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82-残翅-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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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身边最多的不是物质,而是人,多大的小孩都能找到与他同龄的朋友,一堆堆的小孩滚在一起玩耍。小孩子很擅长摹仿大人,竞争、娱乐、打斗、和平相处,家里的房间多是狭小逼仄的,因此,大家都必须到外面去,外面只有人,拉帮结伙。首先,我得找到我那一伙,其次,我还得与那伙人一同合作,分享痛苦、麻烦、语言、激情与梦想。每一天,在每一个孩子身上发生的事儿是单调乏味的,但几个乃至十几个小孩在一起,就总有一些新鲜事发生。当然也不是每一天都发生,谁的父母打谁了,谁的奶奶病了,谁家与另一家闹矛盾了,可以说,你必须有点无私,才能在这个空间生存下去,并获得乐趣。当然,除被欺负以外,小孩们在一起,总能找到乐趣,也许因为运气,这种日子过得日久天长,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毕业,让我知道了很多人群中的故事。
在一个团伙里,每人都有一个角色,就是像人在社会中的角色一样,有时,你必须扮演一个傻瓜,娱乐别人,那个扮演聪明人的人,也是一样。我喜欢演傻瓜,这样,你便会少花些力气,我知道,人很快会认同角色,扮演聪明人的人,必须聪明下去,大家对他有期待,扮演强力的人,真正遇到打架,即使他很不情愿,他都会在大家的希望下第一个冲上去——
但另一个时代开始了,很少伙伴,物质一箩筐。他们有各种玩具来充当伙伴,这些忠心耿耿不添麻烦的伙伴使小孩子们很早便沉入了单独的幻想来满足自我。在我眼里,这是很简洁快速的生活,像这个时代的高科技产品一样。但也有不足之处,那就是缺乏互动。有个人忽然来到你面前,只是因为看着你不顺眼,就打了你一记耳光你怎么办?我很小就知道如何应付,因为生活一再给我这种学习的机会,而对于现在的小孩,互动的生活却需要细心而认真地学习。
这一本书就描述了那另一个时代中的孩子,一个叫瑶晶的小女孩,以及她身边形形色色的人物。他们同样的有烦恼与快乐,但方式变了,自我的世界被扩大了。用幻想来补充的生活,在我眼里,依然显得简洁快速。幻想在生活中如此重要令我吃惊。但有人这么生活,叫人看起来也是很开心的。在人与环境的游戏中,人无论在本质上是多么地被动,却仍可任性地走自己的路。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生活总是要被人们创造性地过下去,反正不管怎么着也得去想着法子喜怒哀乐。
这一代的孩子,与他们的父母,与六十、七十年代的生人都有很大不同。他们生长在一个日新月异的大背景下,仿佛一出生就学会了以最快的速度接受新生事物。他们看的是日本动画片,说的是中国人听不懂外国人也听不懂的中国式英语,聊的是明星和八卦,玩的是KTV和网络游戏,追求的是世界名牌和深厚而真实的感情。他们鄙视懦弱,靠抽烟、喝酒、骂人、打架、多交朋友来显示自己的成熟和坚强。风风火火、横冲直闯,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对错,只有爱和不爱,只有“我就喜欢”。可以说,他们毫不避讳地向外界索要强烈的自我满足感,他们是更接近伊甸园的一代。
面对爱情,他们很早就学会了追求和表达,摒弃了我们当年似乎必不可少的羞涩感。他们独立、固执、善变,即使在爱情中也自由散漫,好像毫不在乎,好像永远在游戏进行时,甚至可以不分性别不顾年龄地任性地相爱。但与此同时,他们又敏感而脆弱,他们不停地表现自我又隐藏自我。他们一边无坚不摧地活跃在对方的世界,一边小心翼翼地巩固自己的堡垒。他们早已把世界当作舞台,并且强烈需要展示自己,但又清楚地知道这台前幕后的落差。他们是矛盾的一代,在矛盾中看似健康的成长了。然而当他们有一天突然撕开了面具,家长、老师、长辈,面对着他们莫名其妙的病态心理,是觉得可笑还是觉得可悲?
这些被社会认为在蜜罐里泡大的孩子,被指责自私自利、只懂得吃喝玩乐的孩子;或风华正茂、前途无量的孩子。他们朝气蓬勃的背后,究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与伤痕。八十年代后,他们才刚刚长大,他们在追逐梦想与保护自我之间究竟是在做怎样的苦苦挣扎。我想,《残翅》就可告诉你这一点。
《残翅》 一瑶晶(1)
沈北平回家拿了盆,盛了洗漱用具,匆匆忙忙赶往医院。那辆二八黑色自行车左拐右拐,穿过层层人群,停在妇产医院的门前。本以为自己要在走廊里睡上一宿的沈北平,被告知孩子已经顺利生产,是女儿。
按捺不住兴奋的他抓起医院的电话往家里打:“出世啦,出世啦!”
是沈妈妈接的电话。沈妈妈听了一身冷汗,忙问:“出什么事啦?”
沈北平嘿嘿干笑两声,说:“是孩子出世啦!我已经是爸爸了!”
那天下着雪,沈北平站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右手两指间夹着一支烟。他眼前这雪亮的世界为迎接一个新生的到来,变得晶莹剔透,完美无暇,与这降临人世的他的小天使多么般配!父亲这个形象在他心头萦绕,使他感觉自己甚是高大了,威严了,又慈爱了。反正是和以往有所不同了。
他开始慢慢回想自己所经历过的生命:父母都是农民出身,后来参加革命,解放后便留在北京。自幼家境贫寒,兄弟姐妹不多不少共四人,分别取东西南北都平安之意。上学时候卖过废品,捡过煤渣,为了五分钱还是三分钱的冰棍儿左思右想。后来参加工作,码过砖头修过水管,恢复高考后考上大学,再毕业摇身一变成为社会的抢手货,开始升为领导阶级。很快便和宋丽佳相识、相爱到结婚,生活幸福,家庭和睦。现在又有了孩子,他感觉自己身体里五脏六腑每一个器官都在不自觉地膨胀。
他极尽自己所有的文采,给这美丽的,让他改变的小生命取名:瑶晶。
于是,沈瑶晶这个名字就正式登记在案,沈家的户口本上又多了一位成员。
大哥沈东平,两位姐姐沈西平和沈南平,都特地赶来父母住处,庆祝弟弟的这桩喜事。
沈北平的老婆宋丽佳成了一家人的中心,面对热闹、喜兴的场面,她脸上浮着笑容,心里却应酬般期盼着早点结束。这个不爱热闹的女人在火锅蒸腾的热气中,涨红了脸,看起来美丽而幸福。
饭桌上,沈北平发誓戒烟,为了女儿的身心健康。后来他真的做到了,没再沾过香烟,如果这事放在当今社会,肯定能给评上个模范丈夫,或者新好爸爸。
宋丽佳喜欢在阳台上种葡萄。葡萄是打小就伴随着她长大的,那时候她总是看着外祖母悉心照料它们,让它们一点一点顺着搭好的架子爬满整个阳台,结出一串一串青青绿绿的果实。总是还未等成熟,就被他们三兄妹迫不及待地偷尝。二十多年,她至今还爱着这葡萄藤,有一种那个年代被禁止的缠绵的情怀。这便是女人的心吧!
外祖母死后,父母看到大女儿宋美佳结婚,儿子宋建铭考上大学,小女儿——也就是瑶晶的妈妈宋丽佳工作后,老两口就搬回老家,来往日益疏远。宋丽佳一直受姐姐和哥哥的照顾,在生活上没费什么心,后来嫁给沈北平,生活安逸。如今又生了女儿,她一路走来顺顺利利,水到渠成。
她外祖母留下的那套老房子,她一家三口现居。
房子三室,无厅。
最大的带阳台的那室被他们作为客厅,摆了一张三人沙发和一对单人沙发,都是笨重的。浅蓝色布面,木头扶手,上面还铺了白布带花边的垫子,中间围着一张浅黄色木纹茶几。正面一台十七寸彩电,下面有一台在当时为数不多的录像机。侧面墙摆着一排贴面的组合柜。
这些便布满了整个房间,后来又加摆了书架,空间便显得紧张。另外两间屋子大小相仿,于是一间作卧室,一间作书房。
沈瑶晶出生以后,他们加买一张小床,放在自己卧室。直到她四岁那年,书房改成独立的卧室,孩子居住。按孩子的说法,叫小屋。于是书房不得不被拆分在大屋和厅里。六岁那年,瑶晶将上小学的时候,小屋里又添了一张儿童写字台,蔚蓝的大海颜色,抑或天空。象征渊博,与忧郁。
孩子喜静、认生,这是宋丽佳所欣慰的。那孩子自她身体里诞生,就似是她的一个延续,即独立存在,又密不可分。那孩子应该像她,绝对地像她,却也无可避免地像她丈夫沈北平。这些天性有时让她恼火。她尽心竭力地教育孩子,虽然并没有什么模型,但潜意识里她确是想再塑造一个自己。
宋丽佳买一块钱一件的小连衣裙打扮瑶晶,布制、碎花,配上小姑娘稀缺的亚麻色短发,别有一番风味。这孩子像是宋丽佳手里的一个大玩具,随她所欲,把这娃娃的魂捏成某种她所期望的形状。
因此,她要看着这孩子,目睹她一分一秒的成长,似乎是怕稍不留神就有怪物,吃了孩子的心。
街上,瑶晶骑着嘎吱嘎吱响的小三轮车,身体倾斜,一摇一摆地像只毛茸茸的小鸭子。宋丽佳跟在旁边,身材高挑,表情冷艳。穿着白色高跟塑料凉鞋,黄底白花的及膝裙,缎面无袖上衣,烫着大花儿的长发。如此的她,仿佛是从银幕里走出来的人物。尽管带着一个孩子,身为人母,还是能吸引很多目光。
《残翅》 一瑶晶(2)
人们都说沈瑶晶没有妈妈长得漂亮。的确如此,她长得没有一点过人之处。
“如若不是我亲自生的,我真的会怀疑这孩子从哪里来!”宋丽佳开玩笑时这样说过。
瑶晶就像跟在妈妈屁股后面的一只丑小鸭,晃晃悠悠地长大。仿佛万事已注定,谁也没期望过她有变成白天鹅的一日。
沈北平到对孩子报以极大的希望,不能不说这绝对是一种爱,他从未放弃过这种爱。
他觉得自己的女儿既漂亮又可爱,有着小公主一样天真的物欲情怀和单纯的忧怨。他看到女儿独自站在阳台,站在一片葡萄藤中央,望楼下的景,便看到一种诗人的气质,或者说就激发了他的诗意,他便忍不住要给她讲一个又一个小故事。尤其是当孩子追着要听他讲故事的时候,他即使再忙再烦,也不由得升起一种成就感。
可以说,他溺爱孩子。如果孩子想要花,他就会摘给她;要抱,他就绝不坚持让她自己走;要友谊商店的绒毛玩具,他不看标价地买给她……就是在饭店或宾馆,他也会为女儿喜欢那个别致的胸针或发卡,去跟服务生索要。水果拼盘里牙签钉制的小纸油伞,因为女儿的衷情,他每每饭局回来,都照单全收。
他并不觉得这样会娇惯孩子,宋丽佳常常为这些事同他争论。每次他都不同程度地作出让步。当然,每次他的让步,也都让沈瑶晶一些略有出格的小小的心愿如临深渊。
宋丽佳开始重新工作。
瑶晶被寄托在奶奶家里,每逢周末被父母接回去。
奶奶叫我瑶晶的时候,总是念成妖精,我沉默地暗自反感着。听爸爸讲的好多故事,我知道妖精不是好人。瑶晶对着镜子观察自己,我并没有那种细细长长的吊眼,尖尖的下巴和又直又顺的长头发。那样子的妖精都很漂亮,与之完全相反的我也算的上是妖精吗?
我转过身,瑶晶无法再这样欣赏自己下去。
在奶奶家上“幼儿园”的日子自由无比,只要不出这个家门,任我把天花板折腾下来都不会有人管。我常常用麻将牌盖房子,给一些塑料的小王八小螃蟹小螳螂来住。也常常把两个单人沙发搬倒,再拼在一起,搭成大屋子。靠垫、凉席,都有用武之地,可以搭成房顶、阁楼或者车库。用床单挡住“门口”,我就藏在这黑漆漆的一方天地里,抱着毛茸茸的小狮子,“楼上”还住着我黑白相间的儿子小熊猫。这些建筑是被允许的,往往一周都不会有别人理睬,直到我回到父母住处。
我有整整一大箱乐高插板,是大姑特意让她的美国朋友带回来的。我无论走到哪(奶奶家或者父母家),都拎着它。对于那时的沈瑶晶来说,那箱子实在是太重了,但她还是坚持自己拎。看到她这么喜欢拼插玩具,二姑沈南平也开始送乐高给她,她的乐高到上小学前已经可以洒满她十来平米的屋子,使人无落脚之处。
沈北平问女儿:“零食、衣服和玩具,最想要哪个?”
小小的沈瑶晶对他回答说:“零食和衣服都可以不要,但玩具越多越好啊!”
她的绒毛玩具已经可以塞满家里最大的壁柜;橡胶恐龙桌子上根本摆不下,都扔在大箱子里高高一落;小汽车和戴着消防帽的塑料小熊可以组成一个军队(长大后被人说我认识的男人可以组成一个军队)。
那时我并不觉得我富有,同样,我亦无知我除了这些便一无所有。
回头想想,原来从小就注定这样,我是一个自己可以和自己玩的孩子。
奶奶家的人总喜欢问我一些重复的问题,像,瑶晶,你为什么姓沈呀?我说因为我爸爸姓沈。他们就会说,对呀,你可是我们沈家的人!我不知道这可炫耀什么,代表什么,那时的我对家族毫无概念。
另外,他们还经常问的便是,瑶晶,你漂不漂亮?
漂亮啊!我用力点点头。
哪里漂亮?
大眼睛,小嘴巴。这是我所知道的唯一形容漂亮的词。
大眼睛,小嘴巴。
大眼睛,小嘴巴。
……
我明明听到他们说,妈妈比我漂亮多了,他们还要问多少遍才会停止,才会不再摸摸我的头说,瑶晶真聪明。无论我怎样用力点头,用力争辩,用力地说我是大眼睛小嘴巴,他们都还是会说,妈妈比我漂亮多了。我想我一定是遗传了爸爸。
每逢周末,我回到父母住处,即使在家里我的自由也大打折扣。我的很多习惯需要纠正,很多快乐被束缚。我不能把屋子搞乱,玩过的玩具必须自己收拾起来,不能同时开两个场地放玩具;不能叉开腿坐,不能把脚放在桌子上,上厕所要关门和洗手;不许穿到脚踝的裙子,不留长发,吃饭时必须正确使用筷子;等等。
因为我总不能遵守这些要求,小时候的我没少挨打。才
《残翅》 一瑶晶(3)
挨过打,瑶晶就一个人跑到阳台上,透过郁郁葱葱的葡萄藤,望天。叶子绿得太耀眼,天空没有颜色。我脖子上、手腕上挂着花花绿绿的塑料珠子,握着绿色脱了漆打着卷儿的栏杆,钻不出去。即使眼眶通红,挂着泪,依然骄傲地仰起脸,我是这藤罗碧柳间唯一的公主,最最漂亮的公主。
阳台上除了青青翠翠的葡萄藤,还摆着一架看起来十分沉重又古老的缝纫机。这大概也是妈妈的外婆留下来的,妈妈经常对着它,双脚踩在下面的踏板上,前前后后地摆动。随之而来,缝纫机就会发出嘎嘎嚓嚓的响声。妈妈手里的布被压在一块很小的金属板下面,沿着某个方向滑过去,金属板上缠绕的线源源不断地流下来,被轧进了布里。
有时侯我也学着妈妈,像模像样地端坐在缝纫机前,用脚尖点着踏板,发现它竟如此难以驾驭。所以我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