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居注-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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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子灏微微一笑:“读史读得熟而已。”
方季北本想说也许可以让他当个官,忽然想起太监应该是不能在宫外做官的,也就住了口。
当然方季北没有足够的知识,足够到知道记注起居的并不需要是太监这件事。
三
早上,方季北几乎和毕子灏同时醒来,外面天还没亮。
外面经过一晚折腾,这时候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鼾声。方季北起来穿衣,按照习惯跑出去找个空地练武。皇宫太大,他很快迷失在看起来
都差不多的宫殿之中,走不回来。
宫内也是被他们杀得赶得差不多了,到处都是血迹和血腥味,却找不到人问路。方季北正在迷失中,迎面过来一人,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人
。
他一看连忙开口喊:“老孔,我在这里!”
孔之高也见到他,走过来道:“方帅,我找你半天了,你怎么在这里。”
方季北脸稍微红了下,幸好他皮肤本来有点黑,倒也看不太出来:“走丢了……”
孔之高愕然,倒也不多说,只是道:“方帅,京城现在已经完全被我军控制住了,有些旧臣愿意继续当官的我也没杀,由他们来写劝进书
比较好。”
“劝进书?”方季北不懂,疑惑看着他。
“就是劝你当皇帝啊。”孔之高把话挑明,“我已经布置完毕,只要在京城登基,各地也就没有反对的余地了。国号年号我都已定好,就
等你接受。”
“老孔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了我不要当皇帝!”方季北急了,道,“皇帝就要会当的人当嘛,不然你上,我回去当兵或者找个地方种地
都好。”
“方帅,这话你以后还是不要说的好。”孔之高叹口气,道,“别说没什么会当皇帝的人,就算有,你以为我们这十来万的义军兄弟们会
服吗?你也别说我,咱们打天下的时候我只能出点主意,真正说了算的都是你……”
“老孔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方季北什么时候压你了还是怎么着?”方季北打断他的话,脸红脖子粗说道,“打仗的事我也从来没有说我说
的就算,其它的事情更是要跟你们商量,我、我……”
他听孔之高话里说他揽权,便要反驳,但是因为不善言辞,憋得满脸通红也没表达明白。倒是孔之高知道他意思,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而是我们大家都服你,不是服我。这个天下只能由你来坐,再无他人。”
方季北只是摇头:“我当不了皇帝,你找会做的人来做。”
孔之高也摇头:“没有会的人,我也找不到更好的。”
“怎么会没有,京城不是有很多有大学问的人吗?”方季北道,“那些官就算大多数是坏蛋,也总有一些好的吧?”
“那我们打个赌吧。”孔之高便道。方季北奇怪问:“打赌?”
“我们给京城里那些好官三天时间,让他们回答我们出的问题。如果他们中谁的回答让你满意,就让他当皇帝。”孔之高道,“如果你都
不满意,那就你来当,怎么样?”
方季北听他这么说,当然马上点头:“好,但是你不许耍诈,我会派人看着的。读的时候要有几个人同时看,不能全是你的人。”
孔之高允诺,低声道:“说你傻吧,制衡却时时记得……你不做皇帝,又有谁能做?”
“你说什么?”方季北听他嘀咕,奇怪问道。
孔之高摇头:“我什么也没说。”
方季北见他神情,总觉得自己像是受了骗,但完全想不出是在什么地方。他想了想,决定念回答的时候把所有剩下的官都叫来,让孔之高
无法捣鬼。
商量完这个,孔之高便带着方季北回去,刚走出几步,方季北看到廊柱后面藏着一人。仔细辨认,是毕子灏。
“你也是出来找我的么?”方季北笑问,“这皇宫太大了,房子又都一样,以后我绝对不会自己出来乱走了。”
毕子灏走出来,敛去表情,跟在他们身后帮忙指路,回去寝宫。
方季北坚决认为这个赌自己赢定了。一些百姓深恨的官员,在义军入京的时候都被百姓连同军兵打死或者下狱,剩下的都是些不错的官员
。那么多人中,怎么会找不到一个可以当皇帝的,何况是由他自己来评断。
为了怕那些官员写得太难他自己看不懂,方季北还特意告诉那些官员都用说话的方式来写答案。问题也是他和孔之高一起商定的,都是一
些他们认为管理国家必须的问题,而且都不难。
这三天时间里,劝进书雪片一样飞进来,堆在案台上。方季北是看不懂,有的时候让毕子灏帮忙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重要事情。但那种骈
四俪六华丽无比的劝进表哪里是方季北能听懂的,最后只能败下阵来。
反正他也忙得很,义军事情太多,哪里不要他处理。还得提防孔之高动歪脑筋,不得不看着他点。幸好毕子灏一直跟在他身边,竟然帮他
分了不少忧——对于目不识丁的方季北而言,一个能时时跟在身边的学问高的人是非常必要的。
“小毕,你要不要回答我那些问题?我看你很聪明,又有学问。”方季北问道。
毕子灏想了想,摇头:“我的答案,你肯定不会觉得好的。”
“你不说怎么会知道?那些问题都很简单的,例如对那些贪官赃官……”
“贪不贪脏不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哪一派的。”毕子灏插言道,“作为皇帝,重要的是判断怎么才对朝堂有利怎么平衡各方势力,你
的问题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皇帝不应该是让百姓生活好的人吗?”方季北傻傻看着他,问道。
毕子灏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笑得极漂亮:“多看史书,多看起居注,才会知道怎么做一名皇帝。方帅,和孔军师的赌,你一定会输的。”
方季北只觉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年看起来非常的莫测高深,却不怎么相信他的话。
只是这么小的孩子,说话竟然这样冷漠,却不是好事啊。有机会,还是要让他至少走出皇宫,接触外面百姓才好。
那么聪明的孩子,可惜了。
四
时间向来过得很快,尤其在忙碌的时候。
三天很快过了,方季北把旧朝臣子都聚集到琉熙宫中,开始查看他们呈上来的试卷。
第一道题就是他问过毕子灏的,其实也不是一道题,而是三道——如何避免坏官的出现,如何监督官员,和如何处置。
第一条所有的人基本上都回答说要以德感化。为怕方季北不懂什么叫做德,当代第一文士也就是前朝参知政事吴三省还特地长篇大论写了
一篇论证文作为附注,虽然用词过于艰难道理讲得太过繁琐以至于方季北根本没有听。
前朝剩下的大臣并不是十分的多,有些被杀有些自己殉国了,没死的也很多不肯做贰臣,在家里死活不肯出来。孔之高并没有告诉大臣们
这次问答意味着什么,吴三省这样的儒臣,是以“为百姓而非为君王”的话为口号才出来的。
“可是……”方季北听完所有人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之后,疑惑问身边的毕子灏,“这些人到底是装傻,还是真的傻?他们是以为我会赞
同所以才那么说,还是他们真以为说几句‘孔曰做人’就都能成为好人?”
“是‘孔曰成仁’……”毕子灏无奈纠正他,显然刚才读的那些东西,都没有进方季北耳朵里,“也不是都那么回答的,刑部尚书不就是
说在每州每府都派下细作,还有提高严刑……”
相对而言,年轻一些、出身贫寒一些的官员回答中少了些文气,而带上了些杀气。但是方季北依然摇头:“那细作又由谁来管?”
“……”显然没有答案,“那你说呢?”
“我当然不知道。”方季北理直气壮道,“我又没学问,又不读史书,我怎么会知道?”
毕子灏低头,眼底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两人嘀嘀咕咕,满朝官员都有些不快,有交头接耳的,当即朝堂之上就有嗡嗡说话声。方季北也发觉自己态度不严谨,连忙让孔之高派出
来的人和毕子灏继续读下一个问题。
刑部尚书在这三个问题上的回答是一样的:细作、严刑。其他人的答案和他基本迥异,但是彼此之间都非常相像,无非就是靠御史、靠上
级。由于大韦一朝向来优待书生,甚至有不杀士大夫的惯例,大家说出的处置方案也都差不多,一般也就是岭南发配。
越听方季北越是失望,他确实不懂治国,甚至听不懂这些朝臣稍微拽文的言辞,但是他明白什么是有用的,什么只是说着好听。他率领义
军,其实也是个国家,如果按照他们这么治理,义军早垮了,哪里还轮得到打进京城?
要有畅通的言路,即使是上将犯错也能揪出来。要严明刑罚,让他们不敢越界。该宽的时候当然也要宽,要有得到手里的好处和保障。
还有,不能让一个人手里的权过重,一定要有人和他抗衡——这点上,为他读一张张答题的毕子灏,倒是非常地清楚制衡的道理。但他当
然不会说什么。
“好了,别读了!”读到“天灾的时候,若当地大户储粮不售,又提高粮价,该怎么办”这问题的答案时,方季北终于受不了了,高声喝
止他们继续读下去,“你们看一看,如果有开仓和下令之外的答案,再拿来读!”
开仓放粮?这些官知道官府粮仓都是做什么的么?
方季北最初在颍州起义,就是天灾之后朝廷什么也做,而粮价飞涨,百姓根本活不下去。他们造反之后开官府粮仓,竟然发现里面一颗米
皆无。帐面上的米粮都在,实际却被当官的挪用生财。当地大户家里倒是很多粮,可恨他们根本不拿出来平衡粮价,而是趁火打劫。
而这些官员,竟然还说什么“开仓放粮,下令大户卖粮”?
方季北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终于知道,他造反的原因不是天灾,不是颍州官员太坏。
他看着朝堂上站着的文武官员。这些人都是有大知识的,他们识字,他们讲起道理来能让他完全听不懂,他们都说什么为了百姓。
但是他们连百姓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随便一个不识字的老百姓都清楚的问题,他们竟然不明白。
这个赌,是他输了。
五
大韦承昭三年七月,义军杀入京城,弑君。义军首领方季北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岳,年号燮余。
孔之高自然就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大岳的宰相——因为方季北觉得官员名字太长太麻烦,干脆一切从简。孔之高是宰相,那个吴
三省就是左副相,右副相暂缺。刑部尚书还管刑部,其它三省六部一概精简,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就都撤掉,例如礼部。
国将不国。吴三省私下是这么跟旧臣说的。
能想像么,堂堂一国之君,竟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他甚至把琉熙宫内的龙椅撤掉,把高台拆掉,令人在朝堂上设十几把椅子,说是以后
大家上朝都坐在椅子上,商量事情也都坐着说。
成何体统啊!当即就有些当朝大儒昏了过去,被抬到琉熙宫后面刚刚改造的房间休息去了。而他们那不成体统的皇帝,照样在大殿里端坐
,旁边坐着屁股半悬空中的臣子们。
义军——现在都被编入大岳军队了——连兵带官都是些泥腿子,按理来说在这治国上还是应该靠前朝老臣的。但是孔之高之下的凡是有点
见识的,在朝堂上溜达几天之后都开始鄙视那些老臣,觉得他们真是讲起道理来一个比一个厉害,做起事来啥也不是。
他们都是跟着方季北打天下,都深知百姓的生活,在很多方面考虑得都比那些天天在府里待着的官员强。而他们刚刚坐上个位子,还没有
到只会为自己牟利的程度——虽然毕子灏按照史书经验,说那是迟早的事情。
旧朝官员里,难得没被废除的就是毕子灏这个起居舍人了。
方季北把宫里太监宫女赶得差不多了,下一步的计划就是把皇宫拆成一块一块的,谁想住都可以住进来——当然,他的主意是一部分免费
给穷人住,另一部分给富人的是要收银子的,金子也行。他本来一直跟毕子灏说他也可以出宫,年纪还轻,出去过过日子应该也不错。
什么找个老婆的就不说了,那不是害了人家女的吗。
毕子灏垂头,几缕发飘在鬓边:“我不能留下来么?出去……我又能出去做什么呢?”
他随即抬头,淡粉色的唇微微勾起:“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起居舍人这官职么,做皇帝的本是天下至尊,为什么身边还要一直带着一个人,
不得自由呢?”
方季北对这问题有足够敏感性:“难道你是看着皇帝的?”
“看倒谈不上,不过记下皇帝言行,流传后世,是起居舍人的意义。”毕子灏道,长长的睫毛闪着,“做皇帝的,有几个不想流芳百世?
起居舍人,若能不为尊者讳,应该会写下最真实的东西吧。最初设下这个官职,就是为了让皇帝自律。”
方季北摸摸脑袋:“那好吧,那你就留下来好了,你想走的时候直接跟我说一声就行。不过……真别扭啊,身边一直有个人看着,难道如
厕洗浴你也在旁边记录吗?”
毕子灏忍不住笑,他相貌既美,一笑便让人移不开眼:“我在你身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如厕洗浴的时候有看到我么?你放心吧,你跟
后宫妃嫔一起的时候,我也不会在旁边看着的。”
方季北顿时满脸通红,让毕子灏大为惊讶。红色过了会儿才褪去,方季北想到毕子灏身体情况,倒也不好跟他说这方面的事情,也就没解
释他并不打算要什么后宫妃嫔之类的。
他不能娶老婆,应该很难受吧,明明是那么漂亮的孩子,要和美女在一起该多好。
不过方季北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别扭,自己没文化又不聪明,在毕子灏眼里,大概是很差劲的吧。要是隔得远了几天一见还好点,这么天天
在一起的话,岂不是自己干什么蠢事都会被对方看在眼里?
至少还是要聪明一点,好歹认识几个字,不要再干出盖印盖倒的事情了……
六
其实方季北根本不用担心他在毕子灏心中的形象,因为毕子灏心中,他本来就形象全无。
假惺惺玩什么欲迎还拒的把戏,乱改朝规,说话粗俗待人无礼,要不是人在屋檐下,他几时忍过这种粗人,受过这等气?
旧的起居注还在他手中,他翻着纸页,看着记录下来的每一笔。
少年皇帝,登基时朝中朋党群起,后宫外戚弄权。这本起居注写下了一位皇帝的夺权过程,和方季北这本放在一起,对比真是明显。
一个说到底是为了权势,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另一个……虽然粗俗不文,虽然不通礼仪,但,都是为了百姓。
毕子灏咬住嘴唇,脸上表情变幻。
寝宫内熄了灯,他就在寝宫外小间住,也跟着熄灯睡下。寝宫外的小间都是下人住的,条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这等实际意义上的外官
,能有这么一席之地已是难得,也只能忍着,翻来覆去半天方才睡着。
起的比方季北早,睡得比方季北晚,白天还要不停地盯着方季北,然后写字。散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