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地铁出口-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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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部象牙白的音响上，一个凸起的白色按钮正在等待。糖走过去，轻轻按一下，整个房间立刻被清淡柔和的音乐浸入。　　　　
　　　　糖坐到椅子上，开始享受蓝泰思木为她准备的早餐，她发现他在她的牛奶里加了玫瑰花瓣、甜豆和薄荷。　　　　
　　　　“天啊，难道我是埃及艳后克丽奥佩特拉吗？”糖不自觉地笑笑。　　　　
　　　　客厅里的就餐区设在一面大气通透的圆弧形落地飘窗旁边，是一片透明与银调的天地。透明玻璃砖筑就的双阶台面上，银灰色座椅简约轻盈，细细的钢支架，明朗透彻的玻璃餐台，金属镀铭的修长筒灯悬空低垂，就好像银色的风铃，透过宽大隽逸的落地飘窗，可以看见阳光正在树林中漫步，而绿白相间的餐具又那么素净清雅。这一切，让糖感觉自己仿佛是在大自然中就餐。　　　　
　　　　她拿过刚才那张留言卡，看来看去。　　　　
　　　　牛奶是温热的，神奇的餐具让面包和火腿也保持了刚刚出炉的新鲜香浓。温暖正顺着胃、顺着耳朵和眼睛，流进糖心里。有那么一刻，在温柔可人的音乐里，糖暂时忘记了没办法回家的烦心事，安静地享受着一个男子沉默的关怀。　　　　
　　　　但是当糖已经把这顿早餐吃完，已经把蓝泰思木的留言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她脑子里面突然蹦出一件要紧的事情——回家！　　　　
　　　　是的！　　　　
　　　　她已经失踪一天两夜，她的棉，没准早就急得近乎绝望了，说不定正孤独地坐在他们的小房子里，暗自伤心。他流了多少眼泪？会不会急白了头发？　　　　
　　　　糖越想越可怕，整个人抓心挠肺的。　　　　
　　　　此刻，她多么想让棉知道，她现在没有什么危险，只是因为离他太遥远，没有办法通知他而已。　　　　
　　　　失去音讯的感觉就像一大块棉花，堵在心口。　　　　
　　　　糖站起来，关掉音响，开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茫然不知所措，也不知道就这样来来回回地走了多久。最后她揪紧自己的头发，喉咙里想发出声音却什么也发不出来。　　　　
　　　　这时候，一阵陌生的音乐响起。糖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是门铃在响。　　　　
　　　　她走过去，打开门。　　　　
　　　　一个送外卖的服务生，面容憨厚，微胖而腼腆。他将一大盒午餐递到糖手上。　　　　
　　　　“十一点了吗？”糖恍惚地问。　　　　
　　　　“是的，女士，您的午餐准时送到。”服务生正在笑，他掏出一支笔和订单，“请您在这里签字。”　　　　
　　　　糖拿过笔，在纸上匆匆签了一个“糖”字，又把它划掉，重新签上蓝泰思木的名字。　　　　
　　　　“谢谢。”服务生将订单小心收好，“祝您午间愉快！再见！”　　　　
　　　　糖关上门，整个后背贴在门上，慢慢瘫倒下去。　　　　
　　　　过了好久，糖仍旧蹲在门口，手里还捧着那盒午餐。她头脑里冒出一个可笑的想法：如果刚才那个人是棉，该多好啊。棉也是那样谨慎、腼腆，还有一点点可爱的胖，每天提着一部笔记本，勤奋地走在城市的地铁口间。　　　　
　　　　想到他的那副样子，糖真想抱抱他。可是，棉已经在她的空气里消失了，就像她在棉的空气里消失了一样。她手上抱着的，只是蓝泰思木为她订的一份午餐。　　　　
　　　　糖微微叹口气，贴着门站起来，感到膝盖酸痛。　　　　
　　　　她瘸着腿慢慢走动，把午餐放在桌子上，转身又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窗帘大敞的玻璃上，映着美丽又陌生的城市。　　　　
　　　　糖眼神黯淡，重新爬上床，平躺在上面，眼睛盯着空洞的天花板，任游思到处乱撞——　　　　
　　　　她和棉躺在清晨五点半的床上，手握着手，静静地看太阳出生。　　　　
　　　　他们曾经争吵得很厉害，糖摔碎了一只碗，有一个碎碴蹦到棉脸上，流了好多血。　　　　
　　　　棉把她的小脚捂在怀里，憨憨地说，老婆，你看我像不像偷了一罐蜂蜜的小熊？　　　　
　　　　他们一起看《蜡笔小新》，她从他怀里笑得滚到地上，那是最开心的时刻。　　　　
　　　　她在床上躺着等他下晚班回家，听见开门的声音，立刻光着脚冲出卧室。　　　　
　　　　就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孤单地躺在床上。　　　　
　　　　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糖一跃而起，冲出房间，跑到楼梯中间，忽然站住了。　　　　
　　　　蓝泰思木站在楼下的客厅里，正冲她笑。　　　　
　　　　糖勉强笑笑，“你回来了？”　　　　
　　　　这什么话啊？对老公说的话？　　　　
　　　　她精神不振地走下来。　　　　
　　　　“在家过得好吗？”　　　　
　　　　“还好。”　　　　
　　　　蓝泰思木打开大大的午餐盒子，“怎么没吃午饭呢？不饿吗？”　　　　
　　　　糖看到盒子里面分格装着五彩缤纷的菜肴和点心，突然间感觉到饿。　　　　
　　　　“现在才觉得饿。”糖拎起一根蔬菜吃。　　　　
　　　　“呵呵。我一个月以后要出航一次。”　　　　
　　　　“去哪儿？”　　　　
　　　　“外婆星。”　　　　
　　　　糖嘴里的东西差点掉出来，“去那里干什么？”　　　　
　　　　“协商那个外星逃犯的问题。警察局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宇航员来开飞船。”　　　　
　　　　“你总不会和番西桃一起去吧？”糖轻描淡写地问。　　　　
　　　　“应该不会，这种警署高层领导间的会晤，一般的警察不太可能参加。”　　　　
　　　　“哦。”糖放心地吃着东西，连自己都搞不清楚放心的是什么。　　　　
　　　　“要什么准备工作吗？”糖伸出两根指头夹出一块小点心。　　　　
　　　　“不需要太多准备，宇航局正在给出行人员定制宇航服。”　　　　
　　　　“那不是说明，警署有谁会去已经定下来了吗？否则怎么定制衣服？”　　　　
　　　　“是的，差不多明天拿到名单。”　　　　
　　　　“我想看看。”　　　　
　　　　“呵呵，你怕番西桃会去吗？”　　　　
　　　　“不是，我好奇。”　　　　
　　　　“好吧。我现在要换衣服，准备出去。”　　　　
　　　　“去哪里？那我怎么办？”　　　　
　　　　“去参加警署的舞会，这是我答应番西桃的交换条件。”　　　　
　　　　“我明白了，你就是因为答应她去参加舞会，她才肯真的把我放了的，对不对？”　　　　
　　　　“嗯。”　　　　
　　　　“那……我也要去！我去换衣服！”糖说着冲上楼梯。　　　　
　　　　“不行，你去了会把一切都搞砸的。”　　　　
　　　　糖在楼梯的拐角处露出一张委屈的脸，“为什么？”　　　　
　　　　　　　　　　　“番西桃看见你，一生气就可能改变主意。”　　　　
　　　　“她凭什么，她为什么？我，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当然不是。”蓝泰思木一步一步走上来，“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番西桃本来就很嫉妒你，如果她看到我在舞会上很照顾你，她说不准会气疯掉，当场就扬言你是外婆星的逃犯。”　　　　
　　　　“不会吧，那我以后怎么办？如果我一时回不了地球，岂不是天天要忍气吞声地过日子？不过她可没有证据，她不能随便抓我的。”　　　　
　　　　“你乖一点，听话一点好不好？”蓝泰思木温柔地用双手抓住糖的肩膀，让她贴着扶手面对他站着，“等到一些问题得到解决，我们就不必紧张番西桃了。”　　　　
　　　　糖委屈地看着蓝泰思木，眼睛一闪一闪的，似乎马上就能流出眼泪来。　　　　
　　　　蓝泰思木凑近她，盯着她的眼睛，他嘴里的气息拂过她唇角，让糖有一种将要被吻的错觉，她突然间感到无端的恐惧，脸上几乎要现出快晕倒的表情。　　　　
　　　　蓝泰思木轻笑起来，同时拉远了两个人的距离，“去换衣服吧，我们先出去吃饭。”　　　　
　　　　“嗯。”糖装作乖乖地回自己房间换衣服。　　　　
　　　　她一边换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哼，他说得根本不对！我现在也不必紧张番西桃。我一看就不像外婆星的逃犯，只要见过外婆星的人都可以证明。她没有什么罪证抓我，那天只是她一时生气，想留我在警署里多折磨我一会儿。　　　　
　　　　等等！糖暂时打住这个想法。　　　　
　　　　“等到一些问题得到解决，我们就不必紧张番西桃了。”　　　　
　　　　看来即使排除了外婆星逃犯的嫌疑，自己还是有把柄抓在番西桃手上。　　　　
　　　　那会是什么呢？　　　　
　　　　糖换好衣服出来找蓝泰思木的时候，询问了一下这个问题。　　　　
　　　　“你现在没有小情人星的居住证，属于非法停留你明白吗？所以番西桃也不是无罪抓人，她放你纯粹是为了……”　　　　
　　　　“为了你是吧？哼！”糖气愤地坐到沙发上，“看来番西桃还是很慈悲的哦。”她充满讽刺地说，“可是我没有居住证可怎么办呢？”　　　　
　　　　“我会替你办这件事情的，但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多长时间呢？”　　　　
　　　　“两天吧。”　　　　
　　　　“谢谢。”糖翻了个身，跪在沙发上对蓝泰思木说。　　　　
　　　　“不用。”蓝泰思木正在收拾上午糖留下来的餐具。　　　　
　　　　“对不起，我忘记拿去洗了。让我来吧！”　　　　
　　　　“你没有忘记也不知道洗碗机怎么用啊。”蓝泰思木端着餐具走进厨房。　　　　
　　　　“谁说我不知道？”糖跟着他进了厨房，看着蓝泰思木将一堆餐具推进洗碗机里。　　　　
　　　　“和地球用的差不多嘛，好了，这回我会了！”糖说。　　　　
　　　　蓝泰思木回过头轻轻捏捏糖的鼻子。　　　　
　　　　这个暧昧的动作搞得糖不知所措，一时间愣在厨房里。　　　　
　　　　蓝泰思木已经回到客厅的沙发上，点燃一支香烟，“都准备好了吗？我们出发吧。”


第二部分（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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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糖没有想到，蓝泰思木还有一部车。当他把那个香槟银色的大家伙开出来的时候，糖着实诧异了一下。　　　　
　　　　她看着它楔形的侧面，它应该是具有超级跑车的血统的，圆润的腰身蕴藏着十足的动力，然而如此充满肌肉感的线条却如水一般流畅，绝对不乏雅致和轻盈。　　　　
　　　　副驾驶座旁的车门为她滑开。　　　　
　　　　蓝泰思木的开车技术很好，再加上发动机带来的澎湃动力和平稳安静，让糖感觉安全惬意。　　　　
　　　　“有车为什么还要坐地铁？”　　　　
　　　　蓝泰思木笑了，“说起来非常凑巧啊，前天晚上正好有兴致坐一次地下铁，结果……呵呵。”　　　　
　　　　糖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事实上，她也十分庆幸前天晚上能够碰到他。如果蓝泰思木没有凑巧出现，她想像不出，那会是怎样一种情景。　　　　
　　　　当时的状况简直太糟糕了，而且，最最糟糕的是，在精神恍惚的一刻，她竟然迎着疾驰的地下铁，眼看着它朝自己开过来！　　　　
　　　　现在回想起来，糖才真正感觉到后怕。而突然出现的蓝泰思木，就像一个骑士，或者是超人克拉克，不仅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拖离危险，也让她近乎崩溃的心一点一点得到拯救。那些突袭的恐惧、慌乱和迷惘，也许正是因为有他，才会悄悄隐退。　　　　
　　　　糖满怀着感慨，微微叹口气。　　　　
　　　　“有件事……”　　　　
　　　　“什么？”　　　　
　　　　“我想找个工作。”　　　　
　　　　蓝泰思木回头看看她，“着急找工作了？”　　　　
　　　　“嗯！赚钱，还钱！”糖很有气概地说。　　　　
　　　　蓝泰思木哈哈大笑，“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　　　　
　　　　“最好是创意方面的工作，比如说设计动画片。当然，找不到的话去餐馆端盘子也行啊。”　　　　
　　　　“哈哈，想法倒是不错，可惜没有小情人星的居住证，你是找不到工作的，再等一小段时间好吗？”　　　　
　　　　“好吧。”　　　　
　　　　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那张居住证了。　　　　
　　　　他们在一家名叫“卤贝”的餐馆旁边停下来。　　　　
　　　　餐馆门口点缀着蓝莹莹的灯。　　　　
　　　　糖从车上下来，盯着那块亮丽的招牌，“这总不会是在开美食节吧？”　　　　
　　　　“这是卤贝星人在小情人星开的特色餐馆。”　　　　
　　　　“那不等于到了卤贝星一样？”　　　　
　　　　“也不完全是，毕竟还是本土的美食更有味道，但是这家可见一斑。”蓝泰思木说着，为糖拉开店门。　　　　
　　　　一种奇异的香气扑进糖的心脾。　　　　
　　　　所有的侍者都系着一条斑斓的头巾，从头巾的开口处探出两只蓝色触角。　　　　
　　　　而餐馆本身，仿佛浸在幽蓝色的海水里。一条运转不停的晶莹光带载满食物，在各个餐台间蜿蜒迂回，贯穿了整个餐馆。　　　　
　　　　“这里很特别。”糖赞叹着说。　　　　
　　　　“这是卤贝餐馆的特色，客人可以从传送带上直接拿东西来吃，过后付账，看餐桌上盘子的数量和样式就能算出价钱。”　　　　
　　　　“噢！”这就跟寿司店差不多。　　　　
　　　　卤贝的美食果然奇特过瘾，一直有一种另类的香气缭绕其间。奇怪的蔬菜、奇怪的鱼、奇怪的卤肉，奇怪的点心，入口便有香气蔓延。　　　　
　　　　蓝泰思木为糖拿了一杯深蓝色的液体，杯子上插着一根类似触角的吸管。　　　　
　　　　“卤贝的佳酿——奇异之旅。”　　　　
　　　　“这是酒吗？呵呵，世界上原来还有用吸管喝的酒。”　　　　
　　　　“这也是卤贝餐馆的特色，吸管是用玻璃造的，女士们喜欢用它来喝酒，不过小情人星上的男人一般不用吸管。”　　　　
　　　　糖看发现杯子里的酒其实是不同颜色环环相扣的，最外圈的深蓝依次裹着葡萄紫、柠檬黄和玫瑰红的圆圈，到了中心，变成一个深蓝色圆点。　　　　
　　　　糖试着用吸管喝了一口，醇和甘冽、细腻丰满，随之而来的独特浓香立刻将整个舌头都吸引住了，“完了。”　　　　
　　　　“怎么了？”　　　　
　　　　“我快要还不起你了。”　　　　
　　　　“呵呵，别担心。”　　　　
　　　　“我说的不止是钱的问题，是我欠你那么多人情。”　　　　
　　　　“人情……”蓝泰思木重复着，“你一定要还？”他带着好玩的神情看着她。　　　　
　　　　“当然。”糖极其认真地回答。　　　　
　　　　“唔！人情嘛……”他唇角开始有坏笑出现，“不急，慢慢来，可以分期付款。”　　　　
　　　　“分期付款？”糖没听明白。　　　　
　　　　蓝泰思木端起自己的酒杯，“期限是——一辈子，如何？”　　　　
　　　　糖笑了，在卤贝餐馆幽蓝的光线下，让自己现出一个成熟女人的模样，“你太不了解我，其实我……”　　　　
　　　　“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先不讨论。”“成熟”女人的言论被无情打断了，蓝泰思木微笑着，脸上看不出一点波澜，“先跟我干一杯吧。”　　　　
　　　　糖只好举起酒杯。　　　　　　　　　
　　　　离开卤贝餐馆，糖等着蓝泰思木把车开过来。街道上忽然有寒风吹过，糖打了个冷战，突然间渴望拥抱。　　　　
　　　　是蓝泰思木的拥抱吗？糖在心里对自己使劲摇摇头，是她想念棉了，一定是。　　　　
　　　　蓝泰思木的车出现在夜色中。　　　　
　　　　把糖安顿好以后，蓝泰思木打开房门要走。　　　　
　　　　糖坐在沙发上轻轻叫了一声：“思木！”　　　　
　　　　“什么？”蓝泰思木又折回来。　　　　
　　　　“你今晚还回来吗？”　　　　
　　　　蓝泰思木笑了，“小傻瓜！当然回来。”　　　　
　　　　他把门关好。　　　　
　　　　房子里只剩下糖一个人了，寂寞的感觉迅速包围上来。　　　　
　　　　这时候，蓝泰思木又重新开门，探出一个脑袋，“等我回来陪你，我会尽快的。”　　　　
　　　　　　　　　　　“嗯。”糖乖乖回答。　　　　
　　　　此刻她不想说什么拒绝之类的冷冰冰的话，因为她真的很寂寞。　　　　
　　　　这一次，蓝泰思木真的走了。　　　　
　　　　汽车发动的声音响过以后，房门再无一点声息。　　　　
　　　　糖爬上楼梯，拨开房间的窗帘，想看看蓝泰思木的车。门前的车道冷冷清清，有几个绿人叼着烟卷走过。　　　　
　　　　糖重新拉好窗帘，开始对自己发问：他是个好男人吗？　　　　
　　　　现在还不能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