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地铁出口-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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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要你死。”她轻轻地说，又坚决摇摇头。　　　　
　　　　蓝泰思木笑了笑，“作为一个宇航员，如果我死了可以救你们两个，那就是我的职责。只是假如我死了，没有人会操纵小型飞船，你们照样逃不出去。”　　　　
　　　　“我明白了。”番西桃虚弱地说，眼神依然停留在蓝泰思木身上，不肯移走，她想把他看个够，但是似乎永远也不会看够。　　　　
　　　　蓝泰思木点上一支香烟，想要获得一点平静。这些话说完以后，他感到空前的无能无力。事实的确如此，无论怎样，最后的结局还是一样的，与其是那样，还不如多留一些时间，看看三个人各自牵挂的人。　　　　
　　　　“宇航局已经通知你们的家人，一会儿我们将和地面进行最后一次通话。你们有什么话要说，好好想一想。”他心乱如麻。　　　　
　　　　他放心不下糖。　　　　
　　　　蓝泰思木最后一次向地面指挥中心报告情况，番西桃和鲁拉沉默地坐在旁边，等待着和家人见面。　　　　
　　　　蓝泰思木平板的声音在整个控制舱里回响，时间一点点流逝。鲁拉脸上的肌肉轻微抽搐着，番西桃的心跳正在加速，快得几乎要晕倒。她不停扭头看看蓝泰思木，他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番西桃咬住嘴唇，眼泪又一次流下来。可是蓝泰思木并没有看她。　　　　
　　　　最后一次报告完毕。时间还剩下12分钟。　　　　
　　　　画面转切，鲁拉看到了妻子悲痛欲绝的脸。　　　　
　　　　番西桃没有亲人，只有巴非多来宇航局看她。他唰地抬起手臂，隔着屏幕向他的长官敬礼。番西桃的眼泪再一次涌出来，“谢谢你，巴非多。”她声音含混地说。　　　　
　　　　“我会想念你的，长官。”巴非多瘦弱的肩膀在不停地抖。　　　　
　　　　番西桃竭力控制着内心涌上来的一阵阵难过，她想起以前曾经无数次地利用职权欺负巴非多。　　　　
　　　　她胡乱抹抹眼泪，吸口气，说：“现在，我要去做一件事情，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决定。我也会想念你，巴非多。”　　　　
　　　　巴非多没有吭声，番西桃的话令他迷惑，他注视着他的长官低下头，简单整理一下仪表，把绣着大红心的太空服抻平，然后，她抬起头，郑重其事地向巴非多敬礼：“向所有三瓣嘴的小情人星警察敬礼！”又放下手，把脸凑近屏幕，“我差点忘了一件事情。”　　　　
　　　　“什么？”　　　　
　　　　“我走了以后，你要继续帮我跟阿斯巴甜那个小妖精作对，一定要斗争到底！”　　　　
　　　　巴非多难过地笑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番西桃，她脸上凶巴巴的表情让他留恋。　　　　
　　　　“请放心。”　　　　
　　　　“嗯。”番西桃满意地把脸收回，突然又难受地咧大嘴巴：“再见。”　　　　
　　　　“再，再见。”巴非多忍着悲痛勉强挤出这句话，他知道他们不会再见了，永远都再见不到。　　　　
　　　　番西桃站起来，离开了屏幕。　　　　
　　　　距离飞船爆炸还有七分钟，蓝泰思木在等待着对面糖的回答。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屏幕上所有的画面都在瞬间消失，接着是飞船舱门缓缓开启的声音。他太熟悉这种声音了。　　　　
　　　　蓝泰思木猛然转过身去，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立刻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整个控制台已经起火，番西桃被崩出一米开外，躺在地上，周身血流如注。　　　　
　　　　他跑过去，抱住番西桃。　　　　
　　　　她的宇航服已经破碎不堪，插满爆破的残片，头盔也炸得粉碎，面容模糊，脸上糊满鲜血。但是还有一线知觉，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蓝泰思木。　　　　
　　　　番西桃的嘴唇嚅动几下，终于说出话来，声音像蚊子一样虚弱，“看来，我没记错，你教过我的，蓝色按钮是用来打开舱门的。”一注鲜血顺着她嘴边淌出来。　　　　
　　　　蓝泰思木的心开始剧烈地疼痛，他不能相信这就是他所认识的番西桃。他看着她宇航服上的那颗可笑的红色大心被炸得破破烂烂，辨认不清。　　　　
　　　　番西桃顾自叹了口气，“我干了件莽撞的事……不过，我好像没把事情搞砸，对吗？”她想对蓝泰思木调皮地笑笑，但是这个笑容刚刚咧到一半，就被身体的剧痛阻止了，血液在不停地向身体之外奔涌，她快被抽空了。　　　　
　　　　“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番西桃的眼睛认真地望向蓝泰思木，她嘴唇越来越苍白，眼睛开始充血，瞳孔也在慢慢扩散。　　　　
　　　　蓝泰思木摇摇头。他想起她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我不要你死。”　　　　
　　　　“我一直以来，都想跟你说那三个字，但是……我永远都不会……对你说出来的。因为……”番西桃奋力喘息几下，浑身抖起来，她开始感觉寒冷，即使蓝泰思木的拥抱也温暖不了。　　　　
　　　　这是最后的几口呼吸，空气正在离她远去。番西桃知道，她得抓紧时间了。　　　　
　　　　“这是……那天，你不陪我去逛街，我一个人，在街上发现了这个……”番西桃颤抖着松开一只手，露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送你的……”番西桃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最终在她破碎的三瓣嘴中消失。　　　　
　　　　蓝泰思木看清楚了，那是一只皮带扣，被血浸在手心里。　　　　
　　　　蓝泰思木不能自已，他突然间觉得她也是个需要保护的女人，他想把番西桃搂得更紧。　　　　
　　　　但是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他。“时间不多了，还有五分钟，蓝先生。”鲁拉说，他表情很镇静，但是眼睛里充满泪水。　　　　
　　　　蓝泰思木点点头。“跟我来。”　　　　
　　　　四分半钟以后，小型飞船从大飞船舱门口起飞。　　　　
　　　　那架恶梦一般的飞船在身后爆炸，流光四溅，火光照亮了太空的一角，爆炸的巨响很快被四周巨大的空旷吸进去，一切又变得了无声息。


第二部分（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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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糖慢慢睁开眼睛，略微迷蒙了一秒钟，看见蓝泰思木的脸。他正俯在她身边看着她。　　　　
　　　　温暖和踏实的感觉回到体内，糖忍不住把手放在他胸膛上，蓝泰思木就势搂住她，两个人就这样抱着，无需言语。　　　　
　　　　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她抬起头，正好顶在蓝泰思木的下颏上，“你感觉好点了吗？有没有哪儿疼？”　　　　
　　　　蓝泰思木开口说：“我没什么，昨晚只是太累了。”声音嘶哑。　　　　
　　　　“我，我去给你倒杯水吧。”糖要起身，蓝泰思木拉住她。　　　　
　　　　“别这么……”糖还没来得及把下面的话说出来，蓝泰思木的嘴唇就已经贴上她的嘴唇。　　　　
　　　　糖一时之间失去了意识。蓝泰思木的舌头就趁这个当口探进深处，与她纠缠。他强壮的嘴唇覆盖住糖的小嘴，在上面温柔地摩擦着，忽而又变得霸道。糖只好搂紧他的脖子，整个人半挂在他身上。　　　　
　　　　这个情景似乎在梦里已经反复演练过很多次，令人无法拒绝。　　　　
　　　　电话铃不失时机地响起来。　　　　
　　　　蓝泰思木停住亲吻，“你刚才想说什么？别这么……？”　　　　
　　　　糖茫然地眨眨眼，“别，别这么……固执。”　　　　
　　　　蓝泰思木轻声笑出来，走过去接电话。　　　　
　　　　“思木！睡得好吗？”宇航局的同事，“宇航体检部的人在等着给你进行全面身体检查，今天你会很忙，你得想想怎么接待那些记者。”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蓝泰思木放下电话。　　　　
　　　　糖依然跪在床上，用舌头轻轻舔着蓝泰思木刚刚吻过的地方。　　　　
　　　　蓝泰思木走过来，抱抱她，“好了，我得去趟宇航局，晚上回来再好好爱你。”说着在她嘴唇上轻啄了一下，“我先去洗个澡。”　　　　
　　　　晚上回来再好好爱你，糖头脑混乱了。　　　　
　　　　“啊！”她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蓝泰思木正打开浴室的门。　　　　
　　　　“我，我差点忘了，我今天要上班的！”糖紧张地看看表，“完了完了，要迟到了。”　　　　
　　　　“你呀！快点收拾收拾，我一会儿送你过去。”蓝泰思木无奈地笑笑，走进浴室。　　　　
　　　　糖走进乐比幼儿园。小德正蹲在门口等她。　　　　
　　　　“糖！”他朝她冲过来。　　　　
　　　　“小德！”糖蹲下来，张开双臂。　　　　
　　　　小德几乎是撞到她怀里来的。热烈的拥抱。糖闻到他绒毛般柔软的浅黄色头发上有肉松蛋糕的香气。　　　　
　　　　苏米老师走过来，“糖！呃……早上好。”　　　　
　　　　糖觉得今天苏米的神情有点怪异，“早上好。”她对苏米点点头。　　　　
　　　　“我得带小德回班上去了，他自己又跑出来了。你脸色不太好，注意休息。”　　　　
　　　　“好，我会的。小德，一会儿见。”　　　　
　　　　小德被苏米抱起来，冲糖摆摆手。自从糖来到乐比幼儿园，小德已经比从前乖了好多。　　　　
　　　　这才是她现在的生活，已经与地球相距越来越远。糖吸口气，推开自己班的门。她的小朋友们全部张开嘴巴兴奋地大叫起来，涌到门口。　　　　
　　　　糖一时之间被幸福感冲昏头脑，这并不是她最初想要的，但是她发自内心地喜欢这最后得到的。　　　　
　　　　糖把身体埋进椅子里，拿起刚刚送过来的报纸。小朋友们正在专心画画，糖让他们把这几天过节遇到的开心的场面画出来。　　　　
　　　　报纸的头版新闻标题引起了糖的注意：飞船系统紊乱50分后爆炸，女警官舍身救人壮烈牺牲　　　　
　　　　糖把文章从头到尾读下去。　　　　
　　　　“……让我们向女警番西桃在危急时刻表现出来的勇气和舍生救人的高贵品质表示最崇高的敬意，为她的牺牲表示最沉痛的悼念。”这是文章最后的一句话。　　　　
　　　　糖终于明白蓝泰思木为什么能回到她身边来了。　　　　
　　　　“老师，我画好了！”苹果举着一张纸兴奋地站起来。　　　　
　　　　糖走过去。　　　　
　　　　苹果的画纸上满是歪歪扭扭的笑脸和鲜花。　　　　
　　　　“画得……真好。”一滴眼泪，顺着糖的脸颊流下来。　　　　
　　　　逝者已去，我们却还活着。糖站在乐比幼儿园的露台上，凝望着小情人星华丽的楼宇和成群的翡翠一般在阳光下发光的小绿人。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能预料，时空的错愕，分离的刺痛，生死的殊途，无法挽回。　　　　　
　　　　这就是小情人星带给她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情节，那些快乐、伤痛、泪水和感动，已经烙在她生命深处，成为身体里流淌的一部分血液。　　　　
　　　　园长站在后面，拍拍糖的肩膀，糖转过身来。　　　　
　　　　“幼儿园已经听说了你未婚夫的事，我为你们能团聚感到高兴。那个女警官的死，我很难过。”园长绿色的圆脸极其真诚。　　　　
　　　　糖望着他，真心地说：“我也很难过。”　　　　
　　　　她已经开始爱上这片土地，不忍离去。　　　　
　　　　由于番西桃的牺牲，宇航局并没有召开接风宴会，以示对死者的哀悼。但是宇航局的招待大厅依然被围得水泄不通，这是一个匆忙召开的记者见面会，鲁拉和蓝泰思木坐在最主要的位置上。　　　　
　　　　蓝泰思木悄悄低头看表，抬起头来又看看一旁的汤。　　　　
　　　　汤很快明白蓝泰思木的意思，她把话筒拉近一点，对在座的人说：“各位，我们的记者见面会马上就要结束了，两位凯旋的英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需要休息，你们其中的一位可以再提最后一个问题。”　　　　
　　　　下面马上有无数双手臂举起来。　　　　
　　　　一位女记者站起来，拿过话筒：“蓝泰思木先生，我们听说番西桃警官生前一直以来都对您怀着仰慕之情，请问，这次她能舍生救你和鲁拉警官，是不是同她的这种感情有很大的关系？”　　　　
　　　　整个招待大厅立刻涌起一片激动的情绪，在这个以爱情为主题的星球上，“为爱而死”远比“舍生取义”更能引起记者们的兴趣。　　　　
　　　　人们很快又平静下来，目光却兴致盎然，集中在蓝泰思木身上，充满期望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个我不能确定，我只想告诉你，我尊敬她，并且会永远怀念她。”　　　　
　　　　“那么，那么，我们听说你要结婚了，我想……”　　　　
　　　　　汤在一旁发话了：“各位，我们的见面会到此结束。”　　　　
　　　　蓝泰思木率先站起来，从旁门离开了招待大厅。　　　　
　　　　汤追上来，“思木！你没事吧？”　　　　
　　　　蓝泰思木转身面对她，“我没事，我只是希望番西桃的灵魂能够安息，不再受到任何打扰。”　　　　
　　　　记者们很快出现。　　　　
　　　　“你快走吧。”汤推推蓝泰思木，“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谢谢。”　　　　
　　　　蓝泰思木快步走了出去。　　　　
　　　　蓝泰思木带糖去卤贝餐馆吃晚饭。一路上她话都很少。　　　　
　　　　蓝泰思木空出一只手，握了握糖的手。　　　　
　　　　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被放在她的手上。“这是……”糖低头看着——一个风格古怪的皮带扣，已经被擦亮，一尘不染。　　　　
　　　　“我把它交给你，帮我好好保存。”　　　　　　　　　
　　　　卤贝餐馆依然温馨而快乐。糖在想，如果没有番西桃，她永远也不可能和蓝泰思木一起再回到这里，再闻到这种香气。　　　　
　　　　可爱的侍者还是扎着色彩绚丽的头巾，引领着他们坐到餐台旁边。蓝泰思木拿了两杯“奇异之旅”，其中一杯递给糖。　　　　
　　　　“为什么不跟我说说她？”糖突然问。　　　　
　　　　“先喝点东西。”蓝泰思木温柔地看着她。　　　　
　　　　看着糖喝了一口酒下去，他开始缓缓对她讲述那个动人心魄的故事。　　　　
　　　　一切仿佛又回到毫无预感的最初，原本无心记住的情节，全部都变得清晰而深刻——　　　　
　　　　她的宇航服上有一颗可笑的红心。　　　　
　　　　她邀请他一起去逛街，但他拒绝了。　　　　
　　　　“我不要你死。”她轻轻地说，又坚决摇摇头。　　　　
　　　　她嘴唇惨白，满脸是血，挣扎着呼吸，“但是……我永远都不会……对你说出来的。”　　　　
　　　　她最终再无法对他说话，惟有手心里那枚血光浸染的皮带扣，像是一个永远不能释怀的心结。　　　　
　　　　蓝泰思木的心再一次疼痛起来。　　　　
　　　　糖坐在对面，默默地望着他。她摸不清自己内心的感觉，本来应该为番西桃的死而全部盛满伤感，为什么却还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在里面？　　　　
　　　　她甚至有些羡慕番西桃的那些行为。她死了，她救了蓝泰思木，留给他刻骨铭心的怀念。自己还活着，又能为蓝泰思木带来什么呢？　　　　
　　　　糖无法肯定。　　　　
　　　　蓝泰思木在房间的一片漆黑中抱住糖。　　　　
　　　　“思木……”　　　　
　　　　“嗯？”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糖思忖着，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说出来：“我结婚了，我一直在思念他，我……”糖不做声了，她想看到蓝泰思木此刻的表情，但是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　　　　
　　　　蓝泰思木沉默了好久，“我已经知道了。”　　　　
　　　　“你已经知道了？”糖惊讶万分。　　　　
　　　　“他叫棉对吗？”　　　　
　　　　“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房间的电脑——你忘记关掉了，宝贝。”　　　　
　　　　“你什么时候……”　　　　
　　　　“今天早晨。”　　　　
　　　　“今天早晨！今天早晨你就知道了？！可是今天早晨你还对我……对我‘那样’，你明明已经知道，我不能……”　　　　
　　　　蓝泰思木打断她，“‘我爱你’那句话是谁对我说的？”　　　　
　　　　“什么？”　　　　
　　　　“你不记得了吗？”　　　　
　　　　糖明白了，原来他已经听到了。　　　　
　　　　“是见到我激动万分还是心存怜悯所以不小心说出来的？”蓝泰思木的语气正在慢慢变硬。　　　　
　　　　“你知道不是那样的，我不是……我只是，我只是不能……”糖语无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