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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要活下去-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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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序    
    第四届世界妇女大会已定于一九九五年九月于北京举行。    
    当中国获得第四届世界妇女大会主办权这项殊荣时,身为中国妇女的我,有着双重的喜悦。    
    我一直在想,该做些什么或能做些什么以庆祝九五年——这个标志着世界妇女同心同德、互助互爱、携手共创明天的一个年份呢?    
    我相信从自己的本位工作出发,来表现妇女的一番能力和心意是最合适的。    
    故此,我特地写了长篇小说《我要活下去》。    
    这是我写作上的一个新尝试,也是新挑战。    
    小说覆盖的年代很长,进述了自一八九八年至今,一个以烟草业起家的家族百年之内的兴衰故事。其中的女性,经历过时代变迁,国族危难,依然奋勇地活下去,且坚持要活得更好。她们以坚强意志抵挡岁月风霜,以纯厚意愿维护传统美德,以超凡智慧迎战生活考验,以强烈的民族自尊克服私人情欲,以丰富的现代知识应付商场奸险,以高贵情操珍存心中情义,到最后不但没有倒下来,还一代传一代地充满信心,而且开心地生活下去。    
    我深切期盼读者们在为书中女主人公的成就热烈鼓掌时,也同时获得一份鼓励。并且这也是我献给一九九五年第四届世界妇女大会的诚挚心意。    
    在此,我要衷心感谢好几位鼓励和辅助我完成此书的朋友,尤其是英美烟草中国公司的黄和祥先生,他让我了解了中国烟草业的发展情况,对我的创作有很大启示;同时,英美烟草中国公司的朋友们在帮助我搜集有关的资料上,花了很多工夫,在此一并致谢。    
    梁凤仪    
    贝欣是这个故事的女主人公。    
    她一出娘胎,呼吸了这世界的第一口新鲜空气之后不久,就嗅到了一阵微弱的、清淡的、稀薄的烟草香味。    
    烟草香味萦绕整间箕围屋的小房间,也萦绕着贝欣整个人生。    
    据她的外祖母伍玉荷说,当时她为女儿接生后,吸着一根以烟叶骨混合着干树叶所卷成的香烟,看着没有睁开眼睛的小小贝欣,静静地躺在她母亲戴彩如的怀抱里,一边吸索着烟草的气息,一边微笑。    
    是的,一开始,贝欣就以一个愉快开心的态度去迎接她那多灾多难、也多姿多彩的人生。    
    也因此,伍玉荷给她女儿戴彩如建议说:    
    “就以一个欣字为她命名吧。”    
    戴彩如把贝欣生下来,已经是疲累不堪,她觉得自己是在出尽了身体上最后的一点一滴气和力,才把子宫内的那婴儿推出来,让她见世面去的。    
    当戴彩如听到女儿那声哭音在房子里响起来,再夹杂着母亲伍玉荷的欢呼之后,她还以为自己这就要倦极虚脱而死呢。    
    即使如此,戴彩如也无怨无憾,活着,委实是太凄苦了。    
    那年头是五十年代末,正值中国大陆的三年自然灾害铺天盖地地横行着,天灾人祸,弄得民不聊生。有些县城饿死十多万人,几占了整个县城的四分之一人口。山野地区的那些村庄,全村人都饿毙的也不算稀罕。    
    伍玉荷与戴彩如母女在广东省的小榄镇上生活,也是贫困得度日如年。    
    解放前,伍玉荷不论是娘家抑或夫家,都是广州城内的富户,靠的是当来路香烟的经销商起家。从三十年代至四十年代,如何的风生水起,如何的叱咤风云,也就先不去说它了。    
    在戴彩如怀了贝欣这第一胎时,丈夫贝清就辞世了。    
    在五十年代末的自然灾害期间,患浮肿病的人实在多到不可胜数。    
    因为粮食不足,每人每日分得的米粮,就算用来熬稀米粥,也是不足以裹腹,就更别说有其他油水食粮可以补充身体所需的营养了。    
    贝清爱妻心切,看着自己使戴彩如怀了身孕,在如此凄苦的情势之下,真是忧惧多于惊喜,于是只好竭力让妻子得到温饱。    
    每日分配回来的六两米粮,贝清全用来蒸了白米饭,让戴彩如勉强得以温饱。他自己就只能不住地以代食品充饥。    
    代食品指的是麸皮、米糠等牲口的饲料,在极度饥馑的情况之一,人能活得像牲口,已经算是走运了。    
    贝清每次饿得前肚紧贴后肚,觉着肠与胃都在颤动而生一阵阵难以言喻的痛楚时,他就在心上默默地喊说:    
    “我要活下去,必须想法子活下去。能活着仍然是好的,我有妻有儿,我要看着他们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于是贝清就奋勇地走到田野里,拼命找能吃的东西下肚。    
    凄凉的情况是,连那些粗贱的地瓜都在人们眼中变得如珠似宝,发现一个小小的地瓜在田野里,几个饥饿得手足发软的人,都可以拼命地打斗在一起,直到其中一位较强的胜利者把地瓜吞进肚里。    
    贝清在极度绝望之中,只好硬着头皮把那种叫黄狗头的植物采摘回去,躲在屋后檐下,用只破烂的瓦钵,将那束黄狗头煮个稀烂,然后狼吞虎咽,不顾一切地吃下肚去。    
    黄狗头的味道其实并不难吃,只是吃下去容易,要将它消化掉就极度困难了。    
    人们其实明知黄狗头是慢性毒药,吃多了,会把胃磨损个透,严重的会出血至死。就算没有把胃弄垮,可是日积月累的消化不良,硬拉不出屎来,也一样要一命呜呼。    
    贝清不是不知道这个严重的后果。    
    但,在山穷水尽的时刻,人们自由选择的权利实在太少了。    
    贝清自知身体一日比一日衰弱,因为营养不良,浮肿病的病症已经很明显了。    
    与其是饿死病死,倒不如饱死还好过一点,总之,只要让自己死得舒服一些就算好的了。    
    贝清连这个卑微而可怜的愿望都没有达到。    
    就在贝欣出生前一天的晚上,贝清再也忍不住,发出重重的呻吟声,抱着肚子,在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的挣扎,吓得戴彩如面无人色,拉着丈夫的手问:    
    “清,你怎么了?”    
    “我肚子痛,痛死了。”    
    “那怎么办?”戴彩如慌了手脚,“我把娘叫醒吧!”    
    “不要惊动她老人家,我去茅厕,回来就好了。”    
    贝清艰难地爬起来,再爬到鱼塘边的那所茅厕内,以颤抖而瘦削的双足支持着他那已然浮肿不堪的身躯,缓缓地蹲下去,使尽浑身力气,希望能拉下一泡粪便,清理体内那股已经再盛载不下的压力。    
    可是,贝清因为用力过甚,脸色开始由清白而变为蜡黄,再而泛了一脸的乌黑,头部的晕眩逐渐加重,眼睛越瞪越大,眼珠子几乎脱眶而出,终于一头掉进茅厕里。    
    贝清实实在在辛苦得再活不下去了,他最终把体内的一口怨毒污气,跟随着一声惨厉的喊叫,吐出口腔来,然后,就整个人昏倒下去。    
    清冷的长夜被贝清那声惨叫骚扰过后,又回复原来的那般宁静。    
    世界之大、之残酷、之无奈,在于少掉了一条生命,也实实在在算不了一回事。    
    翌晨,左邻右里把贝清的尸首从鱼塘里捞上来。    
    戴彩如顶着大肚子,一把将已经死去的丈夫抱在怀中的那一刻,她并没有轻生的念头。    
    活着,还要活下去,只为她心中有爱。    
    贝清与戴彩如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的,他们的恋爱以至成亲是个浪漫传奇的宿世前缘故事。    
    新婚之夜,贝清曾一边吻着他新娘子的手,一边对她说:“活着真好,因为到底能娶到你。”    
    戴彩如羞红了脸,益显娇美,她回答丈夫,说:“我们比我们的父母幸运多了,应该永远珍惜这份运气。”    
    “对,珍惜着它,保有着它,直至永远。”    
    他们矢誓相亲相爱,永不分离。    
    这份当年的盟誓岂止是刻骨铭心,且得到父母倾情尽志的祝福。因为伍玉荷原本跟贝清的父亲贝元在年青时有过一段深刻的感情,可惜难成美眷。在各自成家立室,生儿育女之后,没想到终能成为儿女亲家。这种隔代姻缘总算能抚慰贝元与伍玉荷曾受创的心,因而寄予下一代无尽的祝福。    
    伍玉荷之所以不能嫁给贝元,是牵涉到一段小小的香烟业在中国发展的历史。    
    舶来香烟,即广东俗称所谓“来路”香烟,指的是英美生产的香烟,最先是在一八九九年,通过一位叫菲理斯克的美国人从美国带进中国的上海来。    
    第一箱进口的香烟是运进上海去的,牌子名为“老车”香烟。    
    这美国人名副其实是光棍一名,就凭着他的一点聪明眼光,觉得舶来香烟在中国市场内大有可为,更凭他的人际关系,取得了美国这个“老车”牌香烟在中国市场的总代理权,再鼓其三寸不烂之舌,搭通了当时上海的大洋行老晋隆洋行,就当起香烟买办来。    
    当时,中国人还不晓得抽烟,看着香烟两头都可抽用,只觉趣怪,买来当玩物的,比买来抽的多,生意其实不怎么样。    
    为了发展业务,菲理斯克想出了要结集多人力量的办法,于是实行分省分区销售,努力地串连了七家各有不同地头势力的华洋杂货店,让他们作分销商。    
    这七家分销商当时经营的各式华洋杂货,倒真是相当出色的。根据记载,七家分销店为:业德馨、乾坤和、永泰栈、永仁昌、福和、陈保昌、义大生。    
    七家华洋杂货店各有老板,并由得力助手负责整体业务。舶来香烟就由于他们的努力,业务门面得以打开了。    
    那位开创舶来香烟打进中国市场的美国人菲理斯克,在中国还有段浪漫的故事。相传他因烟草业务日益兴旺,以老晋隆大洋行买办的身分夜夜笙歌,征歌逐色,竟然恋上了一位青楼妓女小尤,还认真起来,决定要讨个中国妻子,实行收心养性,成家立室。    
    可是,大笔聘礼送到鸨母面前去时,却被小尤坚决地退回来。    
    见钱眼开的鸨母,连忙鼓其如簧之舌,要劝动这位姑娘回心转意,好让自己捞一大笔。她说:    
    “小尤啊,今日你年轻貌美,自然是千人簇拥万人爱重;不日人老珠黄,情况就是一天一地、云泥之别了。我看这美国人是真有点本事,来华才不过是几年光景,就混得风生水起。你看看呀,福和的陈文伟老板,跟义大生的韩大少,简直把他视作菩萨般敬奉。他既又是对你真心诚意,何不就许了他,图个名正言顺,当有钱有面的归家娘去。”    
    小尤但听不语。    
    她伸出玉葱儿似的手,把那长长的纸卷点燃了,然后拿起水烟筒,咕噜咕噜地吸了两口香烟。    
    清幽的烟味随着轻轻的白烟,自她小小的鼻孔中喷出来,似是带出了她本人体腔内一股与众不同的典雅气味似的,令坐在她跟前的鸨母都一下子被震慑住,很有点辞不达意。    
    鸨母最怕的就是小尤如今这副闲散悠逸的表情,她知道这意味着小尤已经下定了心意在一件事上头,到了毫无商榷与转弯的余地,故而表现得完完全全的不在乎,甚至听若罔闻,不动心,不动志,也不动气。    
    “小尤,”鸨母又喊了一声:“且容我多说几句你或许不爱听的话。自己是怎么个出身的,这也得细想,肯娶青楼妓女回家去的中国男人不是没有,可是,真正名媒正娶,当正式夫人的就不多见。再说下来,洋人的思想总比较开放,不怕穿着旧鞋,这点对你日后的幸福也能起很大的保障作用。”    
    鸨母好像越说越有信心,越见道理,越要不停地说下去。小尤轻轻地放下了用两只手指夹着的长纸卷,抬起眼向鸨母微微一睁,柔声道:    
    “三娘,你别说下去了,我的主意已定。”    
    然后,小尤就放下了她盘起来的那条腿,再说:    
    “跟洋人做买卖,使得。从他身上得到一些生意利润,因而对他毕恭毕敬,巴结奉承,这也是情理之内的事。就是你口中所说的七大华洋杂货店老板,管他是义大生也好,福和、永仁昌也罢,那些老板讨好菲理斯克,跟他来这儿买笑,我也竭力尽责的结纳他,不是不可以,甚至不是不应该的。但谈到名媒正娶,长相厮守则是另外一回全然不同的事了。”    
    鸨母立即发问:    
    “有什么不同呢?”    
    “嫁给他,就跟他的姓,认他的祖宗,是他的人了。这跟一单两单生意交易怎能同日而语。生意是交易,有来有往,互助互惠,谁都不欠谁,谁也不算依附谁。当了他的夫人,沾了他族的光,这我就不愿了。生为中国人,死为中国鬼,这点志气,我小尤还是有的。”    
    说罢了,那三寸金莲往地上一踏一,就这样站起来,款摆柳腰,管自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睡房去。    
    也不知是凑巧抑或孽缘,这菲理斯克被小尤拒婚的消息弄得街知巷闻。美国人的脸上就很有点挂不住,情绪自然地低落,于是借酒消愁。大概是酒入愁肠愁更愁,竟然拿了把手枪出来,不由分说地往自己天灵盖上一轰,就成了个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信奉者,一时成为坊众传扬的风流佳话。    
    听说,小尤也为了对方的义深情重,为他拒绝接客一整年,那三百多天,在青楼内也是淡妆素服,算是为他尽一点心意。    
    菲理斯克去世后,老晋隆洋行便另找大班,根据烟草业流传下来的记录,先后继任的有晋英、唐罗思、柯伯思、英逸士等好几位。发展至一九○○年,证明中国市场的确有可为,老晋隆洋行的香烟生意已相当可观。    
    


第一部分第2节 生意畅顺

    中国人对香烟的口味也日渐提高。本世纪初叶,一种叫“老刀”牌的英国香烟,因为烟质特别清醇,介绍到中国来之后,立即风行,且有取代其余美国香烟的趋势。    
    这个转变,被英国的烟草公司发现,立即锐意全力发展中国市场,于是通过收购行动,就把老晋隆洋行的股权握在手上,组成了新的晋隆洋行,老晋隆洋行仍在新公司占少量股份,携手合力开拓国内市场。    
    话说晋隆洋行的股权虽有变动,为英国的烟草公司控制,但在经营方面依然是沿用那七家华洋杂货店的分销制度。    
    其中福和洋行的老板陈文伟,最得力的助手是他的第三房妻子伍婉晶的长兄伍伯坚,也就是本故事女主人翁贝欣的曾外祖父,贝欣的外祖母伍玉荷是伍伯坚小妾生的伍家的第六女。    
    伍伯坚为人沉实内向,办事勤奋踏实,陈文伟的华洋业务全得力于这妻舅的辅助,得以蒸蒸日上。故而陈文伟成为当时叱咤风云的富豪,而伍伯坚的家资亦相当雄厚。    
    陈文伟不大愿意离开上海老家,于是发展华南业务的重任就落在伍伯坚的身上。    
    伍伯坚的一妻一妾从来口和心不和,伍伯坚日间苦干,晚上睡在床上,还要细听妻妾之间的拉是扯非,也是够心烦气躁的,故而决定趁福和洋行要到华南区发展新市场的机会,把小妾带到广东的广州城去,让妻与妾各据一方,自然少掉了很多冲突。    
    陈文伟在知悉了伍伯坚这个安排之后,禁不住哈哈大笑,道:    
    “老兄,你要多谢我给你这么一个好机会,消解娇妻宠妾的矛盾于无形,将来在广东干得不出色,可就难辞其咎了。”    
    伍伯坚说:    
    “开拓市场就要当开荒牛,还要背一肩的家累,可怎么得了。女人这东西,不要她们,生活枯燥无味,难以活得下去;有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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