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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越京四时歌-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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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清越喉头一哽,低声道,“我们到神殿里去,那里会庇护我们的。”

  “只要我一动,他们就会看出我法力全无。”不弃用只有清越能听见的声音回答,“我可以求你一件事么?”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清越毫不犹豫地道。

  “我死了以后,不要让鸟灵吃掉我的灵魂。”不弃轻轻地笑了,“我还指望着这个灵魂重新转世,享受一下这辈子久已遗忘或从未品味的东西,像酸甜的滋味,做美梦的感觉,没有任何顾虑的欢笑,还有……”

  “皇上……”清越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滴落下来,这个空桑最尊贵的帝王临死之时,来生的愿望竟然只是世上最贫穷最低贱的人也能享受到的一切。

  “……还有,女人的爱。”不弃低头看着清越的眼泪打湿他的衣袖,低声道,“我这辈子没有相信过任何人,唯独信了你无意中的那个梦,以为你是上天注定给我做皇后的,所以才敢放任自己去喜欢你。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你能再次回来,我已经满足了……”说到这里,他之前一直压抑的咳嗽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血沫再次从唇角涌出。

  对峙的气势一破,一直伺机而动的鸟灵们找到了不弃的破绽,无形的杀气骤然强大起来,连清越都能感受得到。她正焦急无措,不妨不弃在一旁道:“把我背上的刀拔出来,我不能让这些污秽的妖魔玷污天祈皇室的尊严。”

  清越忍住眼泪,一咬牙从不弃的后心上拔出短刀,塞进他的手里。她伸手隔着自己的手帕捂住不弃流血的伤口,感觉得到温热的血立时浸透了手帕,顺着她的指缝不断往下流,可是,她不敢再去想。

  “恒露姐姐,皇帝不行了,我们赶紧上吧。死人的味道可比不上活人鲜美。”一个鸟灵朝为首的女像鸟灵叫道。

  “那个女人是彦照的女儿,我们先不要动她。”恒露谨慎地再度试探了一下不弃的气劲,心里始终忌讳空桑帝王莫测的法力,不愿再重蹈上次偷袭失败的覆辙。然而当不弃眼中一向锐利的气势终于开始倾颓之时,她蓦地下令:“上!”

  黑色的羽翼霎时如同黑幕一般遮蔽了天空,向着不弃直扑而下。不弃坐在地上,用手中唯一的短刀朝当先扑来的鸟灵一刺,竟然刺穿了对方小腿。狂怒的鸟灵巨翅一扫,不弃被扫倒在地,手中却依然牢牢地抓住短刀不肯放松。然而另一只鸟灵已当空扑下,踩住不弃的手腕,将那把短刀远远踢开。

  “原来他根本什么力量都没有……”一击得中的鸟灵得意忘形地叫了起来,“大家一起来,尝尝空桑帝王的血肉是什么滋味……”

  “彦照对他心存忌惮,不敢自己动手,倒便宜了我们。”恒露笑着道,“吃吧,趁他的血还没有都流进湖里去。”

  得了首领的许可,众鸟灵欢呼一声,争先恐后地朝不弃啄食下去。不弃睁着眼,看着黑色的羽翅遮蔽了自己的整个视线,心中暗暗一叹:原来自己要受的是这样残酷的报应,连转世的希望都是不该妄想的。

  然而下一刻,预期中血肉分离的痛楚并没有到来。不弃只觉眼前一片光华灿烂,鸟灵们便惨叫着纷纷后退而去,落下一片片纷飞的黑羽。

  “你们不许碰他!”清越大叫一声,扑在不弃的身上,手指上的后土戒指不断闪烁着光芒。方才她眼睁睁地看着不弃即将命丧鸟灵之口,心急如焚之下,竟不知如何激发了后土戒指中的灵力,将鸟灵一举击退。

  然而鸟灵们虽然忌惮后土戒指的威力,却也不肯离去,依然耐心地环绕在他们身侧,等着面前两个人力竭的一刻。

  “我不让你死。”清越心中实不知如何再度催动后土戒指的力量,只是不顾一切地护在不弃身前,紧紧地捂住他流血的伤口,泪水一滴滴打在他的身上。她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对他分辨不清的感情是什么,那是恨与爱,畏惧与怜惜,厌恶与亲近这些互为极端的感情的结合体,只是在这之前,她执着地坚信那些负面的情绪,刻意忽视其中相倚而生的情愫;而不弃,则于孤寂中抓住她无意中流露的关爱,哪怕明知这些是带着毒素的花朵也固执地不肯放手。

  “有这一刻,就算被鸟灵吃了也无妨了……”神志渐渐涣散,不弃微弱地笑着,身躯冰冷下去。

  李允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受过晔临湖的广阔。灵魂的速度是任何有形的物件也无法超越的,然而要在晔临湖中搜寻一枚戒指,就如同大海捞针一般无望。他只能沿着一定的方向将湖底梳理而过,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情形,甚至连很早以前见识过的湖中的怨灵也毫无踪影。

  就在他沮丧得心烦意乱之际,一片光华蓦地从头顶传来,仿佛扩散进水中的血迹,透过每一滴湖水将那种无以伦比的召唤撒遍了整个晔临湖。下一刻,李允感受到远处似乎有某种力量开始回应那种召唤,他想也不想地循着那个力量传来的方向飞驰而去,不知道正是不弃绝望中焚烧后土戒指才引发了皇天的回应,给他指明了方向。

  前方的湖底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白色玉石基座,深深地压进湖底的岩石里,稳稳当当地托着湖面上宏伟的建筑物。李允沿着基座走了一会,确定湖面上的建筑是皇家用以祭祀晔临湖专用的凌波台,也就是他当年和清越夜游晔临湖,撞见刚登基的盛宁帝做法示威之处。记得那时清越还说过,建造凌波台的玉石叫做“流水玉”,在晚上可以发出美丽的光来。那时的情景,至今想来,竟已恍如隔世。

  回应的力量是从玉石基座里面传来的,而基座内部明显地设置了强大的结界,在基座入口湖水相连的地方最为明显,让这片水域的四周没有一点鱼虾活物,甚至连水草都不能生存一根。只有覆盖着白色细沙的骨骼般的岩石突兀地在湖底纵横,让凌波台如同世界尽头孤零零的存在。

  灵魂无形,可以穿越任何空间。李允下了一探结界的决心,便避开入口处强大的结界力量,从玉石微粒中的细小空隙钻进了凌波台基座的内部。

  也不知穿过了多少切割得四四方方的流水玉石,李允的面前骤然开朗起来,原来基座的内部,是一个依然裸露着湖底细沙的充满湖水的密室。密室正中的石榻上,躺着一个身穿白色法袍的青年男子,他右手放在身侧的石榻上,左手却从石榻上垂下,指尖直垂落在湖底的细沙中。湖水轻轻荡漾,法袍上用金线绣的夔纹仿佛正在舞动,让他死去一般的身躯显出潜藏的生气来。

  想必他就是湛如口中的师兄晔临了,那夔纹,想必也是他们九嶷巫门的标志。李允靠近了一些,意外地发现晔临皇子的面容和在心砚树中看到的自己的模样十分相似,就仿佛沉睡在那里的乃是自己的身体一般。可惜这个身体苍白得几乎透明,似乎全身的血都被放干,让并不知前情的李允也对他生前的遭遇生出恐惧之心。

  帝王之血被镇压在凌波台底,那么唯一能与它抗衡、让天祈朝屹立三百多年而不倒的力量,就只能是皇天戒指了。李允举目四顾,果然发现在石榻下方的不远处,一枚蓝宝石戒指正静静地躺在沙地上,它发出的光芒堪堪笼罩住整个石榻。这种光芒带着昔日高祖鸿勋的坚决意志,遏制帝王之血从晔临的身上复生,同时让两种力量互相抵消达到平衡,让每天在晔临湖上乘舟来来往往的越京人无法想到,云荒大陆上最强大的两种力量就埋藏在他们脚下。

  终于发现了皇天戒指让李允大是欣喜,他来到皇天之前,想要将这枚戒指戴上晔临的左手中指,湛如说过,这样做就能让两种力量合二为一,让帝王之血重新在云荒大陆上流动。

  然而,他伸出的手只是从皇天戒指上一穿而过。因为他现在只是魂魄,根本无法触摸到任何有形的东西,哪怕是一粒细沙也不可能。可惜这一点,或许连湛如自己也没有想到。

  李允慢慢后退了一步,察觉着这间密室中强大的结界力量。当初高祖鸿勋布置下这一切,就是算到除了灵魂无人能穿越结界吧,或许他那时还能预料到,闯入这里试图解救晔临的魂魄在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之时,会是多么的惆怅愤恨。

  原来,一切都在三百多年前高祖的掌控之中。李允只觉一切都再无意义,又不知离开这里自己还能去哪里,还能做些什么,便只在石榻边坐了下来。或许,他可以一直躲藏在这里,任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再也不掺杂其中。而一旦离开这里的结界,不弃恐怕很容易就能用血契之术将他抓回去效力,可他对于外面的一切,已是极度的疲惫和寒心。

  然而很快地,李允的视线再度被皇天吸引了。

  虽然有结界阻隔,但为了让皇天的力量透过水波镇压水中五百术士的怨魂,高祖鸿勋将密室结界最强之处打通,让密室中的水得以与外界湖水结为一体。于是一旦湖中有波浪涌过,密室里的水也会附和着荡漾开去,搅带着湖底的细沙腾起又落下。

  而就在方才的一阵波浪中,李允敏锐地发现皇天戒指前方的细沙被水流淘空,让皇天戒指不由自主地向前滚动了一下。这种滚动极为细微,眼睛几乎难以分辨,却实实在在地让皇天戒指朝晔临垂落的手指更靠近了一些。

  有了这个意识,李允一掠而起,仔细观察皇天戒指之后的沙地轨迹。从前方石壁上镶嵌的紫金托盘,李允断定高祖鸿勋最开始是将皇天放置于石壁托盘之上,后来不知为何戒指受震掉落在下面的沙地里,被水流冲刷细沙一点一点朝晔临靠近,而晔临的左臂,估计也是在同一次震动中从石榻上垂落在地。从托盘到现在皇天所在位置的距离,李允判断得出三百多年内,皇天朝晔临的方向前进了大约五尺。

  三百多年,五尺。这是对于人类无法想象的缓慢,可正是这种自然的力量,突破了一切法术的禁制,让被人为囚禁的两种力量找到了得到解放的希望。这一点,自以为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改变一切命运的高祖鸿勋是绝对无法想到的。

  可是现在,皇天戒指离晔临还有数寸,这数寸的距离,又需要多少年才能完成?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一百年?李允看着一动不动的皇天,方才一时的喜悦已然化为乌有。可恨他还是什么都不能做。

  坐在地上,李允静静地凝视着皇天,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或许在他灵魂湮灭之时,都无法看到皇天与帝王之血的融合。然而,他却不甘心就此离去。

  过了不知多久,水波竟一圈比一圈更大地涌进了密室。李允突破结界到外面查看,却发现原本架设在湖中用来作为守城工具的水篱正被苍梧军队用中州人带来的火药炸毁。巨大的水花一个接一个地从湖面绽放,苍梧军队的座船争先恐后地朝繁华了三百年的越京冲了过去。

  看来,城破了。李允的心底空落落的,虽然他对父皇涪新已没有多少印象,但一想到天祈朝真的就此灭亡,难免有痛失故国的悲怆。

  爆炸声仍然在进行,想必是苍梧军队正在破坏越京的军防堡垒。李允正想回到密室中,不料一阵地动山摇的响动,无数的碎石块从头顶的水面砸下,穿越灵魂落在湖底。

  他们为什么要摧毁凌波台?李允本有些惊异,但一想起湛如的占卜本事,便有些了然。他不再理会头顶炸雷一般的声响,再度钻回了密室之中。

  凌波台的基座也被震出了粗长的裂缝,看来苍梧军队是耗费了大量的力气。看着石榻上晔临毫无改变的睡姿,还有沙地上永远光华灿烂的皇天戒指,李允守候在一旁,等待着某个时刻的到来。

  又是一阵巨响,坚固的流水玉石墙壁终于四分五裂地倒塌开去。而李允的眼光依然不为所动地盯着皇天戒指,终于看到在连续不断的震动中皇天戒指一次接一次地朝前滚动,最终碰触到了晔临下垂的左手中指指尖。

  仿佛一丛星星之火燎烧了荒原,红润的血色迅速沿着晔临苍白到透明的手指向上延伸,扩散到他身体的每个部位,让那具身体更像沉睡而非死去。当最后一点血色润泽了他光洁的额头后,一点光亮从密室外面穿越而进,在晔临眉心间闪过,于是他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不离,你好。”晔临皇子将皇天戒指握在手中,笑着向一旁的李允道,“我们快回去吧,你的弟弟正面临着危险。”说着,他领着李允,朝神殿的方向奔去。

  一片模糊的光影闪过,李允恢复了意识。他爬起身,揉了揉依旧昏花的眼睛,看见一盏盏幽冥的灯花从他面前熄灭,而身边的晔临皇子却一把拉开了神殿的后门,让白日的光线倾泻进昏暗的神殿。他说:“不离,出去吧。”

  李允走到门口,惊异地看着神殿外一片焦涸的湖面。不知为什么,广阔的晔临湖水正一寸一寸地向湖心萎缩,留下满是枯焦的残枝败叶,掩盖着湖滩中渐渐腐烂的尸体。

  “失去了皇天的镇压,我五百门人的怨魂开始脱离晔临湖,湖水便开始干涸了。”晔临皇子轻轻推了一把李允,“这里是天祈朝最为罪恶的地方,不要犹豫,往前走。”

  李允不知晔临皇子的用意,只得沿着石墩往湖深处走去。然而他蓦地停下脚步——远处,清越正紧紧地扑在不弃身上,一只手搂着他的后背,一只手搭在他的膝盖。

  “你想让我看的,就是这个么?”半晌,李允咬着嘴唇对身后的晔临皇子道。

  “不要被自己的嫉妒之心蒙蔽眼睛,你再仔细看看。”晔临皇子耐心地道。

  李允依言再次看去,终于看见在清越和不弃身边,环绕着身负巨大黑色羽翼的鸟灵,而在逐渐缩小的晔临湖深处,一缕缕黑气正从湖心涌出,渐渐就要凝结成一只新的鸟灵。

  “我的门人们怨气太重,终归要沦落到妖魔道中。”晔临皇子叹了口气,“谁又能拯救他们的灵魂呢?”

  他话音未落,方才还静静对峙的鸟灵们再度朝清越和不弃扑了上去,而几乎与此同时,李允已飞一般地冲了上去,捡起地上的短刀格开了扑向不弃的利爪。

  “又多了一个送命的。”恒露大笑了起来,“方才还愁皇帝不够分,你也是天祈皇族,兄弟姐妹们不愁吃不尽兴了!”说着当先飞去一把抓住李允的肩头,将他狠狠地朝地面摔落。

  李允巧妙一个翻滚,手中短刀直刺恒露的眼睛。然而他武艺虽然精熟,毕竟无法对付这些不死的妖魔,没多久就被鸟灵们抓伤了多处。可他却始终护在清越和不弃身前,毫不退缩。

  “皇天在此,你们这些妖怪还不快滚?”忽然,远处的晔临皇子一声大喝,皇天凌厉的光线将一只鸟灵击飞出去,几乎将它抖散成当初无数怨魂的原型。

  “果然是皇天。”恒露眯了眯眼睛,看了看晔临皇子,又看了看身前三个沾满血迹的人,忽然笑了起来,“就算是帝王之血的传人来了又怎样,你早已死了三百多年了!皇天戒指在你手中,或许还比不上当初那个假货的力量强大,我敢打赌,你撑不了多久就得魂归黄泉,转世为人去了,还在这里吓唬人么?”

  “我是降不住你了,可自有人能降得住你。”晔临皇子胸有成竹地笑道,“你看看那边是谁来了?你的故事,我可清楚得很呢。”

  “想骗我么?”恒露正要讥笑,身边的鸟灵们却附耳道,“恒露姐姐,那边果然有两个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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