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长醉不复醒-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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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王妃先杀了贺启,这至多只能引起大将军的怀疑,却可以暂时保住王爷,否则……否则王爷绝活不到大将军回来的那一天,如果穆建黎审讯之后没有先斩后奏杀掉王爷,王妃只管拿了我的命去。”
一阵凉风穿堂而过,子攸微微打了个冷颤。
陈长卿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急了,子攸再能,也不过就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她确是够精明,仕途经济她都通得很,可要让她去杀人,就未免太过了。可是,“可是,王妃绝不能给穆建黎审讯贺启的机会。王妃若再迟疑,王爷就没命了。穆建黎是何人,王妃比外人更清楚,王妃此时若不要贺启的命,就等于决心断送天下黎民百姓的命。孰轻孰重,请王妃决断。”
子攸绷着脸,不知是冷的,还是怎的,那张精致的小脸越发显得有些青白,她有些想要退缩,她才只有十七岁而已。虽然平日里她总是拼命三郎似的向前冲,可这一次她却只想后退,可也只有这一次,她像是真的没多少退路了。
陈长卿知道此事只有子攸能了结,所以打定主意今天哪怕是说烂了他的舌头,他也必须劝说子攸杀掉贺启,这是唯一能让这盘死棋复活的法子。他想好了千万句说服子攸的话,刚要开口,忽然看着子攸的身后愣住了。
子攸从他那副咬住舌头的表情上,就猜得出谁来了。她慢慢地转过身来,看着司马昂,他脸上的冰冷让她难过的几乎抬不起头来。可是她的难受也看在了司马昂的眼里,他转开头微微叹了口气。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左右为难
“陈兄,请到书房暂且歇息一会。”司马昂向陈长卿道,仿佛刚才他们的谈话,他什么也没听到。
陈长卿笑了笑,倒没了方才的着急神色,向他施了一礼,“学生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想必其中关碍王爷也很清楚。该怎么做王爷与王妃自有定论,也无须学生再多言。这就告辞了。”
彼此都是明白人,司马昂明白他的意思,他也没必要再说,司马昂也没有很留他。司马昂吩咐下人送客,子攸见他背对着自己,便想后退几步从院子后头绕走。没成想司马昂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她只得站住,紧紧挨着司马昂的胳膊,心却慌的厉害,模模糊糊地想着今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站在他身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司马昂才唤一声她的名字,子攸“嗯”了一声,之后两人便又陷入了沉默。
子攸深深吸了一口气,游丝一般的秋雨不断被扯下,湿了司马昂的衣角,似乎也湿了他的眼睛,那双眼里添了些不能言说的惆怅,子攸说不出话,半响咳嗽了一声,“是你做的吗?”
司马昂摇摇头,“我……”
子攸擦掉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忍不住笑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话,“不用细说。你说不是我就相信你。”她又停了半日,才艰难地说道,“论理……论理穆家确是欺君罔上,我哥哥这些年干的事儿,又是罪无可恕……天理不容……只是我爹终究是我爹,我不愿看着你们……呵,我只想安心做个商人,将来……将来等到我爹百年之后,你做了皇帝,你必然不愿再看一眼穆家的人,那时我就离开京城,安心做个富家翁。呵呵,可是这也不过就是我的傻想头儿,总以为我能躲得了,我都忘记了我毕竟也姓穆,躲都躲不得……”
“我知道。”司马昂不由得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却也说不出旁的话,他再也忍不住,突然拉住子攸的胳膊,把她搂进自己的怀里。今天这样的情势,这样的话说起来,已经像是惜别,只是没有阳关折柳的那份安然,这一别,是七分情人的惜别,也许再转脸见面就都已是十分的仇敌。
子攸紧紧搂着司马昂的腰,面颊贴在他的胸前,彻彻底底地哭了一个痛快,秋雨终是湿透了她的衣服。
她问司马昂,如果有那么一天,她败了,穆家败了,他会赐她死么?司马昂摇摇头。
子攸笑得有些凄凉,话已经到了这一步,司马昂就算对她有情,怕是情分也已经绝了。子攸闭上眼,忽然开起了玩笑,“有一天你做了帝王,不要忘了今天的话,我可不想死。我若活着,便很会赚钱,能给你纳不少的税。”司马昂没有微笑,他紧紧拥着她,下巴在她的额上细细地磨蹭,到了这个时候他才觉得再没什么心鬼拉着他的手不许他抱着他的子攸了。只是这时候来得太晚了些,也太短了些。
她后退一步离开了司马昂地怀抱。司马昂却拉住了她地手。舍不得放手。“子攸。不管咱们能有几天。真正做我地妻子好吗?别淌那个浑水。别理男人之间地那些事。就待在我身边。”
子攸回握着他地手。她地声音有些发抖。“可我姓穆。你就真能完全信我么?”
司马昂没有回答。倘或子攸是萧吟那样只会闷在闺阁之中地娇弱女子。他或许会立即回答。可子攸是这样一个女子。他没有话直接答她。他看着子攸地眼神有些痛苦。“别杀贺启。子攸。我不想你地手染上我恩师地血。不要插手这件事。”
子攸抹掉腮边地泪水。“好。我不杀他。”
可子攸终是骑马离开了王府。她不能相信司马昂对自己地爹爹没有杀意。她也知道司马昂同样不会相信她。她夹在中间。将来不是死在自己家人地手里。就是死在司马昂地手里。只不过今天她终于知道司马昂对她有情。这就足够了。哪怕将来终有半世凄凉。这点回忆。也足可慰藉。她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知道自己不在乎司马昂地信任。那不重要。子攸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爹提醒过她了。可她却知道自己不是穆建黎。也做不了穆建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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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暗时候,刑部大牢越发显得阴森可怖。子攸在刑部那个绘满神鬼的院子里已经站了半日,湿发贴在面颊上滴下水来,她心绪不宁地仰头望着屋檐上的兽头,并没察觉自己满身的湿凉。两个男子从屋中走了出来,一直走到子攸身边,低语了几句,子攸点了点头。这两人不是穆家的人,他们是子攸自己的人,前三年子攸既在穆府里当家又在外边经商的时候,她就留了心,物色了几个既可靠而又有才干的人放到外柜上,历练了一段时间,专一为子攸打点处理外间的机密事务。
这些人的出身可能各不相同,却有一个相同的经历,那就是他们都曾被穆建黎逼迫得走投无路,而后被子攸偶然救下。他们不是穆家的奴才,他们的命是子攸给的,他们只为子攸卖命。子攸最开始选择这些人的时候并不为什么明确的目的,她只是想要自己的一点力量,在穆家的十几年,她模模糊糊地知道没人可以信任。
两人此时已经拿钱买通了刑部里的看守,可笑穆建黎自以为他下了严令,又派了亲兵来,刑部大牢已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只是,一则如今这些年朝廷法度已经荒疏,刑部大牢里只要是拿够了钱,等闲的死刑犯他们都敢偷换人,如今这里虽然关了紧要的人物,可有人出钱只是探探监,牢头还是敢做这个主的;二来穆建黎平素里吝啬得很,他的亲兵也得不到他多少好处,倒是子攸平素手里漫撒似的,穆府里出来的人没得过子攸好处的人不多,因而今天子攸既拿了钱来,只想见一见贺启,那些穆府的亲兵是不阻拦的,只想着她本来就是穆家的人,就看了贺启一眼半眼的又有什么关碍。
三个狱卒各拿了一把钥匙依次打开牢房的大门的三把锁,子攸走了进去,吩咐带来的两个人在外边放风。
穿过牢房门口稍微宽阔些的大厅,就走进一条幽黑的窄巷,再向里就是关押犯人们的地方。狱卒提着灯引子攸走入窄巷,子攸发觉这条巷子的路面竟是斜的,子攸算着走路的时间和路的坡度,估计自己已经走入了地下,不觉吃了一惊,原来这刑部牢房竟不是设在地面的。人说大颢建国之时法度苛刻,看来果然不错,这个刑部牢房就该是那时造的。
随着脚下的路渐渐平了起来,牢房也到了,子攸打量着这里,她能感觉到有微微的风在吹拂,大约这里是有通风气口的,但是牢房却没有一间能够接受到哪怕一点点日光,外界一切声音也都听不到。走到这里,就像是跟阳世隔绝了,子攸想到犯人在这里住上几日之后,必然会因为看不到黑夜白昼的交替而忘记时间。那么坐牢的时间在感觉上便会比实际上还要漫长,痛苦的煎熬也会更深重。她不知道当初是谁出主意把刑部的牢房建成这样的,又不是山大王的私牢,这也够阴狠了。
想到这儿,她才觉得有些冷。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大牢
子攸还没有想好到底要怎么做,她的袖子里平常就掖着一只荷包,不过里面放的不是女孩子们常带的香饼也不是香雪润津丹之类的,她放的是穆家独有的毒药。她倒是从来也没想过要害什么人,不过就是为了真到了危机时候设法脱险罢了。可如今的情形……她的手指痉挛似的攥紧了荷包。
狱卒将子攸带至最里边的一间牢房前,向子攸行了礼,转身退开。这里阴暗潮湿的厉害,也不知是老鼠还是什么从子攸的脚上仓皇跑过,吓了子攸一大跳。
牢房里只有一盏昏暗的小油灯,照着一个不甚清楚的人影。子攸举起手里拎着的一盏明瓦灯向里面照去,又轻声问了一句,“贺大人是在这里么?”
那团模糊的人影有了动作,慢慢地舒展开,又向前走了几步。子攸借着灯光看清了人脸,不觉吓得后退了半步。贺启的脸不知被谁打了,眼睛青肿的厉害,眼皮只能张开条缝看着人。他本来身子不高,又有些胖,现在又被打得胖头肿脸,连眉目都要看不清楚了。子攸虽然素日里很厌恶这个老学究,可他毕竟是皇子的老师,又是两朝老臣,为人耿直,德高望重,朝中无人不敬重他,现在竟被人打成这个模样,子攸有些不忍,连忙放下手中的灯,不教灯光再晃他被打肿的眼睛。
“你是何人?”贺启惊异地看着子攸。今天贺启被抓的时候,曾质问拿人者如何不是刑部的人,而是王府的亲兵,结果那些当兵的大老粗不同他讲理,只给了他两拳了事。现在他的眼前还有些花,忽然前面站了一个明艳无双的女子,他还以为是错觉。又见那女子笑了笑,似乎对这个简单的问题有些犯难。
子攸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我是王妃穆氏。”
贺启愣住了,满腔怒气重又涌起,那双青肿的眼似乎也不愿意再看着子攸,“你给我滚,我贺启是大颢第一忠臣,不屑见乱臣贼子之女。”
子攸紧紧抿着嘴唇,看着贺启,“贺大人……”
“还不快走,你一个妇道人家,又是王爷之妻,却在这里抛头露面,难道不知羞耻。”贺启见她不走,越发恼怒,根本不容许她再说话。
子攸平素就听不得这些废话,尤其不知道有人居然能在生死攸关的时候还有心情扯这些烂道理。不过她也知道在贺启这样的人眼里,或许真的是死生事小,失节事大,哪怕火烧眉毛了,忠孝节义也是一丝马虎不得的。
像贺启这样的老怪物,子攸平时恨不得一鞭子抽到天边去,可是今天境况却不同了。
贺启似乎打定主意要把她羞走。拿出十二分地精神骂得引经据典。简直能凑出十篇檄文来。别说子攸现在心乱如麻。就算在平日。子攸虽然还说得上是口齿清楚。可又怎么能说得过这个弘学大儒。
子攸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打断了贺启地话。“贺大人……”贺启冷哼了一声。轻蔑地看着子攸。他已经见惯了穆建黎地畜生做派。原不指望穆家地这个女儿是什么好教养地。保不齐是个泼妇也说不定。可没想到地是。子攸深深呼吸了一下。身子放低下去。忽然跪在他面前。他大惊失色。就算他怎么嫌憎穆家人。眼前地女子都是如今地王妃。未来地皇后。
“你……”这次轮到了贺启张口结舌。
“贺大人。”子攸跪在地上抬起头来。“那些大话我不说。您远比我懂。我只说一句。如果王爷这次完了。大颢也就完了。我不为我自己。我也不偏着任何人。你也知道我哥哥是什么样子地人。如果他得了天下。天下便再无宁日。所以我要救王爷。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王爷若是当了皇帝能怎样。可至少不会像我哥哥那样祸国殃民。我穆子攸将来也许会对不起穆家。也许会对不起王爷。可是我不愿意对不起天下人。我想贺大人也是如此。”
贺启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子攸。这个女孩子说话直截了当。她说她不偏私。她地话里也确无私意。她不算有德行地女子。像她这样地女子在他所涉猎过地《女四书》、《列女传》里都不曾记载过。她对自己地哥哥没有该有地尊重。她对自己地丈夫也不见得有多少敬意。这是不应该地。可他却说不出话来责备她。呆愣地看着未来地皇后跪在自己面前。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地慌乱。“我……我并没想到。该如何使王爷免于眼下地灾难。”
子攸松了一口气。仰头看着贺启。“贺大人。您须得证实王爷与行刺大将军地事情无关。贺大人……我……冒犯了。我要先拿到你地供词。若等到我哥哥来审你。一切就都晚了。”
贺启缓慢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睛眯得更细了,但是看起来却仿佛有了光亮,疲惫之态也不见了,他像是又见着了希望,“王妃娘娘,请起来,莫要折煞老夫。我这就给大将军写一份供状,所有一切皆是老夫主使,与他人无关。”
子攸放了一半的心,她原以为贺启根本就不会相信她的话,“贺大人,可是这样的话,您就惹了一场大祸事了,我爹会灭您的九族。”
贺启摇摇头,子攸以为他会有许多豪言壮语,发些他一贯的慷慨激昂之语,没想到贺启什么也没说,只深重地叹了口气。可就是这样看起来像个普通老人的模样,反而让子攸心里有些难过,她心里素日嫌憎这老货的心都减了不少,子攸本想激他自杀,可那些话她现在都说不出来了。
她慌忙站起来,“我……我去叫人拿纸笔。”
“不必了。”贺启摇摇头。“我当写血书与大将军,一者说明此事是我一人主使,与他人无干,二者我还要最后劝说大将军一回,使他还政于皇帝。”
子攸站在一边,不敢多说,到他咬破指头写完了书信,她才忍不住开口,“贺大人,我爹爹他根本就不会还政于皇帝。权力那种东西,任谁得到,都不会再放手的。我……我始终想问贺大人,您想弹劾我爹爹,那是绝难办成的事,贺大人不会不知道,可若知道,又为什么要至自己父母妻儿于不顾,一定要做这样的事呢?”
贺启微微一笑,那张平素里总是冷得可怕的黑脸上竟浮现了些暖意,也许是因为子攸问得话虽有些冒犯之意,可语调却恳切,贺启一时似乎忘记了她是穆家的人,而只当她是个懵懂女孩。
他说得很慢,也只说了一句话,却碰进了子攸的心里——“义之所在,明知不可而为之。”
没想到贺启叹息一声,在牢里向子攸双膝下跪,子攸吓了一跳,就想伸手过去拉他起来,可他执意不肯,双手托起刚写完的血书,子攸以为贺启会说几句诸如“大颢全在姑娘手上”,“求姑娘设法保全王爷”之类的话,可贺启什么也都没说。就是这份无言,越发压得子攸心头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