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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顾城文选-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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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唤起多少我对大自然美好的记忆。    
    我上二年级的时候,我感到世界居然对我有如此的魅力,世界是这么广阔、新鲜,好像她要对我说什么,我第一次产生了要写诗的愿望,但是我没有写出来,因为我不懂得诗的语言,只是模糊地写了:“有一个绿色的油漆过的小宝塔,上面的雨水像悬挂着的铃铛一样,精美的小世界在颤动。”①这是我写诗的第一次尝试,虽然带有很大的盲目性,但它却是一个正确的开端,我不知不觉地沿着这条路走下来了。    
    “文化大革命”爆发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第一次接触到了一本没有被抄去的科普读物——《昆虫记》。它给了我少年时代最初的信仰和生活的依据,给我打开了一个崭新世界的大门,这个世界就是让我热衷了以后好几年的昆虫世界;它让我欣喜地知道,我吃饭睡觉上学的这个世界并不是唯一的。    
    我和同伴到农村去,焦急地等待着春天的到来,等待着那些美丽的小昆虫从洞里爬出来。“我在幻想着/幻想在破灭着/幻想总把破灭宽恕/破灭却从不把幻想放过。”大地上的小花在一心一意地开放着,没有蝴蝶,没有蜜蜂,它们开放着为什么呢?天气暖和起来了,小雨下起来了,小花的脸上挂满了泪珠,在同情地看着我,它们理解我——“野花星星点点/像遗失的纽扣撒落路边/它没有秋菊卷曲的金发/也没有牡丹妖艳的容颜/它只是微小的花和瘦弱的叶片/把淡淡的芬芳融进美好的春天//我的诗像无名的小花/随着季节的风雨/悄悄地开放在寂寞的人间。”泰戈尔也是这样写诗的,他也喜欢森林,喜欢看落叶、小蘑菇。艾略特说,大自然是诗的语言,讲得非常好。    
    无疑,我学习语言的第一步向自然学习的路是走对了的。天气热起来了,大地被晒得没有一点声响,草干了,叶子垂下了头,知了不唱了,我达到了一种和大自然共融的境界,于是这个时刻来临了——我在沙滩上第一次写下了像诗的文字——《生命幻想曲》。    
    把我的幻影和梦,/放在狭长的贝壳里。/柳枝编成的船篷,/还旋绕着夏蝉的长鸣。/拉紧桅绳/风吹起晨雾的帆,/我开航了。//没有目的,/在蓝天中荡漾。/让阳光的瀑布,/洗黑我的皮肤。//太阳是我的纤夫。/它拉着我,/用强光的绳索,/一步步,/走完十二小时的路途。/我被风推着,/向东向西,/太阳消失在暮色里。//黑夜来了,/我驶进银河的港湾。/几千个星星对我看着,/我抛下了/新月——黄金的锚。//天微明,/海洋挤满阴云的冰山,/碰击着,/“轰隆隆”——雷鸣电闪!/我到哪里去呵?/宇宙是这样的无边。//用金黄的麦秸,/织成摇篮,/把我的灵感和心/放在里边。/装好纽扣的车轮,/让时间拖着,/去问候世界。//车轮滚过/百里香和野菊的草间。/蟋蟀欢迎我,/抖动着琴弦。/我把希望溶进花香,/黑夜像山谷,/白昼像峰巅。/睡吧!合上双眼,/世界就与我无关。//时间的马,/累倒了。/黄尾的太平鸟,/在我的车中做窝。/我仍然要徒步走遍世界——/沙漠、森林和偏僻的角落。//太阳烘烤着地球,/像烘烤一块面包。/我行走着,/赤着双脚。/我把我的足迹,/像图章印遍大地,/世界也就溶进了/我的生命。//我要唱/一支人类的歌曲,/千百年后/在宇宙中共鸣。    
    这首诗虽然很幼稚,但它却使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诗,第一次知道了它能给人任何东西都不能替代的信念。这首诗是我师法自然的最好习作。    
    十七岁的时候我回到了城里。我学习绘画,我相信了正统的教学法;方法不对头,所以没有学好。这时我读了一本书叫《浅谈两点论》,我的思想发生了变化,我发现世界是可以了解和掌握的,那就是一分为二地去认识世界,我应该走自己的路。进入社会以后,我觉得人生是有价值的。我开始扩大读书的范围,开始读不懂,但慢慢地我读懂了一点。    
    我看到了舒婷的诗,北岛的诗,芒克的诗。我震惊不已,我发现还有人在渴望,在用心灵发出声音。舒婷说:“要有一双肩靠上疲倦的头,要有一双手来支持沉重的时候,要使血液不这样奔流,凭二十四岁的年龄显然不够。”写得很真切。北岛说:“望着同一片天空,心敲击着暮色的鼓。”芒克说:“我所有的情感都被太阳晒过。”——我忽然明白,一个人真正需要的,所有人都需要。    
    我写了首诗叫《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②——    
    平常我们认为这种东西是唯心主义的,就把它推开了。实际上它是人类存在的本质和力量所在。正因为我们心中有愿望,我们才在墙壁上画下敦煌彩塑,画下了飞天。这些东西唯物世界中没有,但我们画下了。人有美好的愿望世界才会有今天,才会有诗歌。结合到诗歌,这就要求我们用心去发现。不要去狭窄地理解“自我”,“自我”可以理解成“我发现”,就像母亲把手放在你的额上,那一刻只有你才能体会到这是一种怎样的幸福。


第六部分:诗·生命关于诗歌创作(5)

    欧洲产业革命以后和中世纪启蒙运动以后,人的思想发生了一个大的变化,体现为从对上帝的膜拜渐而转为对人类自身的信仰,这种信仰很大程度上因凭着对科学的信仰,对物质的信仰。科学和技术突飞猛进,在一个时期内不断增强着人类掌握世界及至掌握自身命运的自信。但是后来人们终于发现人类来到这个世界上竟是无依无靠,人登上月球看到的是一片荒芜,宇宙是“无”,这个时候有了爱因斯坦学说、波尔学说,他们发现在这个“无”的环境中要想建立一种永恒的价值是非常渺茫的。现代工业的发展给人带来了另一种危机,它迫使人跟着它的节奏去走,成为机器的一部分,使人也成为它的产品。有一个瑞典朋友对我说,他们已经解决了我们以为最为迫切的吃饭穿衣问题,有一半人不干工作坐在广场上喝酒,国家给他们钱,社会也很同情他们,瑞典的外交大臣月薪为一万九千克朗,最低的雇员为一万三千克朗,交完了税余下的彼此差不多,对我们来说这似乎是已经进入了“共产主义”了。但是他说他们依旧痛苦。为什么呢?弗洛伊德认为,人有几种层次,不同于其它生物,人有在古老的岩石上画画的愿望、画下自己愿望的愿望,这个愿望不仅仅是吃饱穿暖,人还渴望一种力量,渴望认识自身,渴望祝福亲人,渴望明亮的彼岸……    
    把生命中最真切的愿望写下来,感动后人,这些东西就会是有价值的,就会是永恒的。    
    有的朋友对诗歌的技巧问题比较关心。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呢?我以为技巧有时候是重要的。    
    我最初接触技巧是从读外国诗开始的,中国古代的也读了一些,还有一些浪漫派的。但由于方法不对头,受到了局限。我读洛尔迦的诗,觉得有很多新奇的东西,字里行间的形象栩栩如生;通过学习我知道这是“通感”的作用。什么是“通感”呢?狭义的通感可以解释为五官对世界的感受通过心理而互相转换、彼此贯通。广义的通感则不限于五官感知在心灵世界的交流,而扩展至一切感知之间的贯通,比如李煜的诗,“春花秋月何时了”,是一个意象一个形象,“往事知多少”,则是一个非常抽象的心理过程,“小楼昨夜又东风”,这是微观的,“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又是一个很大的宏观的场景。“通感”揭示了一种诗歌的技巧,那就是,从这个领域随时到达那个领域可以没有过程,这一点和小说不同。从微观进入宏观,从具象进入抽象,通感帮助诗进入物我合一的自由境界。    
    广义的“通感”又引出一个东西,这就是“意识流”——通感的连接。我们说的“意识流”不是单项的、线型的,而是旋转的,浑进的过程。比如江河的一首诗,“风吹着我的头发”,一个直感,下一句“风吹着我们民族黑色的头发”,这时一个意念“民族”,产生了,一个直感“黑色”,产生了,然后“民族”潜伏下来,“黑色”一时成了主意象——“像夜晚一样黑的,像夜晚一样不安的”,最后结合成这样一句诗——“无数战死的灵魂在我的头上萦绕”。    
    技巧是重要的,但它永远不是主要的,如果像分析诗一样地去写诗是很难写成诗的。    
    写诗是“灵感”的过程。“灵感”是什么?按心理学角度来讲,就是潜意识的潮水涌上意识的海岸,不明白的东西,忽然明白了。具体到诗歌上来说,就是人人心中有,人人笔下无。技巧应该掌握几种,但不应拘泥于技巧,被技巧束缚;最终还应该把技巧忘掉。我觉得古人有些话说得很好——“至人无法,无法有法,乃为至法”,“尽得天下之道而无道,尽得天下之法而无法”。那么如何进入这种诗歌的最佳状态呢?我做过许多努力,但很苦恼,有很长时间突不破,走不出来。前些时候我问一位外国诗人:你如何从一般状态上升到诗歌的最佳状态呢?他回答得很有意思,他说:“诗人要知道每回怎样去写诗,那他的诗将会像从流水线上生产出来一样,源源不断了。”说得非常好。    
    我反复地读惠特曼的诗。我在一个滴雨的时刻忽然读懂了。我发现,困惑了我许久的,像墙壁一样挡着我的问题,他早就给我解决了。因为他不是在一条路上行走,他是在所有的路上行走的,所以他不需要技巧。他在讴歌灵魂,讴歌自己相信但是未必存在甚至是不可能存在的东西,他写得那么自信;他告诉我,他什么也不依靠——“我在大路上走着,又轻松又愉快,我不再期望星辰,我知道它们的位置十分安适,我不再企求幸福,因为我就是幸福。”他说:“宇宙本身就是一条为了让灵魂前进的大路,在前进的灵魂面前,一切具体的东西都退隐到偏僻的地方去了,一切都让开吧,让灵魂前进。”    
    惠特曼早就告诉给我这个道路了,我以往却视而不见,像一个在玻璃器皿上磨花的小工匠那样,自以为是。老子说:“知不知者上。”苏格拉底说:“我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面对诗也是这样,你以为自己写得很美了,联想很奇特了,很聪明了,你反而就看不见诗了。我明白了这一点,我从痛苦中解脱了出来。    
    实际上,求诗,求真理的过程,就是“痛苦——发现——痛苦——再发现”的过程。如何走出一条自己的道路,如何从我们自身的悲剧中解脱出来,如何能让我们光辉古老的文明在我们这一代或者是下一代产生复兴,我觉得随着新时期的到来,是应该去做,去探索的时候了。先人早已在认识我们的世界——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先人是智慧的。我们是在这样的智慧之后,这样的万物之中,进行我们微小的探索的。我们充满感激,因为先人和自然已经为我们做了这所有的一切;我们并不气馁,因为我们的探索对我们是重要的。我们的传统是伟大的,屈原的精神是伟大的,我们将不懈地取其清澈,接近自然本源。惠特曼说:“这是大地柔美的性格,这是哲学不能也不愿超过的境界,这是人类的真正母亲。”他讲的是诗,也是人类的灵魂。我们应该共同去做一件事情,为我们民族自身,为人类全体,为我们能从繁杂的“日常”之中解脱出来,有更高更美好的向往——我们应该找到我们的信仰。    
    在语言停止的地方,诗前进了;在生命停止的地方,灵魂前进了;在玫瑰停止的地方,芬芳前进了。诗给我们的生命带来无限生机,这就是它将要在人类历史上存在下去的理由,也是我们今天坐在这儿的理由。    
    1984年8月    
    


第六部分:诗·生命诗话散页

    我的诗,就是我的孩子。    
    他们一诞生,就脱离我而存在。    
    他们有自己的命运。    
    他们走向许多我不知道的地方,走进各式各样的城市、学校、工棚和书籍,走进人们的痛苦和梦幻,走向巴黎、北欧、南太平洋、美洲……    
    我爱他们,无可解脱地爱着,但并不予以宽容。    
    我喜欢怪想连篇、蹦蹦跳跳的女孩,也喜欢沉静不语、生性自然的男孩;我喜爱强壮的,也钟爱病残的;只要他们诚实。    
    我讨厌说谎的孩子,讨厌装腔作势、想出风头的,讨厌爱打扮、爱逛商场、卷头发的;更不要说那些肯在心上标价、卖身求荣的小于连们了。    
    我去了,他们还将生活下去,还将在月光下舞蹈,相爱,结婚,有许多后代。    
    我相信,我喜爱和钟爱的孩子,将生生不息……    
    1985年1月    
    


第六部分:诗·生命诗·生命

    书给人启示    
    亚当和夏娃无意中明了善恶,就失去了天国    
    浑沌脾气太好,被凿开七窍,也就死了    
    对我来说,活着,独一无二的活着,就是最重要的启示    
    从手上看出去,火已熄灭了。女孩像牧草一样游动,男孩放出光辉。在矿物与河流之间,树木一次又一次深入大地;它们发绿的根暴露在空气中。    
    我又一次穿过周密的死亡;大地抬起脚,下边是更亮的天空。一个女人穿过广场,墨蓝透明的裙子在腿边飘,她不相信。    
    许多学者抬起脸来,后边是闪闪发光的仪器和窗子,他们不信。在盘子边永远喧闹的人和人都抬起脸。    
    ——死亡是没有的,我已在生命中行走千次。现在,我走的是小男孩最卑微的道路。    
    我把她们放在篱笆上,她们是一片笑声。    
    我已在生命中行走千次,那时,山上有蕨草、铁犁,书还没有诞生,字还在土里细微地趴着,死亡还没有诞生,中世纪的尖塔远没生长起来。    
    瓢虫,在露水间爬着睡了,醒了,睡了;眨眨眼,没梦。天边闪出淡紫色的虹彩。    
    睡了,蘑菇;醒了,瓢虫。一次次临近、迸散,成为千朵莲花;在人间把手指合拢。它喜欢和自己游戏。    
    1985年10月    
    关于《颂歌世界》    
    ……我用两年时间,把自己重读一遍,旧日的激情变成了物品——信仰、笔架、本能,混在一起,终于现出小小的光芒,我很奇怪地看着,我的手在树枝上移动,移过左边,拿着叶子。    
    1986年1月


第六部分:诗·生命在万物中

    许多年前,我喜欢昆虫,我走很远到书店去找关于虫子的书。书很难找,而且很怪,书总要把虫子分成有益的有害的,活像一个法庭——根据每个虫子的若干表现就加以判决,凡是对于人不利的都要处以死刑。    
    会不会有别样的书,别样地讲昆虫呢?不会,因为书也跟昆虫一样,早被分了类,凡是不能让地多打粮食的书,都进了造纸厂。    
    古时有焚琴煮鹤的说法,指那些非要在艺术中求功利的行为。“十年”中这种行为可算登峰造极——公园种了白菜、古刹改了仓房、收明式家具要量桌腿多粗,以便剖开做刨子……如此万般,今日都不免后悔,不是后悔那么美丽的文化一去不返,而是说这些东西本可以留着创汇呀!    
    唯物主义本有庄严理想的成分,一旦转为唯利主义就可悲了。老用商人的眼光去打量艺术,艺术就成了商品,就永远不能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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