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老子-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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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虽嫌他懒散，常常数落他，可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又有个天天拉着脸的厉害老婆，也只有无可奈何。
叔叔挖好了坑，婶母把刍狗放了进去，又将一把铜钱摆在贴着白胡子白眉毛的刍狗身上，叔叔便开始填土。快埋住刍狗时，婶母忽然拦住叔叔，跳下去扒拉开土，把铜钱拣了出来，放入自己口袋。叔叔不明白，说：这是爹爹给的，巫祝让放的，要是没了铜钱，偷生鬼赶不走怎么办？婶母不耐烦地说：你知道什么，赶不走正好，那个小孽种是个偷生鬼，长大了让巫祝设坛活祭了他。叔叔连连摆手，说：还是把钱币放回去，小李耳到底是李家的骨血啊！婶母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喝道：你真没出息，这可是一百一十一个铜钱，够咱吃一个月的肉呢。你不要管。她夺过叔叔手中的铁镐，几下就把坑填平，然后拉起叔叔就走。
小李耳的婶母和叔叔走远了，树丛里悄悄走出了巫祝，他看看四周，确信没人，这才慢慢走到埋刍狗的地方，用带来的铲子挖起来。他试着挖到了软软的草人，便急忙扔下铲子，下手摸。他知道，按他的吩咐，这里面放了一百一十一个铜钱，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与其让它烂在地下，不如取出来享用。摸着摸着，巫祝的脸上现出懊丧，因为他连一枚铜钱也没摸到。他气得骂起来，想把刍狗拉出来，扔到河里去。他拾起铲子，准备挖开土堆。刚刚扬起铲子，他突然看见一点昏黄的灯光慢慢向这里移动，照出一小片光晕，村里有人拎着灯往这边走来。他看清楚了，来的是李耳的爷爷，要是他发现刍狗被挖出，肯定会对他的神权产生怀疑，动摇他在曲仁里的威信。于是他急忙把土填好，匆匆遁入树林。
爷爷虽然拎着灯，可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脚下的路还是看不清楚，磕磕绊绊地来到埋刍狗的地方。他放下灯，在新鲜的土堆边插了三枝香，跪下，朝天拜了三拜，口中说道：苍天啊，我的孙子不是偷生鬼，你老看仔细了，千万不要降罪于他。等这孩子平安长大，我给你年年供三牲六畜。说完，爷爷又伏地磕了三个头，这才费力地起身，拎起灯，踉踉跄跄地走回村子。漆黑的夜里，这一点灯光格外明亮。
风渐渐大起来，杏林里响起可疑的哗哗声，猫头鹰的叫声变得有些奇怪。涡河里的波浪剧烈地翻滚着，似乎烦躁不安。
不过，天终究还是要亮的。
小李耳刚刚降生，就被贪欲和阴谋包围了。婶母不想让这个孩子将来成为分家时的竞争者，欲置其于死地而后快。巫祝看出来了，呱呱坠地的李耳已经显示出非凡之处，说不定以后对他的地位造成威胁。亲戚和曲仁里的一些人看到奇异的婴儿，也表现出恐慌和不解。然而，爷爷坚信他的宝贝孙子不是怪物，日后必成大器。在爷爷的呵护下，小李耳还是慢慢地长大了。
曲仁里一个平常的早晨，像往常一样，孩子们都聚在村头，玩一种叫“掷石”的游戏。其实孩子们掷的不是石头，是每个人脱下一只鞋子，鞋头朝上，堆成塔形，然后大家远远站好，轮流用另一只鞋子投掷“鞋塔”，谁能一次把塔击倒，谁就是胜利者，可以任意命令其他的孩子做事。被指定的孩子或唱歌，或翻跟斗，甚至不得不听从命令回家为胜利者偷一个馒头吃。孩子们玩得非常开心，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
九岁的李耳躲在一棵大树后边，远远地看着大家玩耍。他当然想和孩子们一起掷石，可他也知道，孩子们不会让他参加的。从朦胧记事起，他就隐隐觉得，除了爷爷，曲仁里的人都似乎不太愿意和他接近。婶母有时也来，不过是和爷爷叫嚷，说叔叔不会挣钱，她又要挨饿了。爷爷知道她是在撒谎，可还是叹口气，颤巍巍地从樟木箱子里拿出些钱，交给婶母。看见小李耳的衣服破了，婶母装作没看见，只顾拿过钱币，欢欢喜喜地走了。
小李耳看着看着，真的有些忍不住，就慢慢地向孩子堆边靠拢。
孩子们正在高兴地游戏，见小李耳过来便一哄而散，躲在一旁，拍着手喊：
涡河水，
倒着流，
你生下来就是小老头。
没有爹，
没有娘，
你浑身上下白苍苍……
小李耳站下了，他觉得非常委屈，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今天，爷爷下地了，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听到外面孩子们的笑声，他忍不住走出来，眼巴巴地远远望着玩耍的小伙伴，真想过去和他们一起快乐地游戏。可是，像往常一样，孩子们还是不接受他。
正拎着自己的小鞋子要砸“宝塔”的良生，一眼看到了李耳，便直起身，朝李耳大喊：
白胡子小老头，别过来！你是怪物，谁跟你玩谁就倒霉。
其他的孩子跟着起哄，拍着手喊叫：
涡河水，
倒着流……
第一部分第4节 今年的尸人
一个调皮的孩子把手中的鞋朝小李耳砸过来，于是好几双鞋跟着飞向李耳。
李耳也不躲闪，几双鞋眼看着就要砸在他的身上，却像有什么东西挡在李耳面前，鞋子砸不到李耳，远远地都在半空里纷纷落下。
良生又喊：
瞧，他真是怪物，来，把他扔到河里去！
几个孩子光着脚，呼喊着就要奔向李耳。突然，一个小女孩横里跑过来，拦在大家面前。她扎了总角，穿着红肚兜、葱绿色镶了滚边的裤子。圆乎乎的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十分明亮，最特别的是她的眉毛，不是小姑娘通常的弯弯如柳叶，而是率直地入了鬓角。她点着男孩子们说：
不害臊，这么多人欺负人家一个。
良生说：小妹，你不要拦着，他可是个怪物。
小妹的哥哥多土走过来，想拉开小妹，小妹一下子推开他，说：哥哥，我看李耳大哥不是怪物，他不就长了白胡子白眉毛吗？来仪的爷爷，咱村里的族长也长着白胡子白眉毛，你敢说他是怪物？
小妹跑过去，拉着小李耳走到孩子堆里，说：李耳大哥，不要怕，来，一起玩。
李耳站在孩子们面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说话。
良生走到李耳身边，仔细端详着他的眉毛，又赶紧退后几步，说：
你会玩掷石吗？
李耳说：不会。
几个孩子撇撇嘴：不会掷石，那你就走开。
李耳说：我会玩砌水。
大家都不明白，问李耳什么是砌水，难道水能像土一样砌成块儿？
李耳就往涡河边跑，大家想知道什么是砌水，急忙跟着跑过去。
小李耳在河边挖了些方的、圆的坑，打了水往坑里倒，水就成了方的和圆的。良生大笑起来，说这谁不会，看我的。他就在地上挖了个弯月形的坑，也打了水进去，水就成了弯月形。多土挖了个狗的形状，水就成了狗的样子。小伙伴们都来了兴致，有挖兔子形的，有挖人形的。小妹想了想，挖了个梅花形。一会儿功夫，河边出现了一片形状各异的坑，坑里的水闪烁着灿烂的阳光，闪动在孩子们的脸上身上。大家看着自己挖的坑，高兴地笑起来。
小妹大声说：还是李耳大哥会带我们玩。
良生不服气地说：哼，不就是玩水吗？
李耳说：咱们挖个啥样子，水在里边就是啥样子。火就不能，风也不能。水能浇地，能做饭，渴了要喝水，洗澡要用水，洗衣服要用水。水能从高高的天上下来，还能流到最脏的地方。良生，多土，小妹，你们说，水可是很了不起？
多土说：是啊，没有水，庄稼活不了，人也活不了。
良生挠挠头，说：一天不喝水，我可受不了。
小妹说：没有水，我咋洗脸啊。
李耳说：等我长大了，我就学着像水那样，能给庄稼、大树、小草浇水，能为人洗衣做饭。学着像水那样，能当山顶的泉，也能流到阴沟里。
多土、良生和一群孩子们愣愣地听着，他们大约根本听不懂李耳在说什么，但他们起码知道，自己没有李耳这样的本事，单单一个水字，就说了这么多道理。
小妹高兴地说：李耳大哥，你以后就带着大家玩吧。
李耳说：好，那咱们先扑到河里，痛痛快快地跟水玩吧！
孩子们欢呼起来，簇拥着李耳奔向涡河，一个个跳入水中，腾起一阵水雾……
李耳回到家，婶母正在和爷爷说着什么。李耳一听爷爷唉声叹气，就知道婶母是来干什么的。他不想搭理她，悄悄地溜进来，想回屋换衣服。婶母一把拉住他，恶狠狠地说：又去疯玩了吧？也不小了，怎么就不知道伺候爷爷？哼，长大了也是废物。小李耳不回话，关上门，脱下湿漉漉的衣服，正要换下，忽然看见一只小燕子从屋顶上跌下来，掉在他的小床上，挣扎着柔弱地惨叫。李耳急忙小心地拾起小燕子，发现它细细的小腿上有伤，就找出爷爷的药罐，蘸了药水抹上，又用白色的布条细心地包扎好，然后捧在手里，打开窗户，让它飞去。小燕子快乐地飞了一圈，绕回小李耳面前，呢呢喃喃地对着他叫了一阵，才恋恋不舍地飞远了。
小李耳穿好衣服，走到外屋，见爷爷还在呆呆地坐着，长长地叹气，就安慰道：爷爷，你不要听婶母乱说，我看她不像我的长辈。爷爷放心，我会好好伺候你的。爷爷抬头看看他，说：我心下明白，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可你还小啊。
李耳挽起袖子，洗菜，淘米，烧火，很快做好了饭，端到爷爷面前，还给爷爷倒了杯酒。爷爷不做声，慢慢扒拉着饭。吃完，他对李耳说：等两天，还是要找个先生给你上课。想有本事，就得好好读书。李耳说：爷爷，我不去读书，我要伺候爷爷。爷爷笑起来，说：你长大了能操劳国家大事，那我就比得到你的伺候还高兴。说完，爷爷站起来往外走。他告诉李耳，他要去和曲仁里的族长、三老和巫祝一同商量明天祭祖的事。在曲仁里，这是头等重要的大事。
小李耳想了一下，很认真地说：爷爷，我看巫祝不是好人。爷爷一下子站住了，惊慌失措地低声呵斥道：千万不能乱说，得罪了巫祝，那还得了。小李耳说：真的，他看到我的时候，那眼神好凶。爷爷点着他说：再胡说我就要狠狠打你。小李耳不做声了，只是疑惑地望着爷爷，他心里在说，就是这样嘛，巫祝一见到我，脸色就变，跟人家说我是个偷生鬼。我非常恨他，将来我有了本事，就要和他争斗，让他不敢再欺负我。其实，巫祝也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怕他干什么？
爷爷去了族长家，村里的三老和巫祝都已经到了，大家在一起商量祭祀祖宗的事。
族长的孙女来仪见爷爷来了，急忙给他端来一碗水。来仪和小妹差不多大小，长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粉嘟嘟的面庞，樱口红润，乌发如瀑。她的穿戴显然比小妹好得多，绣花的锦缎，脖子上挂着银饰。她拉着爷爷问：李耳哥天天在家读书吗？爷爷点点头。来仪笑了，说：爷爷，什么时候我也去你家，跟李耳哥一起读书，好吗？爷爷拍拍来仪，说：好，好，只是到我那个穷家，我可没好东西给你吃啊。
三老、巫祝和族长开始商量祭祀的事。族长说：今年的祭祀一定得比往年的排场些，让神灵好好受用，来年给曲仁里带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巫祝问三老：祭祀用的祭品都准备好了吗？三老点点头，说一切都按巫祝的指点备齐了。族长关切地问：扮尸人找好了吗？今年祭祀场面大，仪式重，扮尸人一定得是个聪明的孩子。三老摇摇头，说：要找有福相又聪明的孩子真不容易，到现在还没看中哪一个。巫祝摇摇摆摆地走到大家中间，指指爷爷说：就让李耳扮尸人。爷爷吃了一惊，连连摆手，说小孙子刚刚九岁，不懂事，还傻乎乎的，不行不行！爷爷知道，扮尸人不是个好差使，大热的天，披着一身厚重的神衣，坐在神台上，流再多的汗不能擦，就是蚊子叮蝎子咬也不能动，动了就是坏了祭祀的规矩，祭祀结束要挨打，家人还要赔很多钱置办祭品向天神赔罪。祭祀中间，巫祝喊请祖宗享祭时，尸人马上就得赶快吃祭品，什么时候喊什么时候就得吃，肚皮撑破也得吃，不然就是对上天大不敬，也要挨打赔钱。爷爷这时才明白，孙子为什么要说巫祝不是好人了。
巫祝见爷爷不答应，一脸的不高兴，阴沉地说：这事，可是我说了算的。族长忙说：那就这样吧，李耳当今年的尸人。爷爷低头迟疑了半天，才说：我……我回去给孙子说说。巫祝吩咐道：回家调教调教李耳，学着守规矩，上了祭台，不要抓住什么吃什么，听我的号令。爷爷看了巫祝一眼，无奈地点点头。走出族长家的时候，爷爷突然发现，自己的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
第一部分第5节 祭祀大典
四
小李耳仔细地擦洗好家具，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坐下来，看爷爷常常翻看的竹简。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三岁的时候，爷爷边看竹简边摇头晃脑地诵读，他就在旁边瞪着大眼睛听。爷爷读完了，正要收起竹简，他却一字不漏地把爷爷诵读的内容牙牙地背了出来，惊得爷爷半天没合上嘴，连连大叫，神了，神了，我的孙子神了。爷爷知道，孙子将来必是大智慧之人，于是就开始教他认竹简上的字。到五岁的时候，爷爷看着孙子叹气，摸着李耳的头说：唉，我已经教不了你了。现在，他把爷爷的书都搬出来看，只觉得都平平常常，解不了他心中诸多的疑惑。
正翻看着，他耳边一阵呢喃，回头一看，竟是他前几天帮着包扎伤口的小燕子，圆溜溜的眼睛亲切地望着他，口中衔着什么。
小李耳急忙站起身，让小燕子跳到他手上。小燕子跳了一阵，在他手心吐出一粒种子。小李耳捡起一看，是葫芦籽。他高兴地拿起锄头，走到院子里，在空地上刨了一个坑，将葫芦籽小心地埋了进去。小燕子跳下来，在埋葫芦籽的松土上蹦了几下，忽悠地飞起，在李耳头上愉快地盘旋了几圈，然后嗖地远去了。
李耳正要回屋，外面忽然走进许多人，挤满一院子。爷爷和叔叔分别拿着花花绿绿的鞋帽衣服，走到李耳的面前。爷爷有些犹豫，望着孙子不知说什么好，叔叔却高兴地拉着李耳说：
快，把这些衣服穿上，马上就要举行祭祀典礼了。今年，你要当尸人。
李耳怔了一下，想起往年看祭祀大典，尸人坐在彩车里，许多人朝着尸人膜拜，还给尸人好吃的东西。爷爷曾教他念过民谣，其中《楚茨》里说：
各项礼仪都已经完成，
钟鼓之乐正准备奏鸣。
孝孙也回到原来位置，
司仪致辞向大家宣称：
神灵俱已喝得醉醺醺，
皇尸起身离开那神位。
把钟鼓敲起送去皇尸，
祖宗神坝谑亲爻獭！ �
祭祀中的尸人具有神灵的地位，要是为国君祭奠的尸人出现，国君和士大夫路遇都要下车致意。乡下的祭祀里，巫祝、族长和三老便得恭恭敬敬地伺候尸人。不过，据爷爷说，自从巫祝来了之后，曲仁里的尸人和外地的就有些区别，巫祝偏偏非要压过尸人，要尸人听他的支派。听说，过去有的尸人让巫祝折磨得在祭台上昏了过去，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