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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顾城文选-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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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我和中国诗歌就讲到这,我今天说的是中国文化中间最为安静的一面,同现代世界大不一样的一面;中国文化还有很热闹的一面,我们下回可以谈。完了,谢谢大家。    
    问(中文):你谈的都是诗歌,你不涉及别的文学形式吗?    
    我觉得诗歌最能表现中国的这种无我的境界。人类有很多相同的东西,我这回想讲一点儿东方特有的东西。再有就是我仅仅是一个诗人。    
    问(西文);翻译:他问你,你介绍你的诗歌,和中国古代诗歌,这样一脉相承下来的。他问你,那你为什么不用古汉语来表达呢?因为他认为古代汉语可能更能表达你刚才讲的这个思想。    
    我同时一直也在写古体诗,只是拿出来的很少。    
    我觉得诗的语言应该直接是你的语言,讲话也是一样;就像我现在没有穿古代的袍子似的,并不一定只有使用一个过去的形式才能传达那个精神。形式是无所谓的,关键是跟这个内容跟身体合适。    
    再有,中国的哲学、中国的思想,都是变化的,遵循这个变化也是对中国哲学的顺从。中国有一本《易经》,就是讲变化的;变化是中国文化最有生气的部分。    
    问(西文);翻译:她提的问题是,在中国诗歌里面很少讲到妇女,它不像西方诗歌。那么她问你,在你的诗歌里是不是有妇女题材的?    
    我首先回答的一点就是中国的诗歌里面不是不讲妇女,它是讲妇女的,只是我今天没有讲多少就是了。像白居易写了一首《长恨歌》,里边讲一个女子,说:梨花一枝春带雨——像白色的梨花一样——一枝白色的梨花带着春天的雨水——讲这个女子漂亮。    
    中国也有女诗人,有一个李清照,她写女子也是写她自己的时候说:人比黄花瘦——比秋天的花儿还要瘦。    
    中国将女子不太当人,这点倒是跟西方的一个区别;就是写诗的时候经常把女子当成花儿,或者狐狸,或者一阵吹过去的风,当作这样一种气象。


第六部分:诗·生命“我们是同一块云朵落下的雨滴”(4)

    我在诗里是非常喜欢写女孩子的;因为那是唯一能够看得见的神灵。但是这种女孩子也许就不光是一个人了,她是一种气息;她不光是一朵花儿,她还是花的香气。    
    我在一首诗里写:她没有见过阴云,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就是她没有看过阴暗的云,她的眼睛是清澈的蓝天。然后说:她永远看着我,永远,看着,决不会忽然掉过头去。这个“女孩子”可以已经成为了我自己,或者姐妹或者母亲,这样一种情形;她不光是一个对象。    
    我觉得真正在写一个女孩子的时候,自己就获得了她的生活,成为了她的心;化作一片这样的感觉。    
    无论当男人还是当女人都是很不自由的。但是写诗可以使我想起,我曾经是女孩子,是鱼,是鸟,很多这样的生命经历。    
    中国文化有一个特点,就是它不把美仅仅当作一个对象,它把美作为本身。所以中国哲学里很少寻找一个什么东西;中国的小说里也很少说:我爱你。    
    问(西文);翻译:他问你呀,你刚才不是说你在一个小岛上过了四年的劳动生活吗?那么中国古代的诗人有没有这么做过?    
    中国的文化可以说一直就有着两个部分,一部分是隐在自然中间的,就像大树的根隐在地下一样,是看不见的;另一部分是看得见的,就如同大树长出地面一样,是显性的。    
    中国古代诗人里边,当然有这样的人,寒山就是著名的一个。他把诗写在一些树皮和岩石上。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谁也不知道。有一个人进山在树皮和岩石上一共发现了他的三百首诗,然后他抄下来,编成了一本寒山的诗;寒山也是个虚拟的名字。据说他住在一个山洞里,总之不为人知。如果没有人发现或者抄下他的诗,那就没有了。有很多很多人,自古以来就在树林里住着,过着自己的生活,没有留下痕迹。但这恰恰是中国文化的命根,因为这个巨大的隐性的背景,显现的“一”就表现出了“百”,百姿百态。(翻译:寒山?……) 唐代的寒山,(换磁带;空去部分)    
    ……这个在中国现代倒是一个改变,因为国家很少允许你藏在一个地方,到处都是人民公社。毛泽东曾经说了一句话叫:桃花源里可耕田?就是陶渊明的这个世外桃源我们是不是可以在那儿也干点什么呢?    
    所以中国文化失去了它的水分,失去了它湿润无言的、属于阴的那一极,它现在是非常热闹的;就像没有了树根的那些树叶,它们都干枯了,但是在风中它们倒是“哗哗哗”响得厉害。    
    不过这也只是个倾向,我也有一些朋友,他们在继续写诗,却是写了根本就不发表的。这样的人在中国应该还是有很多的,尽管他们并不住在山里。    
           
    问(西文);翻译:她问你,你是不是靠写诗过日子?    
    靠写诗稿费是没办法过日子的。我做过很多事,养过猪、做过木匠、做过陶碗,养过鸡;人通常不是从字上边去知道世界的,要通过手。    
    问(西文);翻译:他说毛泽东有句话: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尝一尝梨子;问你说的是毛泽东的哲学吗?    
    毛泽东的哲学非常厉害,非常实际也非常虚幻;中国的知识分子有一点儿恨他。    
    问(西文);翻译:他说他要问你的是,中国的古典文学都被□□□破坏掉了,那么你认为古典文学对□□□是怎么一回事呵?    
    这是个有趣的问题。□□□是中国文化某一个极端产生的现象。□□□公开地说他喜欢《红楼梦》、喜欢庄子、喜欢孙悟空;他尤其喜欢变化;他的性情就是要求不断变化。那么作为他的政治表现,他就是不断要革命;作为他的艺术表现,他写一些狂草呀。他在对付中国传统的时候,他用了西方的思想方式——马克思列宁主义;他在对付西方的时候,就是他个人面对整个西方的时候,他是完全的中国式的。他跟西方人谈话的时候,总喜欢用道家、禅宗的语言。其实他个人是个非常丰富、复杂的人。他除了喜欢很厉害的一些东西,庄子呵,《红楼梦》以外,他还喜欢一些很阴郁的诗人,像李贺这样的诗人。(翻译:阴郁是什么?)就是很忧郁、悲哀、不开朗的一个诗人,李贺。    
    我们很难用一个规则来判断他。他不守规则,我们看见的,他是一个规则的破坏者,他的破坏方式是中国式的加上西方式的。我们知道李白,差不多是□□□最喜欢的一个诗人,他写过一首《侠客行》。从这点上也可以看出,自由对于中国人意味着什么。它可能是非常静的,像一棵草一样安静,但也可能变成一个老虎。孙子兵法也说了,静若处子——静得像一个害羞的女孩子一样;动若脱兔——忽然就变成一个兔子就跑掉了。在我们一般认为是完全不同的事情,而在它则是同一个事情。


第六部分:诗·生命“我们是同一块云朵落下的雨滴”(5)

    毛泽东最好留给政治讲。毛泽东写过一首很好的诗,就是《沁园春·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非常漂亮,这首诗写得。    
    问(西文);翻译:他要问你一下,你是不是读过很多西方的诗歌?其中哪些诗歌、诗人你最喜欢,或对你影响最大?    
    我读了一些西方诗歌,比如说西班牙的洛尔迦,我是很喜欢的。还有一个西班牙诗人我也很喜欢,他写了一个小毛驴和他一起的事情,他很忧郁地和一个小毛驴一起,小毛驴的名字中文叫小银。读他们的诗使我有一种做人的感觉,做小孩儿的感觉。我曾经是非常重视我自己的,不像现在无所谓的样子;我觉得我是最重要的。    
    后来有一个比较大的变化,我依旧喜欢他们的诗,但是跟原来像是需要一种灵魂的帮助那样的情形不一样了,而是成为了一种欣赏。原来我是从中求助的,我看到洛尔迦那句诗,翻译得简单一点儿就是:一个哑孩子在寻找他的声音,偷他声音的是一个小蟋蟀,滴滴滴滴叫的小蟋蟀,后来他找到了小蟋蟀,就穿上了蟋蟀的衣服。这个,我觉得漂亮极了。在很长一个时期里,我写诗就是找我的声音,跟那个哑孩子是一样的。    
    而且我觉得在我的血液里也有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就是特别绝对,特别任性,有点小孩子脾气。比如我小时候,天要黑了,我正在外头玩儿得高兴,我就会对天黑非常生气,我还要玩儿呢,为什么天黑了。西方是有童话的,西方的艺术、诗歌里有一种孩子的性情、一种童话色彩,这是我非常喜欢和需要的,很合我的性格。    
    有的西方诗歌里也有一种老人的目光。这我都很喜欢。因为他们,因为我自己,使我自己非常感动。    
    所以认真地说,严格地说,做人还是非常有意思的。因此我也很喜欢西方的诗歌。    
    问(西文);翻译:她说你写的诗歌是不是有押韵哪,对称呵?    
    有。从完全押韵到完全不押韵,都有;从最现代的形式到最传统的形式都有。我觉得比韵和对仗呵,这些更重要的是诗中间的呼吸。你在诗中间的时候,也就是你的精神处在一个特别的感情状态的时候,你的呼吸便有一个特别的韵律,这个韵律产生声音和字,那么这个呼吸就进入到了诗里,这个诗就活了。对于诗这是最重要的。就是你的感觉必须纯粹,不能掺假,不能掺杂,那么这时你的呼吸,它的节奏就是纯粹的,这个节奏就有一个它自己的声音;这是诗的生命所在。诗是自然生成的。遵守一个规则写诗,诗一定会很可怕,像一个党政干部。    
    问(西文);翻译:他问你,你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的时候,是不是感觉到有点儿失落?就是文化上、语言上,是不是有种失落?    
    一点儿都没有。我觉得就是失落了一些我不需要的东西;我需要的,一点儿也没有失落。    
    问(西文);翻译:他说那么你没有过失落感吗?    
    失落的体验我是有过多次的,可以说在我到了岛上以前没有断过。比较早和强烈的一次,是我在重庆看见了大片大片的红卫兵墓地。我看见了历史,就是一次一次人类精神光辉地闪耀,然后又趋于黯淡,这样循环往复的历史。革命在不断变成政治,爱情变成婚姻;我知道这都是人类延续必需的,但是它却又是跟人生命本身的愿望严厉冲突的。


第六部分:诗·生命“我们是同一块云朵落下的雨滴”(6)

    从重庆回来,中国很快就扑灭了以□□□为标志的这样一种政治上的幻想。在这个墙上,曾经出现了一些诗,在当时可以说那是非常令人惊异的事情;因为当时人们满脑子都在想着国家和革命,好像没有谁想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这种问题。所以这些诗就让我很惊讶,那时候我刚开始发表我在文化革命中间放猪时写的那些诗;我以为我是孤独的,只有我在说人的问题。那时我真是没想到天下还有人也在这样地写诗,甚至没想到西方的诗人。我和他们一个个认识的时候非常兴奋,真就像见了兄弟姐妹一样。一切都充满了天真的理想色彩。    
    后来,在□□墙过去了的差不多同时,中国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文化现象,就是西方的和中国的传统文化同时挤进,一起涌入狭小的现实。每天都可能有一个西方作家被推出,然后两个星期内成为明星,接着被另一个替代。时髦的名词代替了切身的思考,天真朴素的希望转化成了对文化的占有狂热;还产生了作家应该首先是学者的说法。概念满天飞。可以说中国从来没有过这么眼花缭乱的文化状态,即使是五四时期,中国还是有一个传统文化作为背景的;但是这时传统文化也是一个新东西。     
    我的朋友都给裹了进去,我也裹了进去。那时候一个是说“我”,就是这个“自我”呵,“自我”异化啦,“自我判断”、“自我定位”呵,很多这样的词;还有一种时髦的姿态也传染极快,就是好像艾略特说的“我们”如何如何,大家也说“我们”如何如何;这个“我们”涵括的是知识分子,大家说着好像就“知识分子”起来,优越起来。被毛泽东摧毁和压抑很久的知识分子的这种身份感、这种社会等级感这时是强烈地恢复起来。这让我很失望,甚至是反感;于是产生了一种后来给归纳为“反文化”的倾向。 接着我发现了又一个奇异的事情,就是所有“反文化”都被迅速地收归为文化,而成了最初“反”的文化的一部分。     
    整个这个过程中间当然我就尝受了一连串的失落。    
    一番失落之后,我有了一个领悟,在人失去所有依据的时候,他自己是否是一个依据呢?我们出生的一瞬只有自己,什么都没有,没有失落。 人失落的都不是自己的,也得不到如果你自身根本没有的东西。像我看见了一首好诗,我会高兴地感觉,呵,我的诗!而我看见一篇绕来绕去的数学论文就绝不会有这种感觉。    
    要是依老子说的,“及至无身何患之有”呢,就是你要是完全“无我”了,完全无我也就是什么都是“我”了,万物一切都是我了,这个时候你还会“失落”吗?你还会有失落感吗?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翻译:最后他们想请你念一首你想念的诗。    
    呵,我在想“我自己是否是一个依据”的时候,写过一组诗,叫《布林》。布林有点儿像孙悟空Monkey King,他老到我的梦里来,我就写了他。我读读《布林的出生及出国》,这是《布林的档案》的第一章。    
    (朗诵《布林的出生及出国》②。 略)(磁带完)    
    1993年2月23日    
    西班牙  巴塞罗那    
    (编者据录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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