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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007-心灵的故乡-第12章

小说: 1007-心灵的故乡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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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师的女儿们》和《菊香》被不同的权威推崇为劳伦斯表现矿区生活的代表作。无论别人怎样争论,这两部短中篇与劳伦斯的长篇小说《儿子与情人》一样,都是通过矿工之家的生活冲突和爱情来表现矿工及其女人们的心灵的,劳伦斯从来没有正面详细地描述过井下劳动过程和场景,但矿井又无处不在,煤黑无处不在,苦难和悲剧无处不在。从写作条件上讲,劳伦斯本人缺少井下生活,但从另一方面讲,他将这个短处变成了自己的长处侧重写他们的心灵,写他们身上无形的矿井。这种写法类似中国画的写意,勾勒出对象的轮廓,用空白表现真实,用无来表现有,反倒获得了更佳的阅读效果。    
    沿着林中的砂石路向前走着。这里已经成为本地的一处休闲风景区,禁止汽车进入,只能步行。脑子里仍然萦绕着《菊香》提供的背景:这里应该离矿井很近了,因为小说里就讲到从那座小楼能看到矿井喷着火舌的井台,能听到井上卷扬机的刺耳声音,那里还有宽大的停车场。上个世纪60年代,好莱坞起用著名的小生斯多克维尔担纲主演《儿子与情人》,摄制组浩浩荡荡开入尚在运营中的布林斯里煤矿和依旧被煤烟笼罩着的伊斯特伍德山镇。这部黑白片电影离原著的美学旨趣相去甚远,俊朗的斯多克威尔不过是一块金字招牌,其角色被导演成一个穷家少爷,倒是里面扮演“儿子”父母的功力极高的老演员表现出精湛的艺术才华。这部电影最为弥足珍贵的是用真实的镜头记录下了真实的布林斯里煤矿和小镇的面貌,给后人留下了永远难以磨灭的镜头。那些镜头摄制下的景色据说与世纪初的景象如出一辙。人们告诉我,这样的景色一直持续到70年代末呢。    
    布林斯里,黑色的布林斯里,黑色的伊斯特伍德。    
    走了一阵,透过路边的林隙,我眼前霍然一亮:这就是《菊香》里的那个高高的黑色井架,就是电影《儿子与情人》中那个井架!一百多年了,它依旧挺立在那里。当年,“井架上两个轮子在空中飞速旋转着,卷扬机发出一阵痉挛的叫声,把矿工们从井下运上来。”现在,这里蓝天碧野,芳草萋萋。我信步走近那片开阔地,走近那黑色的井架。    
    井架下竖着标有“我心灵的故乡”的地图和图片说明的牌子,劳伦斯少年时的照片位居中央。这样的牌子在这一带比比皆是,十分显著,随时提醒着人们这是劳伦斯的家乡。全世界在方圆几公里的乡镇范围内如此比比皆是地竖起一个作家的纪念牌并将一切与作家作品相关的东西一一保护并展示的地方,估计只有劳伦斯的家乡了。这一点连莎士比亚的故乡都要逊色一筹,尽管莎翁故乡是那么声名显赫,那座镇子是那么美丽妖娆。在这里令人感到劳伦斯的幽灵就在这山乡徘徊,他仍然活着。进入后工业社会的人们,尤其应该认识到劳伦斯文学的伟大人们发现劳伦斯对农业文明下旧英格兰的眷恋事实上是对资本主义大工业生产对环境破坏的抗拒和谴责,同时劳伦斯对资本异化下人的心灵扭曲堕落给予了最大的关注。劳伦斯将环境的败坏与人心灵的堕落有机地昭示出来,这是后资本主义时代文学的主题之一,从而劳伦斯作为预言家的前瞻性得到了人们的认同。劳伦斯文学在写实主义方面自然功力深厚,同时他的写作具有非凡的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意义,这是他作为文学常青藤的最根本资质,他的意义随着时代的进化不断被挖掘出来。这个人的创作简直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人类文化宝库。他家乡的人民尤其要对他充满感激,决不仅仅因为他给家乡带来了一年四季不断的游客。    
    这座井架在采煤业终止后被英国煤矿部门悉心保存在原地,配上图片,成为本地煤矿业的一个露天展览馆。只可惜当年的巷道都填了,否则可以在此建立一个地下的实物博物馆。在这方面约克郡的威克菲尔德技高一筹。那里的采煤业停产后,原地建起了英国煤矿博物馆,所有的采煤设施和巷道都保存了下来,由当年的煤矿工人当导游。在此可以回顾整个英国煤矿的开采历史:从原始的背篓采煤到驴马拉车到现代化机械采煤,矿工的工作和生活方式,矿区人的居住条件等,甚至最后一批拉煤的老马都圈养在附近的山坡上,让它们终老在它们为之卖了一辈子命的煤矿上。威克菲尔德成了英国人旅游的景点,游人到中午时分居然会济济一堂,从巷道到餐厅和周围的山乡,游客如织,大多数人都带着孩子来,估计是进行知识普及外加“忆苦思甜”教育。是的,在如此真实的环境中体悟历史,那种感觉比看多少影视片都来得刻骨。尤其是那些导游,都是从采煤业退下来的矿工,他们对井下和井上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身着矿工服,充满感情地用方言向人们讲述矿工的故事。看到马拉在地上的粪便,这些矿工会用自己的手去捧到垃圾箱里。他们认为地下的煤是干净的,正如劳伦斯的小说中写到的那样。同样,马是吃草的动物,它们的粪便也是干净的。这样的博物馆真应该设在布林斯里,与劳伦斯纪念馆比肩而立才好,那将会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煤矿历史博物馆。    
    少年劳伦斯在这里迎接着八方来客,一双纯真无瑕的眼睛凝视着远方。他热爱着的那些黑精灵们长眠在附近的墓地中了,他们干活挣钱喝酒昏睡,浑浑噩噩一辈子,走了,离开了他们为之卖命的矿井。而最终留在这里的是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年劳伦斯,栉风沐雨地向人们讲述那些黑精灵的故事。可惜的是,那些他热爱的黑精灵们并不能理解劳伦斯的故事,他们把他当成出卖伊斯特伍德的人。劳伦斯远离故土,漂泊异国他乡,这里的人们很是为将他轰出了故乡和故国高兴,甚至他的兄长,在读了《儿子与情人》之后都恨不得要亲手给他一个耳光,仅仅因为他将自家的真实当作原料化作了小说而他们将小说当成了真实。那个时代,劳伦斯不是这里的骄傲,而是罪人,甚至在今天,这里对劳伦斯怀恨在心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无论如何,劳伦斯纪念牌散落在这方圆几公里的矿乡,随处可见,这里是“劳伦斯故乡”,劳伦斯作品里提到的具体景物当之无愧地成为“劳伦斯遗产”。    
    我沿着当年的铁路线继续前行,林子越来越深了,周围的灌木丛越来越高越来越密实了。这让我想起《菊香》的开篇:通往安德伍德的这条铁路,当年就是灌木丛夹道,“枯败的橡树叶在那里悄然飘落,薄暮正悄悄爬上林梢,铁轨边啄食红蔷薇果的鸟儿听见火车开来也纷纷散去,消失在苍茫的暮霭中。”而我眼前的景色真的恰似当年的景致。    
    时值仲秋,路基两旁的树叶红了,黄了,紫了,一派秋日的绚烂。无边落木萧萧下,小路上铺满了彩色的树叶,恰似缤纷落英。就在这同时,似乎有的灌木丛又泛出嫩绿来,绿得耀眼。不少枝桠上树叶早已荡然无存,可那些红色的浆果却依旧挂在干枝上,如同晶亮的玛瑙,煞是爱人。走在当年的路基上,看着眼前如此纯净秀丽的风景,心里别有一番感动:世界变化真快啊,这里当年可是矿上最为繁忙的运输线,轰鸣的煤车驶过,黑烟弥漫,一定将这里的树木和灌木熏得乌黑。但这也是工人们的生命线。欢叫的汽笛声给他们带来财富,他们不可能想到环境污染的恶果,更不会想到环境污染对人心灵的污染。他们感到的只是快乐。反倒火车不响时令他们胆寒,那意味着失业或停工。只有劳伦斯凭着自己天赋的敏感测试出了环境与人心的关系并文学地表现之,这在那个年代该需要怎样的才气与胆识,因为他的文学既得不到资本家们的青睐也得不到苦苦劳作的劳动阶级的认同。他是另类。    
    我继续向前走,走入了遮天蔽日的森林里。寒气逼入骨头缝里了,尽管还是秋天。这里应该属于舍伍德森林的一部分,是原始森林,是当年罗宾汉等绿林好汉们出没的地方。劳伦斯从小就迷恋罗宾汉的故事,为原始森林和田园景色的败落而伤感。后工业时代的诺丁汉一带又恢复了其盎然的生机,这铁路两旁的森林就是见证。在这个仲秋里,森林外阳光和煦,晴朗明媚,森林里则是一片水雾蒸腾,阴气逼人,教人不得久留。我的头发似乎在滴水,我的鞋早已被雾水打湿。脚下是尺把厚的落叶,松软溜滑,四周的树干上爬满了青苔,那青苔似乎很有些年头了。有趣的是,青苔全附着在阴面,朝阳的一面则干爽得多,说明这密实的林子里也能透进些阳光来。我走出那林子,脚下是一地一地的松塔和橡子,就那么自生自灭,任人践踏,碾成泥灰。这太奢侈了,对来自一年七次遭受沙尘暴袭击的北京的我来说,这简直是暴殄天物!于是我捡了一颗饱满的红棕色橡子带回家,准备种在自家的小园子里,让它在我的窗前长成参天大树,再结出一地的小橡子来。我将命名它为劳伦斯之树。    
    写到这一段时,北京已经是深秋了,离我采这颗橡子整整有一年的时间了,它在我的行李箱里躺了一年,从英国带到美国,从美国带到德国又带回伦敦,才真正来到了北京。估计要种它也要到明年春天。但愿它没有枯萎,依旧能在我的园子里成材。带回的记忆可以模糊,书籍会变脆发黄,照片会褪色,只有这颗橡子是活生生的种子,会发芽长叶,生出一片绿阴。我经常想,我研究劳伦斯文学,它就成了我心中的一片小小绿地,让我得以“偷得浮生半日闲”,摆脱汹汹世界的纷扰,在此耕耘歇息。将来我再能在自己的窗外种上一株劳伦斯故乡的橡树,那将给我带来怎样大的享受和慰藉。书界朋友表扬我说劳伦斯作品有我这个身兼作家的人来翻译,译本传神,是劳伦斯的幸运。可他们哪里知道,劳伦斯文学压根儿是我的支撑,应该说没有劳伦斯文学就没有我的今天翻译劳伦斯文学为我赢得了书界的认可,进而才有了人们对我创作的认可。而通过研究劳伦斯文学和劳伦斯的生平,我的文学视野扩大了,我对人的心灵探索逐步深入,审美的洞察力渐渐敏锐。这一切互动都不断更新着我,这种更新是生命意义上的更新,更新的是生命的底蕴。研究翻译传播劳伦斯,实则得其沾溉,得以附骥,这才是我与劳伦斯文学的关系。因此我要好好浇灌那棵劳伦斯之树,实则也是在浇灌自己的心灵之树。    
    


第二章 走进心灵的山水走进山水(1)

    走出森林,走出布林斯里煤矿遗址,拐上了那条通往曼斯菲尔德的大路,按照地图的指引,朝安德伍德小村走去。我知道,过了安德伍德小村,就进入了真正意义上的“我心灵的乡村”。这片山水竟然润泽了劳伦斯三部长篇小说,每部小说里都有对这些景物的详尽描述,每部小说里的人物都与这里的山水息息相关,这真是生命之山水,艺术之山水。我必须走进去,让它润泽我的心灵。    
    这一路有好几英里远。一片片村落镶嵌在绿色的牧场和秋耕后的田野中,起伏错落,娴静淡雅。这就是我从伊斯特伍德小镇的高处看到的那些影影绰绰的景物,现在我则来到了这片风景之间倘佯。这里是少年劳伦斯心目中的老英格兰乡村,田园牧歌般的地方。我相信,劳伦斯当年一定经常从这里走过。    
    劳伦斯的父亲年轻时不仅是个出色的交谊舞高手,还是个音色优美的唱诗班成员,路边的布林斯里教堂就是他一展歌喉的场所。我从这座小教堂走过,透过简朴的木头门能看到教堂墓地里青草间的石碑,能看到那座黯淡的石头建筑,几百年了,一直矗立在那里。这一带在劳伦斯的小说《牧师的女儿们》中被称作阿尔德克罗斯,可能这篇小说中的教堂就是以这座小教堂作为原型的。那时的教堂置身于荒芜的新兴矿区里,农舍和田野杂乱无章,衬得这寒酸的小教堂愈发简陋。在这些辛苦度日的矿工和新兴的商业主们的住宅区里当牧师实在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因为这些人缺少文化教养,更缺少虔诚的宗教信仰,他们对牧师抱以嘲弄的态度。而牧师本人家境远非优渥,自己的孩子还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上教堂呢。可以想象这座教堂当年的情景,一定是寒伧可怜的。但这里毕竟是这一带人们的文化中心,算得上残酷的工业化时代一处净土了。    
    过了小教堂,我向一群孩子打听去安德伍德小村还有多远。那些孩子听说我要步行去,吃惊地说:特别远,有好几英里呢。我说没关系,我能走。我一定要用自己的脚步好好丈量这一带,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夯实的感受,感受这里的天空和土地,感受这给了劳伦斯灵感的“地之灵”。再说了,在如此恬静清丽的乡村里漫步,这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享受。这一带逐渐繁荣起来,与很多城里人来此定居也有关系。随着采矿业停产,这里恢复了一百多年前的田园风光,加之物价房价便宜,成了人们退休养老的好地方,路边的房子和园子都建得赏心悦目,应该说是劳伦斯心目中的英国乡村了。这样的风景比起英国城乡交界带的所谓“郊区”来,真是天壤之别。走遍英国,发现最丑陋的地方就是那种郊区,而那正是奥威尔半个世纪前愤怒嘲弄过的。半个世纪之后情景依然。而劳伦斯早在近一个世纪前就谴责过这种郊区了。劳伦斯的态度似乎很明确:要么是体面的城市,要么是美丽自然的乡村,那种城乡交界部是最令人发指的地方。当年的伊斯特伍德就不幸沦落为丑陋的城乡接合部,因此最令劳伦斯厌恶。“他恨它。看它一眼都会让他厌恶。”劳伦斯的妹妹阿达这样说。劳伦斯恨的不是自己的故乡,而是当初故乡所代表的“人造的英格兰”。    
    所幸的是,现在这里的景色虽属“人造”,毕竟不再丑陋。劳伦斯应该欣慰了。劳伦斯去世前最后一次返乡,已经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他是拖着羸弱的病体最后一次亲近自己心中的故土的。那一次他看到了更加恶劣的环境破坏,看到了那些本该生机勃勃的同龄人的精神萎靡,当年的小学同学,不过才40来岁,可他们就那么交代了,萎顿下去了。在散文《还乡》中他写道:“我既感到归乡的迫切,又感到十足的厌恶……不管你走到哪里,都会感到人类的肮脏。”环境在恶化,人与人的关系在这个背景上在恶化,人的心灵与肮脏的环境互为表里,这是一个怎样堕落的年代。劳伦斯只能伤感地转回身,厌恶地最后一次离开故乡。“人们被迫回头搜寻自己的灵魂,寻找一条新的生命之路。”是的,这心灵的故土,这让劳伦斯朝思暮想的故乡,彻底让他伤心了,在他眼里所有的堕落都是生命的堕落。于是他回意大利去,在那里书写了一部惊世骇俗的生命之歌《查太莱夫人的情人》,在这部成人的童话中,生命终于在丑陋的“人造的英格兰”大地上复苏、张扬,而那个真实的背景正是他的家乡矿区,劳伦斯至死都将家乡紧紧地揣在怀里焐着!    
    在另一篇怀乡散文《诺丁汉矿乡杂记》和幻想小说《生命之梦》中,劳伦斯曾畅想过一个美丽纯净的故乡该是什么样的:天国般的金色夕阳辉映下的小城和乡村。今天我似乎就走在这样的地方。走在这里,我真正感到“环境保护”这样一个词是多么苍白和无力。我为人类找不到更确切的词语言简意赅地表达其所指而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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