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当务之急-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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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继续满足心思活跃的广大社员吗?你现在出一张唱片,卖七百万张,那简直就是做梦。你能卖出去八百张就不错了。这就是市场份额被切割了。蛋糕你一块,我也有一块。大家各自为政,多样化,好得很!
安:那么理想呢?
张:你为什么老是那么急,小妹妹?怎么又问理想的问题?个人问题没有解决,哪有什么理想的问题?
安:我已经清楚了。你的意思不就是说,六十年代的群众运动永垂不朽了,八十年代的群众运动也永垂不朽了!
张:我的理想主义,就是个体理想主义,自由理想主义。原先的理想主义斗来争去,各自有一套漂亮的说法,实际是为了独吞蛋糕。我的理想主义,只吃我的蛋糕,不会分给你吃。
安:你的蛋糕是格瓦拉?
张:我还排过《鲁迅先生》、《圣人孔子》,还排过女娲的戏;这些难道都是我的蛋糕吗?你们会问,你吃那么多不怕噎着吗?不,我吃不了那么多。这些只是切蛋糕的刀,不是蛋糕本身。
安:那你的蛋糕是什么?
张:我的蛋糕我自己吃,干你什么事?你想我分给你吗?那是妄想。但人毕竟生活在社会里,在这个社会里他得了好处,得了好处,就要替别人着想。怎么想?教你用刀呀,也可以向你示范做刀嘛。
安:你的意思是说,意识形态老化以后,就成了精神文化资源,成了全社会的公共财产,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禀赋和倾向有所取舍?
张:是的。原先是意识形态利用我们,如今是我们利用意识形态。人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生活,要活得好,要吃到蛋糕。为了吃到蛋糕,最好自己找刀。
安:还好,我对你的蛋糕向来不感兴趣,要是真的吃了,后果不堪设想。看来老话说得有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么说来,你这人用心还算好,没有拐骗少女的倾向。
张:我从来没想骗谁上当。谁傻呀?你傻吗?天下没有免费的宴席。
安:你为什么把自己推脱得那么干净?你不是说个体理想主义吗?这难道不算一种主张?你个体理想,我还可以个体不理想呢!为什么偏要理想?
张:所谓理想,在中国字里的意思,即不是空想,不是梦想,不是胡想,而是合乎情理的想。道家说本来面目,就是这个意思,一切要回到它原初的样子,回到尘埃不染的本真,像璞玉浑金那样,天然成就,好玉不雕,雕玉不好。还有一种传统,是流行在知识分子中的观念,这个传统来自柏拉图的《理想国》,就是完美的概念。事物只是具体,并不是一般。一般才有形而上的普遍意义,才上升到完美。这个你可以借来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看看,写得很棒的书。西学体系中的求真,讲的就是这番道理。要放之四海皆准,要绝对正确。理想主义大约源自于此。
安:你曾经在《圣人孔子》中说,“一个说信而好古,他怀念过去。一个说前途光明,他相信未来。怀念过去,就是否定当下。相信未来,就是怀疑现在。子曰毛说,在今天的问题上,他们最终走在了一起。”这句台词是否可以帮助理解你刚才的话?
张:抽象的完美和自然的本真,看起来是本体论,实际上是方法论。它们二者都期望触碰“未及”。未及才是根本。人在既有生存状态里有暂时的满足,却无法永久和全面满足。一个人只要感到不满,就会探求未及。而探求未及,就是理想状态。至于怎样的未及,却是见仁见智。
安:这么说来,理想是人的本性。
张:总体上来说,是这样的。比方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就是理想状态。但不爱美的人难道就没有?也有,那是绝望的人,或者是非常态的人。非常态的人,未必非理想,它或许正以非常手段挑战传统的美、枯死的美。
《人类的当务之急》 第三部分绝望
安:人为什么会绝望呢?
张:人的绝望,原因很复杂,从目前的历史经验来看,绝望往往来自于受骗。当个人或少数几个人以理想许诺群体却屡屡不见兑现,人们就变得焦躁,失去耐心,不信任和绝望的情绪便会在社会上蔓延开。人从本性出发,没有不追求理想的,但几千年都在受骗上当,就难免不产生怀疑。
安:那绝望之望呢?
张:绝望后的希望,鲁迅是代表。“城头变幻大王旗”,各路山大王以漂亮的旗帜笼络人心,换汤不换药,还是古旧先生那套。可以说,他看透了人世,伤透了心。他曾经有一段意志消沉,醉生梦死,三十七岁才出来做第一篇小说,还是钱玄同死拖活拽拉出来写的。后来就是绝望之望的战斗,看破红尘补红尘。
安:我看并非所有的绝望都没有意义,涅的科本也是一名绝望者。
张:绝望乃希望之母。从集体理想主义的毁灭过渡到个体理想主义,这其间一部分人会度过漫长的绝望时期。我们不怕绝望,我们害怕假绝望。
安:我记得京不特提到过假小人。
张:绝望的迷信更可怕!你一个人绝望就算了,还率众绝望,这岂不是很可恶?!把那些受骗的人最后的机会都出卖了,断子绝孙啊!
安:到处张扬绝望的人并不绝望,屁股后面跟随的才真正绝望。
张:所以,到云南,我宁可去瑞丽,也不去丽江。丽江是面彩色的旗帜,但宣科的纳西古乐是伪造的,满大街的姑娘都像三毛,满大街的小子都像张楚,期期艾艾,可怜巴巴,怪力乱神,鬼气得很。丽江是死的,如果直接给我们看尸体倒也罢了,偏偏扎彩结花,弄成纸人!这就很恶心。而瑞丽的肉林酒池,倒也是活的。
安:我也讨厌那里。听说还聚集了一帮吸毒分子,他们企图依靠高原稀薄的空气帮助药力发作,以利于幻觉快点出现。
张:没有理想的绝望是可怕的,但眼下最最可怕的还轮不到绝望,有人居然利用绝望搞群众运动,真是万劫不复啊!
安:有人买了个小男孩回家,三天后发现小鸡鸡是假的,面粉做的。
张:没有胸隆一个,没有眉纹一道,假鼻子假臀假酒窝,连处女膜都是假的。骇人听闻吧?不,按佛教的说法,色即空,空即色,肉身本来就无常虚幻,没有什么了不得的。真正危险的是心假!心假才有色假。那些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们比谁都会坑蒙拐骗,为什么我们有那么多打假,偏偏不打工程师的假?这个假是根子,是七寸,要紧追猛打!
六、个体理想主义方法论
安:那如何才可以达到个体理想主义?
张:那个形而上学的办法,我们试过了;那个信而好古的办法,我们也试过了。当理想以绝对真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面目出现时,我们就得警惕了!它多半又要强制全社会的人唯我是从。理想在今天应有新的意义,不是完美,也不是本真,仅是未及而已,作为个体的未及。在你未及,在他已及;在此未及,于彼已及。
安:倒是“一花一佛一世界”的说法还在理。
张:难道三位一体的说法不在理?圣灵即上帝,人就是上帝,我就是上帝。
安:你又要宣扬你那套“因信称义”的道理了。
张:我从来不传福音,当基督徒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想以此影响他人。我的意思是,以往的哲学、思想和宗教等,都可以作为切蛋糕的刀。释迦牟尼圆寂前留下遗言——“佛是永恒的,法是无边的。”我们不要抵触方法,诸法皆法,一切法,有什么不好呢?怕的是等!好比分房子,301太靠厕所,你不要;302树阴遮光,你不要;303面朝街市,你不要。最后,比你晚来的人都住进去了,你反倒两手空空。我的意见是:走起来再说,行动中修正。医学上有种治疗性诊断,当诊不出病时,不妨先投一服药,吃下去看有哪儿不对,格局破了,自然就看得出端倪。不要干等着做完美主义者,等一切都想明白了,你也就进棺材了。
安:这样不盲动吗?
张:什么叫盲动?动而不思则盲,思而不动则殆。譬如造火车,有人先弄了个火车头,加上一串轮子,拖上几块车板,三七二十一不管,呼啦啦跑起来再说;又有人花几十年时间打磨车门车窗,精心设计桌椅,什么都齐备了,最后忘了造火车头。你说这两样,哪样更好?
安:当然先跑起来好。不管怎么说,跑起来就有了火车。
张:火车一跑起来,经过的地方多了,见识广了,世面开阔了,积累的资源自然也就会多起来,回过头来再修理门窗桌椅,还会有什么难的呢?
(2005年6月 安根据回忆整理 张广天修订)
引跃如与大不韪从昆仑山下来,走到一个叫星宿海的地方。在那里,他们就要分手告别,各奔前程去了。这一天,风一丝也没有,空气像沙土一样沉滞,暮霭密不透风,紧紧把他们裹住。他们站在星宿海旁边,回望昆仑山。
这昆仑山有多大呢?昆仑山大到几乎可以盛得下先师的亡灵。可是为什么这会儿却小了?小到都难以当做一道上路前壮行的背景来看!
两个人的心思越发混乱了。自从先师离他们而去,他们就由着悲恸弥漫身心,不餐不饮,不宿不眠,整日以泪洗面,整夜捶胸号啕。
现在,没有人再训诫他们的行为,也没有人再抚慰他们的灵魂。他们自由了,却忽然不知道走路了。
他们走到一个岔路口,看见一条公路笔直康庄,另有一线野径曲折险涩。
引跃如对大不韪说:“兄弟,你愿意走哪一条路?我们就此分手吧。”
大不韪回答:“你比我年长,先师不在了,你就做主吧。”
引跃如举起一只手,抬到齐眉的地方,遮住散射的光芒,向两条路上分别张望了一阵。公路上白皑皑一片,令人发慌;野径上蓬蒿杂生,了无人迹。然后,说:“这两条路都不好走,但公路一定是通向城市的,那里人口稠密,少不了有许多勾心斗角的事;而野径扑朔迷离,或许可以寻到桃花源那样的仙境,像是一条归隐者的去路。不知兄弟志在何方?”
大不韪答道:“那就请跃如兄走公路吧。要说归隐,真正可去的倒是闹市,所谓大隐朝市。我历来心思野得很,绝没有什么归隐之心,不如云游四方,走到哪里算哪里。”
于是,引跃如走了公路,大不韪择野径而去。师兄弟二人就此告别,前途未卜。
《人类的当务之急》 第三部分青
引跃如沿着发白的公路往前走去,公路上空无一人,只有不多的几辆车疾驰而过。他想拦车,可是没有一辆愿意停的。谁能保准这荒山野岭的步行者不会是劫匪呢?看看没有人理他,他发狠再也不拦一辆车,只顾朝前走。他不相信靠他的双脚走不到城市。
正走着,有一辆大卡车追上来,缓缓地跟着他。驾驶舱有个脑袋探出车窗和他搭话:
“喂,背包客,你就一直这么走下去吗?你不怕太阳落山了,狼把你吃掉吗?”
这是一个女人,引跃如很好奇,因为跑这条公路的都是长途货运,很少有女司机,更不可能有年轻女子。但引跃如决定,还是走自己的路,不理她。
“我说你不想搭车吗?”女子说道,“我可以载你到前面的城市。我们快一点,赶在太阳落山前,可以住进客栈。”
“我这样走着很好,我并不想住什么客栈。”引跃如回答,“再说,你不怕我是劫匪吗?”
“人不可貌相,说不定你真有可能是土匪。不过,我不怕的,你们捉不住我,到晚上我就会变成一条蛇。”说着,她大声笑了起来。
引跃如抬头看见这是一个很美的女子,皮肤光洁,戴着副墨镜,努着很高傲的嘴唇。他心里有点喜欢她。于是,就放弃了孩子气的执拗,绕过车头,从另一侧坐上了副驾驶座。
上车后,他吓了一跳。刚才车高,从下面仰视只看见她的脸,见不到身子,上来后他才发现,女子居然上身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引跃如的眼神定住了。
女子踩了一脚油门,车速快了起来。
“看什么?很奇怪吗?没见过女人身体吗?”女子带有挑衅地说,“你不觉得很热吗?脱掉多舒服呀,还能晒晒日光浴。”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的身体很美……我奇怪……奇怪这荒山野岭……”引跃如支吾其词。
“关于这条路上的鬼故事很多,在司机中流传很广,但我绝对可以向你保证我不是鬼。我是海神禺强的女儿,叫青。听过海神的传说吗?他掌管北方一万二千里的疆域,有四条蛇和他在一起,两条青的绕着他的耳朵,另两条红的踩在他脚下。我就是那两条青色中的一条。”青看看引跃如,他很诧异的样子,便接着说,“你不信吗?我的使命是给这一带干旱的地方送水,我车上装的全是水,你可以去看看;另外,我还知道你叫引跃如,刚从昆仑山上下来。”
引跃如更加吃惊了。这女子的话完全是无稽之谈,当笑话听听就算了,抑或人家也是旅途寂寞,拿你开玩笑解闷。可是,她竟然知道他的名字,这桩事情太奇怪了。
“在太阳落山之前,我们必须赶到安多,否则我就会变回大蛇,样子很丑陋的,你就会讨厌我。”青神情严肃地说。
引跃如心想,尽管这女子的话多半不可信,但他由衷地喜欢她的风格,可以说从他第一眼看她,就被她迷住了。他不相信青会变成什么蛇,这一定又是一个玩笑。
“你不要拿我寻开心,我是一个很正经的人,是一个学道的弟子。”引跃如说,“不过,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而且我还知道你要走这条路。这事说起来有点复杂,你以后会知道的。”青说,“我们必须加快速度,要来不及了。”
青加大了马力,汽车飞也似的跑在笔直的公路上。
太阳的一半已经落到远处的山下去了,隐约地,他们看见了前面炊烟缭绕的小镇。那就是安多。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选了最靠近路口的一家旅店住下。进屋的时候,太阳最后一道光线划过了窗帘。
青说:“等天真的黑了,我就要变成蛇了。现在还有一点时间,让我吻你一下。这样你就会记得我,不会离开我了。”
青闭上眼睛,引跃如怯生生地靠近她,很轻地吻了她的嘴唇。他触到一层清冽的屏障,可不知为什么就忽然眩晕起来,这种眩晕一下子就治好了他的忧伤。先师离去后的茫然和悲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非常轻松,好像一片云舒卷自如。他闻到了牛粪和青草的气味,这是他少年时代熟悉的氛围。
“答应我,不要离开我,一定要等到明天天亮。那时候我又会回到白天时候的样子,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好吗?”
引跃如在迷茫中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青真的变成了一条巨蟒,缠绕着引跃如的身体不肯放松。黏液和鳞片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腥臭味道,还有一阵阵从蛇的体内传出的震颤的哭泣。引跃如很害怕,蒙着头蜷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