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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流莺(附番外)by 嫣子危-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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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国大人,莫要让公主等得太久了。”我说。 
他神思恍惚,回不过来。寒风之中,权倾天下的相国也不过这般无力。 
“官儿……官儿……”他终于认出我来,低下头去。 
“相国大人,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何必多想旧事。” 
“你自进府以来,跟了我多久?”相国问。 
“回相爷,一年有多了。”我说。 
他思忖了一会,又有感叹:“一年……一年……怎么却象是过了一生……” 
我无语。 
相国又从袖中取出一信,交与我。我接过,并不问。 
即使不看内容,也可知其重要。 
我为他送密函已有一段时日。每次皆有不同的人来接,都是一般秘密的人物,看不清真貌。 
相国私下做着什么,我大概猜得两三分。但我从不过问,也不要懂得。 
我在相国府中,从未受过半点委屈,虽则相国未必刻意栽培,但这一点一滴的恩惠,我还是不能忘记的。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了下来,谁也不再提起谁。 
到我再次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已是好久好久以后的事了。 


要发生的事情总还是要发生。 
那一年,边界异动,大王在朝中商议,最后决定率兵上阵,御驾亲征。 
战事无期,大家都担心着朝中后防空虚,惟恐有人肆机谋权。 
沉寂已久的相国府,最近也突然忙碌起来。 
下人们纷纷前往东厢,把那长期空置的房间收拾得细心妥当。那里以前只得一人住过,自从他离去以后便悬空至今,不知为何今天突然又被关注起来。 
婉儿对我说,那是因为赵大人要来了。 
我吓一跳,多少日子已不曾听起这个人,乍闻之下,恍如隔世。第一个飞进脑海的,不是那天人的才貌,却是稍嫌孤清单薄的绢纱雪白。 
记忆中,从未见过有人如此般配于一种颜色。纤尘未染,却显风流。 
只不过,这也都是十分久远的回忆了。 
我奉命到宫中接人。站在森严的宫门之外,只见庭院深深,华丽依旧,清风依旧。 
阳光细碎地洒下来,我耐心地等待着。 
偏门咿呀半响,缓缓应声而开,我抬起头来。 
赵清持似早有准备,并不多言,径直走近,俯身上轿。与我擦身而过之际,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 
或许他已经忘记了我是谁。是,他怎会记得,我是何人,他又是何人。 
此人与我毫不相干,无牵无挂,但我为何总无法对他平心以待? 
事实上我并不喜欢他。 
然而缘何不喜欢?我倒也说不个所以然。 
“为何仍不起轿?”里面传来平淡无波的声音,一如从前,浅淡入骨。 
众人皆不自觉地看了看我,我回过神来。扬了扬手,于是轿夫才敢起步前行。 
我进入相国府时间虽不算长,但如今也不是那个身份低下的小仆童了。司马在府中由婉儿贴身服侍照料,在外则由我伴随左右,打点细事。司马看中我沉默寡言,行事谨慎,不问因由。 
我一直尽忠职守,为相国奔走,只可惜司马所烦所忧,非旁人可懂,天下之大,也似无有能之士可与其分承一半。 
司马常不自觉地问:“人生在世,为凡尘俗事所累,无人可得看破,得尝所愿者又有几人?到了权力的颠峰,享尽荣华之极至,是否已然无憾?” 
快乐为何?痛苦为何? 
没想到挣扎一生,仍尚未看得清楚。根本连方向都模糊混淆了,放眼望去,条条大道,康庄坦途,未必全是活路。 
如果得到一些,又必失去一些,那该如何评断,这其中之是非对错,值与不值? 
我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看不透天机,堪不破红尘,只但求活得安稳,终此一生。如此而已。 
司马每到此处,总是对我笑得凄然,并不解释什么。 
反正说了我也不会懂的吧。 
我心中怅惘,不知所为何事。或许只是司马寂寞的表情,让我心牵扯过一点异样的郁闷。 
下意识看了看身边的轿子,里面坐着的那个人,大概不会晓得人间疾苦,世道洪荒。 
他活得何等快意,永远高高在上,受人捧奉礼拜。 
令人不耻。 
不过这些与我何干,我忿忿不平,也无法改变什么。 
当天晌午,赵清持已被安全接到相国府,并请进了东厢房内。 
他抬头打量久违了的故地,阔别多时,不免又想起当日到府的情景。 
这里有多少回忆?千回百转,如今又回来了。 
我退出房外,只刚一转身,便听得婉儿在那东厢门外利落地上了锁。 
我大惊失色,抓着她问:“婉儿,你在干什么!” 
婉儿深深地看我一眼,只淡淡地回道:“这是相爷的意思。” 
我倒退两步,不能置信。 
“官儿,这里的事你不必理,相爷还在宫中等候,快去快回。”婉儿突然变得冷淡起来,令我觉得无比陌生。 
我还想对她说些什么,这时门内的人发现被困,显然也是吓了一跳。 
赵清持冲到门边,生气地质问:“你们这样是干什么,你们相国大人呢?” 
婉儿微一欠身,淡言道:“相爷只吩咐婉儿,请赵大人留在这里,其它的我们下人也不得而知。” 
赵清持十分生气,生平也没受过这种待遇,没想到竟有人涉险冒犯,更是火焰高涨:“司马燕玲人在何处?叫他来见我!” 
“相爷正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来见赵大人。不过婉儿会代赵大人传达此意。”婉儿毫不动容,一概挡下。 
此两人立场颠倒,一扫当日主仆情分。 
稍作简单的交待,婉儿便率了众人离去。 
明显地,那以客为名,被“请”进府来的赵大人,在相国的命令下,被莫名软禁了。 
门外设有专人把守,赵清持并不安静,他脾气暴燥,吵闹不休,一直扰攘个不停,只是没有人敢搭理。 
这日之后,东厢成了禁地,除非相爷得准,否则谁也不可以接近。 
无论赵清持如何地谩骂诅咒,司马却仍然迟迟不肯现身。 
隐隐中,阴谋已然启动。 
我不说话,只觉无限悲哀。然而,我所担心的人,当然不会是这个口不饶人,精力过剩的赵大人。 
看着司马一步一步,着实不得不替他心惊。 
到底事情是什么时候走到这境地,有谁知道,接下来的又是何番景况? 
相国现今身在何处?在做着什么事情?他可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倘若尚存一点理智,便应晓得背叛朝廷是滔天的大罪。 
司马罪孽深重,背负罪名。到底为了谁,竟要活得这般沉重。 
赵清持一直被困于东厢房内,夜里经过庭外回廊,有时也会闻得远处传来的咒骂之声。 
推开内房的大门,只见司马疲倦地半倚于长榻上,并没有点灯。 
漆黑的房中,月色浅薄地映照着座上的人,无依无靠,司马乏力地把头枕在臂上,目光慵懒,却对我微笑。 
“那人如何了?”他倚在榻上轻轻地问,并没有动,眼光里有一丝落魄的关心。 
“你不去看看他?”我不经意地问着,一边放下手中的药茶。 
司马苦笑一下,没有回话。 
虽然隔了那么远,赵清持的声音依旧飘遥而至,隐约可闻,他生气地叫着:“司马燕玲!我知道你在这里,为什么不敢来见我!” 
我看了看沉默的司马,他明明是听见了,脸上也一无波动。 
人的感情复杂又难解,是该忍心就不应手软,到了面对时又显得脆弱。 
赵清持死心不息,犹在叫嚷:“司马燕玲!你这样算是什么意思!快放了我!” 
司马闭了闭眼睛。我把茶捧到他的面前: 
“相国大人别想太多了,过些时日,赵大人自然就会明白的。” 
这时,司马又笑了起来。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说:“许久之前,他便是这个样子。” 
然后思绪又独自追朔到很远的地方去:“那时他初到相国府,什么也不晓得,但心中有不快之事,无处渲泄,偶不顺心,身边的人都要遭殃。” 
相国一味细数旧事,表情不似责备,却暗含丝丝暖意。 
赵清持偶不顺心,身边的人都要遭殃。那么司马呢? 
他从来都没有开心过。 
这是我看见他在这段日子中,唯一真心真意显露出一点高兴的时候。 
“是我不好。”司马的声音轻微浮动:“是我害了他。” 
我不语。 
有多少人,一生可得如意? 
是谁牵累了谁,又是谁辜负了谁。 
我永远,也不得明白。 


一个星期之后,赵清持被送返宫中。 
司马也很久没有回到相国府了。 
或许那些密函起了作用,或许相国大人想要的终于得到了。又或许,是上天怜悯,偷空了这么一个机会。我天真的想着,如果一切都这样发展下去,是不是大家都会有幸福的将来? 
漆黑的暗道里,我自那人手里接过最后的密函,他对我说,来不及了,快快通知你家主人,赶紧离开京城! 
我深知事迹败露,连人带信一路狂奔至宫中。 
森严的宫廷如死般寂静,没有一丝生气。 
我急喘吁吁,穿厅过殿,终于看见相国大人,殿内一灯微燃,弱不禁风。 
司马看过内容,无力地一笑。 
“官儿,我平日待你如何?”相国突然平静地问道。 
“相国大人,你不必说了,无论你要官儿做什么,官儿定不推辞!” 
他一呆,没想到自己失势之时,仍可见得我如此忠义,不禁苦笑起来:“哭什么,事情紧急,你快回府中散了所有的人,叫大家把值钱的都拿走,就说是相国大人吩咐——” 
他停了停,才说:“远离是非之地,永远也不要回相国府了。” 
我呆在当场,怎么一夜之间,变异如此之大? 
司马见我纹风不动,大喝了一声:“还不快去!” 
“可是,相国大人你……” 
“我的事你不必担心。”相国嘲笑地哼了一声:“我当然还是要走的。” 
然后他的表情又黯了下来:“只是还要办些事情……” 
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比保全性命更加重要? 
我正还要劝,相国已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倒退几步,只得转身飞跑回相国府。 
平日熟悉的路,一下子变得好长好长,怎样也跑不到尽头。 
那个人还在宫中,司马是不会走的。 
跟随了司马这许时日,我又怎会不晓得他的心思。 
纠缠了这么多年,也不能割舍,如今走到末路,教他如何能放手。 
只要留得一息尚存,司马还是会义无反顾,选择毁灭与被毁灭吧。 
我没有真正讨厌过谁,但在那一瞬间,我开始憎恨那个叫赵清持的人。 
到底是凭什么。他得到的东西,从来都不曾在乎过…… 
我不懂得。我不懂得。 
付托深情,只得此下场?真正教人伤了心。 
可怜的司马,可怜的相国大人。 
终其一生的追逐,都不如愿。 
即使到了这最后关头,他所牵挂的,都是那不曾多看自己一眼的无情之人。 
越是痴情越是痛苦,越是执着越是沉沦。 
谁言对错? 
一切皆是命定,梦醒时分,这场荒唐,也该烟消云散了。 
何必留恋,结局本应如此。 
好不容易才回到相国府中,我眼前一片昏然,几欲晕倒。 
婉儿忙过来扶了我,眼看我步履轻浮,满面泪痕,也情知不妙。 
我忘记了自己是如何把相国的旨意传达过去,最后只看见婉儿惨白的脸在眼前化开涣散,终成幻影。我便彻底不醒人事了。 
后来婉儿告诉我,就在我火速回报的当夜,相国府便以叛国之罪被查抄了。 
执令的是三少主,大王最宠信的镇南将军之子。幸好消息比少主更早一步,少主的人马到达时,相国府内只剩一片狼藉。 
“官儿,你救了大家一命。”婉儿轻轻地说着,又把冰冷的湿毛巾敷在我的额上:“但你却病了足足一个星期。你可知道?” 
我微微睁开了双眼,不知身在何方。 
“相国大人呢?相国大人如何了?”我急急地问。 
婉儿按住我额头的手有一下子的僵硬,声音潮湿而温润,她说:“官儿,相爷被判了罪,昨天已经行刑了。”说完之后又怔怔地落下泪来。 
我神思悬在半空,久久无法回转。 
今夕何夕? 
今夕何夕? 
我到底睡了多久?怎么只一睁眼,所见全部,一应崩溃破碎? 
窗外依然是黑不见底的夜,没有星,没有月。 
人生美景,再灿烂,再精彩,也只是繁花过眼,南柯一梦。 
乍醒之时,长夜未尽,闲思未了。何不唏嘘。 
如未尝痛苦,因不曾深爱。 
夜本无色,亦本无音。 
原是哪里来,便归哪里去。 
生命,尚且如此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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