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买加飓风-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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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们到了家,黑女仆玛莎正喋喋不休地抱怨这场神圣的洗礼。她昨天刚擦过瓷器,现在却又布满了灰尘。
第二天是礼拜日。上午,艾米莉和约翰回到了自己的家。地震让艾米莉百感交集,连吃饭睡觉时都念念不忘;而约翰念念不忘的是那些小马。他觉得地震挺有趣,不过更好玩的是骑马。艾米莉并未意识到,只有她自己对地震感慨万千。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满脑子都是自欺欺人的幻想,根本无暇顾及别人的反应。
妈妈在门口迎着他们,不停地问这问那,而约翰只顾大谈那些小马。艾米莉还是不愿开口,她头脑中一下子盛了太多想法,就像一个小孩儿暴饮暴食之后,胀得连呕吐都不会了。
桑顿太太时常为艾米莉感到担心。他们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对约翰这样头脑冷静的孩子来说,这种生活再好不过了。可艾米莉不一样,她的头脑算不上冷静,她需要某种刺激,否则思想就会陷入沉睡。对她来说,这里的生活太单调了。桑顿太太总是用最轻快的语气跟艾米莉交谈,好让她觉得生活处处都有生趣。起初她觉得拜访埃克塞特可能会让艾米莉快活起来,不料女儿回来之后居然面无表情,一声不吭。看来这次串门没给她留下任何印象。
约翰带着小家伙们在地窖里练兵。他们斜举着木剑,一边齐步走一边高唱:“前进,基督的精兵!”艾米莉这次没参加。她以前总是自怨自艾,因为自己身为女孩儿,永远当不成真正的战士,也得不到真正的剑。现在她不在乎了——那有什么关系?她连地震都经历过了。
《牙买加飓风》 第一部分约翰和小家伙们都在啜泣(1)
约翰他们平时一练兵就是三四个小时,但这次没练多久。天还是热得要命,看来地震虽然净化了艾米莉的灵魂,却没能净化空气。动物们不知又捕捉到了什么风声,行为颇见异常。平日里满地乱窜的蜥蜴和挥之不去的蚊蝇从地震之后一直不见踪影,另一些吓人的东西却从地底钻了出来:地螃蟹挥舞着大螯爬来爬去,红蚂蚁和蟑螂也倾巢而出。鸽子们聚集在屋顶上,忐忑不安地咕咕叫着,似乎在交换什么令人担忧的消息。
地窖其实就是我们介绍过的房子底层,孩子们常在这里玩耍。这一层跟上面住人的木楼是不通的,入口就开在那段双翼木梯下面。现在孩子们就躲在木梯下的阴影里朝外张望。院子里躺着一块上好的手帕,那是桑顿先生的,肯定是早上出门时不小心弄丢了。孩子们谁也不愿顶着这么毒的日头出去捡。这时跛脚山姆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发现了这件好东西,赶紧弯腰捡起来。突然,山姆像扔掉烫手的山芋一样把手帕丢下;原来,他记起今天是礼拜日。他把手帕放回原处,一边拿沙土埋上,一边满怀希望地念叨:
“主啊,我明天再来拿。伟大的主啊,保佑它明天还在这儿。”
话音刚落,天边传来一阵闷雷。
“啊,多谢我主。”山姆对着低压压的云层鞠了一躬,就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走着走着,他似乎对上帝的承诺起了疑心,转身回来抓起手帕,向自己的茅屋走去。天边猛地炸响一个巨雷,仿佛上帝发怒了。可山姆财迷心窍,居然没加理会。
每次桑顿先生从圣安妮回来,约翰和艾米莉都会跑出去迎接,两人一边一个踩在爸爸的骡镫上,爷儿仨一块儿骑回家。
这天傍晚,桑顿先生回来时已是雷雨交加。一串串雷声贴着头皮炸响,但约翰和艾米莉还是跑了出去。其实说“贴着头皮”还不够确切,因为热带地区不比英格兰,这儿的雷电不是远在天上,而是近在身边。闪电一会儿划开水面,一会儿掠过树枝,一会儿又劈进庭院;隆隆的雷声仿佛是在人身体里面炸响的。
桑顿先生看见了跑出来的儿子和女儿:“回去!快回去!你们两个笨蛋!”他狂怒地咆哮着,“快滚回去!”
两个孩子愕然地停下脚步,这才注意到雨下得多大,他们刚一出门就被浇透了。闪电一道接着一道,爸爸的骡镫上也闪着电光,他们这才明白爸爸其实也很害怕。约翰和艾米莉掉头跑回屋里,桑顿先生紧跟着冲了进来。桑顿太太神情紧张地从里屋出来:“亲爱的,你总算……”
“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让他们跑出去!”
“我没想到他俩这么傻!我一直在担心你——还好你没事,感谢上帝!”
“我想,危险总算过去了。”
危险似乎暂时过去了。吃晚饭时,闪电连绵不绝,几乎织成了电网。约翰和艾米莉吃不下饭,爸爸刚才凶巴巴的样子把他们吓坏了。
晚饭谁也没吃好。桑顿太太做了丈夫最喜欢的菜,可倔脾气的桑顿先生今晚偏不爱吃。吃到一半,跛脚山姆突然闯进来,连基本的礼貌都忘了,掏出那块手帕往桌上一摔,然后掉头就走。
桑顿先生大惑不解:“这是怎么……”
但约翰和艾米莉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其实,他们私下里也觉得这雷雨是山姆惹出来的。偷东西本来就遭天谴了,他还挑个礼拜日!
可是山姆走后,闪电仍没有消停的意思。雷声也还是震耳欲聋,说话都听不清楚。不过这倒无妨,反正谁也没心情聊天。一家人闷闷地坐着,只听到雷声雨声响成一片。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雨幕。这骇人的叫声听起来近在咫尺,似乎就在窗下。
“是塔比!”约翰大叫。孩子们全都冲到窗前。
塔比却已经冲到了门口,后面紧紧跟着一群野猫。约翰及时把餐厅门打开,放塔比进来,只见它皮毛脏乱,跑得气喘吁吁。不知道它怎么得罪了那群野猫,它们并未打消追踪的念头,而是聚在过道里齐声怒吼。野猫的叫声似乎带有魔力,雷声也随之高涨起来。紧接着,一道闪电击灭了昏黄的油灯,屋里顿时陷入黑暗,上上下下乱作一团,嘈杂中谁也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塔比毛发倒竖,在屋里窜来窜去,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寒光,嘴里不时发出让孩子们毛骨悚然的尖叫。它看上去大难临头,仿佛听到了死神的召唤,吓得六神无主;而过道里野猫的叫声此起彼伏,透着一股地狱般的恐怖。
塔比的敌人很快找到了突破口。门外竖着一个高大的滤尘网,门上面的气窗很久以前就破了。众人正慌乱间,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怪叫着从气窗跳进来,正落在饭桌中央,顿时刀叉乱飞,灯也碰翻在地。野猫们一只接一只地跳进来,塔比见事不妙,早已越窗而出,逃向丛林。野猫是先爬上滤尘网,然后从气窗的破孔钻进来的,现在又一只只跟着塔比从窗户跳了出去。眨眼间,仓皇逃命的塔比和穷追不舍的野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怎么办呀,可怜的塔比!”约翰哭了起来。艾米莉再次冲到窗前。
它们都不见了。闪电照亮了丛林里的藤蔓,看上去像一个个巨大的蜘蛛网。可是塔比和它的追捕者们早已踪影全无。
约翰好几年没哭过了,这次却泪流满面,一头扎进了妈妈怀里。艾米莉呆呆地站在窗前,惊恐地盯着窗外。她什么也看不见,却突然感到一阵害怕,怕得让她反胃。
“天哪,这是个什么日子!”桑顿先生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在桌上摸索,看还有没有可吃的晚饭。
突然间,山姆的茅屋冒起了火苗。他们从餐厅望出去,只见老山姆跌跌撞撞地冲进雨幕。他怒气冲冲地朝天上扔着石块。趁着雷声的间歇,他们听到他在大吼:“我还给他了!我把那该死的东西还掉了!”
一道刺眼的闪电当头劈下,山姆顿时扑倒在地。桑顿先生猛地把孩子们从窗前拽开,说了句什么,好像是:“我去看看。别让他们靠近窗户。”
说着,他把百叶窗关上,转身出去了。
《牙买加飓风》 第一部分约翰和小家伙们都在啜泣(2)
艾米莉真希望有人把灯点上,她想看书,或者随便干点什么,只要能让她别去想可怜的塔比。
早些时候就起风了,等桑顿先生把老山姆的尸体搬进屋时,外面已是狂风大作。老家伙关节挺直,似乎恢复了跛脚前的样子,可惜,老天要取他的性命就像碾死一条虫子般容易。约翰和艾米莉悄悄溜到过道里,看见老山姆僵直的肢体从爸爸胳膊上悬垂下来。这一幕把他俩吓得腿脚发软,几乎迈不开步子,不知道是怎么逃回餐厅的。
餐厅里,桑顿太太正坐在一把椅子上,英雄般地把小家伙们护在身边,带着他们唱圣歌,朗诵斯科特爵士(英国著名作家,尤擅长历史小说——译者注)的诗作。艾米莉为了不去想塔比,就在脑中仔细回味她经历的那场地震。可是雷声轰鸣,狂风怒号,总是穿透耳鼓钻进脑海。她多希望这场暴风雨快些结束!
艾米莉首先像放电影似的把地震回忆了一遍,一幕幕再现当时的情景。放完电影,她就开始演讲。开头是这样说的:“从前,我经历了一场地震……”很快,演讲就朝着戏剧的方向发展,因为她想象出来的那些英格兰听众实在太激动了。演讲完毕,艾米莉又变成了史书作家——从客观的角度来记叙一个叫做艾米莉的女孩是怎样亲历地震的……就这样,艾米莉反反复复把地震回想了三遍。
越是刻意不去想,就越是忍不住要想。艾米莉脑子里突然蹦出塔比被野猫撕碎的画面,忍不住又是一阵反胃。现在连地震都不管用了。艾米莉狂乱地四下寻找目标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就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任何事物都行,只要是外在的,只要能把她从混乱的内心世界中拯救出来。她把视线投到百叶窗上,试图用数叶片来驱走恐惧。这时,她才注意到天气变得更加恶劣了。
风力比刚才大了两倍有余。百叶窗鼓进屋里,就像有头大象重重地靠在外面。爸爸正用那条失而复得的手帕绑窗栓。可小小一条手帕怎能跟狂风抗衡呢?不一会儿,百叶窗“砰”地一下子鼓开,风卷着瓢泼大雨灌了进来。他们的房子成了大海里一条漏水的船。狂风在室内肆虐,呼啸着扯掉墙上的画,把餐具哗啦啦掀到地上。从张着大口的窗户望出去,电光闪闪,照亮了无边的夜色。那些原本像蜘蛛网似的藤蔓现在被刮到天上,就像刚洗过的头发碰到梳子那样竖了起来。矮树一棵棵伏倒在地,看上去像紧贴在脑后的兔子耳朵。刮断的树枝漫天飞舞。黑人们的茅屋全都不见了,他们正一个个匍匐在地,向房子这边爬过来。地上汪洋一片,硕大的雨点砸下来,激起一层白雾,那些黑人就像搁浅的海豚一样扑腾挣扎。一个小男孩顶不住狂风的压力,突然向后滚去,他母亲大惊之下直起身来。这个身材肥胖的黑人妇女仿佛变成了断线的风筝,被风一下子刮到了几畦地之外。她先是猛地撞到一堵墙上,然后就钉在那儿不动了。其他人总算爬到了楼下,很快就听见他们进入地窖的声音。
这时,脚下的地板突然颤动起来,就像松松垮垮的地毯起了波纹。原来,黑人们在下面打开了地窖门,一时之间却关不回去,地板上下都受到风的挤压,于是就变形了。要顶着风把门关上真是很不容易,这风简直不像气流,而像迎面打来的一个铁拳头。
桑顿先生绕着房子走来走去,说是在排查险情。他突然间意识到下一个被刮走的将是屋顶,于是赶紧冲回餐厅来召集家人。桑顿太太正在给孩子们讲《湖中女神》(英格兰民间故事,讲的是基督教兴起之前人们信奉的女神——译者注),几个小点儿的孩子听得津津有味。桑顿先生跳着脚大吼,说半小时内大家就没命了。可谁也没在意这个消息,桑顿太太依旧绘声绘色,一字不差地讲着她的故事。
桑顿太太又讲了几段,屋顶终于飞走了。幸亏风是从下往上刮的;把屋顶完整地抛到了天上。但是仍然有一根大梁歪歪斜斜地掉下来,落在餐厅门上,差点砸到约翰。艾米莉只觉得满腔愤恨,手脚冰凉——她受够了,这场暴风雨已经超出了她能忍受的限度,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考验和洗礼!
桑顿先生四下里找东西撬地板,只要能掀开地板,他就能把妻儿平安地带到地窖里。不过根本没用他费劲,那根掉下来的大梁早把地板砸穿了。在那些黑人的接应下,小劳拉、蕾切尔、艾米莉、爱德华、约翰、桑顿太太、桑顿先生依次从破洞钻下去。地窖里本来就挤满了黑人和羊群,现在更加拥挤不堪了。
桑顿先生真是临危不乱,下来时居然带了几瓶玛德拉葡萄酒。瓶子在人群中逐一传递,从最小的劳拉到最老的黑人都抿了一点。不知为什么艾米莉传到两次,每次她都毫不客气地痛饮一口。对孩子们来说,一口酒就不少了。楼上残留的房屋正在被风一点点卷走,可是约翰、爱德华、艾米莉、蕾切尔、劳拉在酒精的作用下沉沉睡去。他们静静地躺在地窖的饲料堆上,陷入了一个接一个的梦魇。梦中最可怕的,就是塔比在他们眼皮底下被众野猫撕成了碎片。
整个晚上,大雨不断地从地板的漏洞浇下来,但是大伙儿都没事,大概是玛德拉葡萄酒的功效吧。狂风猛刮了两阵,第二阵风过后,雨就停了。天亮之后,桑顿先生悄悄走出地窖,想去估算一下损失。
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仿佛刚被洪水冲过。周遭的景物面目全非,让人觉得不知身在何处。在这种热带地方,地形没什么特点,要判断位置只能靠周围的植被。现在可好,方圆几里内的树木全倒在泥浆里。地面也冲得沟壑纵横,露出了深层的红土。放眼望去只看见一个活物,那是一头牛,但是两只角都没了。
二层的木楼仿佛凭空消失了。在他们进入地窖后不久,上边的墙就一面接一面地倒塌下来。家具都成了木柴。那张桃花心木的大餐桌本是一家人的心爱之物,他们经常给桌腿刷油来驱赶蚂蚁;现在餐桌已经不见了,地上有几块木片似乎是它的遗迹,但已经碎得没法辨认。
桑顿先生返回地窖,把妻子扶出来:她已经浑身痉挛,走不动了。他们跪在地上祷告,感谢上帝没有让事情变得更糟。然后两人站起身来,茫然四顾——难道这一切就是那阵风造成的吗?桑顿先生伸出手,凌空虚拍着:当空气静止的时候,它是多温和啊,就像一头驯良的小鹿;到底是什么赋予了它猛兽般的狂野力量?昨晚,他亲眼看到狂风像饿鹰一样抓起胖贝翠,把她狠狠地扔到了几畦地之外!
桑顿太太明白丈夫的疑惑。她说:“别忘了,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畜栏刮倒了,不过没有夷为平地。桑顿先生的骡子压在下面奄奄一息,惨不忍睹。他叫一个黑人过来把骡子杀死,帮它摆脱了痛苦的折磨。马车已经破烂不堪,看起来没法修复了。全山庄只有一座石屋安然无恙,那是过去种植园的医院。他们回地窖把孩子们叫醒,带到了石屋里。孩子们病恹恹的,看上去闷闷不乐。黑人们体力恢复奇快,热心地过来帮忙收拾。石屋被枯枝败叶覆盖着,光线也照不进来,但它起码是安全的。
《牙买加飓风》 第一部分约翰和小家伙们都在啜泣(3)
搬进石屋的头几天,孩子们脾气都有些暴躁,彼此红眉绿眼的。但他们不知不觉就接受了生活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