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老子-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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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进入子夜，涡河北岸的曲仁里上空，突然地就有些不寻常。先是在东方天际隐隐地闪现出紫色的祥云，慢慢地向曲仁里飘来，停在这个小小村落的上空，不断变幻着形状。接着，一颗明亮的流星飞快地划过夜空，穿越祥云，拖着长长的尾巴，无声地坠落在曲仁里。流星愉快地划破夜空的一刹那，天上似乎传出仙鹤的啼鸣。等流星的光亮消失之后，万籁俱寂，祥云低垂下来，紫气缭绕，像帷幕一样笼罩着曲仁里，轻轻地抖动，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让凝固的夜色震颤起来，哭声盘旋着在大地上回荡，然后升腾、升腾，在浩瀚的宇宙间游走。闪耀的星星听到了，欢快地跳动，兴奋地眨着眼睛；紫色的祥云听到了，舒展了一下身子，五颜六色地变幻着。几只仙鹤在祥云里翩翩起舞，低低地在一座茅草的院落上空盘旋。它们好像刚刚从瑶池中飞出来，身上还带着水珠。水珠晶亮地在雪白的羽毛上滚动，滴落下来，滴到地上，就砸出一口井。仙鹤的身上滴下九粒瑶池的水珠，曲仁里村中就凭空出现了九口井，井中泉涌，水清如碧。婴儿的啼哭渐渐弱下来的时候，祥云和仙鹤便慢慢隐去。天空恢复了通常的平静，曲仁里茅草院落泻出的灯光，便格外显眼。
公元前570年，在陈国苦县今安徽阜阳市曲仁里，一个被后人称为老子的人诞生了。李家院子的正房里，婴儿的婶婶悠闲地坐在一旁吃着荷包蛋，看着接生婆和小婢女忙碌，好像婴儿的出生和她毫无关系。
接生婆很健壮，麻利地做着事，一边絮絮叨叨：
这个小祖宗，早不生晚不生，就挑半夜这个时候来了，折磨我这个老太婆是不是？你爷爷去喊我，我可正困得睁不开眼哪！别哭了，你哭得这么响，想把屋顶子掀翻是不是？
接生婆说着，把满身胞水的婴儿包起来，凑到灯光下想看个仔细。不看还好，这一看，把她吓得大叫。
啊呀，这……是个什么东西！
接生婆怀里的婴儿，白眉毛，白头发，一双耳朵大得出奇，满脸的皱纹，隐隐还能看得见嘴巴下有细密的白胡须。
因为惊愕和害怕，接生婆抱婴儿的手在颤抖，一旁伺候着的小婢女急忙接过，想递给还在床上呻吟的李氏，婴儿的婶母却一把抱在手，左看右看，摇摇头说：
我的天，生下来就是个小老头，长得这副模样，别是个妖怪！
虚弱的李氏在床上伸开双手，接过婴儿，认真地看着，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低头亲吻着她的骨肉，说：
他不是妖怪，他是我的儿子。
一直在门外等候的爷爷，已经急不可耐。儿媳妇生孩子，他自然不能进屋，从夜半时分到现在，爷爷站在风中，盼着孙子出世，已经是近三个时辰。六十多岁的人了，禁不住风寒霜冷，早已是凉透骨髓。霜花挂满了胡子眉毛，晨露打湿了裤脚，爷爷竟然一动不动。终于，随着孙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爷爷也哭了，他喊叫着：
快，快把孙子抱……抱出来，给爷爷看看！
晨曦熹微，涡河水荡起金色的涟漪。曲仁里村中的那片李子林，第一个接受了东方的阳光，李姓人家的茅草屋，恰就在李子林里。
小孙子包在小小的襁褓里，递出了茅草屋，传给了泪流满面的爷爷。他刚刚接过宝贝孙子，忽然一声响亮，天上翻滚起浓重的云彩，渐渐往下沉。乌云里，鹿角、金睛、长须的九条龙在翻滚着，张牙舞爪，金光闪闪的鳞甲若隐若现。曲仁里的人们听到响动，纷纷走出家门，抬头看到这景象顿时都惊呆了，有人恐慌地大叫：龙，天上现出龙了！
九条金龙从云端里伸出头来，人们惊慌地四散。九条龙张牙舞爪地在天空舞动，搅得漫天的云彩剧烈地飘飞，地上的树木被风吹得弯下了腰。正在爷爷怀抱里大哭的孙子看到天上的金龙，立刻停止了哭叫，眼睛里闪现出异样的光彩。那九条龙探头见到他，马上齐刷刷地张开大嘴，哗啦啦喷出九条水柱，直泻在婴儿的身上。清澈的水为婴儿洗刷着，像是温柔地抚摸着他柔嫩的皮肤，婴儿高兴地笑起来，在爷爷怀抱里手舞足蹈。奇怪的是，九条龙喷出的水，竟然没有一滴洒在爷爷身上。
婴儿安静地睡着了，九条龙朝婴儿点点头，慢慢缩回身，躲进云彩里。云彩翻卷着滚动，越滚越远，渐渐地消失了。天上复归平静，太阳像往常一样懒洋洋地升起，炊烟如平日一般袅袅消散，就像曲仁里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爷爷终于醒悟过来，捧着婴儿跪地，向上天？惶地祷告：
苍天保佑！
曲仁里的人们一觉醒来，突然发现村子里多出了九口井，大惊失色，仆地便朝天而拜。又听得李家刚刚出生的孩子竟然召来九条龙给他洗澡，更是惶恐。于是大家围拢过来，集聚在李家门口，想看看这个哭声很大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模样。然而谁？没想到，他们看到的竟然是个白眉毛白胡须的小老头，于是全体哗然，纷纷大呼小叫，奔走相告。他们知道村里突然的变化和这个婴儿的降生有关系，但不知道这个奇特的婴儿将给大家带来福还是种下祸。
曲仁里的族长闻讯，匆匆赶来，他要看看天降流星而生的孩子。
族长很是令人敬畏，他不但懂得许多祭祀的规矩、接待外乡人和官人的礼节，还知道女娲补天，共工触不周天的故事。族长已经九十多岁，不过身体硬朗，牙齿没掉一颗，面颊还红润着。见到李家的婴儿，族长仔细看了半天，叹了口气，对爷爷说：这孩子将来要不就是大富大贵，要不就是大灾大难，反正绝不是平庸之辈。爷爷恭恭敬敬地问族长，你老就给这孩子起个名字吧。族长看看婴儿，摸摸婴儿一双硕大的耳朵，说：你看，这孩子的耳朵大得出奇，就像小老虎。咱们这一带把小老虎称做狸儿，我看，干脆就叫他李耳吧。
爷爷想想，说：好，就叫他李耳。
人群中，曲仁里的巫祝挤进来，探头看看李耳。巫祝生着五短身材，一对深陷的眼窝，鼻子又长又勾，嘴却是很大，总是烂着嘴角。他穿着一身绛色的衣服，锦缎的料子，镶着宽大的黑色的滚边。特别是巫祝脚上的鞋，真的是与众不同，弯弯的云头，厚厚的底子，显得比大家高出一截。他来的时候，围着的人都自觉地给他让路。那个时候，巫祝在民间的地位非常特殊，有着甚至高于乡村三老的权力和威望，因为他主宰着祭祀神灵的权力。先秦以至清王朝时期之前，人们对风雨雷电旱涝虫豸等大自然现象无限恐惧，当灾害来临的时候，以为是上天对人类的惩罚，不知如何应对，只有祈祷神灵以求平安。久而久之，就有了一套程序繁杂、礼节隆重的仪式，巫祝就是专司这种仪式的人。干旱的时候祈求雨神降下甘露，洪涝的时候参拜水神退位，瘟疫来临的时候祈求平安神赐福，这些仪式，都要由巫祝领着村民祈祷。在大家看来，巫祝是他们生存的保护者，上天的使者。特别是布满神秘和恐惧的祭祀仪式上，人们把他看成了神的化身。
巫祝乍一见到李耳，也吃了一惊，不知道眼前的婴儿怎么这等模样。当他颤抖着手试图摸摸李耳其大无比的耳朵时，李耳的眼睛里突然闪出一道明亮的光，直射得巫祝倒退了几步。他心里扑通了好一阵子，顿生不祥。巫祝明白，李耳将来绝不是等闲之辈，说不定以后不把他这个万人之上的巫祝放在眼里。
巫祝转身对爷爷说：这孩子是个灾星，偷生鬼，是天上的白毛大仙派下来讨孽债的。要是给咱曲仁里带来祸害，那可是你李家的罪过。
说完，巫祝一甩袖头，自顾走去。
爷爷望着巫祝的背影，抱紧了李耳：不，不，我的孙子不是灾星，不是偷生鬼，他……
李家屋里，婢女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惊恐地大叫：不好了，太太她……不行了！
爷爷怀抱里的小李耳身子猛地一抖，张开嘴哭了起来。
李耳的婶母号哭着，双手击胸说：唉，还真让巫祝说着了，这个白毛小孩子竟然是偷生鬼！他……一生下来就把他亲娘妨妨：声调音平。方言。意为咒、害。死了！
爷爷跺着脚喊：你不要瞎嚷嚷，他娘许是得了产后风啊！
第一部分第2节 李家太太的丧事
二
刚刚还在为降生了一个男婴而兴奋的李家人，转眼之间就忙着办李家太太的丧事了。茅草屋里，原来准备的花花绿绿的喜庆幛子藏了起来，挂上了白色的幕帷，一口樟木棺材放在屋中央，上面搭着一张很大的红色帛画。帛画上绣着大大的红太阳，放射着火焰，太阳中间有一只飞翔的黑鸟，下面，画着一个盛大的出行队伍。这支队伍里，身着长裙头绾高髻的侍女，举着华盖，捧着各色妆奁，簇拥着一位高贵的夫人，她的脸上微微显出笑容。这种帛画是当时有地位或者富有人家才有的东西，象征着显贵身份。那位被簇拥的贵夫人，应该是沉睡在棺材里的女主人。李家大夫人现在虽然是曲仁里一介平民，可她的丈夫毕竟是周王室敕封的大将军。几经战乱，李将军战死沙场，李氏夫人怀着李将军的遗腹子随着公公辗转流落到曲仁里，可她作为贵妇人，还是享有为她早早准备的帛画的特权。她去世了，这帛画自然要为她陪葬。
李氏的棺材头上，一盏油灯轻轻地摇曳。对着棺材尾的长桌，放着李氏的牌位，上书一行大字“李氏夫人之灵位”。九炷香在牌位前烟雾缭绕，勾勒着变幻的图形。
小李耳在纷乱的嘈杂声里安然地睡去。他被放在棺材的旁边，按曲仁里的老规矩，小李耳穿了一身白色的孝服，戴上一顶白色的孝帽，顶上缀了一朵红色的线球。李氏家族的亲戚远远近近地赶了来，一见到肃穆的灵堂，那口黑森森的棺材，顿时泪如雨下，哭啼啼跪在李氏大太太的灵位前，最后一次向她诉说亲情。即使在最喧闹的时候，小李耳也没醒来，只是很优雅地翻了个身，依然熟睡。李家的亲戚哭号之后，自然挨个儿去看小李耳，都被这个奇怪的小婴儿吓得惊叫，很快就把大夫人之死和他联系在一起。于是惶恐地匆匆离去，生怕小李耳也给他们带来晦气。中午时分，灵堂里就只剩下了爷爷、婢女和婶母，还有几个村里帮忙的人。婶母望望空寂的屋子，走到小李耳跟前，突然觉得一阵恐惧，脊背上渗出了冷汗。她急忙拉过爷爷，说：我看，得赶快把巫祝请来，给李家祭神驱鬼，要不然，你我说不定哪一天也会让小李耳妨死了。爷爷说：不，不会的，这孩子虽说长相怪，可看起来还是面善，没事的。婶母一跺脚就往外走，说：你不去，我去，我不能让这个偷生鬼害得我家破人亡。
巫祝来了，他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在屋里来回踱步。看看灵堂，看看小李耳，然后闭上眼，望空稽首，口中念念有词。爷爷和婶母的眼睛跟着他转来转去，一句话不敢说，生怕打扰了巫祝。在他们看来，这时候，巫祝真的正在和上天的神灵说话，寻找让李家避免更大灾祸的方法。爷爷也希望巫祝能和上天通融，放过小李耳。这孩子纵然面相有一些古怪，但这不至于成为李家的灾星。更重要的是，李耳的父亲早在宋鲁两国交恶时战死，只留下这么一个独苗，他的叔叔家是几个女儿，李家传宗接代只能指望李耳了。如果巫祝说出什么斩杀偷生鬼的主意，那么，李家的香火也就断了。然而婶母的想法和爷爷大相径庭，她倒希望巫祝对偷生鬼施法，把这个小老头儿处置了，这样，爷爷不多的财产也就自然让她家继承。
爷爷和婶母都紧张地看着巫祝。
巫祝慢慢地不言语了，静静地坐着，似乎没了一点气息。突然，巫祝大叫了一声，身子剧烈地抖动，额上霎时冒出了豆大的汗珠，白色的法衣飘飘荡荡，像是有风吹着。过了一会儿，巫祝整个如软软的纸人儿，竟然晃晃悠悠地飘起来，升到屋梁上，双手伸向天空，叽叽咕咕地说着话。他的声音完全不是平日的腔调，变得尖利、颤抖，犹如女鬼的惨叫，吓得满屋人齐齐跪下伏地叩头。
半空里一个如女鬼的声音在说：神灵啊，你的弟子求你相助，从地狱里爬出了个偷生鬼，他就要降灾于我曲仁里，快把他的灵魂摄了去吧！
喊了一阵，巫祝似乎和上天已经沟通，便慢慢睁开眼睛，地从黄色的法事袋里掏出一方黄表纸、一枝朱砂笔，铺在棺材盖上。这是巫祝要秉承上天的旨意进行“批示”，决定对偷生鬼是活埋还是水葬。爷爷知道，小李耳的生死关头到了，巫祝的朱笔一点，他的孙子就将命丧黄泉。也是急中生智，爷爷突然灵机一动，走到巫祝面前，找了一个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悄悄把一枚上好的玉佩塞进巫祝的手里。这块玉佩，是爷爷的爷爷花了一千个铲币买下的。过去的一千铲币，可以买下一院上好的房子。无论日子怎么难过，爷爷都没舍得把玉佩出手。可今天，爷爷几乎没怎么想，就把玉佩给了巫祝。
巫祝不动声色，顺手把玉佩放进口袋，朱砂笔在黄表纸上迅速地画了几笔，转过身念道：
取红盆一个，红枣九十九枚，和大葱大蒜入水，将偷生鬼浸洗三遍；再编刍狗一只，做偷生鬼样，贴白眉白须，放入一百一十一个铜钱，子时埋入后院三尺之下，寅时偷生鬼自去也！
婶母怔了一下，说：那、那不是杀不了妖怪了吗？
巫祝摇摇头，说：小小婴儿，不过肉体凡胎，只是有偷生鬼附身。上苍有旨，宣李耳身上所附偷生鬼速速离去也就罢了。
婶母有些失望，却又不得不装出高兴的样子，去忙着找东西。
爷爷终于松了口气，他虽然知道，孙子得以活命是那块玉佩的功劳，但他还是很感激地朝巫祝作了个揖。
小李耳被放到了大盆里，大盆里放着许多枣、大葱和大蒜。他并没有大哭大叫，却极有兴趣地捧起一把水，看指缝中流下的水滴，看水滴滴在水盆里溅起的水花。
巫祝绕着水盆走了三圈，口中道：
偷生鬼，鬼偷生，
就怕龙王的水来冲。
巫祝撩起水，从小李耳的头上淋下。
巫祝接着念叨：
天降圣水冲一遍，
是精是怪都滚蛋。
巫祝捧起一把水，朝天泼去。回头对婶母说：半夜子时，把扎好的刍狗埋了，记住，放进一百一十一个铜钱。
巫祝走了，婶母不高兴地嘟囔：苦活累活都是我干，落个什么好啊？
爷爷说：那你就叫他叔叔去做吧。
婶母说：你那个好儿子，还在家里睡觉呢。
第一部分第3节 涡河水，倒着流
三
涡河边的树木，被黑夜装扮得有些阴森，夜风吹过，沙沙作响，夹杂着猫头鹰的哀号。河中映照出星光，在波浪里诡秘地闪动，似乎随时都会有什么精怪突然从水中蹿起。
李耳的叔叔和婶母夹着狗尾巴草编的刍狗，慢慢走到河边，寻找掩埋的地方。到杏林边，婶母不走了，要叔叔挖坑。叔叔就挖。他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什么事都任由婶母安排，自己落得个清闲。他平时喜欢和村中闲散人等在一起游荡，却也不惹什么是非。不出家门的时候，就蒙头睡大觉。爷爷虽嫌他懒散，常常数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