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皇帝 作者:赵辉-第5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而这林升,与林则徐非亲非故,他原姓范,早年为报救命之恩跟随着林则徐,忠心耿耿,任劳任怨。他打心眼里佩服林则徐,常说:“我家老爷能文能武,智勇双全,忧国忧民,刚直不阿,心怀坦荡,两袖清风。我愿意为我家老爷效犬马之劳,虽死而不悔。”出于敬佩,他干脆改范姓为林姓。一晃,跟随林大人已有二十多年了,头上也布满了银丝,两鬓也变得苍苍了,这二十多年来,相继伴着林则徐任为江南道监察御史、江苏巡抚、两江总督兼管两淮盐政一直到现在为湖广总督。
这时,夜更深了,秋风吹打着落叶,发出吱吱的擦地声,一轮明月当空撒下银灰色的光芒,不胜冷清,几朵淡淡的云轻轻地飘荡,时而蒙上月亮的眼睛。屋里的灯也渐渐地昏暗下来,立在一旁的林升轻轻地走了过去,拿出根针,把灯芯又拨了拨,林则徐才似乎感到视线已经模糊了,徐徐地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凝视了片刻,道:“林升,你跟随我多久了?”“至今为止已经跟随老爷二十有四年了。”林升道。“唉,这二十多年来,真难为你了。”林升赶紧说:“老爷,千万别这样说,林升深受老爷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求能侍奉老爷,效犬马之劳,虽万死而不辞。”林则徐叹了口气,走出书房,在门前站住了,林升也跟了出来。只听林则徐又道:“人老了总不免怀旧,想当年,深蒙母亲大人教诲,要求我不论官居几品,总须两袖清风,刚正不阿才是,母亲大人还别出心裁地创设林家年规,林升,还记得么?”“老奴记得,老夫人当年规定每年除夕之夜,合家聚在一盏两芯灯前(只比平时多点一根灯芯),合家同桌共吃一盘素炒豆腐为餐……”“唉,时光易逝,昔日不重来啊!”林则徐叹息。“老爷,天已经很深了,还是回房歇息吧。”林升这时道。林则徐轻拂了一把三寸之须,道:“好吧,你也回去歇着吧。”接着又道,“明日你跟我到街上走一趟。”林升应声道:“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则徐便早早起了床,穿好衣服,走到府院里,练了一趟拳,活动活动筋骨,然后稍事休息吃过早饭,便唤来林升,正准备出门,只听见一阵锣声鼓声由远及近,不久就见一人面上无须头戴方帽,双手平端着一卷黄灿灿的东西,风尘仆仆地奔到总督府里,见到湖广总督林则徐,微笑着略一点头,然后面色一转,貌似俨然,大喝一声:“湖广总督林则徐接旨。”……
此时,正是道光十八年(1838年)。
仲春时节的广州,满园花开草长,青青柳丝织就一片轻烟,烂漫桃花有如团团红云,山石溪水都被染上一层轻红。清溪上漂浮着娇嫩的桃花瓣,在园中曲折索回,潺潺流淌,忽而穿过玲珑石山,忽而绕过古朴草亭,到绿杨桥下汇成一潭清池。池水如镜,映出亭台楼阁,红桃绿柳,也映出绿杨桥上凭栏而立的吴兰修和何太青。
他二人都是文士打扮。吴兰修身着直领蓝衫,夹里对襟,胸前以绦带随便一系,头上无帽,他面容削瘦,银须随风而漾。何太青穿着满式无领蓝衫,外面罩着一件貂皮镶边暗蝙蝠花纹的烟色绸马褂,头上一顶瓜皮小帽,他脸色丰韵,身体微胖,一副绅士模样。两人同岁,都已过了五十之年,然而何太青依然仪态从容,大有年少风度翩翩之色,吴兰修却神色。悒郁、心事重重,他出神地望着池中的倒影,伤感地说:“只可恨报国无门啊!”何太青心里一惊,怔了一怔,飞扬的神采收敛许多,应声劝道:“石华兄,你又何必多虑呢?还是李太白说得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刚才尹似升之流的话全当没有听到过,又何必为他们而大伤肝火呢,还是身体要紧啊!”
吴兰修和何太青从小一起长大,二十多年前又一同金榜题名,授以官职,只可惜吴兰修生性耿直,肝火较盛,加上官场混乱勾心斗角之事层出不穷,于是不到一年,他一气之下辞去了官职来到学海堂著书立说,声称不再过问政事。然而吴兰修虽已去职二十多年,然他那颗心却一直蠢蠢欲动不甘寂寞;何太青祖籍浙江顺德,其人生性恬适,与世无争,再加上能说会道,日子过得倒也较安稳,这次则是由浙江乍浦同知任上告假前来拜访老友。
说到这儿,何太青顿了顿,接着说:“只可惜的是,皇上对鸦片一事却一直没有什么举动,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呀!”吴兰修叹了口气,凝望着水中升起的袅袅烟波,眼前又出现了不久前的一幕:
“今日喜逢仲春之季,桃红柳绿,太青兄自浙江而来,真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今日定要痛饮几杯,来,来,来,大家喝,不须拘礼。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散发弄扁舟。”只听熊景星高声道。这熊景星虽已年近花甲,发须尽白,但中气依然充沛,字字入耳。“石华兄,今日大宴宾客,我等今日将不醉不休。”仪克中道。接着只听到觥筹交错之声呼喊喧哗之音,宾客们闹哄哄地乱作一片。正在这时,只见两个人从外匆忙赶来,吴兰修抬头一年,赶紧迎了出来,道:“维屏兄,不想你今日却姗姗来迟一步,即已来迟,那可是要罚酒三杯的哟。”张维屏赶忙应声道:“有事耽搁了片刻,故而来迟,惭愧惭愧。”
“大青兄这次自异地而来,不知可曾听到什么消息?”“不知维屏兄所指可是禁烟之事?”“正是。”“皇上近日又下诏禁烟,加重先帝的惩处条例,并拿京城里吸食鸦片的王公问罪,上次因作战失败的广东提督刘荣庆被发配到伊犁,前不久他又上书吁求宽免,却遭到皇上的拒绝。由此可见皇上已下定决心禁烟了。”“何以见得?”尹似升问道。张维屏接住话说:“还不是因镇压瑶民起义失败之事。”
道光皇帝02
02
关于广东提督被发配,那是1832年的事,两广总督李鸿宾的部队在广东镇压瑶民起义的战争中连连惨遭失败。后来据说是因为官军由于雨天鸦片烟管点不着造成了士气不振,以致在出动攻击时鼓不起一点点的虚勇而致。道光皇帝闻讯大为震怒,遂将负有严重失察责任的鸿宾放逐乌鲁木齐,广东提督刘荣庆则发配伊犁服苦役。时刘荣庆年已七十余岁,按大清法律只要不是死罪,年龄在十五岁以下,七十岁以上的罪犯,可以以罚款代替服役。然而上书求宽免却遭到拒绝。
“近日鸦片之禁愈严,而吸食者却愈多,几乎遍于天下,那些贩卖鸦片的匪徒,对天朝法律的畏惧,反不及鸦片对他们的吸引力,却不知为何?鸦片之禁虽然愈严,但法令总有穷尽之时,而贩卖者却各种花样伎俩层出不穷,况吸食者为无业之游民,胸无大志无足轻重,何足挂齿,不值过虑,只是年年耗尽国家银两,却不可不防,因此依我之见,严禁鸦片莫如弛禁。”“石华兄,所言甚是,与我所想真是不谋而合,可是却不知皇上做何想法,令人费解。”这时只听得一声冷笑,吴,何二人一惊:“何人竟敢如此?”定眼一看,原来是尹似升,于是道:“尹老弟,不知有何见解?”尹似升也不辞让,一拱手,站了起来:“见解不敢当,只是小生认为弛禁甚为不妥,小生认为,如若弛禁莫如听之任之置之一旁,吸食者并非受到强迫去吸食,白银的外流也无人强迫,而现在弛禁难道就能扭转局势?我看未必,即使白银外流会有所改观,但外国向天朝输入鸦片却不一定只图天朝之白银吧……”吴兰修愈听愈恼,心想自己治学以来很少有人不恭敬待人,而现在竟当面遭人顶撞。因此双袖一甩,朝身后一背,连声直说:“荒谬,荒谬,真乃荒谬!”转身弃众宾客而去,何太青修养较好,虽也不悦却没气恼,赶忙跟着劝说一起离席。众宾客也不欢而散,张维屏和尹似升也甚觉没趣,快快而去。
想到这儿,吴兰修不禁老泪纵横:“只可惜我身为一介平民,无力以朴苍生,报国无门,无路请缨啊!”何太青道:“石华兄,请不必过于伤心,我有一友名叫许乃济,在朝中做官,我将会把你我之论转告于他,他定能鼎力相助。”吴兰修拭了一把眼泪,紧紧握住何太青的双手。
道光十五年九月,鸦片的侵入已经遍及全国,连同身在北长城脚下的山西巡抚也开始送上关于烟祸的奏折,这黑色土末儿状的东西已加速了王朝安全所赖的道德大坝的崩溃。用白银夯筑和维护的天朝,已变得赢弱不堪了,白银哗哗流往外洋,天朝已深感国库空虚,民生艰难,连原来富饶的江浙一带的税银都到了难以完缴的境地;世风日下,统治者的耳边已充满流民鼓噪之声。然而就在这时皇帝出猎了。
暑热已经渐渐过去,秋季已悄悄到来,树叶儿开始发黄,随秋风的摆弄,纷纷落地,落叶归根,仿佛又获得了新生;原野里的一切都披上了丰厚的盛装,地里的庄稼成了金黄,农人正忙着收割,还有的忙着播种,天气的转凉已使鸟儿纷纷南飞,去寻找自己的又一个安乐的地方,田野里的小动物也都吃得胖油油的,做着越冬的一切准备,这正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就在这一天里,只听得北京左城五凤楼上鼓鼓声阵阵:“咚!——”“咚!——”鼓声沉稳,响彻左城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向天下人宣告:皇帝出猎。
皇帝出猎即秋弥,是清朝皇室和宗室王公在秋季举行的大规模的行围狩猎活动,这天天清气爽,风和日丽,年已五十多岁的道光皇帝率领宗室王公又一次兴致勃勃地前往木兰(承德府以北四百里处)举行秋弥活动,一个时辰后便来到木兰。木兰是皇族畜养禽兽的地方,适逢秋季,原野一片枯黄,正是一个狩猎的好时机。
道光皇帝和众王公宗室正纵马驰骋,尽情射猎,一个太监慌慌忙忙地跑了过来,双膝一曲,跪了下来,道:“启奏皇上,大常寺卿许乃济求见。”道光于是勒住了马,问:“所为何事?难道他没见到朕正玩得高兴吗?哼。”太监道:“奴才已经对他说了,可是许大人说他有要事要启奏皇上,似乎是为鸦片一事。”道光勃然大怒:“鸦片,鸦片,又是为了鸦片,难道朕被鸦片一事折磨得还不够么!来人哪,把许乃济赶出去,今日朕谁也不想见。”太监一见皇上生气,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头点得像捣蒜似的连声应着:“是,是,奴才这就去把许乃济赶出去,省得扫了皇上的兴头。”然后站了起来,弓着腰,后退了几步,一转身飞奔而去。道光想,这许乃济真是可恶,上次进言不成,这次又来烦我,你难道真的以为你有济世之才?不断地用鸦片一事来唠叨,难道朕就不关心此事么。可又一想,自朕登基以来,日夜辛苦操劳,提倡节俭,注意整顿吏治,查陋规,还亲自派人改革了漕运、海运,并且平定了回疆张格尔的叛乱。然而自我朝以来,鸦片的输入却连年增加,这却是为何呢?甚至不久前连山西巡抚也上奏言及,声称山西也已遭到鸦片的侵害,再不想办法,恐怕就要火烧眉睫,亡羊补牢为时晚矣。可是朕也没有视而不见坐视不管啊,不是已先后数十次下诏作出禁烟举措,加重了先帝的惩处条例,并斩了广东的一个贩卖者,可是为何鸦片愈禁愈烈,吸食者也愈禁愈多了呢?到底怎样才能控制这种形势,怎样才能控制白银的外流呢?这可是国计民生之大事啊!否则的话,大清王朝岂不是要从我的手里败落下来,我又以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先帝先皇呀!我岂不是要成不孝子孙!”想到这里,猛地一拍马背,马受惊向前猛窜了几步,道光又猛地一勒马,朝正在惶恐的王公大臣们大喝一声:“起驾回宫。”
北城许园,便是太常寺卿许乃济的住宅了,许乃济自被调入京为太常寺卿以来已近四年之久,由于他对人态度和善,性格敦厚,在朝中又是掌管皇家祭把这样的职位,故而几年来倒也还相安无事,日子很平静。
许乃济本广东雷琼一带人氏,父亲为乾隆、嘉庆时期的大儒,年轻时期曾做官两年,只可惜生性秉直,常常直言上奏,不免于得罪权贵,遭受排挤,于是官做了近两年就被罢免回家,回家以后性情收敛许多,就专心治学,教引后人。许乃济从小就受父亲教诲,酷爱读书,尤长于经史子集,再加上天资颇丰,遍览群书往往成诵,长大后曾先后四次进京参加考试,不意每次都名落孙山。许乃济也不以为意,每日与朋友们谈诗论画,日子过得倒也自得其乐。到了四十岁那年,他闲来无事,与朋友又入京参试,谁料这一去竟然入了仕途,自己也甚为得意,不久又先后在广东任雷琼兵备道和广州按察使,由于政绩显著,四年前又被调入京做了太常寺卿。
道光十六年四月,春暖花开之季,只见许国满园春色,桃红上了枝头,团团似火,柳枝绽放朵朵丝絮,如烟如雾,小池流水,汩汩不倦,假山假石耸立池中,影子倒映池水,山水相映,竹、兰、梅、菊虽不及时令,却也毫不相让,各呈异彩。
“许兄,今日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以后你可要好自为之啊!”
从池边的一座精致的小阁子里传出一人说话的声音。
京城许府后花园中有一阁子,屹立在水池的北侧,掩映在花木之间,伴着周围的景色相映成趣,这时四月的春光铺在水面上,水面在斜风中微起波澜,阁子在水中的倒影,如同渺茫的烟云,幻着奇异的波光。
坐在阁中,园中美景可尽收眼底,在这样情致下,尽管有淡淡的哀愁,也会望而转色了。
“何兄言之有理,不过何见此次来京城,行色匆匆,而今仅仅才三日,何兄却要别我而去,未免有些令人失望。”
“许兄,几日相聚,我觉得许兄不失为一风雅之士!”
“还风雅呢?我哪里比得上何兄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生活可以随意,无须有什么牵念,我羡慕还来不及呢!”
“哎,许兄,这话你可就太抬举我了,我哪里能同你比呢,在京城里做官,那是别人想也不敢想的事。老兄,你哪!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阁子中间是一副石桌石凳,在两侧分别坐着两人,一个是何太青,身着蓝布长衫,神态安详,举止文雅,不待别人劝,他就端起酒杯,头一扬,一饮而尽。另一个则是太常寺卿许乃济,此时他已换上了便服。
许乃济等何太青说过话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哎!何兄,你不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切事情哪里都如你所想的那么轻巧,这几日,我可是苦恼得很呢!”
何太青喝过酒,抹了下嘴,悠悠地看着许乃济忧郁的神情,笑了笑:
“许兄啊!你这是自找苦吃,凡事都不可想得太多,否则,那吃苦的还是你自己,你说是不是如此?”
许乃济苦笑着:“我哪会像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哎!那官场真不是一个好去处,更何况,还是京城的太常寺卿。”
一听这话,何太青就猜到了许乃济的心思,忙问:
“许兄,还在为鸦片的事担心?”
“正是!”
何太青摇了摇头,说:“你猜怎么着?告诉你,凡事都不可太认真,若太认真,那事又如何能有个了结?依我看,既然皇上不愿见你,那么此事就这样算了吧!”
那怎么可以呢?我大小还是个四品的官员,理应替皇上分忧解难才行,如何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