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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软弱-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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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纷。
  这年头人们真是越活越聪明了,这种防范措施表面上看着是防范别人,实际上
也是防范自己呢。
  这就是城市生活,你防我,我防你,甚至我还得防着我自己。这是没有办法的
事情,在城里生活就像球场上的人盯人防守,谁都不相信谁,一不留神你就得上当
受骗。于是,人和人上上下下前后左右处处设防丝丝相扣,环环节节的绞在一起就
像链条一样。
  分房方案的细则是工人们共同研究的,采用是一种计分分房法。反正工厂已经
倒闭给人家兼并了,厂里的领导干部们自然早早就占足了住房,这次分房也不再往
里边挤了。干干净净的清一色工人,队伍纯洁得很,就这一点,就让大家无比的激
动。
  人们这才发现,原来工厂倒闭以后,工人阶级才真正成主人了。
  余下来就是计分儿了,首先是工龄分儿,再就是人口分儿,再就是工人级别分
儿,你是几级工就是几分儿,这几项加在一起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啥分儿就住啥房
子,谁也没意见,都说很公平。这样一分下来,于富贵家分在三楼,还是个好楼层
呢。九十平方的三室一厅,面积也够大的了,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如今好梦就要
成真了。
  这么一说我们就明白了,这房子并不是郑州市公安局分给于富贵的,是他老婆
的工厂分给他老婆的。原来工厂倒闭以后卖给一家私营公司了,老板替工厂清还了
债务,当然就急着扒了这一大片平房卖地皮。但是工人们没钱,买不起指定的安居
工程的楼房,就长期拖着不搬。安居工程一千多块钱一平方,只是比平常的商品房
便宜点,说白了还是商品房嘛。大家没钱买房,自然就无处可去,也只有死活不搬。
公司急了,软的不行就想来硬的,一声令下竟然把推土机开到家属院儿了。这就激
化了矛盾,到底把工人们惹恼了。走投无路的工人们胆子大起来,由一帮退休的老
工人带着,几百号人哪儿也不去,直接拥上市中心的金水大道,堵死了交通,一下
子把事情闹大了。
  安定团结是第一,稳定压倒一切。事情闹大了,直接捅到了市里和省里,只过
了三天,问题就解决了。
  经过协商,公司终于答应了工人们的要求,先给工人们盖家属楼,楼房盖起来,
工人们搬进去,再回头来扒这些平房卖地皮。新楼房的房价按集资建房走,每平方
五百元。这个结果真算好到天上了,工人们知足得很,家属院里又开始喜气洋洋起
来。
  天大的好事儿,于富贵却发愁了。因为按照细则的要求,他们家九十平方得一
下子交出来四万五,并且还有限期,二十天之内交齐,才有房住。过了二十天还没
有交齐集资建房款,就算自动放弃了。到时候再不搬,就没了理由,人家再把推土
机开过来,只能够看着人家推了。可是,四万五呀,这可不是小数目,一下子上哪
儿弄这么多钱?
  于富贵反复说:“刘伟你好好再算算,咱家里到底能挤出来多少钱?”
  刘伟说:“我算都不用算了,怎么挤也只有两万五,整整差两万。留出来这一
千块钱吃饭钱不敢动吧?俩孩子上学,四口人过日月,万一谁头疼脑热的你得想到
吧?再说做生意这一千五百的本钱也得给我留着吧?如果三轮车不转了,只怕咱家
里就要喝西北风了。”
  于富贵说:“是这个理,是这个理呀,可是还整整差两万呀。”
  “借呀!”刘伟说:“谁家是放着现钱的?还不是都跑出去借吗?”
  “行行行,出去借。”于富贵说:“刘伟你放心,这借钱的事情有我哩。”
  于是,这几天于富贵天天想的都是借钱的事儿。
  上哪儿借?于富贵这么想想那么想想,没处可借。他本来朋友就少,还都是穷
朋友。扳住指头一想他也笑了,他认识的几个朋友差不多都是没房住的。比较起来,
这几年还就和王海走得近,可是王海是一个年轻人,又是工人家庭出身,没什么积
蓄,撑死了手里也只是个吃饭钱。这还不说,到如今三十岁了还没有找到老婆哩,
日月过得还不如他哩。
  唉,上哪儿借?总不能为这事儿去找小偷们借钱花吧?他们倒是有钱,别说还
在道上混的主了,就是洗手不干的,像杨光那样重新做人做生意的,有钱人也有的
是。
  于富贵就想,这年头怎么好人越来越穷,有钱的咋大都是些坏人呢?唉,这话
只能够在心里想想,当然不能说出去。嗨,还别说,像杨光这号的,虽然有过前科,
那可是些讲义气的男人。只要他于富贵张张口,别说三两万,就是十万八万的,保
险会借给他。只是能向他们借吗?别说买房了,就是穷死了没饭吃,于富贵也不会
找他们借钱的,这就是于富贵。在于富贵的意识里,就是退一万步说,怎么着警察
也不能去借小偷的钱花吧?
  没处借,没处借也得借。既然老婆说了让他借钱,他就得借,不借咋买房呀?

  自从于富贵把刘莉抓进了局子里,他也在老婆面前公开出丑了。虽然刘伟并没
有跟他闹,甚至连难听的话也没有说,他总是感到有短处抓在了老婆手里。他本来
在家里的地位就低,这一来就更没法做人了。从此以后,他不但更积极多做家务,
而且事事处处都听老婆的,基本上是早叫早到晚叫晚到,什么事儿都围着老婆转,
差不多快变成他老婆的应声虫了。
  老婆也让他越来越佩服,甚至另眼相看了。因为一般女人做不到的,她都做到
了。于富贵和她妹妹胡搞,还搞出了儿子,现在儿子长大了送到郑州上学,她竟然
能容忍下来。每到星期天的时候,于富贵去把儿子从学校接回来,刘伟对他如同自
己亲生的一样关心。案子结了以后,刘莉被送到了新乡的女子监狱劳动改造,刘伟
还经常催着于富贵去探监。
  昨天,刘伟忽然说:“富贵,我啥都想透了,你去看她比我去强。”
  于富贵听得头皮发麻,连忙说:“探监哩,谁去还不都一样?”
  “那可是不一样。”刘伟说:“她是想你而不是想我。”
  于富贵心里格登一下,没话说了。
  刘伟说:“富贵,我可不是说气话,我是说实话。咋说那是我妹子哩,爸妈不
在了,她就我这一个亲人哪。你说,我能够不心疼她吗?”
  于富贵也说:“那是那是,你们毕竟是亲姐妹。”
  “富贵,那是啥好地方?是监狱呀!她在监狱里边不自由,一个人孤零零地在
那种地方多可怜,怎么着也不如咱们在外边,穷富活得自在。”
  “那当然,你尽说大实话。”
  “所以我才说你多去看看她哩。富贵,你去看她时候,你就说你想她。怕啥哩?
空话也暖心哪。”
  “你放心,我不会这么说。”
  “富贵,你真是看不开,反正事儿已经叫你弄成这了,你说说这黑哩白哩还能
够说清楚吗?干脆你就说你姐姐已经答应了,等你出来了咱们一块过日月。你对她
说咱家的新房子也分下来了,三室一厅,等她出来我们姐妹两个一人一间,热热乎
乎一家人多好哩!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亲姐妹一块儿过有什么要紧?这也算给她留
点想头儿留点盼头儿。”刘伟把话说到这份儿上,算把于富贵彻底征服了。
  只是上哪儿弄两万块钱去?他奶奶的,好好的平房住着多舒服,发什么神经盖
什么楼?
  但是,怨言也只能够怨在心里边,钱还得借。
  这天下午,于富贵正抽着闷烟想着上哪儿借钱哩,杨局长呼他了。他用手机回
了电话,杨局长让他和王海现在就赶去。听杨局长那口气,他就明白肯定是又出什
么案子了。连忙给王海发了个传呼,就直接往市局办公大楼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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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病人走进医院,病人再急医生不急。像于富贵这种经多见广的老警,就是
发生天大的案子,也不会让他慌了手脚。他慢悠悠地骑着车,还像往常上班那样不
慌不忙。走进市局大院,已经看到王海站在院里等他了。这就是王海,他自己很少
单独去见局头,总是等着他来了一块儿去。年轻人脸皮儿薄,发生那件事情以后,
虽然他没当中队的副队长,也没有当什么派出所的副所长,但是消息传开来,还是
有些人说不三不四的风凉话。虽然不怪王海,他仍然觉得没脸见人一样了。这一点
让于富贵很感动,现在的年轻人大都讲实用,只要能向上爬,可以说不择手段,像
王海这种正正派派的年轻人,已经不多见了。好兄弟呀。
  “老于,你呼我哩,你怎么现在才来?”王海说:“我还想着你已经上去了呢。”

  “哪能呢?”于富贵说:“我来了还能不等你?”
  他们边走边说,王海问:“从哪儿来?火车站?”
  “哼,哪儿也没去,在家里卧着哩。”
  他们走进大楼,看着电梯那儿人多,也不再去挤,就直接上楼梯。王海边走边
开玩笑说:“在家里闷着干什么呢?给嫂子洗衣裳呀?”
  于富贵没好气地说:“洗衣裳倒好了,在家发愁哩。”
  “发愁?发什么愁?”
  “借钱嘛。整整两万,我上哪儿去借?”
  “借钱?借钱干什么用呀?”
  “买房呀?你嫂子集资建房,九十平方得四万五,家里只有两万五,还不得再
借两万呀?”
  他们边说边走,已经走到了杨局长办公室门口,王海手扶着门框小声说:“借
钱的事儿你别急,别的啥没有,你还不知道我就是有钱呀?等咱们办完了事儿,我
来给你想办法。”
  于富贵听他说话的口气大,知道他吹牛,也没有在心,两个人就走进了杨局长
的办公室。
  “坐下吧。”杨局长摆摆手,让他们先坐下,然后说:“出事儿了,二十万,
数目不小呀。”
  于富贵一听就明白发生了恶性案件,他知道杨局长会详细交待案情,也没有接
话,只是看着杨局长,等着他布置工作。
  “是这样,”杨局长说:“省里开一个科技情报交流会,南阳来的代表团,有
一个乡镇企业为了买一个什么专利,带了二十万现金。唉,你说这些农民呀,带支
票不行吗?偏偏带了二十万现金,这可好,一下火车还没有赶到河南饭店,就丢了。”

  于富贵问:“在哪儿?火车站?”
  “不不,在二七广场。”
  “怎么会丢在二七广场?”
  杨局长也笑了:“你说嘛,已经打了面的,就上河南饭店先住下嘛。到二七广
场又下来了,一伙人要逛亚细亚,下车没多大一会儿,钱没有了。”杨局长叹一口
气说,“唉,不管怎么说,案子是已经发生了。一个是钱太多,恶性案件。再一个
影响太大,案情一发省里市里领导一个个电话直接往我这儿打,一个比一个说得严
重。市里领导说直接影响到我们郑州市的城市形象,省里领导说直接影响到我们河
南省的社会形象。你们听听,两个直接呀!都要我立马破案,催得我都坐不住了。”

  于富贵和王海面面相视,谁也不说话。
  杨局长说:“给,这是他们南阳代表团驻地的地址,住在河南饭店北楼。”
  于富贵起身接过杨局长递过来的纸,看一眼王海,两个人就准备走。
  “别走,”杨局长忽然严肃起来说:“这案件影响太大,最好三五天之内能够
破案。”
  两个人这才从局长办公室走出来,默默地走下楼梯,一直走出办公大楼,走到
车棚里各自推出自己的车子,谁也没有说话。
  “怎么着,”王海扶着车把说:“先去河南饭店?”
  于富贵一只脚慢慢地蹬在自行车的脚踏上说:“走吧,只能这样了。”
  两个人骑着车一前一后走上了大街。这时候还没有到下班的高峰期,路上的车
流还不太拥挤,下午的阳光还暖洋洋地照着大地,一阵阵秋风轻轻吹来,摇摆着街
两旁的法国梧桐哗啦啦响。深秋了,树叶让秋风吹得由绿变黄,不断有风干了的枯
叶落下来,在空中飘着悠悠地掉进行人的车筐。秋天的郑州干燥得很,空气中弥漫
着浮尘和过往的汽车散发出来的油烟味儿,城市的污染无声无息地在伤害着人们。

  走进河南饭店北楼,很容易就找到了失主。南阳代表团的几个代表正垂头丧气
地等着他们。
  “说说过程吧。”于富贵说:“尽量详细一点。”
  王海说:“我们想找找线索。”
  “没有线索。”一个说:“我们下了火车,就上面的,在二七广场停下来逛亚
细亚,钱就丢了。”
  一个人补充说:“我们在面的上的时候,钱还有。”
  于富贵问:“钱装在哪里?”
  一个人说:“装在一个密码箱里。原来装在一个提包里,来郑州的时候我们就
害怕大城市里不安全,专门在南阳买了一个密码箱。算中号吧,深绿颜色。还是台
湾产的,二百多块钱,很结实的。人可以站上去,我们自己站上去试过,用脚踩都
没事儿。”
  于富贵说:“谁抱着箱子?”
  一个人说:“是我。厂长让我抱着,我就一直抱着。到二七广场他们要逛亚细
亚,我就不让他们下车。但是,大家都要逛,我也没法儿了。你知道咱们都是乡下
人,那几年整天在电视里看广告,从中央到地方天天播,星期天哪里去?郑州亚细
亚。所以人们一见亚细亚眼都直了,我也拦不住。”
  一个人说:“我们是乡下人,谁知道亚细亚已经垮台了呢?我们兴冲冲走进去,
才发现没什么好,和我们南阳的百货大楼也差不多。”
  王海说:“你们全部走进了亚细亚?”
  一个人说:“没有,他没有敢进。”
  “你们去,我敢去吗?”抱箱的人说:“我手里抱着啥?二十万现金,我敢进
去乱逛?”
  “还别说,你真要跟我们一块儿进去,说不定还丢不了呢。”
  抱箱的人说:“他们进去逛,我就在门外等他们。我抱一个箱子倒好了,他们
扑扑通通丢给了一大堆提包和箱子,我能抱哪个?再说我也想抽根烟,就把这些行
李放在一起,坐在那儿看着。我想着他们进去工夫不会太大,谁知道我一会儿看看,
一会儿看看,等了一个半钟头他们才出来。各人拿起来各人的行李,我才发现装钱
的箱子没有了。”
  于富贵摆摆手说:“别急,我问你,你在看行李时候,有没有什么陌生人走近
过你?”
  抱箱的人摇摇头说:“没有。”
  王海说:“比方说你抽烟,有没有谁给你借火?”
  抱箱的人摇摇头说:“没有。”
  于富贵说:“你再回忆回忆,好好想想,能不能想起来什么可疑的人?或者是
走近你,或者是在你前面转悠过,曾经引起过你的注意?男的女的?什么长相?”

  抱箱的人摇摇头继续说:“没有,这不能够说瞎话,我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看看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于富贵只好说:“就这样吧,你们放心,只管安心开
会,我们会破案的。”
  走出河南饭店,于富贵和王海站在门口,面面相觑,都苦笑笑,很失望。
  王海说:“上哪儿?”
  于富贵说:“上哪儿?我也不知道上哪儿了。”
  王海说:“反正还不到吃饭时候,要不先回单位?”
  于富贵苦笑笑说:“算了吧,咱两个找个好地方抽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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