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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越京四时歌-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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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无论用什么手段,他也要改变他们的命运。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只怕允少爷不会按您的想法去做。”辛悦感受到徐涧城坚定的眼神,忽然微笑道,“不如我到允少爷那里去,劝他投降苍梧王,以成全先生的谋划。”

  “你不能去!”徐涧城立时拒绝,“李允那里是绝境,你去了会很危险。何况我很快会到越京去了,你难道不想跟着我吗?”

  “先生忘了,我是您的奴隶,自然要想方设法成就您的心愿。”辛悦低下头,声音平静,“如果我不去,允少爷决计不会投降。”

  “他知道心上人被皇帝逼死了,为什么还要为这个朝廷卖命?”徐涧城见辛悦难得地坚持,不由恼怒起来。

  “允少爷的想法我是不知道的,我只知道,就算相信清越郡主死了,允少爷也是宁死不降的。”辛悦说着,跪下去抱住了徐涧城的腿,“先生,让我去吧,为了你扳倒李家的夙愿。”

  “是你自己不愿意他死。”徐涧城微微颤抖着伸出手去,捧起辛悦的脸,“阿悦,我只有你了。自始至终,我都不曾将你视为奴隶,我想要的是你的真心。”

  “我也只有先生。”辛悦将脸紧紧地贴在徐涧城的掌心中,“我从水路来回很快,一定能在先生启程去越京之前赶回来的。”

  徐涧城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搂住她,感觉着这个鲛人女子低于常人的体温。心里一种他不愿去分辨的情绪慢慢升腾,让他感觉到无尽的孤独和窒闷。

  一只黄底黑纹的飞蛾抖动着翅膀向油灯扑去,徐涧城蓦地伸出手,把陋室中唯一的光亮捂熄了。

  辛悦在第二日一早便沿着忻州护城河向白石浦方向游去,她向徐涧城承诺五日内一定回来。然而直到第七日徐涧城再也无法推迟越京使者的催促,辛悦也没有出现。

  带着一丝绝望的心寒,徐涧城踏上马车,离开了忻州这座给予他太多悲惨回忆的城市。

  使者原本对徐涧城的安排很是满意,然而见他一路上沉默不语,似有极深的心事,不由有些怀疑起来,半途中忍不住一再提醒:“皇上要的可是实话,不能瞎编的。”

  “用实话陷害人有什么困难?”徐涧城想起昔日自己对簿公堂的一幕,冷冷一笑,“关键看这实话怎么说法,这一点,徐某身受其害,自然深有所感。”

  “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们可都吃罪不起。”使者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在这件事上,加倍小心。

  “大人放心,徐某自会教他们如何说话,既经得起神狷石的考验,又达到皇上的目的。”徐涧城胸有成竹的回答让使者略略安心。

  盛宁帝的命令想必十分紧迫,即使从忻州去往越京是逆青水而上,日夜不停拉纤上行的纤夫们还是保证了行船的进度。等越京城特有的青砖城墙出现在视线中时,徐涧城习惯性地摸了摸脸上的金印,回头朝虚空中的忻州望了一眼:阿悦,我离开这里时,只有你陪着我,如今我回来了,却已是一无所有。

  面无表情却又目中无人地,徐涧城越过身边众人,第一个撩起衣摆沿着跳板踏上了越京的土地。

  空旷的殿堂,已然废弃了多年。即使经过临时的打扫,依然透着沉沉的死气。不过从那整块雪晶石雕刻的柱座、宏伟壮美而又精雕细刻的青铜熏炉,还有墙上挂了多年却依旧鲜亮的西荒挂毯,依然可以想见这里昔日的主人过着一种多么悠闲而尊贵的生活。

  徐涧城和同行之人跪在地上,殿堂里却一直没有动静。他百无聊赖地琢磨着四周的雕饰,渐渐发现这些不同质地的繁复花纹最终都簇拥着同样的形状,那是——木槿花。雪晶石雕刻的木槿花,青铜灌注的木槿花,还有上好的特里尔沙漠羚羊毛染织的木槿花,这些无处不在的花朵,仿佛繁华过后残余的碎梦,让人从心底生出一股寒凉来。

  徐涧城恍惚记得天祈国史书中记载,前朝景德帝涪新宠爱赤之一族平民出身的槿妃,宫中无处不种木槿,以致引起白之一族的怨恨,酿成“明宵宫之变”,最终槿妃母子死难,宫中木槿也被焚烧殆尽。那么这间殿堂内的物件,都是昔日槿妃的遗物么?想到这里,徐涧城竟然果真听到殿堂四周传来嘤嘤哭泣,虽然隐约飘渺,却也让人不寒而栗。

  正惊诧间,厅上垂挂的帘幕后有人影闪烁,乃是一男一女。从那男子头上所戴的金冠轮廓看,赫然便是云荒的帝王。徐涧城心头一惊,不敢再看,赶紧和其他人一样,伏地不动。

  身边脚步声响,似有人搬运了极重的东西上来。徐涧城微微偷眼,却是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安置了一座石像在自己面前。那石像乃是一头张口的猛兽,全身雪白,唯有头顶一只赤角,神圣尊贵,正是天祈朝的皇家神兽:狷。

  石像安置完毕,侍卫退下,整个殿堂内只剩下帘幕后静坐的一男一女和伏地的徐涧城等一行人。静默了一阵,盛宁帝不弃终于开口:“你们面前的石像乃是我朝圣物,能分辨你们话语的真伪。作证时,须将手臂放入石像口中,若有虚言,神狷之口便会咬合。它的威力,你们可以先试试。”

  徐涧城转头看了看自己同行之人,见他们的目光都瞧在自己身上,便拾起一根侍卫扛抬石像的木杠,伸入狷口之中。他之前已听使者讲过先帝豢养过一头灵狷,能辨真伪,疾恶如仇。该狷死后,先帝着人雕刻了石像,将灵狷之魂附身其上,作为传国之宝供于大内。此刻徐涧城面对这传说中的神兽,只恨当初自己没有资格以此辩明清白,便缓缓开口道:“是我杀了李甚。”

  他话音刚落,石雕的狷兽眸中立时闪过一丝闪电般的荧光,原本大张的嘴蓦地咬下。只听喀喳一声,儿臂粗的木杠立时被咬为两段,力道之猛让跪成一排的证人们悚然一惊。

  “草民冤枉!”徐涧城强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蓦地抛了手中半截木杠伏在地上,磕头有声,“草民没有杀人,请皇上明察!”

  “朕知道你是冤枉的。”不弃毫无表情地回答,没有兴趣打量徐涧城的模样,“现在你说说,是谁陷害了你?记住,把手臂放进神狷的口中,说谎的下场,你刚才已经看到。”

  “是。”徐涧城朝重新张开嘴的狷兽石像膝行几步,抬起右臂置入石像口中。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皇帝召集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给自己洗刷冤屈,而是为了构陷一个人,只是他还不敢断定万能如盛宁帝,有什么必要用此冠冕堂皇的方式来陷害一个区区振威校尉。

  “我叫徐涧城,中州人氏,在当地也算薄有文名。为避战祸,我来到云荒,寄居在同为中州后裔的靖平将军李况府中。”徐涧城镇定自若地说着,“在李府,我结识了七爷李甚和他的侄儿李允。李甚有一个鲛奴名叫辛,非常宠爱,但是辛却独独与李允交好。辛一直拒绝李甚的示好,不肯变身,然而一次随着李允出游后,辛回府便变身为女人。”

  神狷的口微微一动,却立时定住,无可否认,徐涧城的话中虽然隐藏了许多细节,却每一句都是真话。

  敏锐地发现帘幕后始终未发一言的女子身形微微一动,徐涧城知道自己说在了正点上,越发沉稳地说下去:“辛变为女人后,李甚便想将她收房,却被李允阻止。我因为和李甚吵了一架,负气离开李家,却得知李甚随后便死在家中,李家人控告是我杀害了李甚。我大呼冤枉,李允却在明知我不在案发现场的情况下,当堂作证,构陷我为凶手。李允他们买通了府尹,将我严刑拷打,乘我昏迷之时摁手印画押认罪,流放边境。皇上请看,这就是我当年被他们折磨的证据!”说到这里,徐涧城用左手一把拉开自己的衣襟,袒露出上身纵横交错的伤疤,虽然时日已久,依然触目惊心。

  “接着说。”帘幕后的帝王不着痕迹地轻轻拍了拍身旁女子颤抖的手,平静地吩咐。

  “是。”徐涧城费力地拉好衣襟,右臂仍然放在神狷张开的口中,垂目道,“李甚死后,李允便向祖父李况讨了那个鲛女辛,随后又将她送了人。李允到忻州后,再度与辛相逢,对她处处关照,甚至以女佣的名义带回自己院中。这其中的情景,忻州管营方秦大人知道得更清楚一些。”

  “唤方秦说话。”帝王的声音中波澜不惊,只有徐涧城听出了其中暗含的得意。他从神狷口中抽出自己完好无损的右臂,默不作声地跪回队列中。神狷虽然神异,终归是憨直的畜生,它怎能分辨人类那些皮里阳秋、居心叵测的话语?到头来,所谓真话与谎言,不过是可以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软泥,被掌控之人任意一捏,便颠倒了黑白,颠覆了一个人的命运。

  徐涧城身边,忻州管营方秦战战兢兢地将手臂伸入狷口,心中犹自为方才神狷对待说谎者的威力忐忑不安。他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叩头道:“皇上吩咐小的说什么,小的就说什么。”

  “你是忻州管营,也算是李允的同僚,你就说说你所知的情况。”盛宁帝淡淡地道。

  “小的确实和李允共事,对他略知一二。”方秦偷眼看了看神狷毫无光彩的眼睛,大着胆子说下去,“此人武艺不错,也立了一些战功,可惜对上司不甚恭敬。”眼见神狷眼神一动,方秦吓得一抖,赶紧按照事先再三斟酌过的说辞说下去,“庆阳侯初到忻州时,李允便出言顶撞他,被庆阳侯教训后收敛了许多。那鲛奴辛原本是个人尽可夫的营妓,为了谋取利益不惜出卖肉体,李允却不知为何对她青眼有加。他将那鲛奴安排到自己住处,不许旁人染指,有一次几个辛的旧相好去找她,都被李允赶跑。小的曾经亲眼看见李允带辛上街,为她买衣裙首饰,两个人都笑得很高兴。”眼看帘幕后的人影纹丝未动,方秦又加上一句:“玄咨大人曾问李允要不要给越京中的清越郡主写信,却被李允不以为意地拒绝了。”

  “怪不得那么多忻州大臣会联名上书李允倒卖军粮,原来钱都花在那鲛奴身上去了。”帘幕后的盛宁帝轻轻冷笑,低低的声音只有近在身边的人才可听清。

  “皇上,我不想听猜测,我只想听事实。”一直沉默不语的清越忽然开口,微不可闻地将皇帝的冷笑噎了回去。

  “好,我们听听下面的事实。”盛宁帝冷哼一声,胸有成竹地看着方秦退下,从队列中走出一个浓眉大眼,模样憨厚的军士来。

  “小人俞大壮,参见皇帝陛下!”那军士这句话显然是刻意演练过,和他后面带着地道西荒口音的声音颇不一样。

  西荒方言与越京官话颇多区别,那军士絮絮的话音让帘幕后的不弃和清越听得很是费力。清越正猜测他说的是什么,那军士却学徐涧城蓦地一把拉开衣领,露出胸口心脏处一处骇人的伤疤,显见当时有什么利刃将他胸膛对穿而过。清越隔着帘幕也看得心头一凛,那军士后面几句话便听得清清楚楚:“……这一枪,便是李允刺的!他只想杀了我,好早点逃回忻州去!可怜我冒死求援,却遇上这样冷血无情的官长,一颗心都被寒透!那一枪刺得狠啊,若非我命大,早已死在乱军之中!……”

  西荒的方言腔调古怪,如同弯弯绕绕的山路,让人看不见尽头,便不知要走到何时方可停歇。清越怔怔地坐着,木然地听帘幕外一句句言之凿凿的证词,所有的矛头都尖锐地指向那个曾被她爱若希望的人。唇枪舌剑,将那个原本高奉在心灵深处的希望戳刺得千疮百孔,清越只觉心里一阵阵地发紧,连呼吸也急促起来,可那些潮水般涌来的证词不肯放过她,一波波地拍打在她心上,一层层地将她淹没。

  不知什么时候,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让她蓦地感觉到自己四肢的冰冷。

  “别难过。”不弃温柔的脸出现在她面前,“情感往往会迷住一个人的心窍,让你看不清对方的真面目。”

  清越别过头,咬着下唇不说话,眼中却已蒙了一层薄薄的泪。

  “朕的话你可以不信,可是那神狷你也亲自试验过了,它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说谎的人。”不弃锲而不舍地解释着,“朕特地寻访了这么多证人,就是为了让你看到一个真实的李允。可惜没有找到他相好的那个鲛人,否则……”

  “皇上,请不要再说了。”清越转过头,大睁着眼睛凝视着皇帝。她的唇此刻也是苍白的,连自己也不能觉察地颤抖着,“我现在才知道,我和他相识的日子是短了些。只是这些话,我一定要亲口问过他才甘心。”

  “固执的女人啊。”不弃照例给出这句评价,却分明看到清越眼中的坚定在她的泪水中一寸寸融解,怀疑和嫉妒如同雪层下的种子,已渐渐复苏抽芽。对这样的结果,虽然不是不弃想要达到的最佳效果,却也应该满意了。

  徐涧城等一干人已经退出去了,神狷石像也被侍卫们抬走。此刻空寂的殿堂内,只有不断摇曳的帘幕,映出年轻的帝王清俊柔和的侧影。

  无力地弯下腰,用双手撑住自己的额头,忍了许久,清越的泪水最终还是漫出了眼眶。自从几乎被祖父拉入死地,又一个人被抛弃在这陌生潮湿的越京,清越对亲情已生出了怀疑和怨恨,心中只剩下记忆中李允那温暖的手、羞涩的笑、坚定的誓言可以作为生命的依靠。可是,她对那依靠又究竟了解多少呢,她拥有的只是他短短一两个月中的爱恋和温柔,她何时涉足过他的过去,他的未来,甚至他音讯全无的现在呢?原来,她一直恋慕的正直、温柔和勇敢,都是小女孩儿用一厢情愿的美梦编织的假象,它们在真实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不愿意一旁的不弃察觉到自己的脆弱,清越无声无息地止住了眼泪,却听见一阵嘤嘤的哭泣在殿堂内低低回响。

  “谁在哭?”清越蓦地抬头,吃惊地问道。

  不弃转头看了看,空荡荡的殿堂内并无人迹,只有一朵朵不同质地的木槿花在恒久地开放。他安慰地朝清越笑了笑:“别怕,只是这些花儿在哭。”

  “这些花?”清越惊惧地朝四面望去,果然发现隐约的哭泣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涌来。想起这座废殿之前一直落锁,是为了今日才被不弃吩咐人临时打扫出来,清越不禁觉得事情蹊跷,“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明宵宫正殿槿华殿,是先帝宠妃槿妃的住处。”不弃微笑道,“槿妃死后,这殿内就一直阴魂作祟,害得好好一座大殿荒废下来。今天朕特地安排在这里,就是为了安抚亡灵,让它安心转世,不要再流连不去。”

  清越不知不弃说话的寓意,神思倦怠之中也无心问及。她只觉难以忍受这阴寒殿中沉沉的怨郁之气,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殿口,蓦地一把拉开了门。

  不料门外正倚了一个人,开门之时猝不及防朝清越倒过来,将她从神思恍惚中惊得一激灵,赶紧闪避才没有被那人撞倒。

  “好大的胆子!”不弃见那人乃是平日伺候的传话内监,只道他是存心偷窥,心头大怒,走上来一耳光将那内监打倒在地,“来人,拖出去打死!”

  “皇上饶命,小人有重要军情上送!”那内监知道性命只在顷刻,赶紧一骨碌跪好了,双手将一个竹筒奉上,“小人拿到这加急军情,一心快些送达皇上,不料冲撞了郡主,还请皇上饶命!”

  不弃一眼看见内监手上之物,按捺下怒气,伸手取过。那竹筒乃是配给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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