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1-水仙已乘鲤鱼去-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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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是睡衣,在家的时候她总是喜欢穿着蓝色睡衣在他的面前走来走去。想,这样他是不是能多喜欢她一点呢?还开始喜欢看油画,有画展是他筹办的,也要求他带上她去。这样做却也不觉得辛苦,让自己喜欢上的过程是快乐的。
开始坐在角落里看那本书——她养成了坐在角落里的习惯,大概是这房子实在太大了,而狭促并且倚着落地窗帘而不是冰冷的墙壁,这样会有种安全感。一看到那本书的作者姓名,差一点儿跳起来——丛微!原来是她!陆逸寒过去的女朋友!急不可耐地打开封面,然后就在勒口那里看到了她。又是那张她在陆逸寒手中见过的照片,只不过是黑白的。而那个脸形极其完美的女孩仍是笑意淡淡。照片下面有一段作者自述:
丛微,二十岁,生在江南,宛如希腊神话中的纳瑟斯一样迷恋着自己的影子,而文字便是我的湖面,它令我这样清晰地看到自己,并且爱恋自己。
书由十几个短篇小说组成。一口气读完,合上书她的内心长时间震颤不已。在那些奇妙独特的文字里,她分明看见了陆逸寒的影子,看见了一个令她崇拜的女子,还有他们刻骨铭心的爱情。多么喜欢这样的女子。她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天地,宛如世外桃源一般,清新并且恬然,谁亦不能去破坏她在那里的自由快乐。从这一刻起,相信,这个活在自己文字里的女子当是完美的,当是陆叔叔所喜欢的。那天第一眼看到丛微的照片,她觉得丛微是个很特别的女子,和她看到的所有美貌女子都不同,可是她说不上她哪里不同。大约是由于曼,对于天生貌美的女子有一种隐隐的偏见,这使她不相信美丽的女子能够格外有才华,也包括丛微。而此刻事实推翻了她的偏见。是多么羡慕她,这个兼有美貌和才华的女子,而更重要的是,她有陆逸寒的爱。
一直觉得,在每个女孩的成长道路上,都需要一个姐姐,这个姐姐并非一种血缘上的牵连,而是情感上的依靠。姐姐是沉暗的海面的灯塔。所以,丛微就像是变成了她的姐姐,会担心她的安危。她在书里写了太多沉郁的东西,她是一个那么激烈的女子,十五岁的时候,她把喜欢的男孩的姓氏的拼音字母刻在手臂上,“H,就像一截断在了中间的梯子,让我处境难看地站在原地,进退两难”,她这样形容她的第一段恋情。她为了爱人义无反顾地离家出走——那个人应当就是陆逸寒,然而现在她却不在这里,那么她回家了吗?还是去了哪里?对她有无限的担心,就仿佛她是的前生,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终于在一个只有她和陆逸寒在家的下午,悄悄走进画室。他靠着窗帘睡了过去——他看起来十分疲惫,睡着的样子很无助,显示出他心底对生活的失望。轻轻地走过去,把散落在地上的油画排笔捡起来。多年来,他仍旧在画着,可是很少让人看到,他会淡淡地告诉别人,很多年前早已放弃了。坐在他的对面,也靠在窗帘上,看着他,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动静。他却似睡得很浅,很快就感到对面有目光在看着他,就睁开了眼睛。他看见她亦没有任何惊异,只是对着她笑笑。然后他就看到了她手中握着的书。能够清晰地看到,他轻微地动了一下,应该内心有很大的震动。
“你还是看到这本书了。”陆逸寒说。
“你不想让我看到吗?”
“丛微说过,看到她书的人是和她有缘分。我不想刻意把你和她之间也许存在的缘分给割断。”
“我来找你就是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么?”
“她随父母去了国外。我想她应该比在国内过得好。”
“可是……她那么爱你,在国外会比在你身边过得更好吗?”不解地问。
“单有爱是未必能过好的,孩子。这些也许你以后会懂得。”
“那你现在还爱她么?”又问,她希望得出的结论是,陆逸寒爱丛微胜过爱妈妈。
“爱还在,但是现在我的爱人是你妈妈。”
“丛微还在写吗?”
“不……”
“那么她在做什么?”
“好啦,小,这可不是一个问题了,”陆逸寒从椅子上站起来,拍拍的背,“走吧,跟陆叔叔到画廊去逛逛。”
点点头,随他走了出去。而再次一低头看到她的书的时候,内心却很难受。这个谜就这样被搁下了,她也许再也不知道丛微在哪里,丛微在做什么,她还好不好。
第二部分他惊叹于它的美
那时对丛微的一切都很好奇,第一次见到沉和的时候,沉和特地来给陆逸寒送书,而他拿着的那本书,正是丛微的。确切地说,是丛微的另一本书,最新的。那时候沉和大学毕业一年多,在颇有名气的K出版社做编辑。而丛微的这本书,正是他编的第一本书。后来知道,一年多前,沉和辗转打听,找到了陆逸寒,向他询问丛微的下落——此时丛微已经十年没有任何消息,更没有出版任何书。十年前她曾轰动一时的三两本小说已经渐渐被人淡忘,文坛亦不过感慨一番“才女来势凶猛,但去也匆匆”。只有这个尚带着未脱去的稚气的大男孩,百费周折找到陆逸寒,向他打听一个消失十年的过气女作家。在找到陆逸寒之前,他已经碰壁无数,人们告诉他,她已经多年不写啦,说不定早就嫁人生小孩当了主妇,抑或去做生意了……但沉和却不肯相信,这对他来说,好像成了一个引人入胜的谜。与其说,他在寻找销声匿迹的女作家,倒不如说他在探究一个神秘女子的生活轨迹。陆逸寒不禁惊讶于他的这份执著。他终于给了沉和一个丛微的联系方式。中间种种曲折都无从得知,但她知道沉和最终说服了丛微,次年,他出版了丛微的第三本书:《 水仙的影子 》。
谁也没有想到这本书竟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一个蛰伏已久的女作家,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编辑,一本凌乱晦涩的呓语式小说,竟然成为当年最畅销的书。一时间对于此书的评论亦是层出不穷,争议,批判,甚至诋毁……丛微仍旧不见踪影,任凭人们争得面红耳赤,好不热闹,却不知她身在何处享受清静。沉和只是代表丛微向她的读者道谢,并表示,丛微拒绝一切采访,亦不会露面。
很多年以后,一直把丛微那本《 水仙的影子 》带在身边。她的这本,正是那年沉和送来给陆逸寒的,第一版。《 水仙的影子 》讲述了一个摆脱了所有束缚的年轻女子,走上了自由而荒凉的道路,选择去过漂泊生活的故事。然而书中几乎只有女主角一个面目清晰的人物,她漂泊到的地方、遇到的事情都十分奇怪,在古埃及尼罗河畔打捞沉船、参加德黑兰习读《 古兰经 》的女子读书会、在中国明朝的古董店里赏玩花瓶……古今中外,各不相干。丛微的思维从来都是跳跃的,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她要写什么。小说中的水仙,来自古希腊神话,美少年纳瑟斯傲慢至极,他不爱任何女人,只爱在湖边欣赏自己的影子,他惊叹于它的美,并且爱上了它。最终投进湖水,与他的影子拥抱,相厮守。不久之后,水边便开出了清丽美艳的水仙。丛微将自己比作自恋的水仙,并说:
“……与我的影子谈天、吵架、交换梦境,彼此惺惺相惜,我只有它便是够了。它总是随我走,随我停,永远用低卑的姿势仰脸看我,它那样轻,那样薄,从不附加我的负担,不牵绊我,而只是做我无怨的侍奴。于是,纵使漫漫长日我都是独自的,又怎么会寂寞?我有了它,便足够了……”
那时年纪尚小,不明“水仙”的深意,但是那个游走的孤傲如斯的女人形象,却深深植根于她的心中。那是一个万人仰慕的女子。
再说回沉和。沉和那年坐在桃李街3号客厅里,陆逸寒的客人,丛微的编辑。已经不怎么记得他那时的样子,但那时他要比很多年后清瘦许多。他和陆逸寒其实是大学校友,都毕业于这座城市的S大学,陆逸寒毕业于艺术系,沉和毕业于中文系。于是二人更觉得彼此亲切。他们说话的时候一来一回慢散散的,但沉和少年老成,与陆逸寒交谈时自有一份默契在,因而说话多少便并不重要。记得那次,他们几乎没有提起丛微,说的只是不打紧的旅行。是沉和说起自己和几个朋友刚刚去了西藏、云南回来。背大旅行包,徒步走很长的路,看令人惊叹的天葬仪式等等。倘是现在,去西藏和云南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在那时,大约十年前,去西藏还是一件听起来很有些英雄气概,勇士风范。那时,如沉和这般刚刚成人的大男孩,是那么狂傲不羁,吟唱着郑均的《 回到拉萨 》,对于各种未曾尝试的事物都抱着不竭的热情。陆逸寒笑着对沉和说,我很羡慕你,倘若我像你一样年轻,我亦会去很远的地方,无牵无挂。沉和不以为然:现在仍旧可以去的,只要心境尚年轻便可。他们也许彼此不赞同,但是却都微笑了。
十四岁的从未离开过这座城市。她听沉和描述奇妙的旅行时,忍不住问:那里很远吗?很难到达吗?普通人能去吗?我能去吗?
能啊,只要自己用心投入地旅行,你就会像旅行家一样棒。沉和说。他看起来充满活力,好像有着用不完的力气。
等长大了,让沉和哥哥带你去西藏旅行,好不好?陆逸寒满含笑意问。
真的吗?转头向沉和。
嗯。行啊。沉和说。
其实心中想着的,是同陆逸寒一起去旅行。在的小脑袋里,“去西藏”和“历险”、“流浪”是一个意思。她脑中出现的画面是大马和旷野,她坐在陆逸寒的前面,陆逸寒驾马,从身后抱着她,这样她很安全。他们极目四眺,就看到落到地平线边沿的秋日艳阳。的想象力只能局限于此,再想不出更丰富的景象,但那份甜意,她已然体会于心了。
少年时的总是觉得,沉和与陆逸寒是某些地方相通的人,他们应当能够成为好朋友,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总像是隔着一点什么,无法再走近。
第二部分她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安宁
沉和家境富裕,不必理会生活之忧,因此,他才有可能不惜时间和精力去寻找丛微,为她出书。他并非自信自己的眼光敏锐,只因他喜欢丛微的书。七十年代出生的沉和,如很多这个时代出生的文学青年一样,他们接受一种事物的方式首先是挑剔、抗拒、厌恶的。沉和的兴趣范围非常狭窄,无论是喜欢的人,还是喜欢的小说。他初到出版社上班时,读了从前积压下的来稿以及几本已经准予出版的书稿,非常懊恼,因为一本亦不喜欢,在他看来,这些书糟透了。他所属的编辑室的主任,那个瘦小的中年妇人,非常忧愁地看着他说:你这样的人,不适合当编辑——而沉和明白,她言下之意其实是不适合在她的编辑室做编辑,这样会给他们拖后腿的。然而谁会想到,被人认为会拖累大家的沉和,一年多之后就编辑了一本轰动的畅销书。沉和与丛微之间的合作,从此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可以说,丛微的创造力是沉和唤醒的,在《 水仙的影子 》之后,她接连写了几部小说,每本较之从前都有很大转变,她的笔下总是女性最闪光,但那女性又各不相同,有的温柔无助,有的放浪强悍,暴力、杀戮、畸恋、魂魄附体……无一不具。这些作品如繁花般绚烂,更令人好奇作品之后的丛微是怎么样的。但沉和始终保持缄默,对于丛微的消息守口如瓶。
的写作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写作像是隐含在身体里的某种潜在的能力,在过去的十多年里,一直沉睡着,这时忽然被丛微唤醒了。
陆逸寒给她和小卓一人买了一个厚厚的布格子日记本。的是紫红和黑色的小格子,小卓的则是藏蓝和浅灰的小格子。舍不得拿它来记日记。因为他们有每周上交日记给语文老师看的规定。她不希望老师用红色圆珠笔在她的本子上留下“阅”字以及一些不疼不痒的评语。所以她用另外一个很简陋的横格本上交,而这个日记本却一直舍不得用。直到后来一个炎热的中午,在午睡中梦到了奶奶。奶奶站在炉灶边剥蒜。她好像中了邪,动作不断重复,怎么也停不下来。她的手动得飞快,像个流水线上的机器人。可是她的脚已经站不稳了,她的身体开始左右摇摆。灶上的油锅已经热了,她好像根本没有看见。知道奶奶就要摔倒了,哭喊着叫她:奶奶,你怎么了?奶奶,你怎么了?奶奶仍是不停,身体开始更加剧烈地摇摆,感到她就要像折了的枯木一样倒下去。
梦醒了。还在口干舌燥地大叫:奶奶你怎么了?
坐起来,不断地出冷汗。她不知道该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跳起来想跑出房间。可是她忽然看到放在枕边的那个日记本。深黯的紫色格子,像个幽深的空房间一样引惑着。停下脚步,掉转身子走到床边拿起了它。她把它抱在怀里仿佛是抱住一个完全属于她的小孩。的心脏贴着它,竟能感到它也在突突地跳,那么缜密地呼应着她的心跳。它的出现忽然让镇定了下来。她走到写字台前,坐下来,把它平铺开,选了一只最心爱的浅蓝色水笔,终于决定在上面写字。
整个下午都很安静地坐在写字台前面,紧紧捏着那支浅蓝色的笔不停地写。傍晚的时候她写完了五千字,题目是《 爱的炉灶 》。在那篇文字里缅怀了奶奶,她回忆了奶奶为她做过的点滴小事,包括奶奶的死亡。当写到奶奶的脚被烫伤的时候是那么委屈,像个小孩一样哭泣的时候,自己伏在桌子上哭起来,奶奶死去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哭过。眼泪晕湿了浅蓝色字迹,那些过去的事就像这凸起的纸面一样跳露出来。后来才终于了解,原来她沉浸在文学中的时候,会有比平日更加充沛的情感。写完之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她去洗了热水澡,然后和他们一起吃晚饭。之后她回到房间做功课。那一天她格外专注。直到夜晚沉沉地睡去,没有在半夜醒来暴食。一切祥和得出乎意料。几乎不能相信,这是那五千个字带给她的变化。它们的倾泻而出使她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安宁。
次日清晨醒来,坐在床边发愣。然后忽地跳下床,跑去写字台跟前看她的日记本。它还好好地在,那些字也还好好地在,透出淡淡的哀怨。把它装进书包,带去学校。那是第一次,写作带给她飞上云霄一般的快感。从此之后,无论到哪里她都会带着这日记本。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又一个故事。她的爸爸,她从前的家,她的小学,还有陆叔叔和小卓。
可是从来没有拿她的本子给别人看。那些事情写出来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些。
直到很久之后,小卓才告诉,他曾悄悄到过她的房间,看到了她的本子。他忍不住打开看了,所以知道了这些故事。小卓告诉的时候已经初中毕业。他们坐在一家狭促的冷饮店吃着冰淇淋。小卓忽然向道歉。他说,有件事情我一直希望得到你的谅解。说,是什么?小卓说,我看了你的那个日记本。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怪他。他却很坦然,继续地说着:小姐姐,我觉得那些故事可真是迷人。你有写作的天赋。我没有这样想过,喃喃地说。不过现在想来,这亦是她要再次感激小卓的地方,因他也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