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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顾城文选-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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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着,走着,我又站住了,在苍茫的村影里,传来了歌声;尽管风把它吹得支离破碎,但我还是听出来了,是他唱的——    
    我像启明星,    
    等待着红日东升;    
    我像布谷鸟,    
    叩响春天的家门,    
    …………    
    我听了许久,许久,终于转过头,顺着大路向海滨走去。    
    伟大的天地被夜幕隔绝了,但歌声,东冢的歌声,却穿过黑暗在天地间飞扬,荡漾……    
    1980年    
    


第四部分:东冢歌声“半”字歌(1)…(图)

      她们从后门出来,头上顶着枕头,据她阿姨认为枕头足以挡住炮弹。    
    “我忽然不走了。我很小……”她说。    
    她现在也不大。    
    “我一定要回家换一个红裙子再逃跑,我阿姨打了我。那是第一次。后来北越人就来了。”    
    “我上小学,要不断检讨自己的思想;后来跳到中学,我爸爸就被关起来了。我们无家可归,晚上就和我哥哥还有几个男孩子结成伴,睡在街上。我也穿男孩子衣服,剪短头发。原来姑娘都留长头发,走在街上很好看。后来就都剪短了,穿难看的衣服。因为他们说:北方军队的兵,对革命贡献大,应该有姑娘和他们结婚。姑娘就都怕了。我也怕。有时去看看爸爸。他给关在一个一平方米的小牢里。一平方米关了三个人。都是为了让交出钱来。钱都交了,他们不信。就关着我爸爸。”    
    “一平方米,比哥特教堂的窗子还小,关三个人,怎么睡觉呢?”我问。    
    “可以站着,也可以坐着,他们换。两个人站一个人坐。上厕所也在里边。”    
    “没有死吗?”    
    “没有。关了九个月,我爸爸放出来,把我们都叫到一起,说:‘要逃走!走也是死,不走一定死,那还是走。’原来我爸爸是不肯走的,他说走,我们就走。先得买通边防的人。大人十两,我这么大的六七两,小孩二两。”    
    “是金子吧?”    
    “是金子。    
    “我们晚上开出来,我们的船是木头的,十九码长,四码宽。”    
    “坐多少人?”    
    “先是我们家和一些朋友一共五十人。后来开船,边防换人,他们又送上来二百五十人。人多船就沉,坐着都不能动,一有风,只好把吃的东西丢了,总不能丢人吧?”    
    “你们后来没吃的了?”    
    “三天以后就没了。”    
    “你们在海上有多久?”    
    “两个星期。    
    “到了。”她把我们带到她的宿舍,一百多马克一个月的学生宿舍。真干净得很。书架上放着书,净是老古董书,中国的,仁者爱人,小椅子,窗帘也都极干净。一些茅草插在花瓶里,没有什么摆设。    
    三    
    喝茶,吃小饼干,甜的有奶油。我问:“你们上岸的时候很瘦吧?”    
    “瘦!照了个像,像鬼一样。”她站起来时还那么瘦,手腕细细的。    
    “那是怎么上岸的?”    
    “当然是德国船。两个星期在海上,有时下雨,我们遇到了好几个国家的船,有的给我们吃的。后来我们绝望了,有的人自己到海里去。最后德国船来了,又走了。他们走了半个小时,天就变了,大风。他们有点人道主义,又往回开。他们回来的时候,我们的船已经沉了一半⋯;⋯;”沉了一半⋯;⋯;沉了一半⋯;⋯;我忽然看起对面墙上的一张字来:    
    半生庸碌半生残半脱尘缘半人间半觅知己半游戏半为学问半为钱半真半假半糊涂半痴半呆半狂癫半醒半醉半入梦半僧半俗半神仙——偷得浮生半日闲素华撰得此首于台员    
    我看完很不礼貌地问:“你多重?”    
    “三十七公斤。”    
    “你是不是喜欢禅宗?”    
    “是,有一阵真迷得很呢。”    
    “你为什么喜欢汉学呢?”笨问题,一切皆有因有果有道理,有大学,就有人上大学。


第四部分:东冢歌声“半”字歌(2)

    四    
    在马克思的老家不应该老谈越南。碰上一个喜欢理学的家伙,扶着眼镜谈王阳明,也招人心急。还是碰上中国学生会主席,李好好不错,脸圆圆的,请我们吃晚饭。吃完回海蒂家,一路天色未黑,灯都亮了,开车的也是个中国的教授,也姓李,发明了电子打汉字,开了个大公司,就在我小时候上学的新开胡同。    
    海蒂的丈夫是法官,胡子修得很好看,给我们开门,沏茶,放被子,却没话,不会中文。我们俩自然也没的说,和海蒂谈谈道了晚安。卧室是她儿子的。卧室里有个中国人人都想的大钢琴。    
    早上起来就弹钢琴,打开花花响的百叶帘往外一看,阳光正好,山谷里尽是些小房子,有红有白,延之不尽,转到向城的那边去了。我看看自己住的房子在一个山坎上,后边有些树斜斜地站着,一大块雪花云刚刚隐没,松鼠在树尖一跳一跳,远处还有只鹿,真美。    
    美真费时间,刷完牙就十一点了,汽车就响了,停了,海蒂和越南的中国的小小的李素华就跳下车来。    
    ……    
                                                          1989年    
    新西兰岛上    
    


第五部分:与光同往者永驻河岸的幻影(1)…(图)

      ——与王伟明问答    
    王伟明:从你的诗作中,我感觉到你受外国诗人的影响较深,如洛尔迦(Lorca)惠特曼(Whitman)等。你喜欢这些外国诗人吗?是通过翻译来念他们的作品吗?    
    顾城:我外文不行,所以只能通过翻译来读外国诗。我爱人懂些英文,有时也译诗,这对我理解外国诗人的作品很有帮助。    
    确如你所说的,我受外国诗人的影响较深。我喜欢但丁、惠特曼、泰戈尔、埃利蒂斯、帕斯;其中最喜欢的还是洛尔迦和惠特曼。有一段我天天读他们的诗,把他们的诗带到梦里去,有些诗是一生读不尽的。    
    我喜欢外国诗有一个过程。很小的时候我就读普希金的童话诗《小飞马》;那时我不关心什么是诗,只想多知道些故事,另外再多翻到几页彩色插图。我发现惠特曼时笑了半天,我想他可真会胡言乱语。洛尔迦的诗,我们家也有,放在书柜的最下层,我把它抽出来时,看见封面上画着个死硬的大拳头,我想也没想就把它塞了回去,那个大拳头实在太没趣了。    
    认真开始读外国诗是在十多年后,我先读了些浪漫派的诗,感触不深,我觉得他们有些姿态是做出来的。真正使我震惊的是西班牙和它的那个语系的文学——洛尔迦、阿尔贝蒂、阿莱桑德雷、聂鲁达。他们的声音里有一种白金和乌木的气概,一种混血的热情,一种绝对精神,这声音震动了我。    
    我是个偏执的人,喜欢绝对。朋友在给我做过心理测验后警告我:要小心发疯。朋友说我有种堂·吉诃德式的意念,老向着一个莫明其妙的地方高喊前进。我想他是有道理的。我一直在走各种极端,一直在裁判自己。在我生命里总有锋利的剑,有变幻的长披风,有黑鸽子和圣女崇拜;我生怕学会宽恕自己。    
    我喜欢西班牙文学,喜欢洛尔迦,喜欢他诗中的安达露西亚、转着风旗的村庄、月亮和沙土。他的谣曲写得非常动人,他写哑孩子在露水中寻找他的声音,写得纯美之极。我喜欢洛尔迦,因为他的纯粹。    
    惠特曼和洛尔迦很不相同,他是开放型的,是广大博爱的诗人;他无所不在,所以不会在狭窄的路上与人决斗。他怪样地看着人类,轻微地诅咒而更加巨大地爱着人类。他的诅咒和热爱如同阳光。对于他——惠特曼来说,对于他干草一样蓬松的胡须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解的,没有年龄的界限,没有什么千万年的存在之谜。那些谜轻巧得像纸团,像移动杯子一样简单——灵魂和肉体是同一的,战绩和琐事、田野和人、步枪子弹和上帝是同一的,生和死是同一的,都是从本体生长出来的草叶。    
    他像造物者一样驱动着它们,在其外又在其中,只要他愿意,随时能从繁杂的物象中走出来,从法规中走出来,向物化的生命显示彼岸。他说:那里是安全的。他说:宇宙自身就是一条大路,为旅行的灵魂安排的大路。他说:你一出生就在这条路上。他说:为了让灵魂前进,一切都让开路⋯;⋯;一切具体的东西——艺术、宗教、政府。    
    惠特曼是个超验的人,他直接到达了本体,到达了那种“哲学不能超过,也不愿超过的境界”。他留给人类的不是一本诗,而是一个燃烧着无尽核能的爱的太阳。    
    我读惠特曼的诗很早,感应却很晚。我是个密封的人。一直到一九八三年的一个早上,痛苦的电流才融化了那层铅皮,我才感到了那个更为巨大的本体——惠特曼。他的声音垂直从空中落下,敲击着我,敲击着我的每时每刻。一百年是不存在的,太平洋是不存在的,只有他——那个可望不可及的我,只有他——那个临近的清晰的永恒。我被震倒了,几乎想丢开自己,丢开那个在意象玻璃上磨花的工作。我被震动着,躺着,像琴箱上的木板。整整一天,我听着雨水滴落的声音。    
    那天我没有吃饭,我想:在诗的世界里,有许多不同的种族,许多伟大的行星和恒星,有不同的波,有不同的火焰;因为宿命,我们不能接近他们。我们困在一个狭小的身体里,困在时间中间。我们相信习惯的眼睛,我们视而不见;我们常常忘记要用心去观看,去注视那些只有心灵才能看到的本体。日日,月月,年年——不管你看到没有,那个你,那个人类的你都在运行,都在和那些伟大的星宿,一起烧灼着宇宙的暗夜。    
    王伟明:除了外国诗人的作品,你喜欢哪些中国诗人的作品,你喜欢中国古诗吗?请你谈谈对传统的看法。    
    顾城:我喜欢古诗,喜欢刻满花纹的古建筑,喜欢殷商时代的铜器;我喜欢屈原,李白,李贺,李煜,喜欢《庄子》的气度,《三国》的恢宏无情,《红楼梦》中恍若隔世的泪水人生。    
    我就活在这样的空气里。我不仅喜欢读古诗,而且喜欢摹画一些送给朋友;我不仅喜欢古诗,而且喜欢在落叶中走,去默想它们那种魂天归一的境界;我常闭起眼睛,好像面对着十个太阳,让它们晒热我的血液。那风始终吹着——在萧萧落木中,在我的呼吸里,那横贯先秦、两汉魏晋、唐宋的万里诗风,那风始终吹着,我常常变换位置来感知他们。


第五部分:与光同往者永驻河岸的幻影(2)…(图)

      学习古诗,历来就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悟其神,一种是摹其形。我以为前者是大道;穿越物象才能到达本体,忘其形才能得其魂。这个道理非常简单,可惜许多死于章句的人并不这样想。他们喜欢研究服装上的纽扣,把外衣当贵宾;他们迷信古律古声,似乎唐诗是靠平仄对仗作出来的;他们的这种偏见造就了明清以来的大批诗匠,直到现在还有遗风。殊不知至人无法、大象无形,李白屈原又有多大程度上仰仗了格律呢?形式本身只应当是道路,而不应当是墙;伟大灵魂的本身便是最完美诗形式的不断创造者。    
    我以为创新本身就是最好的继承,创新是对传统的精髓,对传统的生命力的证明;传统在我们身上生长、挣扎,变得弯曲,最后将层层叠叠开放出来,如同花朵。    
    我有些相信艾略特的说法:传统不是一个单向的流程,一个研究对象,而是一种关系,一种能动的结构;不仅古人使今人存在,而且今人也使古人存在——他们相互吸引、排斥、印证,如同化学反应中的可逆式反应,如同天宇间旋转的双星。    
    王伟明:你认为大诗人需要具备哪些条件?    
    顾城:我认为大诗人首先要具备的条件是灵魂;一个永远醒着、微笑而痛苦的灵魂,一个注视着酒杯、万物的反光和自身的灵魂,一个在河岸上注视着血液、思想、情感的灵魂,一个为爱驱动、与光同在的灵魂,在一层又一层物象的幻影中前进。    
    他无所知又全知,他无所求又尽求;他全知所以微笑,他尽求所以痛苦。    
    人类的电流都聚集在他身上,使他永远临近那个聚变、那个可能的工作——用一个词把生命从有限中释放出来,趋向无限;使生命永远自由地生活在他主宰的万物之中——他具有造物的力量。    
    除了这个最重要的自身条件外,无疑还需要许多其他条件,使灵魂生长和显示。需要土壤、音乐、历史、浓烈而纯美的民族之酒,需要语言,没有一种在大峡谷中发出许多回声的语言,成功是不可能的。    
    最后,我想还有些纯客观的条件不仅对于大诗人,而且对于小诗人也适用,就是要有食物,要有安静的空间和时间来进行他们的工作。    
    王伟明:你曾随父亲下放到农村去,深为大自然所影响,故你早期的诗,主题多取材于大自然。现在你回到城市,你写的诗是否也发生了变化?    
    顾城:是的,是有很大变化。我习惯了农村,习惯了那个粘土做成的小村子,周围是大地,像轮盘一样转动。我习惯了,我是在那里塑造成型的。我习惯了一个人向东方走、向东南方走、向西方走,我习惯了一个人随意走向任何方向。候鸟在我的头顶鸣叫、大雁在河岸上睡去,我可以想象道路,可以直接面对着太阳、风,面对着海湾一样干净的颜色。    
    在城里就不能这样。城里的路是规定好的,城里的一切都是规定好的。城里有许多好东西,有食物、博物馆、书,有信息,可就是没有那种感觉,没有大平原棕色的注视,没有气流变幻的《生命幻想曲》。城里人很注意别人的看法,常用时装把自己包裹起来。    
    我不习惯城市,可是我在其中生活着,并且写作;有时一面面墙不可避免地挤进我的诗里,使我变得沉重起来。我不能回避那些含光的小盒子和融化古老人类的坩埚,我只有负载着他们前进,希望尽快能走出去。我很累的时候,眼前就出现了河岸的幻影——我少年时代放猪的河岸。我老在想港口不远了,我会把一切放在船上。    
    我相信在我的诗中,城市将消失,最后出现的是一片牧场。    
    1984年11月


第五部分:与光同往者永驻生命是一树鲜花(1)…(图)

      生命是一树鲜花    
                     ——与何致瀚问答    
    何致瀚:我很高兴您回答我的问题,我正在写一篇关于您诗作的博士论文,这些问题对于我来说该是重要的,需要请您原谅的是,我中文讲得不太好。    
    顾城:我完全不懂德语,今天有讲中文的机会,我很高兴。    
    何致瀚:我首先要请您回答的是关于所谓“朦胧诗”的历史、文学历史和社会现象问题。    
    顾城:我不太习惯从文化史或社会学的角度来看待诗,但我愿意尽力而为。    
    何致瀚:从你的观点来看,“朦胧诗”产生有什么历史的、社会的条件和背景?    
    顾城:现在有一种通行的说法叫文化撞击,又有一种说法叫横向比较,很多人用这种道理来解释新诗的产生。顺从此理,我们稍稍移换一下角度,似也能从纵的方向发觉一点“朦胧诗”的起因。    
    中国人似有一种天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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