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1-水仙已乘鲤鱼去-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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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和虽然做好了处理各种麻烦的准备,但他仍旧受不了说这样伤人的话。他恨恨地松开,气急败坏地说:好吧,再也不管你,你愿意去做什么就做什么!
腾地冲出门去。
第五部分生活有那么多的禁忌
身体里的饿鬼又控制了。她在楼下的超市里买乱七八糟的零食,很多,抱着就到了柜台前。然后丢下钱就走。她神色慌乱,经过一个小零食店的时候,忽然看到玻璃格子的柜子里有散装的黑巧克力。她像是被鱼叉刺穿的鱼,骤然间痛得不能自已,却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橱窗。她进去买那种巧克力,几乎买光了所有剩下的散装巧克力。她抱在怀里,穿过楼下的小路,一直走到社区的大门口。她想拦辆车去山上看陆逸寒和小卓。现在她的亲人都睡在那里,那里才是她的家。可是很久没有看到有出租车经过,她便颤抖着拿出巧克力来吃。严冬时节,天气那么寒冷,这一直放在外面的巧克力冻得像是小石头。她放进嘴里,只是觉得坚硬。可是她仍旧慢不下来,潦草地把它弄碎,便吞咽下去。她一感觉到巧克力的滋味,就又掉下眼泪来。一直以来,生活有那么多的禁忌,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巧克力了,对这种食物的认识,还停留在若干年前小卓给她买的那些上。所以她一吃巧克力,和小卓一起的日子便历历在目。是那么多年的爱啊,怎么能转眼不见了踪影呢,并且再也不会回来。她一想到这些,就感到心的撕裂。她不断把坚硬的巧克力送进嘴里。那些巧克力碎块像尖利的石子那样划破了她的上膛。她只是觉得血水混入了巧克力,苦味和腥味充斥着整个口腔。
沉和看见的,像一只误闯入猎区的小兽,那样哀伤地吃着坚硬冷冰的食物,使人感到像是冬天再也不会结束一般地难过。沉和追下楼,一直远远跟随她到大门口。他仍旧无法不管。他若是不管,那日在桃李街林妙仪的庆祝派对上,他便不该尾随出来;他若是不管,便不该把自己的房子让给她住,让她养伤;他若是不管,便不该鼓励她继续写作,树立起自信,令她尝到了成功的滋味;他若是不管,便不该明知道是个危险的女子,充满毁坏的能力,却陪她走了一段又一段,终于再也不能放下。时间不能回还,而做过的这些事,像是已经深深打下去的树桩,如何能视而不见。沉和走上前去,从她的手里夺过装巧克力的纸袋。然后一把揽住在怀里。
伏在他的肩膀上嘤嘤地哭,她看起来那么弱小。她深深地把头埋在沉和的怀里,放肆地哭,满嘴的巧克力渣蹭在他的呢子外套上。多么希望,时间倒退,眼前这个男子一直都是在的,没有那么多的伤痕和艰辛。那该多么好。
能好起来的,一定能的。沉和像是对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他狠狠地丢开手中那袋巧克力。那些黑色的小石块在积雪的马路上散开,看到,少年时的自己和小卓拉着手跑去买巧克力,钱币从口袋里掉出来,像是一种记号。他们说,这样,就可以像童话中迷失在森林里的小姐弟一样,找到来时的路。
第五部分永远填不满的胃作着抗争
当《 良辰好景 》成为当下最受关注的一本书,当成为最有人气的女作家,当报纸和杂志都在追访的近况和动向,有谁会想到,正躲在她的公寓里,和挥之不去的记忆以及永远填不满的胃作着抗争。度日如年。
沉和已经意识到,这一次的犯病可能是很多年忍耐的爆发。令她好起来可能不是短暂时日里的事。他要带她去看病,她却不肯出门。沉和便去医院咨询:作为抑郁症的一种,暴食催吐,医生说,可以用药物控制此病,可是一旦中止服药,病情可能就会反复。通过心理辅导,解开她的心结,令她不要再自闭消极,才是最重要的。
“百忧解”。沉和握着那薄薄一板白色药片上电梯,心中一片迷茫,真的需要这种控制抑郁的药物吗,这将支起她的生命吗?他不禁亦轻蔑自己的无能,他一直在她的左右却束手无策,竟然还不比这小小的药片奏效。
那个晚上再次催吐。她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却仍旧不放过自己。她对沉和说她吃了很多巧克力——她已经开始妄想了。她说她必须吐,沉和阻拦她,她就哀求,说满嘴都是巧克力。这一次沉和没有再和她纠缠,任由她吐到翻胃。沉和坐在客厅的桌前等着她,她从洗手间摇摇欲坠地走出来,便看到沉和拿着水杯和白色药片。沉和平静地对她说:看来你必须吃药了。我不能再纵容你。
什么药?的脸还因为暴食肿着,声音虚弱。
治疗暴食症和抑郁症。
我不吃。求你,我不吃药。我如果吃药,就一直会依赖它,对不对?如果我吃药,就等于承认我的精神有问题,对不对?忽然变得激动起来。
但是,不吃药就永远在这个循环里,出不来。
求你,我不吃,我不吃。我不要依赖药物。
不行,你必须吃。这样周而复始,谁受得了呢。
瞪着他,大声说:你终于受不了了,是吗?
吃药吧。沉和不理会她,只是把杯子送到她的面前。
摇摇头,忽然变得异常镇定:你走吧,沉和。想来也是,我怎么能把自己的痛苦施加在你身上呢。
沉和很是生气:你又说这些了,有什么用呢,吃药吧。
说,我不是说着玩的,我不要吃药,也不要你在这里。我不要一个不情不愿的人,在这里跟着我受苦。说着,去打沉和手中的药片,把水杯打在了地上。
沉和大怒,闪手给了一个耳光:谁受不了了!谁不情愿!
他打了,才感到已经站不住了,想要去倚墙边,却来不及了,摔倒在地上。
沉和自己也愣住了。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他竟然打了她。沉和心疼地抱起,回到的卧室。他把她放在床上便要与她做爱。起先甚至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等到明白了,便要挣脱。但是他紧紧地抱着她,没有任何退让的余地。而他激烈的亲吻亦开始变得轻柔,一切渐渐放慢到一个速度,轻轻地进行着。忽然感到了温暖、轻飘、空灵。她有了翅膀一般地找到天空作为出口,飞,是的,她很快觉得自己没了重量,沉和也没有,他们就像穿越云层的小水滴一样不知不觉间在空中凝结成一滴,那种融合圆润自然,没有边缝,没有隔膜。迷蒙中侧头去看窗外,仿佛看到冬日午后的阳台上,开满艳粉色的指甲花……
次日沉和带着离开了这座城市。
飞机上,沉和紧紧地搂着,听见轻轻地探出头来,用虚弱的声音说:很多年前你答应带我去旅行,终于实现了。
第五部分一段令终生难忘的回忆
那是一段令终生难忘的回忆,它在时光的激流里沉淀下来,宛若小小的碎钻。当穿行于夜色,它们就是天幕下陪她一段的灯。
她记得从昆明到大理马不停蹄的火车。
她记得洋人街角的唱片店和卖唱片的羞涩女孩。
她记得洱海边那片小小的房子以及卖烤鱼的小摊。
她记得西藏酒吧里的奶茶和卖栀子花的老妇人。
她记得在丽江的一个夜晚喝过一种叫做丽江小妾香的酒。
她记得令人沉醉的蒲达吧音乐和唱片封面上稳重的大佛。
她记得他们买下的木雕小人儿,是对穿纳西族礼服的夫妇,一人一个。
她记得他为她买下的纳西族老婆婆手工制作的草鞋,上面有个刻着“福”字的铜钱。
她记得小酒吧的篝火,他们饮酒之后依偎着睡着了。
她记得午后那个有乐队的小酒吧里,他们看见她的眼泪,就弹了一首《 月亮代表我的心 》,而她的男子便在她耳边轻唱起来。
她记得在青年旅社的留言板上,他们寻找旅伴的启事。
她记得他们在海子书店买下的手绘地图以及再生纸本子。
她记得,她记得。
很难想象,倘若那时不是沉和带她离开,后来她会沦落成什么样。精神脆弱,目光呆滞,整日靠那白色的解忧药片度日吗……简直不敢想象。
他们坐飞机到昆明,又坐火车去大理。在从昆明去大理的火车上,沉和揽着,轻轻地告诉她:到了大理,生活会变得简单起来,我们每天可以只是听音乐,睡觉,散步。或者我们可以在那里开一间小酒吧或者小书店。沉和想着,就笑了,问:你说我们开哪个?
说,都开,白天呆在书店,晚上呆在酒吧。
沉和笑着说,不行,你是去晒太阳的,不可以一整天呆在屋子里。
那时在发烧,可是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冷静了。她很累,想睡觉,睡着前,她喃喃地说:我觉得我们像一对私奔的小夫妻。
那趟火车要坐整整一夜,两地之间都是小得几乎叫不出名字的车站。车厢非常破旧,已经熄了灯,四周非常安静。他们挤在一张小小的下铺上。半夜她醒过来,撩开白网纱的窗帘,便漫进来更清晰的月光。那么大片,落在沉和的脸上。于是能看到每一颗痣,细小的皱纹,还有下巴上的小沟壑。甚至伤疤,能看到右脸上的两厘米长的没有颜色的凹陷。伸出手指轻轻地滑过它,月光也跟着她动,温柔地像是要抚平它。
沉和小声附在的耳朵上,告诉她,那是他小时候和男孩子们打架留下的纪念章。沉和又说,都会好,心口的伤也像这个一样,都是纪念的徽章。当颁发给你一枚纪念徽章的时候,你就比原来更了不起。你应该也为自己感到骄傲。
叹了一口气,指着心脏的位置说:我这里有好多颗徽章了。
沉和抚着她的头说:所以你是了不起的。
再次抚摸沉和脸上的伤疤,她想,是的,它们都会变成皮肤上没有颜色的凹陷或者凸起,就像地球不会因为海洋和山脉哭泣一样,我们亦不会再为了那些凹陷和凸起哀伤。
沉和看着窗外,对说,火车是很厉害的,你不觉得吗?
什么厉害?疑惑地问。
沉和没有立刻解答,拉着坐到靠窗的两个简易坐位上去。他让看铁轨,说:知道吗,小的时候有段时间我住在乡下奶奶家,那里靠铁轨很近,我们常常在铁轨旁边玩。钉子,嗯,你知道我们怎么把那种长长细细的钉子做成玩具的吗?
摇头。沉和继续说:我们把一枚钉子端好地放在一根铁轨上,然后走开,等火车呼啸而过,我们再走近铁轨去捡那枚钉子,它已经被压扁了,很平很光滑,成了小宝剑的形状。这是我们男孩子的最爱。你说,火车是不是很厉害?
想着那干瘪的微型宝剑就笑了,点点头:是很厉害的。
而沉和却又认真地说,但还有一样东西比火车还厉害,就是时间。时间刷的一下过去,所有的东西都会变得很平,很光滑。
又是一枚纪念徽章。立刻接过他的话,心领神会地说。
嗯,纪念徽章。
第五部分这样的爱未免太依赖
他们在大理的家,是一个小旅店二层的一间。房间里很潮湿,下雨的时候会漏雨,可是前面就是一大片种满花的平台,采光也相当不错,甚至还有一个独立的小厨房,从炉子到吹风扇都很小,像是在玩过家家。和沉和每天都睡到近中午,然后洗头发,亦不必吹干,甩着水珠便能走上那条著名的护国路。他们身上都穿着简单的粗布衣服,宽松肥大。把头发松松地挽起,拿着大勺子洗米煮粥。再喊外面经过的挑着扁担卖水果的小姑娘,她买一捧会涌出汁水的大个头杨梅,用围裙兜回来。他们一边吃水果一边看音乐频道,那台二十一英寸的旧电视非常糟糕,一旦下雨,就没了信号。
和沉和很快就融入了那里年轻人的圈子,大家都很喜欢他们:他们见过世面,能说一些闻所未闻的故事;他们亦十分慷慨,常常把钱和食物分给农家孩子。那些人很快把他们当成这个大家庭的成员,邀请他们参加大家的活动。尚未康复,很虚弱,但她很愿意在一边看着。喜欢看沉和和他们踢足球。那么广阔的天地,令人真想高声呼喊。天黑下来的时候他们悄悄去果园偷桃子,哪怕家中已经买了桃子也不吃,偏要来这里偷。只为了要那份刺激,其实也不过象征性地拿人家几个,却真如做贼般认认真真仓皇逃跑。
他们后来又去了丽江,在小酒吧里听人弹唱,掏出眉笔在他们的留言簿上留言,不让沉和看到。写的是:良辰好景。那时她想,如果很多年后沉和再到这里,在本子上看到这行留言,一定感慨万千……
在丽江的河畔放生鲤鱼。天色已晚,穿着纳西族艳丽衣服的妙龄女子守在盛满鲤鱼的木桶旁边,手捧着花朵形状的蜡烛。沉和掏出钱给她,她便用木头小桶舀上两尾鲤鱼。她举着蜡烛把和沉和送到水边。
他们俯下身子,相视一笑,闭目许愿。然后把那红艳艳的鲤鱼放进水中。它们顷刻间便游走了,借着微明的烛火,能够看到摇曳并行的两条鱼尾渐渐在水中消失。
夜晚的丽江歌舞升平,便像旧时江南一样,到处是颓靡的红色。他们坐在流水淙淙的河边饮酒,灯光温暖令人渐渐困倦,迷迷入睡。沉和说,但愿一生都如此过了,多么好。那时已是夏天,的病已经完全康复,不知道是不是云南的水土当真有着疗养的奇效,抑或幸福的大片覆盖令宛若冬天后再生的小麦苗,又是新的开始了。的皮肤晒黑了一些,身体变得很健康,已经能在偷桃子的时候领着那些女孩跑。
他们往返于大理丽江,又去四周的雪山、古城,每天的生活简单至极,甚至不阅读,不写字。就这样了无牵挂地坐在丽江的水边渐渐睡着的时候,他们亦都觉得一生倘若都如此多好。可是当真能够“了无牵挂”吗?
沉和知道有时会在半夜起床。她伏在写字台前面,拿出他们买的再生纸本子一张一张地写。沉和相信自己是最懂得的人,他知道写作是她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不管道路怎样崎岖,不管偏离这条路有多久,终究会回到这里。丛微如此,亦是如此。他知道,倘若他们就这样如隐士般过最简单原始的生活,亦是甘愿的。可是他知道她心中有遗憾。她也许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曾经刚刚起步的写作道路,她会想起她刚刚得到的荣誉和认可,她会怀念那些喜欢她的读者……可她也许只能在半夜时分爬起来,这样伏在桌子上悄悄地写,生怕沉和看出她的心事。
那样的生活,对于,何尝不是一种压抑。这个穿过了压抑的童年,压抑的少女时代的女孩,她有什么理由再去承担一份期限可能是一生的压抑呢。注定是独立的女子,让她生活在这里做一个依赖他的小妻子,这就是他爱她的方式吗。沉和只觉得人世变化无常,聚散总是不可确知,可是他说过,他会一直陪她走,尽他所能地一直走。既然如此,在什么地方又有什么分别。并且他知道,现在的,比过去要坚强了许多。何况,还有丛微……他可以就此丢下她不管了吗——她来投奔他,他是这可怜女人的最后希望啊。
亦知道,沉和为她做的牺牲有多大。他不管家人,不顾丛微,就这样带着她来到这里,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形影不离地陪着她,督促她去晒太阳,是的,她总是有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