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买加飓风-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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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人群骚动起来,所有人都盯着一个方向:纵帆船上的全体船员抬着两个巨大的座秤,步履维艰地爬到台子上。这两座秤实在太沉了,船员们有好几次都失去了平衡,踉踉跄跄地搬着秤向一边歪去。
人群中有不少女士,大多是些老太太。其中有几个长得干瘪瘦小,跟猴子似的。多数都很胖,而且有一个胖得出奇——人们对她显得格外尊敬,可能因为她长着胡子吧。这位太太是治安官的妻子,有一个响亮的名号,叫做“桑塔露琪亚杰出的大法官夫人”。她有一把结实而宽大的摇椅,由一个斜眼的矮个子黑人背过来,放在人群的正中央,正对着卖场。她大模大样地往上一坐,黑人赶紧站到后面,撑开了一个紫色的丝制阳篷。
毫无疑问,她成了画面中最醒目的部分。
这位胖夫人有一副浑厚的女低音,穿透力特别强。她老是又说又笑,只要她一开口,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管身边有多少人在说话。
孩子们已经恢复了常态,把什么文明礼仪都抛到爪哇国去了。他们东一头西一头地从人群中钻过去,挤到了胖夫人的宝座旁边。
船长似乎不会说西班牙语,要不然就是假装不会说,反正整个拍卖都交给大副负责。大副登上台子,似乎对自己的能力颇有信心,踌躇满志地宣布拍卖开始。
然而,拍卖是一门高深的艺术,主持拍卖比用外语写诗还难。主持人要有一流的口才再加上十八般武艺:要善于煽动观众、取悦观众、管住观众、诱导观众;要让他们心无旁骛,就像信徒频繁地喊“阿门”一样,不停地喊出报价;要让他们忘了货物的真实价值(甚至连货物是什么都不必在意),全心投入到竞价中,以坚持到最后为荣。
《牙买加飓风》 第三部分孩子们很晚才睡着(1)
大副在拍卖方面受过良好的熏陶,虽然他生在维也纳,但是曾经在威尔士住过——那可是拍卖之国。要是用威尔士语、英语,或是他的母语德语来拍卖,他都能应对自如,可是用西班牙语拍卖,他就有点“江郎才尽”了。喊了半天,观众还是没有动心,眼光依旧挑剔,出价依旧低得可怜。
语言障碍已经够让他头疼了,偏偏胖夫人又来添乱。她坐在宝座上,大声讲着笑话,观众的注意力本来就不够集中,又被她压倒一切的大嗓门分走了一半。
拍卖第三包咖啡时,有人吵了起来,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孩子们第一次见到成年人这么粗鲁无礼,心里反感极了。船长负责过秤,他有个习惯,就是读数时弯腰趴在秤上。因为他眼睛近视,只有凑近些才能看清秤上的数字。可是买主不高兴了,嘴里不干不净地说起闲话来。
船长恼怒极了,捏紧拳头,用丹麦语回敬了几句。那些人则结起伙来,用西班牙语骂他,而且越骂越难听。盛怒之下,船长拂袖而去。其实拍卖根本不用他参加,只是大伙儿出于好心,觉得应该给他找点事做。
谁来过秤才公平无私呢?有人提议从买主中选一个,但气呼呼的大副坚决不同意。
这时,胖夫人的摇椅似乎发生了地震,一阵剧烈的晃动之后,她总算气喘吁吁地站了起来。她一把抓住约翰的肩膀,推着他走到座秤前面,然后满脸慧黠、声如洪钟地宣布了一项决定——让他来过秤。
众人对这个结果都很满意。约翰弄明白她的意思后,脸一下子更红了,恨不得插翅逃走。其他的孩子却看着他,心里羡慕死了。
“我也来帮忙行吗?”蕾切尔尖声尖气地叫道。
焦头烂额的大副终于看见了一线曙光。趁着约翰在学习怎么过秤,他把其他的孩子召集起来,从衣服堆里挑了几件给他们披上,把他们打扮得怪模怪样,然后让他们拿着样品到处展示。拍卖重新开始。
现在,拍卖不像拍卖,倒像是教区集市。连教区牧师也来了——要是在英格兰,他肯定会把胡子刮得更干净些,也不会露出这么狡猾的表情。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为数不多的买主之一。
孩子们玩得开心极了。他们兴高采烈,装腔作势地扮演着商人角色,还不时地互相拽着头巾取笑几句。可惜观众都是拉丁人,不是北欧人,他们这些孩子气的小把戏根本引不起大家的兴趣。拍卖一点都不见成效。
只有一个人例外,就是那位显赫的胖夫人。孩子们引起了她的注意,或者说她自己注意到了孩子们。她对爱德华特别感兴趣,只见她像舞台剧里的母亲一样,动作夸张地把爱德华拉到怀里,用唇髭浓密的嘴巴在他脸上响亮地连吻三下。
爱德华就像被大蟒蛇缠住了,丝毫动弹不得。这个长相奇特的女人把他吓坏了,她看上去确实像一条大蟒蛇。他禁锢在胖夫人怀里,浑身发软,脑子虽然清醒,却想不出逃脱的办法。
买卖仍在继续。大副的嗓门早已被嘈杂声湮没了,胖夫人却仍在妙语连珠,她的声音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她突然记起爱德华,就拉过来没头没脑地亲上几口,过后很快就把他忘在脑后。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又想起爱德华,于是再次把他抱起来。再后来,她停止了说俏皮话,也不再答理爱德华,而是风风火火转身冲进了人群中。大副让她气得七窍生烟,眼睁睁地看着许多货物以不到十分之一的价格成交,更有甚者,有的货物根本就无人问津。
琼森船长似乎有法子让冷了场的集市热闹起来。他跑到船上去兑了几升饮料,这种饮料在酒界有个诨名,叫做“刽子手之血”,是用朗姆酒、杜松子酒、白兰地和黑啤酒勾兑而成。“刽子手之血”看上去像啤酒,似乎没什么烈度,喝起来口感也很清爽,但它的作用绝不是解渴。这种酒让人越喝越是口干舌燥,一旦有了醉意,理智很快就会土崩瓦解。
他把酒倒在杯子里,对众人声称这是一种知名的英格兰饮料,然后让孩子们在人群中分发。
当地人顿时兴奋起来,显然,他们对酒比对竹芋样品更感兴趣。孩子们觉得自己比刚才受欢迎了,因此忙得更加起劲。他们就像洛可可(
18世纪欧洲的绘画风格,非常讲究形式美,有很多神话题材的作品——译者注)绘画中的少年酒司,在人群中跑来跑去,谁想尝尝迷魂汤,他们就殷勤地送上一杯。
大副喝了一口之后,绝望地抹了抹嘴巴:
“噢,你这个傻瓜!”他呻吟道。
船长对自己的花招甚感得意,他不停地搓着手,又是咧嘴又是挤眼。
“会让他们活跃起来的,对吧?”
“等着瞧吧,”大副气得只会说一句话,“等着瞧吧!”
“快看爱德华!”艾米莉抽空对玛格丽特说,“太恶心了!”
确实让人恶心。胖夫人喝了一杯酒后,变得更加慈爱有加。爱德华完全落入她的掌握,而且似乎被迷惑住了。他坐在胖夫人膝头,凝视着她小小的黑眼珠,自己大大的棕眼睛里闪烁着脉脉温情。他躲避着胖夫人的唇髭,这倒不假,可他反过来自己凑到胖夫人脸颊上吻个不停。两人语言不通,自然没法说话,可是他们真情流露,就像母子一般!“即使施加暴力,天性也不能被扼杀……”(摘自罗伯特?格拉夫的诗作《万寿菊》,该诗有“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之意)不过,眼前的情景真让人忍不住想用暴力去扼杀爱德华的恋母天性。
《牙买加飓风》 第三部分孩子们很晚才睡着(2)
其他人的反应果然不出大副所料,酒精不但没使他们振奋,反而让他们最后的一点注意力也涣散了。大副彻底绝望了,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卖场。人们早已把拍卖忘到了九霄云外,把卖场当成了酒馆,三五成群地聊起天来。大副赌气回到船上,躲进了自己的舱室——琼森自己酿的苦酒,让他自己品尝吧。
唉!琼森船长天生不是做主持的料,他根本控制不了局面。他想出来的唯一办法就是继续倒酒。
孩子们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人们喝醉之后,性情变得大不一样,原有的气氛像冰雪融化般地瓦解了。虽然孩子们听不懂别人说话,但他们东看西瞧,只觉得大开眼界。
整个人群就像在水里泡过,虽然身体还在,但里面的某种物质被水溶解掉了。他们语气变了,语速慢了,手脚也不那么麻利了。他们的表情更为坦率,不过却更像面具了。他们不再遮遮掩掩,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有两个人打了起来,不过有气无力的,就像舞台表演。人们的交谈起初还算有始有终,现在却变得杂乱无章起来。女士们在一旁笑个不停。
一位衣着华贵的老先生往脏兮兮的泥地上一躺,脑袋正好钻到胖夫人的阳篷底下;他拿块手帕盖在脸上,然后呼呼睡去。三个中年男人各自伸出一只手握在一起,另外一只手挥来挥去地做着手势;他们口沫横飞地说个不停,一个个语无伦次、拖着长腔,像几台老旧的发动机。
一只狗摇头摆尾地在人群中乱钻,也没人顾得上踢它一脚。不一会儿,它发现了那个躺在地上的老先生,急忙乐颠颠地过去舔他的耳朵——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胖夫人也睡着了,而且睡相很不老实,要不是那个黑人在一边扶着,她早就从摇椅中滑下来了。爱德华走开去找别的孩子,表情显得很不自然,但是大家都不理他。
琼森船长心下困惑:大家现在情绪高涨,奥托(大副)为什么却离开了呢?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这个家伙有点不可捉摸,不过绝对是个聪明人。
说实话,琼森自己的酒量并不怎么样,平时很少喝酒,所以对酒精的效果不太了解。观众到底是振奋还是迷糊,他根本搞不清楚。
他迈着惯常那种慢腾腾的步伐,在积满灰尘的码头上踱步,脑袋耷拉在胸前,两手下意识地绞来绞去,喉咙里还不时地呜咽两声。牧师见有机可乘,就悄悄向他走过来,给剩下的全部货物出了个价。船长好像没反应过来,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接着又继续踱步。
整个场景弥漫着一种噩梦般的气氛,把孩子们包围在其中,让他们有些害怕。经历了一番挣扎之后,玛格丽特率先清醒过来:“咱们回船吧。”
回到船上,孩子们还是感觉不踏实,于是就钻进船舱里——这是船上最安全的地方,毕竟他们在此睡过一夜了。他们坐在船的龙骨上,不说话也不动弹,起初还有点隐隐的不安,后来就只剩下无聊了。
“唉,我要是带着颜料盒就好了!”艾米莉把头耷拉在两腿间,没精打采地叹了口气。
晚上,孩子们躺下之后,迷迷糊糊地看见舱口有个灯笼在晃来晃去。那是何塞,就是那个爱打嗝的水手。孩子们觉得何塞是船上最好的人。现在,他正一边笑一边朝他们招手。
艾米莉已经困得不想动了,劳拉和蕾切尔也没了精神。于是,她们几个躺着没动,其他人——玛格丽特、爱德华、约翰——爬到了甲板上。
四周静悄悄的,有种神秘的感觉。除了何塞之外,其他水手都不见踪影。村镇在明亮的星光下显得异常漂亮,教堂旁边有几座大房子,其中一座传出了隐隐的音乐声。何塞带领他们下了船,向那所房子走去。他蹑手蹑脚地靠近百叶窗,同时挥手让孩子们跟上。
灯光照在何塞脸上,令他好看了不少。房子里的富丽堂皇令他目瞪口呆。
孩子们扒着窗台朝里看,全然不顾蚊虫在自己脖子上狂轰滥炸。
房子太豪华了。这是治安官的家,里面正举办宴会,船长和大副被奉为上宾。治安官穿着制服坐在桌首,看上去浑身僵硬,不过,最硬的还要数他那撮小胡子。他的尊贵体现为因循守旧,永远像个木头人似的岿然不动。治安官的妻子坐在对面,与丈夫形成了鲜明对照——她就是那位把爱德华疼爱了一番的胖夫人。夫人比先生醒目得多,不过不是因为尊贵,而是因为肥胖和粗鲁。她体态超重,举止却毫不稳重,两者相得益彰,让人叹为观止。
孩子们到达窗口的时候,她肯定在评论自己的肚子来着。只见她一把抓住大副的手,按到了自己肚子上,似乎要让他亲手验证一下。大副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丈夫一眼都没看她,仆人们也视而不见——真是位了不起的夫人啊。
胖夫人虽然引人注目,但琼森船长的心思大都放在了食物上。这顿晚餐真是太丰盛了,桌上摆得琳琅满目,有番茄汤、胭脂鱼、小龙虾、烧甲鱼、螃蟹、米饭、炸鸡、嫩火鸡、羊肉块、烤野鸭、牛排、猪排、熏鸽、甜薯、番石榴、香草、红酒,还有一大盘奶酪。
这么一大桌美食,真不知几时才能吃光。
琼森船长跟胖夫人交谈得甚是融洽。他似乎在提什么建议,而胖夫人虽然拒绝了,却仍不失友好。至于到底在说什么,孩子们自然是听不见的。其实,话题恰恰跟孩子们有关。突然有一群孩子需要照料,琼森有点手足无措,他觉得最妥当的办法就是把他们留在桑塔露琪亚,由胖夫人负责看管。可惜,胖夫人是个顾左右而言他的老手,直到晚宴结束,琼森船长也没说成任何事情。
晚宴结束后,舞会就开始了。不过孩子们并没有等到这一刻,他们很快就累了,于是何塞领着他们蹑手蹑脚地离开,向船坞旁边的后街走去。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一扇门前。这扇门位于一段楼梯的末端,看上去神神秘秘的,有个黑人在站岗。这个岗哨好像不太管事,何塞带着孩子们径自拾级而上,他也没有阻拦。
《牙买加飓风》 第三部分孩子们很晚才睡着(3)
楼梯上面是一个大房间,里面人头攒动,挤得密不透风。大多数是黑人,还有几个邋里邋遢的白人,孩子们发现大部分船员都在这里。房间的尽头是个非常简陋的舞台,上面点着一根蜡烛,还有一条末端拴着一颗大星星的绳子在晃来晃去。台上似乎要演基督诞生剧,可是现在离圣诞节还远着呢。原来,牧师趁着船长和大副到治安官家赴宴,把船员们全都请到这里来了。
牧师为大家安排了基督诞生剧的演出,而且真的拉来一头母牛(按照基督教的说法,圣子耶稣基督是诞生在马厩里的,身边有马牛驴等动物——译者注)。
船员们提前一个小时就来了,为的是看母牛入场。孩子们来得正是时候,好戏刚刚开始。
这个房间是在一个仓库楼上。可能是虚荣心作祟,这个仓库盖成了英格兰风格,有好几层楼高。楼上的库门朝外洞开,上方有横梁和滑轮设备,过去,一担担的金砂和竹芋等货物就是用滑轮吊着收进库房的。现在,桑塔露琪亚的大部分仓库都已废弃不用了,这一个也不例外。
今天,大家给闲置多日的滑轮重新系上绳子,系了一个马兜,准备把牧师家那头哞哞乱叫的老母牛给拉到楼上。
玛格丽特和爱德华有点害怕,远远地呆在楼梯口不敢上前。约翰却像鼹鼠打洞似的一个劲往前挤,一直挤到洞开的库门口,睁大眼睛看着人们把牛拉上来。黑暗中看不清绳子,只觉得牛是在凌空打转。每次牛把尾巴转向门口时,就有一个黑人冒着失去重心的危险探出身去,想把它拉进来。
约翰看得兴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