸟把它们小巧的巢挂在嫩枝梢头,那里毒蛇爬不上去。它们舐犊心切,即使冒着被抓的危险,也不会弃卵而逃。不过它们这么纤巧,孩子们都不忍心去抓。他们只是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着——这些可爱的生物把他们折服了。
可能是因为这个景观太引人入胜了吧,孩子们往往就停在这里,不再向丛林深处进发。只有艾米莉进去过一次,就在她心情特别差的那天。
那天其实是艾米莉的十岁生日,他们整个上午都泡在水池里。水面暗暗的,看上去像毛玻璃。约翰光着屁股坐在岸边,正在用柳条做那个捕鸟的套子。小家伙们在浅水中打滚嬉闹。艾米莉想凉快凉快,就坐到没脖子的水里。成百上千的小鱼儿围着她游来游去,米粒大的嘴巴啄着她的全身,温柔得就像不留痕迹的轻吻。
可是艾米莉最近特别讨厌有人碰她,即使这种小鱼儿的轻吻也让她难以忍受。最后她烦躁不堪地爬上岸,穿上了衣服。看了看蕾切尔和劳拉——太小了,不能陪她走多远;而男孩们呢,她现在最讨厌的就是让男孩跟着她。所以艾米莉默不作声地从约翰背后走过,还莫名其妙地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就独自消失在从林深处了。
《牙买加飓风》 第一部分解放风潮(3)
她走得很快,都没顾上看风景,不知不觉就沿着河岸前进了三英里。她还从来没有独自离家这么远过呢。突然,艾米莉兴奋地倒吸一口气——她发现了一片开阔地带,那是小河的源头!只见郁郁葱葱的一丛翠竹,下有清泉汩汩,分作三股涌流而出。真是惊人的发现啊,而且是她一个人的发现!艾米莉立刻祷告起来,感谢上帝送给她如此完美的生日礼物。这个礼物来得太及时了,因为她当时正觉得事事不顺心。祷告完毕,艾米莉拨开泉水边的蕨菜和荇菜,把整个胳膊都伸到泉眼中去一试深浅。
猛然听到哗啦一声,回头一看,七八个来打水的黑人孩子正满脸惊诧地瞪着她。艾米莉毫不客气,回瞪过去。那几个孩子大吃一惊,扔下水瓢落荒而逃。艾米莉不失矜持地尾随着他们,穿过这片开阔地带。路越走越窄,最后变成羊肠小道,通向一个村庄。
村庄又脏又乱,叫嚷之声此起彼伏。高大的树木之间散布着破屋茅舍,左一处右一处的,毫无秩序可言。没有畜栏,只有一两头瘦骨嶙峋、皮毛疥癣的家畜,要么圈养在屋里,要么放养在屋外。村子中央也不知是个沼泽,还是个泥塘,里面人与鸭同池而戏:半裸的成年黑人、光屁股的黑人小孩,还有几个棕色皮肤的人,扑腾得泥水四溅。
艾米莉盯着他们,他们也发现了艾米莉。她试着走近几步,结果把那些人吓得爬上岸,飞也似的逃回了各自的茅屋。艾米莉觉察到无数双眼睛在透过各种缝隙看着她,这使她对自己的震慑力甚感满意,于是就大胆地走进了村子。最后她总算找到了一个能说英语的老黑人:“介系(这是)至由(自由)山,系俺们黑人的地方。俺们原来系奴隶,改放(解放)时大老远跑到介来。在介出生的小一辈儿没见过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