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4-10李敖系列之31我最难忘的事和人-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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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毛人凤要杀叶翔之,这是一着很重要的棋子,姜盛三被关起来,要他同毛局长合作,说叶翔之利用职权,克扣工作费,叶翔之就非死不可。姜盛三很讲义气,硬是不和毛局长合作,陷害叶翔之。他以为送金条是他的私事,是他要送的,叶翔之并没有克扣。假如叶翔之也被关起来,姜盛三不承认也得承认,可惜毛局长捉不到叶翔之,移恨姜盛三,以匪谍罪名,杀了姜盛三,连尸首都不准他太太领回去埋葬。
绥远的杜长城是个太保型的傻小子,一旦成了毛人凤先生的亲信,做了技术总队长,就不知天高地厚,作威作福,想关谁就关谁,副总队长李敬,督察主任乔凤藻,各大队长都被关起来。毛人凤的监牢好象专为杜长城开的。后来因为杜长城作恶太多,被军法局判处死刑。于是,毛人凤恨透军法局长包启黄,包启内也不是个好东西,终于被毛人凤捉起来,关在桃园监牢,最后也枪毙了,真是冤冤相报,令人浩叹。
度日如年撰写回忆
毛人凤先生的监牢,不比寻常,绝不开放,虽是立法委员和监察委员,也休想来参观考察。所以,大家叫做黑牢,坐黑牢既不能接见家人和朋友,又不以通音讯,完全和社会隔绝了,虽然在院子里,抬头可以望见天日,而叫做暗无天日,也不为过。
有一天,监牢里的那些人突然紧张起来,听说总统府的人要来视察。这个消息可说是青天霹雳,毛人凤的监牢被人视察,真是破天荒的大事。果然,视察的人来了,第一个要见的人就是我。我被领到副所长的房间,见总统府来视察的人,原来是山东王崇五兄。开牢的不敢监视,也不敢旁听,屋里只留下我们两个人,这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事情。
“你喝水也要小心,招架毛人凤给你下毒。”多年不见面的老朋友,真有隔世感慨。我们握住手,他悄悄地对我说了这一句话,可见他们对我的关切、对我的担心。他告诉我,一般朋友对我很关心,总统府资料组把我的案卷调去,研究营救的方法。案卷足有两尺厚,因为无期徒刑是总统批的,他们无能为力。这次来视察,是特意来看看我的生活情形、健康情形,被虐待成甚么样子。闻之对朋友们的关怀,万分感激。
先后进来坐牢的朋友:阮清源、吴景中、楼兆元、鲍文樾、龚德柏、赵耀斌、马兴峻、乔凤藻、张镇邦、李敬……都出去了,我却稳坐如故。自从王崇五兄来过以后,我已死了出牢的念头。一个人没有任何希望,又置死生于度外,还有甚么顾虑?还怕甚么?无期徒刑是总统批的,固然出牢无望,但是也保障了我的生命安全,再不怕毛人凤暗算了。精神好的时候,我大声告诉坐牢的和看牢的,我为甚么坐了牢。开牢的既不能割掉我的舌头,又封不住我的嘴巴,他们就奈何不了我。骂着!骂着!每天给三块钱的营养费,后来加到六元。坐牢还要营养?是五崇五兄来看我产生的力量呢?还是咒骂的效果呢?
坐牢坐到四十三年(一九五四)三月三十一日,屈指一算,转瞬两千一百天了。坐牢以前,我正是壮年,经过了两千一百天煎熬的岁月,眼睛花了、耳朵聋了、头发也苍白了。感慨万千,题诗一首:
卅年革命有何求?国破家亡两重忧,
牢里二千一百日,大觉醒来已白头。
难友徐水庭给我刻在竹片上,做为坐牢的纪念,徐水庭,浙江人,总统府警卫旅的士兵,入伍时允许他们当两年兵升军校,因升军校无望,写信发牢骚,而被关起来。他多才多艺,很了不起,对我帮助很大,曾利用废物做了一只煤气炉,一直用了好多年,后来送给了黄氏姐妹。
黄氏姐妹湖南人,姐姐黄珏,凤山陆军总部女生队长;妹妹黄正,孙立人的英文秘书,都是金陵大学的学生。为了对付孙立人,李葆初利用警备总部的权力把她姐妹两人抓起来,要她们诬攀孙立人和共匪有关系,她们不干,判了十年徒刑,关在桃园。李葆初是专以诬害别人,而升官发财的小人。三十七年我到南京参加国民大会,曾在保密局主任秘书黄天迈兄寓所,和马汉三、张公度、侯定邦、赵斌成、李葆初谈过一次话,大家都以为,要对付共产党,非恢复复兴社的组织不可。李葆初就向毛人凤告密,说我们组织小团体,侯定邦、赵斌成害怕,又向毛人凤自首,毛人凤拿我来作为杀害我们的借口之一。
四十四年以后,监牢慢慢冷淡了,坐牢的人一天比一天减少,大概因为毛人凤先生得了癌症,再也狠不起来。留在牢里的长客,除了黄氏姐妹,还有新一军军长李鸿、师长陈鸣人等四人,他们也是吃了孙立人的亏。
坐牢最刺耳的声音,要算开关牢门开铁锁和上铁锁的声音,格—搭—一声震人心弦。四十五年春节那天,和李剑飞、陈鸣人、彭克立、王功鎏几位吃完牢房里的午饭,离开牢房,搬到牢房以外的一间小房,不再锁门,才不再听铁锁锁门的声音。他们让我搬出牢房,我想是避免我向大家宣扬毛人凤局长的“清白家风”吧?
大禹惜寸阴,因为光阴一纵即逝,永不复返。可是坐牢,时间不值一文钱,几年来大好时光白白过去。所以,从四十四年开始撰写八年抗战,亲身经历的一切。心情好,每天可写五六千字;心情不好,五六天也写不出一个字,这样可以减少度日如年的孤寂生活。半年以后,写了十几万字,黄氏姐妹看后,以为不差,鼓励我继续写下去。王功鎏兄也以为有意思,最好写成一部书。
搬出牢房以后,心情好得多,一共写了三十几万字,送给周念行先生看。周先生在江山人中,是一位读书人。他看过以后,指出几点应该修正的地方,建议定名《关山烟尘记》。稿子送回来,附来一封信:
……大作我已浏览一过。我曾有好几次一边读、一边淌泪。所以,我深深的觉得这部书在我们工作的写实方面,是不一部不朽的著作。不仅可以为训练同志的补充材料,甚至可以鼓励同志发出热烈无比的奋斗精神,从事于赴汤蹈火冒险犯难的艰巨工作。我看过同志的工作纪实也不少,但能够像这部书的感动人,确未曾有。家才先生!团体的事业是千古的,这部书的流传千古,更不容疑,不胜祝贺之至。
我不敢相信,我会写一部书。但是周先生给我很大的鼓励,不能不把原稿加以修正、誊正。周先生主张先在《健行月刊》发表,将来再进行印书,终于在十年后,民国五十五年(一九六六)《关山烟尘记》正式问世。
毛死我活恢复自由
四十五年春天,我已经迁出牢房,梓宇弟第二次来看我,劝我写一张悔过书。
“是毛先生的意思吗?”我问。
“不是”,梓宇说:“是我们商量的结果,有一张悔过书,第六处就好签办,也许问题就能解决。”
“毫无用处。”我说:“我应该出牢,不写悔过书,也可以出去;要是出不去,写张悔过书,也没有用。况且,我根本无过,有甚么可悔?我宁愿死在牢里,也不会给他们写悔过书的。”
周端甫兄做第六处处长,可能是他们想出来的办法。这是一上很欠考虑、饮鸩止渴的办法,并不高明。梓宇弟走后,牢友们纷纷责备我固执,只要恢复自由,写张悔过书,又有甚么关系。他们不知道,我就是为了主张公道、维持正义,才坐了牢。现在国破家亡、妻离子散,自由不自由在我已不重要。为保持我的人格、保持我一向做人的态度,绝不向邪恶低头。他们可以杀死我,但是他们却无法屈辱我的人格、动摇我的意志。
过了不久,隐隐约约听说毛人凤先生到美国挨刀去了。又过不久,听说毛人凤先生死了。他干了九年保密局局长,我坐了九年牢,现在他死了,有人给我道贺,以为我可以自由了。其实言之过早,毛人凤先生虽然死了,副局长潘其武还没有死。毛潘对我有同样作用,我不做非分之想,出牢不出牢,在我已无所谓了。
四十六年(一九五七)张炳华(炎元)先生做了局长,我应该自由了,可是他并不采取行动。一直拖延了将近三个月。听说郑介民先生一再催促,才把我释放。
开牢的为打发我这个囚犯出牢,所长姜达绪和全体看守请我吃了一顿饭,算是送行。各牢房的难友们也要为我送行,分别到各牢房吃了一餐饭,也向坐过多年的牢房告别。这次出牢,气派十足,得未曾有。
四十六年四月二十一日下午,第六处处长周端甫兄亲自来桃园,接我出牢。我的行装已非昔比,因为我已拥有一部二十五史。我和每一间牢房的牢友们一一握手告别后,才走出桃园监牢。从三十九年来这里,将近七年了。
监牢外面停着一辆旅行车,梓宇弟坐在车上等候着。当四只噙满眼泪的眼睛接触在一起,真是感慨万千,不知是一种甚么滋味。
李培楠弟在永和镇有一栋小洋房,作为我的临时住所。许多同乡同志聚集在这里等候着我,显得格外热闹。武官富在小南门有间理发店,请一位理发师来,给我理了发。从不自由的境界突然睚由,在意念上、在行动上,都有些不习惯,不知所措。
我坐了九年牢,没有流过眼泪,以为已经涸竭了。想不到,出牢以后,看见朋友们,眼泪直想往外流,怎样忍耐也控制不住,情感脆弱到一碰就会粉碎,刘培初兄住在安乐路,距离比较近,几乎每天见面。他对我出牢,极其高兴,陪我看朋友,参加宴会。出牢两个月,几乎每天有人请我吃饭,培初兄说:“你好像是新官上任,哪里象刚从牢里出来的。”
四月二十四日参加圆山太原五百完人八周年公祭,没有人淌眼泪,我却流泪了。我和梁化之兄相交不久,却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他死得其所、死得其时,死难的壮烈、死难的从容,无与伦比,他将流芳万古。
四月二十六日情报局张炎元局长在芝山岩情报局大礼堂请我吃饭,由箫信如、刘培初、李仲琳、吴毅安诸兄作陪。信如兄听到我快出牢的消息,托绥远阎致远先生向仲琳兄探险听正确的时间。所以,出牢的第二天,就在临沂街仲琳兄寓所见面,送我两千元新台币,那时的两千元,比现在的十万元也管用,席间张局长说:“大陆上的家恐怕无法联系了,赶快讨位太太,否则生活无法安定。”
二十七日吴安之兄约我在他家里吃饭,有白世维、傅有权几位北方朋友作陪。世维告诉我,我们被捕的同时,总统给郑介民先生一张条子“据报,尔……”说介民先生贪污,是我们这个贪污集团的首领,要他申复。据报,据谁报呢?当然是毛人凤先生了。介民先生为申复总统的询问,七月三日飞往北平,搜集资料,托世维兄办理。所以,我们被捕后,介民先生不但无法营救,成了泥菩萨落水,自身难保。
三十日孔嘉在西门町玉楼东请吃饭,徐志道、尚渭父、张公度诸兄作陪。孔嘉是孔觉民的弟弟,二十六年春节在北平西郊看赛马,我们见过面,后来给徐志道兄办军需。来台后在峨眉街卖照相器材,是摄影专家。他告诉我,毛人凤先生把觉民充军到西康,所以没有出来,死活不知。
五月一日军统局的老朋友们在中山北路泰利饭店为我洗冤,出席的:王调勋、荆向荣、许先登、唐新、项乃光、姜诏谟、王立生、魏毅生、刘培初、吴毅安、林尧民、王德荫、郭寿华、陈仙洲、白莲丞、吴仕伦、郭宗泰、王孔安、贺元、杨遇春、尚望、严灵峰、柯建安、王崇五、程克祥、谷正文、阮清源、王蒲臣、白世维、吴安之、张镇邦、萧勃、刘启瑞、舒翔、赵斌成、何芝园、于书绅、杨济华、李叶、吴利君、王新衡、杨隆祜、杨蔚、楼兆元、岳梓宇、唐棣、何龙庆、汪祖华、郭巩疆、钟贡勋、王荣国、杨清植、李曾逊、傅有权、侯祯祥、周正、毛惕园、谭明诚、梁若节、李希纯、李仲琳、吴思俭、霍立人、刘镇芳、孙华、王兆槐、乐干、党丕修、刘钦礼、聂琮、唐嗣尧、周关
锠、马志超、毛万里、郭履洲、杨震裔、刘戈青、郑修元、王鲁翘、吴健吾、叶翔之、陶一珊、何峨芳、张辅邦、黄加持、李培楠、徐志道、刘光朝、贾秀升、张家铨、王志超等九十一位,由刘启瑞先生致辞,简单几句话,很有分量,恰到好处。
“这么多的人参加这个会,不是鞭尸吧?”张辅邦认为这是对毛人凤先生鞭尸,把我拉到一边说。
“是你们请我来的呀!不是我请你们,人多人少管我甚么事?鞭尸也是你们鞭呀!”我这样回答张辅邦。他无话再说。这个宴会,据说通知上无人具名,只用欢迎名义,发出去的通知不到八十人,有些人并没有通知,是闻风而来的,陶一珊兄告诉我,这是军统局同志来台后最盛大的一次宴会,连庆祝张炎元先生出任情报局长,都没有这么多的人参加。
二日台湾省党部主任委员郭镜秋兄在中山北路美而廉欢宴,作陪的有李荫翘、张彝鼎、李海涵、马济霖、孙慧西、李东庵十六位同乡。民国十几在上海送海涵兄登上江轮,到武汉入中央军校第八期,一别快三十年了。他已任师长,而被刘耀章打垮。他住中坜,桃园监牢的一位姓宋的看守和他是邻居,曾暗中托那位看守给我带衣服、带吃食。今天见面,彼此都说不出话来。
四日情报局副局长潘其武、包烈联合宴于双城街潘其武寓所,由晋籍周端甫、侯祯祥、谷正文作陪。潘其武在他代理局长期间不释放我,他满以为毛人凤死了,局长非他不可,哪里会想到张炎元来任局长呢!
十一日留美同人王唯一、毛万里、黄如持、尚望、聂琮、周关锠、杨济华、刘镇芳、吴利君等十一人宴于泰利饭店。
十二日太原平民中学校友韩希圣、范炳文、郭紫峻、高向果、左思元、胡伯岳、武成祖、李友平、苏桐凤、姚蓉轩、田荣祖、张庆恩、谢文津、王有为、韦宪文、杨作芝、冯大轰、房秉符、张彝鼎、杨治泰、牛焕辰、李思聪、郝家驹、苗告宝、刘士烈、温松康、张岫岚、陈汝淦、潘秀仁、张子扬等三十位宴于广州街中心论据餐厅。
十四日杭州特警班同学袁寄滨、陈谦、丁继曾、叶霞翟、谢贵诚、马敬华宴于安东街马寓,王孔安和赵龙文作陪。
十七日王新衡兄宴于其中山北路寓所,李叶超、李崇诗、刘培初兄作陪。新衡兄叙述我们被捕的那年八月十四日郑介民先生生日,毛人凤先生发动警察总署、交警总局及保密局三个机关,各送十桌酒席到郑公馆,各单位各去一百多人拜寿吃饭。一面报告俞济时,俞派人去照了许多照片,呈报总统,说介民先生招摇。幸而介民先生去了上海,不在家里,几被诬害。
二十一日晋东南的朋友姬梅轩、杨觉民、牛焕辰、武树华、李友芝、申有枝、赵富瑞等宴于中正路山西餐厅。二十八日丁力一和李良塘在总统府前长安馆请吃羊肉泡馍,全然不是西北的口味。
六月一日北平特警班同学曹瑞亭、阎干民、王振邦、刘纯熙、刘全仁、侯家驹、王泽声、赵振纲、杨家福、张湘峰、蔡思珍、罗震、沈仲、李为简、王津栋、王居盛、史金鹏、张永来、吴翼焕、赵渔、张天威、杨同达、马庆凯、马亚坪、宋世贤、马涤生、王久烈、管鸿、林宝康、张建国、薛树梅、张育厚、郭鸿瑞、巩耀华等三十四人宴于汉口街三阳春。
四日第二战区的朋友王均一、方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