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帝最近-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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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给另一个出租车司机:“带他们去杰宁!”
杰宁,杰宁,路漫漫。这辆出租车是三排座、专为中东地区生产的廉价“奔驰”。经过一个垃圾场,灰烟冲天,居然有白鹭一群群跟着推土机觅食。多么怪异的场景:高贵的白鹭铺天盖地,栖息在垃圾堆和翻起的泥沼地上。
其他乘客都下了车。问司机,“认识女烈士哈娜迪·贾拉达特家吗?”“知道,知道,再加15谢克尔……”
穿过十几米长的两溜店铺,墙上满是烈士像,哈娜迪正朝我们微笑,同一张像上还有她的弟弟和未婚夫。巴勒斯坦媒体报道,哈娜迪正是因为亲眼目睹他俩遭以军士兵杀害而走上人弹道路。
左手第一个绿铁皮门就是。门上贴满了哈娜迪的烈士像。光线有些刺眼,画像反射出白光。一个老人出来应门说,她父母没在,去市场为“宰牲节”采购东西去了。不过他还是客气地请我们上楼。
二层。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开门,背后还是那张烈士像。女孩很象哈娜迪,原来正是她妹妹,塔合莉莉(意为“解放”)。还有两个年纪更小的女孩,见到陌生男子,赶快进屋蒙上头巾。
客厅,一颗塑料鲜花前是哈娜迪与弟弟法迪的亲密合影。隔一只沙发,是镶在镜框里的剪报:以色列驻瑞典大使一脚踢飞哈娜迪像。墙上自然有哈娜迪,还有另外三帧照片。根据老人的讲解,三帧照片依次是萨利赫·贾拉达特,人体炸弹,2002年6月在海法一辆公共汽车上“执行任务”,炸死20多人;另一名姓贾拉达特的自杀爆炸者;第三帧是遭以色列士兵射杀的一个亲戚。
我掏出笔记本,想问塔合莉莉几个问题。老人“警惕”地说,等她父母回来再问吧。我收起本子,对莉莉说,随便聊聊。
“哈娜迪执行任务前,你知道吗?”“不,一个人实施自杀爆炸前,怎么可能告诉别人呢?”“你第一时间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的?”“从电视,那天听说海法发生爆炸,我们赶紧打开麦纳尔频道(黎巴嫩真主党电视台),看到哈娜迪的名字……”“什么反应?”“震
惊。”“然后呢?”“高兴!”“哭了吗?”她停顿了一下,“我哭也是为了姐姐,不是为了被炸死的犹太人……”“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个性非常强,看不惯谁当面就说……”
塔合莉莉的未婚夫20多天前也被以色列士兵抓走,至今没有下落。
父亲塔耶西尔·阿卜杜·马里克·贾拉达特和母亲拉赫玛·萨迪格·贾拉达特终于回来。两人都是52岁,一身节日打扮。父亲西装革履,母亲白头巾绿长袍。父亲一开口就跟我谈起毛泽东。
他们也是从电视里得知女儿成为“人弹”的消息。先是“惊呆了”,然后母亲说,“感谢真主!”父亲说,“感谢真主让她成功!”“执行爆炸是一回事,成功是另一回事,”父亲向我解释说。
“根据伊斯兰教教义,女子是不是不该去执行自杀爆炸?”“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呢?以色列人有飞机、坦克,我们只有自己的身体……我女儿若不是亲眼看到弟弟和未婚夫被杀,生活失去希望,怎么可能走上这条路?”母亲说。哈娜迪的第一个未婚夫7年前同样死于以色列士兵枪下。
贾拉达特家原先住在今天的以色列城市阿富拉。哈娜迪的爷爷,从老家带出一包土,以此教育后辈:“收复失地”。“我们在约旦有亲戚,他们愿意出钱让我们去约旦,但我们不去,因为巴勒斯坦才是我们的根,”父亲说。
法迪和未婚夫被打死的时候,父母正在约旦。身为家中长女,哈娜迪自责不已。她成天念叨着要替弟弟负责。后来她每天把斋,念经。“她念经的时候,我们怎么能去打扰她呢?”母亲这样解释自己对哈娜迪将成为“人弹”的想法一无所知。
爆炸当天,她离开家,告诉父母自己去难民营,不用担心。身为实习律师,她经常去那里,没有引起任何猜疑。午饭时,她没有回家。
“她喜欢买衣服,市面上出了最新式样,她一定第一个穿。她总是买最贵的衣服,”父亲说着,脸上还露出一丝笑容。母亲指着沙发上的绣花靠垫说,“这是她挑的,沙发也是她挑的……她喜欢绘画……塔合莉莉,去把姐姐的画拿来。”
一幅镶镜框的铅笔素描摆到面前。两个小女孩,正对观众的那个圆脸卷发,大眼睛里全是茫然,惹人怜爱;一幅临摹法国画家德拉克罗瓦的《自由女神引导人民》;一幅全是面孔和眼睛的抽象画,还有锁链下的巴勒斯坦地图。
这是她的作业本。“我的国籍是所有人的心,为何我们还需护照无名国家。”美术字体写成的诗,非常漂亮。还有一整页写着硕大的一个“萨拉”,字母空隙间画了张尖叫的脸。母亲说,“萨拉”是被以军打死的一个巴勒斯坦儿童,哈娜迪喜欢这个名字。与加沙首枚“女人弹”利马一样,哈娜迪非常具有艺术天赋。“是的,”母亲说,“女人弹们大多受过高等教育,她们是有头脑的。”
自杀爆炸发生的当天午夜2时,以色列军队进入杰宁摧毁贾拉达特家的房子。“当时我们正在睡觉……虽然是预料中的事,从爆炸发生到以军真的来到,我们没心思转移家当,大家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悲伤和激动中……”母亲说。当时有外国志愿者坐在房子里,试图充当人盾阻止以军,但房子还是倒了。
母亲说,“所有的杰宁人都愿意我们去他家住,因为我们的女儿是英雄。”现在他们住的房子是巴勒斯坦政府出钱租来的。家里经济条件并不宽裕,所以哈娜迪才到约旦念法律硕士,那里便宜。
塔合莉莉拿来许多照片,摆了一地。还有法迪和他未婚妻的亲密合影。虽然都是粗糙的影楼产品,但笑容一样活生生。带我们来的老头开始抹眼泪,母亲只是低着头,没有眼泪。
“她的个性非常强,好辩论,男人们都辩不过她,”老人一连说了好几个“她比男人都强”。
哈娜迪的尸体碎片还在以色列一方。“他们不给我们,我们也不要了,”族人老头插话,“他们可能会在两年后交还尸体,那时候你就觉得好像已经过去的伤悲突然全回来了……他们故意的。”
塔合莉莉把我叫到一边,拿出法迪和哈娜迪未婚夫葬礼的照片。尸身惨不忍睹,盖着杰哈德黑旗。“当时我们正坐在家门口喝茶聊天,就象你现在和我们坐在一起……突然冲过来几个枪手,一阵扫射……他们把法迪两人的尸体拖进吉普车,在另一个地方,为了确认他们死亡,在眉心、喉咙、心脏各开了一枪……”事后,父母被叫到杰宁一家医院认领尸体,“如果是扫射的时候中枪,伤口不可能这么整齐,”塔合莉莉说。
“你还有三个女儿,如果她们也要求当人弹,你会同意吗?”父亲毫不犹豫地回答,“愿意!烈士不会死,只是进天堂。”“天堂里有什么呢?”“想什么有什么……”塔合莉莉却不愿步姐姐的后尘,也不愿自己将来的孩子走这条路,“我们家已经出了两个人体炸弹,够了。”
起身告辞,母亲叫莉莉拿来一大盒巧克力。她说,因为家里出了烈士,所以要给大家发糖庆贺。父亲剥开一只,伸到我面前,“这是烈士的糖,一定要吃。”
不知谁问我的年纪。我说28岁,他们说,啊,跟哈娜迪一样。
奔向难民营。哪里是2002年“防卫墙”遗迹?“这里都是”路边一个青年手臂一挥。
依山而建的民房层层叠叠。一部分正在重修,锤子钉子,叮叮咚咚。“都是被以色列人打坏的,”建筑工人说。
四名男子坐在房顶上,招呼我们过去喝茶。背后是洗完晒太阳的军装。爬上一把小钢梯,颤颤巍巍上了房顶。面前的4个人自我介绍,一个杰哈德,一个阿克萨和还有两个属于巴勒斯坦政府。
杰哈德说,自己是“通缉犯”,明天可以弄到行头,请我们给他拍捆着炸药、系头带拿枪的照片。他说自己曾经到阿富拉“执行任务”,两个人去的,同伴被抓,他逃回来了。
“阿克萨和杰哈德,两个组织有什么区别?”“没区别,不过杰哈德在外搞爆炸,阿克萨在内抵抗入侵……但是我们不跟哈马斯在一起。”“枪哪里来?”“我们有M16冲锋枪,3万美元一支从黑市上买的。”“钱从哪里来?”阿克萨说,“国外。”
62岁的老太太撒姆拉是“防卫墙”军事行动的见证人。“当时你做什么?”“发抖……我和老伴就躲在家里不敢出去。”“这样呆了多久?”“一星期……真主保佑我们,”幸亏屋子里倒剩下些食物,“那些抵抗战士们也饿着呢,轰炸间隙,我们从窗子里抛给他们大饼、西红柿什么的……还是死了许多人……”“抵抗战士”指的是巴勒斯坦武装人员。撒姆拉家住在一层,窗户外面就是一个小土包,正是可能发生激烈枪战的场合。
走进一家新开的商店。老板说,“两年前商店在‘防卫墙’行动中被炸,我没钱重修,一点点积攒,前天终于又把商店开起来……这两年里,我没有工作。”
离开杰宁的路上。因为要过检查站,出租车司机要了我的护照。司机发现我与他同年出生,不过他已经有两个老婆8个孩子,第二个老婆怀孕6个月了,是双胞胎。
他的车中间没有座位,原来平时拉货去杰里科。“什么货物?”“鸡蛋。”“杰里科没有鸡蛋吗?”“是,那里太热,养不活鸡;拉姆安拉太冷,也养不活鸡;只有我们杰宁,不冷不热,才产鸡蛋……”
黑漆漆的路上,出租车司机教我辨认,橙色灯光的地方就是犹太人住的,白色、青色的灯光,便是巴勒斯坦人住地,夜里很容易辨认。他说,以色列不许巴勒斯坦人用橙色灯泡,以示区别。
检查站前。一个不断旋转的橙色灯前停下,等候检查。司机关照我们千万别站起来。左等右等,才来了两个以色列士兵,一句话:“下车!”一个检查护照,另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我们,手指扣住扳机。(完)
海法的伤口
海法是以色列北部一座港口城市,阿拉伯人与犹太人和平共处的“样板”。米茨纳当选以色列工党党魁之前,曾经是海法市长。对于大多数旅游者来说,海法的景点在于“巴哈伊教”(又称“大同教”)花园;而我一心想去的,是马克西姆餐厅。2003年10月4日,这家餐厅发生自杀爆炸,19人死亡,死者中包括4名以色列籍阿拉伯人。
马克西姆是海法的伤口。
居然赶上巴哈伊教“大同花园”一年中仅有的12天节日关门。而且正好是我们抵达前的5分钟开始。
隔着栏杆看了一眼,跟画片上一样气派。18层依山而建的绿草红花,半山腰一座穹顶礼堂(不知该叫“教堂”还是“寺庙”?)。19世纪中伊朗贵族巴布欧拉创立巴哈伊教,意为“荣耀”。巴哈伊教的特别之处在于,由伊斯兰教什叶派发展而来,但宣布完全脱离伊斯兰教,主张两性平等,女子不必戴头巾;承认世界其它宗教的先知,亚伯拉罕、摩西、耶稣、穆罕默德、佛陀……据说还包括中国的孔子;晚于世界主流宗教,但独立于任何一门宗教。目前全世界巴哈伊教教徒已经超过600万,一说总部在海法,又一说总部在美国。
1935年,原清华大学校长曹云祥在上海翻译巴哈伊教著作,认为这个教派的主张与我国古代儒家“大同”理想相通,便在译文中将其定名“大同教”。
问能不能进去看看,门卫说,我们是巴哈伊,有法必依,说关门就关门“你可以到信息中心去,他们有各种纪念品。”
信息中心设在海法市“德国居民区”,曾经有德国新教教徒外迁至此。接待员叫雅法Yaffa,“美丽”的意思,非常专业。带我、同事还有一个背包的美国人看录像海法风光片。
海法是一座充满活力的海滨城市。以色列人说,生活在特拉维夫、工作在海法、朝圣在耶路撒冷。
下一段片子是“奇迹花园”,就是巴哈伊教的那个“大同花园”。镜头几乎全是航拍,应该比两只脚走上去,更能感受“气派”。除了花草,镜头值得停留的地方就是栏杆上的石头老鹰。穹顶礼堂里是耶稣像圣母像。
屏幕黑了,雅法微笑着过来。我说,很遗憾,今天巴哈伊花园关门。她说,看录像就够了,不用“气喘吁吁地爬到半山腰”。“你是巴哈伊吗?”“不,犹太人。”
至于为什么巴哈伊选择了海法,或者海法选择了巴哈伊?一般的解释是,港口城市海法历来就是一座包容万象的城市。
雅法推荐我们去Wadi Nisnas,那是“样板中的样板”,海法阿拉伯人和犹太人和睦共处的区域。“他们在一起庆祝斋月(穆斯林节日)、光明节(犹太人节日)……”
转过几个弯,不见了宽阔整齐的马路,窄巷里飘来土耳其咖啡、橄榄和香料混合的味道,就知道到了阿拉伯人住宅区,但满眼路标、招牌还是希伯莱文。这里的阿拉伯人,属于48年战争中没有背井离乡,如今反成了以色列公民的那部分。
63岁的老头马特尔·马特尔正在扫地,杂货店里没有一个顾客。Matr早先住在希伯伦,战争前随家人来海法做生意。“打仗的时候,我才6岁,什么都不记得了……”
至于阿拉伯人与犹太人一起过节的情况,Matr说,因为我们住得很近,当然是“一起”,“犹太人在安息日和其它节日期间经常到我们这里来,因为他们那里的商店都关门了……”
以Wadi Nisnas市场为中心的这个区域,居民几乎全部是阿拉伯人。Matr在纸上画出一个大圆圈,里面再画一个小圆圈,“大圆圈是海法,小圆圈是阿拉伯人居住区……”所谓“共处”,实际上还是各住各的,井水不犯河水而已。海法27万人口中阿拉伯人占9%,几乎全部集中在Wadi Nisnas。“阿拉伯人与犹太人之间通婚吗?”“通婚?大概千分之一,万分之一吧,一般不会,难免有些突发奇想的人……我就不会把自己的女儿给犹太人,犹太人也不会愿意家里有个阿拉伯人……”“你有犹太人朋友吗?”“有啊,‘你好,谢谢’的那种……”
说话间,一名犹太妇女走进店铺买橄榄。“你好,”马特尔微笑着为对方挑选,“谢谢,”接过橄榄,那妇女说。
虽然持有以色列身份,马特尔说,毕竟是二等公民,心理上不舒服。孩子们都上大学,“但是你知道,教授是犹太人,学生大多数是犹太人,难免会有阿拉伯学生与犹太学生争论‘沙龙不好’之类的问题,然后就动手……”Wadi Nisnas的阿拉伯青年有时也与犹太警察发生冲突,但不是因为巴以问题,而是每个社会都有“叛逆青年”。
以色列政府规定阿拉伯青年不能参军。马特尔表示尽管心理上不能接受儿子为犹太人打仗,但如果真的有机会参军,“全家可以享受更多社会福利。”
聊了半个多小时,店里只来了一笔生意。“冲突这三年,生意很糟糕……如果你一早来,能看到更多生意,”马特尔说。
带着几分失望和“咕咕”叫的肚子,踏进一家热气腾腾的大饼店。正对门,一幅图画叫我心头一跳:从左往右,一排三个妇女,基督徒、穆斯林和犹太人,一律手持大饼。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