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1-水仙已乘鲤鱼去-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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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去的时候,女孩已经坐起来了,和小卓缓慢地聊天。小卓把严严实实的窗帘拉开了,下午正在渐渐变弱的日光照进来,让人怅惘地觉得,阳光是在变得强盛,日子不经过夜晚就将过渡到下个早晨——让日子变得没有夜晚的想法,是对于理想生活的一种表述,它源于在桃李街3号的日子。夜晚到来就意味着见不到陆叔叔,意味着陆叔叔会和妈妈在一起,意味着又可能夜半惊醒,意味着她又会躲在厨房里以疯狂地吃东西来抵抗自己的恐惧和激动。所以总是想,夜晚能够消失,总是白天,她不必因为失眠躺在床上听见钟表滴滴答答就觉得好像是有人在敲门。
小颜看到走进来,就把头转向,表情怯怯的,可是目光却一点也不游移,多么喜欢这女孩明亮而诚恳的眼睛,于是微微一笑说:“我们已经认识了,不是吗?”
第四部分从此便与浪漫绝缘
女孩点点头。同时看到小卓惊诧地看着自己,他一定是太久没有看到她笑,觉得奇怪了。那天他们三个人一起吃了晚餐,饭后小颜还非要帮洗碗。她们两个便在厨房里一起洗碗。和小颜都是不大爱说话的人,谁也没有说话,可是想她一定和自己一样,觉得气氛很愉快,内心感到平安静谧。
小颜的遭遇与有些相似。不同的是,她的妈妈很爱她,正是因为爱她,才必须改嫁想要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只是她选错了人。继父是个粗暴的鳏夫,他迫切地想要娶回来一个女人,而并非对她妈妈有什么感情。起初他对小颜很好,因为小颜长得好看,一双宛如梅花鹿一般的眼睛总是让他春心荡漾。小颜的妈妈嫁过来不久就得了乳癌,恐怕全家倾家荡产也没有办法治好。她于是坚持不住医院,回到家里听天由命。可是她一回到家,就看到骇人的一幕,她的男人压在她的女儿身上。女人疯了一样冲上去,却被男人重重一掌打倒在地。她在此之后大约只活了一周,就死去了。小颜已经没有力气再去伤心,她成为男人手掌中任意凌辱的玩具。然而在男人看来,他娶了女人回来,就是为了让她伺候自己,既然她早死,那么她的女儿理应代替母亲伺候他。
小颜的反抗从来没有断过,直到这一次终于成功地逃了出来,距离她母亲的离开已经三个月了。这些事是她在和单独聊天的时候告诉的,这个和小卓一般大的女孩虽柔弱,却很好强,不想对别人提起她的不幸。所以亦从来不再对人提起,包括小卓。
“你就住下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吧,像一家人一样。”说。
小颜走近,轻轻地靠在肩上,小心地问:“我可不可以像小卓一样,叫你小姐姐?”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被什么事弄哭,可是这一刻,不知不觉之间,眼睛蒙上一层水。
以后的日子里,和小颜常常一起刷碗,做家务。有个伴总是好的。小颜虽没有读过多少书,可是骨子里却带着一种优雅矜持的气质。而这是喜欢的,因为是她没有的。首先学会的是怎么抵御一些基本的生活困难,让她和小卓过得舒服一点,还要随时防备那些从生活的街角冲出来的袭击客。小颜会女红,不会,小颜喜欢小动物和花花草草,可是只是想着赚多一些钱。
有时候会觉得小颜像是从古代工笔画上走下来的女子,每一条轮廓的线都是那么细致,充满了线条变化的柔韧,令人不敢轻易触碰,生怕弄破了这个透明玻璃纸做的小人儿。但是因为她境遇坎坷,却也没有娇纵的坏品性。常常感动于小颜的善解人意,因只有她留在家中,她便担当起一些家务和做饭。小颜不仅做得一手好菜,而且她亦不问,便很快知道和小卓分别喜欢吃什么。尤其是小卓,身体不好,从前又有陆叔叔的娇宠,所以很是挑食,吃得非常少。小颜便每天炖不同的汤给他喝。那些味道浓郁鲜美的汤被小颜装在小小的煲里,盛在小瓷碗里,看着都叫人愉悦。小卓非常喜欢那浓汤,脸色渐渐也红润了许多。不得不承认,同样多的钱,小颜便能做出更加丰富多样的饭菜,甚至还用余下的钱买枝鲜花插在花瓶里。小房子一下温馨了许多。
和小卓的家离小颜继父住的地方很近,所以和小卓总是有些担心,最后还是决定搬家。其实这个地方和小卓也住得久了,房间屋顶很低,还漏雨,周围环境也不好,所以搬家几乎是一件根本不必费神考虑的事。
他们搬去的地方在城市东面,房子虽旧,却非常宽敞。阳台很大,小卓第一次来到阳台上,就开心地回身对说,我要在这里种一园子的夹竹桃——他一直记得喜欢夹竹桃,喜欢摘下它那汁水丰沛的花瓣搽在指甲上,让整双手都流淌着花儿甜美的气味,一点一点在空气中晾干,那香味和绯红的颜色会像是永远凝固在指甲上。
看着那个盛满春天阳光的阳台,觉得如果在这里种满夹竹桃会是一件十分浪漫的事。浪漫,这是一个多么遥远的词。记得在桃李街3号的时候,她刚刚长成一个少女,钻进陆逸寒的书房,像是忽然发现桃花源,一边读那些小说,一边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放进去,让自己站在那个美好的女主角的位置。她开始憧憬也有那么浪漫美好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在那之后,住到寄宿学校,和优弥在一起,如果说还有一点和浪漫沾边的事,也许就是她们在后山种的那片向日葵。在那之后,优弥进了监牢,一个人开始照顾小卓和自己的艰难的生活从此便与浪漫绝缘。
那一天是和小卓、小颜第一次去看这新房子,当小卓说要在阳台上种满夹竹桃,逆着太阳光看着小卓——他和陆叔叔越来越像了,越来越接近第一次看到的陆逸寒的样子,他站在那幢悬挂着巨大的雕花吊灯,墙壁上挂满昂贵的油画的大房子的客厅里,像一个高贵的伯爵。小卓的气质完全像他,虽然后来生活艰苦,可是仍旧有着较之陆逸寒毫不逊色的高贵的气质。
第四部分一个好的开端最好的标记
有些失神地看着小卓,想要说,小卓,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从前的一刻,曾经她和小卓并排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看着恐怖电影,两个小人儿越靠越近。然后他亲吻了她。她在那一刻带着小惊惧闭上了眼睛,可是她的心里又有多少的企盼呢。她并不是贪心,想要这两个男子的爱,只是她始终都觉得,他们是一个人,他们是一个人的两面,一个是她可以依靠的,想要始终跟从的;另一个是让她心疼的,让她永远不忍放开的。
然而看着小卓却没有叫出来,悬在空中的那只已经伸向她的手又慢慢放下去。她看到了他鼓励的充满期待的目光,然而却仍旧掉转身走了。
虽然这套房子的租金要比从前那套贵很多,可是还是决定租下来。只是心里暗暗对自己说,只有想办法再赚些钱了。
很快就和一个名声不大好的书商签了出书的合同,因为房东坚持房租要一次交齐半年的。可是确实喜欢这套房子。她一直记得那个阳台,以及小卓那么开心地对她说的话,还有小颜的到来,这些都让她相信,一种新的生活要来到了。所以觉得搬到一个满意的新房子,是作为一个好的开端最好的标记。
而那个书商恰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他是通过常常联络的那个杂志编辑找到的,刚好打算回到咖啡店工作,并且想着要问谁借一些钱比较合适。他约在一间叫做“红罗阁”的餐厅见面。赶过去的时候还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只是想着见过这个人之后立刻去咖啡店试工,然后还要去借钱……所以穿着随便地就钻进了这家玻璃顶,落地玻璃窗外能看到大片草坪的餐厅。这是久违了的环境,记忆中,上一次到西餐厅来是初中的时候,陆逸寒带着她和小卓。那个时候,她也是乍然到这样豪华的地方来吃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点也不胆怯。也许是因为陆逸寒在,就感到自己也随着高贵起来。在那之后,她和小卓再也没有去过西餐厅,她也终于懂得,灰姑娘的故事永远只可能发生在童话里,自己还是落到了和从前相差无几的生活里。
西餐厅里那个书商看起来有五十多岁了,眼神不太好,看菜单的时候要离得很近。菜单上有半数以上的名字根本无法通过名字判断出来是什么,保险起见,只好点了一个Pizza。他的东西很复杂,只看到上面下面都是黏糊糊的奶酪,他用叉子挑起来的时候,奶酪就变成一丝一丝的,但他吃得并不狼狈,也许惟有从这儿,能看出他是体面的人。他说读过发表在杂志上的小说,可是当问是哪一篇的时候,他却说不上来了。很快就发现,他对自己的了解非常少,甚至连她还在读大学都不知道。有些失望,因为脑海中所有关于出版书籍的想象来自于丛微。她是多么高不可攀,然而现在出版一本书却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实现。像个孩子的把戏。
可是对于这雪中送炭的人还有什么挑剔呢。
宽敞的房子以及半圆的阳台就可以勾勒出一个温暖的家的轮廓。温暖的家是来来回回失而复得得而又失的东西。像一个渴求毒草的人那般成瘾地需要它。
书商的要求是,两个月内完成一个长篇。要求写一个女孩子对爱情的不断追求和失落。他答应先付一半的钱。
低头签合同的时候,书商忽然说:你要写得曲折,不能太平淡,比方说,她最后屡次失恋,误入歧途……他没有说完,抬起头冷冷地瞪着他。他立刻说,哦,那你先写吧,写完我看了再说。
那天取完预付的钱,又去房东家付租金。房东对她一点也不客气。由于她暂时只租了半年,他一再叮嘱,不能在墙壁上凿洞啊,墙壁刚刷过,用的是很好的漆,你住半年走了人家还要接着住……
终于忙完了这所有的琐事,才坐末班车回家。头很痛,只想回家吃上安眠药就睡。终于走到家门口,却发现,小卓和小颜就坐在楼梯上。小颜的膝盖上趴着一只白底黑花的小猫:它那么小,也许一个月都不到。
小姐姐,我们两个出去买小猫,忘了带钥匙。
不语,径直走过去,打开门,看着那只猫很生气:我们哪里有地方养它?
不是搬了大房子吗?还有很那么宽敞的阳台。小卓回答得很自然。
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能搬过去呢?房租多贵你知道吗?你还拿钱买了猫!大声说,心里怨小卓对一切都那么想当然,不懂得这之后的辛劳。
钱是小卓课余时间为学校图书馆打工赚的,小颜小声说,似在纠正,他没有花她的钱。
嗯,是你要他去买小猫的吗?把学习的时间都用来打工,你们觉得我不能养活你们吗?最不能经受他们无视她的辛劳,却还要显耀他们自己有多么了得。
小卓很清楚的脾气,所以站在那里一声不吭。保持缄默是他一贯以来消解的怨怒的办法。可是小颜却不同。小颜和的性格倒有几分相似,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对她的可怜和轻视。她负气地一个人向门口走去,似有一种在敌人面前视死如归的模样。更加生气了,对他们大叫:好,你们都走,你们一起走!恨恨地说。从小卓的手里抱过那只猫,走到门口,然后把它丢了出去。还站在门口的小颜充满怨恨地看着她,然后夺门而出。回过身来,哀怨地看着小卓:你呢,你走不走?你也随她走吧。
他摇摇头。转身回房间去了。
和小卓各自把自己困在房间里。半夜的时候听到开门的声音,直觉告诉她,小卓出门了。他是去找小颜了。此后房间就像坠入深海的船,坐在满是残骸的海底,一切逼近暗灭。
第四部分死寂的夜晚互诉衷肠
每一次去看望优弥,走在路上都觉得有很多很多话要对优弥说。她想告诉优弥,她真的觉得很累,常常想丢下所有的事情不管,不分昼夜地睡下去。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照顾好小卓和小颜:小卓身体一直不好,从前都是吃补品,三餐极为讲究,又要骑车去那么远的学校,来来回回,担心他吃不消;小颜大抵是受了刺激一直没有好,有时忽然六神无主,像是丢了魂。真的不知道怎么去照顾他们。但是优弥现在连半寸自由都不可得,告诉她这些,除了让她更难受之外,还能有什么意义呢。优弥希望听到的是自己写作的进程,自己正在向女作家的身份步步逼近。优弥似乎亦害怕伤到,因此从来不问任何问题,只是等着来说,并且做出一副饶有兴趣在听的样子。于是说她收留了小颜,说小卓成绩很好,亦像陆叔叔一样擅长美术,说小颜是个可人儿,做得一手好菜,她又说大学都有什么课,有什么作业比较难做……惟独不提自己写作的事,她没说其实她只是给一些自己都不愿意再去看的言情杂志写情爱故事。优弥只是微笑地听,有时候表示欣慰和开心,她会说“真好”。但是能感到优弥的失望,也许因着她把自己的前程都用来做赌注,所以会那么心切地盼望着凭着斐然才华脱颖而出,令人刮目相看。于是很怕去见优弥,面对优弥期待的目光,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去看优弥的次数开始变少,有书、食品或其他日用品她亦只是去邮局寄给她。几乎相隔一周多,优弥就会收到一个从可爱的小发卡到她喜欢的果汁软糖应有尽有的邮包,单凭这份心思,优弥亦可知对她的牵挂从未改变。
这一次优弥终于盼来了好消息。去看她,坐在她对面,努力用兴奋和喜悦的语气说:优弥你知道吗,我可以出书了,已经签了合同,很快就可以出了。说完之后,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太重了,怎么亦不能装出喜悦万分的样子,刚才的表情显然有些夸张和矫情了。优弥表现得很开心,她连问,是吗是吗?真的吗?太好了。可是感觉优弥心中好似也有一种沉甸甸的东西,这妨碍了她快乐,使她的笑容很僵硬,似乎只是脸上的肌肉被她的指令牵引,机械地运动。又想,也许优弥根本不相信她,以为是哄她开心的。
一时间她们变得很安静。这个好消息并没有给她们带来预想的喜悦,她们已经在喜悦到来前的折磨中倦怠了,体会不到那尚在太远处的快乐。看着坐在对面的小个子女孩,她穿制服、戴着编号卡、头发齐耳,说话的时候亦不看人,总是低头含胸……可怜的优弥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她关心的问题恐怕只有如何和几个尖刻的狱友搞好关系、找个合适的机会申请调去做另一种劳动等等。其他的问题,她纵然悲悯,纵然关怀,纵然感伤,亦无计可施。就如只是关心着房费价格,书稿换多少版税。这真是残酷——人在努力想同情和理解一个自己活动范围之外的人时,总显得有些生硬和笨拙。
两个女孩默无声息地坐着,不去看彼此的眼睛。她们终于明白,原来想要掏出心捧出爱给一个人,有时候也会缺乏路径。
卓找了小颜回来。他们很快便搬了家。大家没有一起商量如何布置半圆形阳台,大家没有好好坐下来吃一顿饭。整个家的气氛没有恢复到从前,才意识到,她错了,新房子,令人欢喜的阳台并不能构成一个家。而那只猫,被她丢出去嘴巴磕在了楼梯的铁管扶手上,两颗门牙断裂去大半,只剩下参差不齐的牙茬,尖利得可以划破舌头,所以它总是张着嘴,唇边一圈深深的黄色口水留下的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