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5-唐:日落九世纪-第1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邓王有这个运气却没有这种福气,刚做了两年太子就去世了。照理,遂王入继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然而议立储副,却竟然发生了争执。原因是吐谷承璀力排众议,请立澧王李恽。澧王尽管是皇上的次子,不过既非嫡出,也不为皇上所爱,众人坚持原则。要立大宗嫡子的遂王,宪宗是很赞成的。
不过,承璀表现出来的忠心耿耿一向让皇上感到欣慰,他奉请立嗣澧王,似乎也有他的理由。皇上虽然没有答应,但觉得事情倒也难办,想找一条折中办法。
在举行册立遂王为太子大典的前夕,宪宗召来翰林学士崔群。
“卿代澧王撰一封让表如何?”
崔群认为此举不合情理,遂道:“凡事理合当之而不为,方有谦让。今澧王不当立,如何能上让表?!”
皇上心想:这话说得不错。他在这件事上最终没有听从承璀的意见,还是册立了遂王李宥。太子一入东宫就知道了其中的波折,把吐谷承璀恨在了心里。
还好,这事在皇上当政期间未发生大乱。但是,在许多胜利面前,皇上的成就感太强,他有一种愿望越来越炽烈,最终给他招致了大祸。
皇上好长生。
本朝为李氏宗庙,奉太上老君李聃为远祖,受天命而治天下,故以道教为国教。道者,或玄或气,或丹鼎或符箓,皆以致学仙道、修达真性为旨归,故而服饵炼气以求长生,不免为其中之一流。本朝士人率性自然,不为世俗拘碍,好神仙方术,亦是言人人殊之理,本无足置喙。但是,人主为万民所望,若耽于神仙虚幻之事而贪长生,就不是为君之道了。
宪宗却十分执著。早在元和五年,宦官张惟则出使新罗,路经海上,回来后编造了一个离奇的故事,称自己在一座孤岛上偶遇神仙,花木楼台间仙人戴章甫冠、着紫霞衣,口道“唐皇帝乃吾友也,烦请传语”云云,说得天花乱坠,皇上居然大喜:“吾前生岂非仙人?!”为之感慨良久。从此之后,更是不断下诏罗求天下方士,惟求长生。上有所好,趋利之徒遂纷纷于道路。
元和十三年(公元818年)十月,有一位叫李道古的大臣因怕人追究他在鄂岳观察使任期间的不良行为,正苦苦思索取媚皇上的方法,忽一日,计上心来。他找到宰相皇甫镈,道:“属下在鄂岳时,有一山人柳泌能制长生不老之药,敢请阁老荐与圣上。”
皇甫镈告之宪宗,皇上立即下诏命此人入京,住到兴唐观专门炼药。
柳泌炼了一段时间,毫无所获,于是对皇上说:“台州天台山乃神仙所居,山中灵草奇多,臣虽知之但无力致取。若陛下委任臣主掌该地,也许能为陛下求得。”
宪宗听他如此说,即命他暂代台州刺史。谏官们大为不服,纷纷上奏:“从来也没有授方士为地方长官的先例!”
“烦一州之力而能为人主致长生,卿等难道舍不得吗!”皇上很不满这些反对的谏官,认为他们有失为臣之道,一点都不为天子考虑。
可这位柳泌又岂能轻易找到不死之药!在台州折腾了近一年,还是一无所得。这下他开始害怕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竟举家逃入深山。浙东观察使闻知,派兵把他抓回解送长安。朝廷本欲治罪,可在皇甫镈、李道古二人百般说情下,皇上不仅没有处理,又命他为翰林待诏,并且仍旧服食他所炼就的丹药。
凡是服食方士所献“长生之丹”,马上就会有两个反应,一是口渴难当,二是脾气躁怒。据方士说,此乃脱胎换骨必经苦楚,耐得住即可成仙。宪宗服药后的反应更是厉害,但一想到惟有历尽艰难,才能长生不死,也只有忍住。可是,皇上身边的人可就受苦了。
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的最后几个月,皇上变得极为暴躁。在药力的作用下,有时神智紊乱,狂怒得像头笼中的猛虎。左右的宦官近侍,动不动就被他一脚踢开,喝令推出斩首。宫中人人自危,仿佛末日临头一般。
皇上身边的宦官们觉得,皇上为求长生可以忍受,而他们再要忍下去连苟全性命也不可得了。
新年(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元旦,宪宗终于得病,这天的朝会被取消。此后天子连续数日不视朝政,京师人情忧惧。直到二十五日这天,杀李师道而反正、被朝廷委以义成节度使的刘悟来朝,皇上在麟德殿接见了他,刘悟出宫后说皇上龙体并无大碍,才使得人心稍安。
但是,宫中的实际情形如何,外人谁也不知道。只有左神策中尉吐谷承璀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他很清楚目前在宫中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承璀与皇上的感情非同一般,可以说没有他也就没有皇上,可此际承璀却并没怎么去想皇上的病体或者宫中的不正常现象,他心中计议的是另外一件事。
承璀在宫中多年,得出了一条重要的经验:作为伴君的近侍,掌握天子是第一位的。而结纳天子,却必须从储位开始,这样的关系才牢不可破,正如他与宪宗一样,十几年的交情从太子时就成形了,没有谁能予以破坏。在这个微妙的时刻,承璀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元和五年(公元810年)的立储旧事,想起了自己曾反对过当今太子,突然不寒而栗。
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承璀不敢怠慢,立即开始行动。这天夜里,他秘密召见了手下的神策军将领,又在宫中会晤了与自己关系匪浅的不少宦官。谈话间,当承璀提到“澧王”两个字时,大家都明白了。
事情做得再缜密,还是没瞒过东宫。太子得到情报后大恐,赶紧派人去请教他的舅舅、司农卿郭剑。郭剑是个正统的人,他对来人说:“请告太子但守孝谨,勿想其他。”
这句大道理谁都会说,但关键是天子的宝座却并非保持德行就能够顺利坐到的。太子不急,宦官中与承璀对立而倒向太子的人也不能坐待。这一方的主要人物是王守澄和梁守谦。守澄时为内常侍,是皇上身边的人之一;守谦为右神策中尉,与承璀一样,掌握着左右神策军的一半军权,两人不满于承璀的得宠是十分自然的。
还未等两派有具体动作,大变已经突生。
内常侍陈弘志早已不能忍受皇上的暴怒,更害怕皇上稍有康复后再度发作,说不定下一个莫名其妙身首异处的就是他。弘志在恐惧的压力下已不能自持,二十七日,在中和殿将熟睡中的宪宗缢杀。可怜一代天子,就这样死在了家奴之手。
弘志做完,业已神志恍惚,他惟一还知道的是走出殿来,派小黄门去请王守澄。守澄起初不知何事,但当他与弘志一起走进殿内皇帝的寝室,一眼见到呼吸停止的皇上时,却出奇的冷静。他用手拍了拍不知所措的陈弘志,拉着他一起走出,对手下人道:
“速请中尉梁、马、刘、韦诸大人来此议事”守澄的话中不无悲戚:“圣上药发,遽而升仙了!”
这时,吐谷承璀还蒙在鼓里。
当天,王守澄与右神策中尉梁守谦及中尉副使马进潭、刘承偕、韦元素等共迎太子入宫,即时立为皇帝。同时,两队神策军士紧急出动,直奔承璀与澧王李恽的府第。未过多久,二人解到,被就地处死。
新一代天子在闰正月初三于太极殿正式即位,后来的庙号为“穆宗”。即位之时,年二十六岁。
新帝对这过程中所发生的一切清清楚楚,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对这位年轻的新君来说,做了皇帝就足够了,他根本不想为其他事烦心。他现在已经成功地成为天子,是天命造就的万人之主,谁又能说三道四?!
但王守澄当然不会这样想。要知道已故的宪宗是一代英主,声威正如日中天,假如真相泄露,他王守澄有几个脑袋?他要做的事太多了。
还好,朝野上下都知道宪宗服药已近沉迷,对皇上是因中毒而暴卒的说法并未表示怀疑。事实上,谁也没有想到英武威德的天子竟会被一个小小的内侍谋杀,国家正在中兴,人们想象力再丰富,也不可能产生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猜测。王守澄封锁消息做得相当成功,或许也只有少量的宫人晓得一些蛛丝马迹,不过,一道高高的宫墙阻挡了这一切。
吐谷承璀和澧王被杀引起了一些议论,穆宗同时还把皇甫镈贬到了崖州。但前者多少算是天子的家事,臣子无得间辞;后者更不用说了,皇甫镈以掊克希上著称,时誉本就不好,发配之时,市井欢声不绝,谁还去问其他。
只是宪宗皇帝英年早逝,给大家震动不小。河北新平,后事尚多,惟一能够镇住大局的天子忽尔仙逝,怎么也让人忧虑不安。朝中派系的争讦日趋明显,四方夷狄又虎视眈眈,所有这些,都在“中兴”的喜悦上投下了一缕阴影。新帝穆宗在即位的当天,想请自己以前的两位师傅兵部郎中薛放、驾部员外郎丁公著出任宰相,薛、丁二人都感到在这种时候难以胜任,固辞不就。
五月二十六日,群臣上先皇帝谥号为“圣神章武孝皇帝”,庙号“宪宗”。二十九日,葬于景陵。
宪宗未享天年,既是他的不幸,也是他的幸运。幸运的是宪宗保住了自己的威名,因为他刚死二年不到河北又叛,从此帝国竟再也没有统一过。不幸的是,宪宗这位中兴之主竟死在被他称之为家奴的宦官手中,算起来,这还是本朝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但这个世界上的任何罪恶只要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第三章 反奴为主:神策军与枢密使神策军与枢密使(2)
二
元和时代的最后一年,元和十五年(公元819年),实际上是穆宗皇帝的头一年,因为宪宗在正月就去世了。新帝即位后,朝廷对河北采取了一系列后续措施,目的是进一步巩固战果。
中央政府首先是把各大方镇的首脑来了个大掉换:将魏博的田兴(此时已赐名弘正)调往成德,李由昭义调往魏博,刘悟自义成徙驻昭义,而将成德的王承元(承宗之弟,其时承宗已病死)调防义成,同时又任命田弘正的儿子田布为河阳、怀、孟节度使。调换节将同分割藩镇一样,都是朝廷的政治手段,既可以成事,但也可以败事。
成德的王承元受诏上路时,诸将号哭喧哗,不让他走。承元感慨往事,不愿再与朝廷对抗,去意甚坚,甚至杀掉了几个带头挽留的将领。这一次,成德镇破天荒的没有率先闹事。淄青镇在刘悟杀李师道而归顺后就立即被一分为三,由朝廷委任马总、薛平、王遂三人分领,刘悟被调领义成,虽然失望至极,但不敢抗命,此番徙往昭义,也就不好再说什么。麻烦出在最北的幽州镇。
第二年,公元821年,穆宗改元“长庆”。
这时幽州的节度使是刘总,他是原节度使刘济的第二个儿子,在元和五年(公元810年)伙同亲将毒死了其父,并又杖杀了亲兄刘绲,得以总领军务。此人极为阴险狡诈,从其弑父杀兄上即可见之。在河北战场上,刘总表面上接受朝命对成德、淄青开战,实际上却按兵不动,空领朝廷供馈。吴元济、王承宗、李师道先后死去后,三镇相继归服,刘总失去党援,明白朝廷不会放过他,忧惧万分。
不知怎么,在恐怖之下,他的良心突然发现,夜夜做噩梦,看见父兄被杀时惨烈的情景。刘总悸惕不已,遂于官署后置道场,令数百和尚昼夜作法请父兄恕罪。这样度过了不少个忧惧不安的日子后,刘总感到无法忍受了,万念俱灰之下,选择了遁入空门来彻底解脱。临行前上表求归,朝野闻之颇为感慨,穆宗赐法号“大觉”。或许“大觉”后必证涅槃,刘总离开幽州还未走出多远就暴卒而亡。
朝廷派前相张弘靖人幽州主事。弘靖虽不是个无行之辈,但却不会办事,安抚工作尤其没有做好,给不满于归顺朝廷的人找到了借口,相率谋反。本年的七月十日,幽州旧兵们鼓噪而起,把弘靖囚禁了起来,并杀掉了他的随官。这件事情本来还闹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有一个早有异心的人利用了这次事变,此人就是当年朱滔的曾孙朱克融。第二天,朱克融在哗变军士的拥戴下,宣称“权知军务”。
八天后.田弘正也被不满于受他节制的成德军士所杀,领头者是成德镇都知兵马使王庭凑。这个胡人的后代暴悍凶险,共杀了田弘正及其手下将领、家属三百余人,自称留后,逼着监军宋惟澄奏求节度之职,成德镇终于再叛。
八月三十日,宋惟澄把消息报告到长安,震撼了朝野。
谁都没有思想准备。
去年在任的宰相萧俛当初就是反战派之一,他一向认为不宜穷兵黩武,在河北初平后,更是屡劝穆宗就此息兵。为此,萧俛给皇上献了一条“消兵”的秘策,这条计策建议朝廷容许各军镇每年有百分之八的军士逃亡,从而渐渐地削减天下兵员之数。致乱之由,实因地方兵多将广,既不足以平叛,又徒耗民力,因此这个建议确实是一个聪明的策略,但却根本来不及实施。河北的根基尚存,叛乱只是时间问题。
继幽州、成德之后,魏博的田布也没能压住阵脚,在士兵的压力下无可奈何,不得已自杀身亡。朝廷没法,只能以带头煽动的将领史宪诚为帅。魏博一乱,形势就不妙了,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各地变故不绝。
新帝是个典型的享受派,好击毬,喜狎俳优、观杂戏,尤沉溺于畋游。享受天子的乐趣占据了他的整个头脑,他可没有像他祖父、父亲那样的雄心大志,自然也就管不了这许多。
幽州之乱,朝廷命刘悟出征,但被他推辞。李愬尽管壮心未已,准备出战,但不幸得病谢世。于是裴度立即又被任命为征讨河朔的主帅,领李光颜、乌重胤等名将再度出击。但是,十万之众,在近半年的战事中却一直没有取得效果。次年二月,朝廷不得不给王庭凑昭雪,并授为节度使。宪宗勘定藩镇的所有成就从此化为泡影,短暂的“中兴”也宣告结束。
理固其然。在几十年的战争之后,朝廷与藩镇最终落得了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谁也不能把对方一举吃掉,寻求一种根本妥协已成为当务之急。于是,天平的两头一旦开始均衡,冲突就不再显得那样激烈,如同阴阳之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似乎都不成为对立面了。不过,令人焦虑的是从长远来看,朝廷这一方是慢慢地衰落着,而藩镇却是一天天强盛起来,总有一天这种平衡会被彻底打破,那就将是毁灭性的。
但这不是现在的事,当前的问题是帝国的政治出现了一种新的局面,并足以让这些自霸一方的藩镇退到次要的位置上去。实际上,从宪宗之死开始,就已标志着这个时代的到来。在此后的数十年里,宦官得以走上了国家政治的舞台,九世纪的波澜中,又多了一股汹涌的狂潮。
风云再起。
宦,仆隶也。“宦官”,原就是指宫内侍奉之官,起初并不都是阉者,后汉时宦官开始全部用刑余之人,不复杂间它士,后世遂以“宦官”称宫中为皇帝仆役之阉人。士人蔑视之,亦或称“宦寺”、“宦竖”、“阉宦”。
说起来,一切原委还肇始于有一位万人之上的天子存在。人之初,性本善,但若是生为人主,天赋权威,则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