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1-水仙已乘鲤鱼去-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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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卓
眼睛里又起了雾。看着这个石膏小人,月光下她闪着淡淡的白色和光。她是多么骄傲和高贵啊。可她是吗?石膏小人一直被带在身上,一直到后来被失手打碎。当捡起它的时候,它已经碎了,从头颈那里断裂开。立刻想起了小时候爸爸给她买的面人。面人米老鼠也没有了头颅。连它们也不能长伴她,和她在一起的命运就是夭折。
对优弥第一次说话是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操场。为了让自己尽快瘦下来,开始疯狂地跑步。晚上大约九点钟的时候,放下手上的功课,穿上跑鞋独自来到操场开始跑步。一圈又一圈,直到喘不上气来,倚在一棵树上,仿佛再多一步也走不动了。然后她像是死了一般一动不动。有时候发呆的眼睛里会慢慢涌上来泪水。她害怕自己过于麻木,就会忽然大声喊叫起来。在空旷的树林里,如一头发了狂的小狮子。她多年的压抑在无人的时候终于得以释放。这个九月末的夜晚下了非常大的雨,可是告诉自己不能中止跑步。她非常了解自己,她鼓足了气做一件事情,就必须用所有的力量维系下去,不间断,倘使中间突兀地打断或者改变了,她便会丢失了那份珍贵的力气,也许再也站不起来。就好像在她的日记本被撕毁之后,她很久很久都不能提起笔。对于这件事心中存有惶恐了,再也不能那么自然地做下去。所以令自己必须去跑,尽管下了大雨。冒着大雨去了操场。到达操场的时候,她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雨水蒙住了眼睛,她已经看不清前路,可是仍旧跑。满世界只能听到哗哗的雨声,啪啦啪啦地打在叶子和泥土上,植物发出轻轻的呻吟和动摇。只是跑,身子越来越沉重,步伐越来越慢。忽然听到有人在后面叫:
“喂!喂!”
第二部分一种未开启的能量的暗示
回过头去。是优弥。她撑着一把伞,在后面追着跑。看到她有点惊讶,步子稍微慢了一点,她跟了上来:
“下那么大雨,还跑什么啊!”优弥皱着眉头对着说。本是可以停下来的,可是她知道停下来今天的跑步任务就没有完成,然而她必须完成,每天都竭尽全力做完,才会心安。所以她仍是不肯停下来。优弥就一直这么追着“喂,喂”地在后面叫着。她们就是这样,一人跑一人追地跑了很多圈,终于体力不支,停了下来,回身去看,优弥却还好,仍旧“喂,喂”地叫。
站定了,看着优弥。优弥全身也都湿了,尽管手里还拿着伞。身上穿着的藕荷色毛衣黏糊糊地塌在身上。她也站住,把伞给撑上。接着她把鞋子从脚上拉下来,倒过来,控干里面的水。她穿好鞋子才对说:
“怎么那么拗的人哪!下那么大雨还非要跑,让人家追着你满操场地跑,你觉得很有趣吗?”仍旧不说话。优弥就继续说:
“喂,你也看在人家跟着你跑了那么久的分上,说句话吧。”优弥的语气有点酸酸的,充满少女的无限娇憨。
便动容了,对她开口说:
“你跟我来做什么?”
“早知道你跑步,有几个晚上偷偷跟着你来看过呢。不过今天下那么大的雨,我说,你就不能停一停吗?”
“不想停。”
“哦,好吧。”优弥点点头。
“走吧。”说。
“喂,我觉得你跑步姿势很有问题,这样跑很累的,应该这样跑——”优弥说着,立刻把手中的伞递到的手里,然后摆出跑步的姿势,向前跑了三两步。看着她,默不做声。
“你不要不相信我呢,我初中的时候可是田径队的,动作绝对标准的。”优弥不无得意地说。
“是吗。”应了一句,想想她刚才陪自己跑那么久,却看起来很轻松,原来如此。
“以后我陪你跑吧,我教给你。”
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和优弥走回寝室。
第二天优弥感冒了,递给她两片感冒药。她摇头,说从来不吃药,抵抗两天就好啦。
但这些并不是真正使她们亲近的原因。当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能够让她改变。可是有一天偶然间发现,优弥手里拿着的书也是丛微的。她惊讶得不得了。走过去,优弥的位置靠着窗,窗外在下暴雨,洁白的闪电频频送来猝然的、刺眼的强光,照亮了一些从前看不到的细节:她的鼻子上有星星点点的雀斑,像是生机勃勃的蒲公英种子,活泼地在她的皮肤上散落开,这是一种未开启的能量的暗示。她的皮肤在昏暗的房间里,反而变得明艳而富有光泽,那是幽蓝色的肌肤,看到的仿佛是一面无波的湖水。
有扇门打开了,想。
“我也有这本书。”轻轻地说。
“丛微?”她抬起头,却似并不吃惊,只是淡淡地回应了这么一句。
“嗯,《 暖地 》。”
“丛微是我最喜欢的女作家了。”优弥这么说,正是想要说的话,一字不差。
“还有一本《 指甲花的十六载 》,你看过么?”
……
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好似优弥真的是女巫,可以洞知并触及那块还柔软,还没有冻结的地方。想,她需要一个朋友,她应该有一个朋友了,这么多年以来,第一个朋友。
从那以后,便和优弥一同去跑步。优弥灵巧敏捷,有时觉得她像是一只小鹿。她的确是纯澈而胸无城府的小女孩,情感上对十分依赖,可是却又甘愿地要把的事情都拿走,她来扛。
第二部分优弥惟一一次提到妒忌
优弥是很奇怪的女孩,她看似十分简单,说话简单,读书亦简单。但是倘若你把一些复杂的事情说给她,她亦是都懂得。因此后来觉得,优弥实在是世界上最难能可贵的一类人,她其实对于那些深沉的事都知晓,却能够不把它们摆出来,不让它们坏了对未来期待的好兴致。所以优弥总是以明媚的笑脸迎人,与人交往。她那端正的生活态度真的令羡慕。但是后来再想起这些,只能觉得更加难受。当优弥失去了这最可贵的特质,生活像是对她熄灭了灯。永夜,总是能想到这样的词,觉得一阵心酸。
大约一个月之后,和优弥才交换了彼此从前的故事。优弥三岁的时候母亲病死,她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是很本分的工人,收入甚微,腿脚又因公致残。于是优弥在读初中的时候开始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做冷饮店服务员,蛋糕店的蛋糕师等等。
“我首先会考虑在食品业找工作,因为这样最容易喂饱自己。”她说,并且讲了怎样在面包房偷吃面包而不被抓到。
就是在这样艰难的生活景况下,优弥亦没有失去对生活好起来的信心。她不喜欢上学,功课亦变得很差,但是她仍旧毫无道理地相信,总有一天,上天会眷顾她,她会忽然拥有很多东西。因着这种坚信,她倒是亦不会觉得焦虑,逃课竟然也心安理得。
少年时代的优弥,若说亦存在饥饿,她的饥饿便在阅读上。她那么地需要书。相信,这是因为书里面有太多美好的事情,有太多的奇迹:灰姑娘总是能遇到无所事事的仙女,有求必应地把她从头到脚重新包装,而丢了的水晶鞋子也总能把白马王子乖乖地领到灰姑娘面前;丑小鸭漫不经心地成长亦能成为白天鹅,如果不幸嫁给一只癞蛤蟆,也不必悲伤,说不定第二天就是个王子睡在你身边,告诉你他一直被施了魔法……是它们给了优弥不竭的力量。优弥看书很杂,并非是作为文学来品评,只是单纯喜欢里面的故事,喜欢里面浓烈的感情。优弥常常怀疑,那样浓烈的情感,是否真的存在于现实当中。因她从未有过像样的爱情。她看到丛微的书大概是和同年,只不过是一位到她打工的冷饮店来的顾客落下的。她坐在马路沿上看完了丛微的书。丛微是这样独立又爱得不卑不亢,她多么值得男子来爱。优弥被丛微书中的感情感动得不行,从此她便成了优弥的偶像。在优弥心中,丛微完美得简直像是女神。她是高贵的,博学的,矜持的,开朗的,忧伤的,善良的,聪颖的……她几乎具备了所有女子应当具备的优点和美德。
优弥常常做着遥远的梦,梦见自己有朝一日变成了像丛微一样的女子。可是现实中优弥是个没有任何出众地方的矮小姑娘。她把自己比做简爱。她有过的所有的感情都是不为人知的暗恋,她总是觉得还不到说的时机,于是一次次错过了。可是她却也从不气馁,并且坚信她的王子正一跃身跳上白马,向她飞驰过来。
“让我们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吧,昨天的生活就像一盆用脏了的洗脸水一样,顺手就泼掉了。”这是优弥的名言。
轮到说自己的故事的时候,她却失语了。我写给你吧,说。
于是终于又重新拾起了笔。这是大约隔了三个月之后她再一次拿起笔。去学校旁边的文具店给自己买了个像样的厚皮本子。整个晚上她都在写,居然连一直坚持的跑步都放弃了。感到自己停不下来了,就好像飞机一点一点起飞的感觉。而在飞行途中根本不可能停下来。不过那的确也是前所未有的快乐。好像一头钻进了一片温暖的水域,情不自禁就会摆起手臂,游弋起来。是的,那仿佛是她的一种本能。伏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夜晚。优弥几次醒来看到她仍在写,都迷迷糊糊地喊她去睡。等到她早晨再醒来的时候,看到仍旧坐在桌子前面。本子已经不知道翻过去多少页。
“天哪,你哪里来的这么多话要说呀!”优弥惊叹道。把本子交到优弥的手中,忽然感到整个人被抽空了,有种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的感觉。
太需要睡眠。她沉沉地倒在床上。这一次就好像第一次她在紫色日记本上写字时那样,在这样激烈的宣泄之后,睡得十分安稳。没有噩梦来袭,她甚至还梦到了美好的事——她梦见那一次陆叔叔在院子的花圃里给草莓浇水。就站在他的身后,离他那么近,看见他弓下的身子,看见他细细的手指握着长嘴的喷壶。走过去,从后面碰碰他的背。突突,她像是在敲他心的大门。他就回过头来,回过头来的时候还有不知道哪里传来的琴弦波动的声音。铮铮作响。
他为她开门,邀请她进入。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优弥就坐在她的床边,眼睛红红的。
“这些都是真的吗?你写得很好。我都要妒忌了。”她酸酸地说。这是优弥惟一一次提到妒忌,对的妒忌。
第二部分不足的饮食让她最终撑不住了
优弥告诉,大概从第一次读丛微的书开始,有了那么一个年轻美好的榜样,她便不止一次地想要写作。但她自知是没有天赋的,只有常常祈祷奇迹出现。她和的相遇,令她觉得,事实上这便是她等来的奇迹。上帝要给她这样的荣耀,可她的资质实在太差,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便把这个存在潜质的姑娘送到优弥身边,让优弥协助她,最后把她送上成功之巅。非常奇怪,纵然在她最糟糕的时候,优弥亦是如此笃定地相信一定会好起来,并且成长为一个大人物。起先觉得这是优弥一种泛泛的愿望,就像她也总是盼着奇迹降临在自己身上那样。然而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优弥对她成功的期待是如此强烈,并且那对于优弥,亦是如自己成功一般重要。
“我会在你的身边陪着你,一步步看你走向成功。放心,我不会离开,要离开也要等到你成功之后。”这是优弥在十七岁的时候说给的承诺。
人的一生,能够说出多少承诺又接纳多少承诺呢?后来懂得,这进进出出的承诺,就像一场没精打采的网球赛,人们都很不用心,有那么多的球打飞了,没有按照原定的方向飞去。只有优弥,只有她,她是如此兢兢业业的球员,她一定要接住这颗球,这枚她用诺言制成的实心球从优弥十七岁的时候发出去,从此她的一生都改变了。
从那时起,优弥就开始全面帮助“变得更好”。首先,她决定帮治好暴食的病。她开始二十四小时看着,不让有机会抓住大把的食物。她按时给水果以及每天必需的食物。可是在暴食发作的时候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坐立不安,不停地抓自己的头发,啪啪地打落在写字桌上的飞虫。终于坐不住了,刷地站起来,冲出门去。优弥一定会跟上来,一把抓住她,死命地拉着她去西北角的树林。那里已经成为她们每次解决问题的地方。优弥要把抓过去,守着她,对她说话,或者抱着她,搂住她,不断地安慰她,才能帮她挨过。每次都会闹得很凶,和平时那个沉默矜持的她判若两人。她们必须去那个树林,那里没有人,没有人会看到如此狼狈的,只有优弥,只有她,用永远带着期望的声音呵斥或抚慰。
一个月之后,瘦了十斤。她们都很开心,优弥奖励给她一块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巧克力。
然而很快感到体力不支。大量的运动和不足的饮食让她最终还是撑不住了。有一天和优弥跑步的时候,优弥跑在前面,忽然听到后面扑通一声,转过身去,已经倒在了地上。
低血糖。被送进医务室挂点滴。睁开眼睛的时候优弥在身边抽泣。她看醒了,就抓过的手,把一块包着淡绿色糖纸的水果糖塞到的手心里:
“吃吧。”优弥说。
第二部分把画看成生命中的一种语言
小卓仍旧每周来看。陆逸寒也来过,可是却躲了起来,不肯见他。要让自己好起来,再光艳夺目地去见他,在此之前,一定不让他看到自己。那次他和小卓一起来。在三楼的窗户里看到了他开到楼下的车。她看到他走了出来。他穿着灰色长风衣,敞开的前襟、下摆在大风里舞得这样好看。他手里也拿着大盒子的礼物,蛋糕、糖果和书籍。他和小卓并排着向住的楼房走过来。觉得他好像很疲倦,眼睛里带着一点灰蒙蒙的阴影。她一直这样看着他,满含热泪。直到他消失在楼洞中——她知道不多时他就会扣响她的门。才大声叫优弥:
“快把我藏起来,快把我藏起来!”
优弥看见眼前这女孩满脸是泪,却还带着挥之不去的对那个男人的眷恋。
终是没有见陆逸寒。看着他来,又站在窗户前面默默地看着他离开。她失落地趴在窗台上,忽然感到生活的无望。她的“好起来”看起来还那么遥远,所以仍要太久的分别和隔绝。
在日记本上写下了这些哀绝的话。优弥总是喜欢抢着的本子看。她是惟一的读者。而她亦是最好的读者,因为优弥读得是这样投入。她亦像感动于丛微的爱情故事一样,感动于的爱情故事。感动于对她的陆叔叔的感情。但是从来没有告诉优弥,丛微书中的男主角和她故事中的男子,其实是同一个人……
“你肯定会成为一个作家。嗯,肯定会的。”优弥有时看着的日记本,便会冒出这样一句。她的表情十分认真,不似玩笑。她说完,便看看,探过头来,笑嘻嘻地问:“想当作家吧,你?”
“嗯,像丛微一样的作家。”重重地点点头。虽然是遥远的梦,可仍是如此希求。她想起从前的紫色日记本,小卓握着它,说一定会印成一本书。那对于她是多么大的诱惑。
后来不断地写着长长短短悲悲喜喜的故事。有关鱼,有关猫,有关彩虹和珊瑚礁……也有爱情,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