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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夏娃的女儿 _[法]巴尔扎克说-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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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再没有什么贵族老爷可言了,真正出类拔萃的人们的朝代正在到来;拉乌尔不
去考虑一个不带偏见的政治家间接提出的公正意见,却炫耀自己,妄自尊大,摆出
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然而哪一个女人不是相信情人甚于相信丈夫的呢?伯爵夫人放
了心,又过起去年冬天那种生活来: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偷偷享受爱情的欢乐,暗
暗和情人握手。可是,当一个女人所爱的男人怀有某种决心,而且忍受不了束缚时,
这种生活可能使她的行为超出限度。幸亏有佛洛丽纳起缓冲作用,拉乌尔的情欲对
伯爵夫人还不算危险。再则,拉乌尔还忙于其他重要的事,不能充分享受幸福。不
过,要是拿当突然遭到什么不幸,或是遇到新的障碍,或是再也控制不住感情,那
么伯爵夫人就会跌进深渊。就在拉乌尔隐约看到伯爵夫人这种心理状态时,杜·蒂
耶突然于十二月底向拉乌尔讨债。这位银行阔老板声称手头抬据,给拉乌尔出了个
主意,叫他到羊腿子那儿去借这笔钱,半个月就还。羊腿子是个以百分之二十五的
利率放债的高利贷者,凡是经济上窘迫的年轻人都去求这位财神爷。杜·蒂耶说,
再过几天,报纸办一月份的续订手续,报社金库里就有钱了,到那时再替他想办法。
另外,他干吗不再写个剧本呢?拿当生性高傲,要尽一切努力还账。杜·蒂耶给羊
腿子写了封信让拉乌尔带去,信中要这位放债的按期票上的钱数付给拉乌尔,期票
二十天到期。拉乌尔不想一想钱怎么这样轻易到手,反而懊悔没多借一点。出色的
思想家往往这样行事,把严重的事当玩笑,他们仿佛把自己的才智留着写作品,在
日常事务上不敢使用,惟恐愈用愈少。拉乌尔把上午的事讲给佛洛丽纳和勃龙代听,
把羊腿子作了一番全面的描绘:没生火的壁炉,雷韦永的糊壁纸'注',楼梯,声音





































喑哑的鹿脚形门铃,破旧的擦鞋垫,没有火的炉膛,就像他那没有光的眼睛。两人
听了都嘲笑他的这位新“叔叔”;他们既不提防自称没钱的杜·蒂耶,也不提防那
么快就拿出钱来的高利贷者,真是异想天开。
    “他只要你百分之十五的利,你真该谢谢他才对。”勃龙代说,“他们若是要
百分之二十五的利,人们便不再对他们打躬作揖,从百分之五十起,就叫重利盘剥
了。要这样的利,就会受到鄙视。”
    “受到鄙视?”佛洛丽纳说,“请问,你的朋友里面,谁能以这样的利率借钱
给你而不摆出一副救命恩人的面孔呢?”
    “她说得对,我很高兴,不欠杜·蒂耶一个铜子儿了。”拉乌尔说。”
    有些人对所有的问题都能洞若观火,何以在自己的事情上就缺乏洞察力了呢?
也许,一个人的才智不可能面面俱到;也许艺术家往往只顾享受现在,不考虑未来;
也许他们太专心观察别人的可笑之处,就看不到别人布下的陷阱;也许他们以为别
人不敢愚弄他们。然而,未来很快就成了现在,二十天后,期票被拒绝兑现。佛洛
丽纳叫拉乌尔在商务法庭上要求延迟二十五天付款,法庭同意了。拉乌尔研究了自
己的处境,叫人拿来报社的账目,发现报社的收入只能应付费用的三分之二,而订
户又愈来愈少。这下子伟人变得心事重重、脸色阴沉了,但只是在佛洛丽纳面前,
他把真情都对她讲了。佛洛丽纳叫他将以后打算写的剧本一揽子出卖,并且转让他
以前所写的戏的全部演出收入。用这个办法,拿当到手了两万法郎,债务减到四万
法郎。二月十日,延长的二十五天又到期了,杜·蒂耶不想让拿当在他准备去的选
区成为他的竞争对手(他准备把另一个选区让给马索尔去竞选大臣),因此,叫羊
腿子对拉乌尔加紧逼债。因负债入狱的人是不能当候选人的。眼下,克利希监狱很
可能吞掉这位未来的大臣。佛洛丽纳自己也因本身的债务一直在和执达吏打交道,
在这紧要关头,她已山穷水尽,像美狄亚一样只剩了然一身'注',因为她的家具已
被查封了。踌躇满志的拉乌尔现在听到他那没有根基的新建大厦处处发出崩裂坍塌
的轧轧声。他本来就感到无力继续他的宏大事业,要重新开始就更办不到了。他就
要葬身在这理想大厦的瓦砾堆里。他对伯爵夫人的爱还能给他的生活带来一点光明,
使他脸上有点生气,其实,内心里希望已经死灭了。他一点也不曾怀疑杜·蒂耶,
眼睛只看着高利贷者。他在冒风险,而拉斯蒂涅、勃龙代、卢斯托、韦尔努、斐诺、
马索尔却不肯开导他。拉斯蒂涅想重新抓权,和纽沁根、杜·蒂耶串通一气。其他
人呢,看着自己的同类在垂死挣扎,感到无限快活,因为他曾想控制、驾驭他们。
他们之中任何人也不向佛洛丽纳提醒一句,反而在她面前吹嘘拉乌尔说:“天塌下
来他也能顶得住,他会脱离困境的!一切都会好的!”
    “昨天我们搞到两个订户,”勃龙代一本正经地说,“拉乌尔就要当议员了,
预算一表决,解散议会的法令就会公布出来。”
    拿当已在商务法庭被控,再也借不到钱了。佛洛丽纳的财产被查封,只能指望
某个傻瓜爱上她,可惜从来不会有这样的巧事,正好碰上这么个人。拿当的朋友都
是无钱又无势的,他一被逮捕,政治上高升的希望也随之破灭。更不幸的是,他预
支了钱的大批活儿必须完成。他就要滚进贫困的无底深渊了。面对这危险的前景,
他丧失了胆量。德·旺德奈斯夫人还会爱他吗?她会远远地避开他吗?女人只是在
对一个男人已经以身心相许时,才会和他一道走向深渊,而他和伯爵夫人之间却没
有神秘的肉体关系把两人连结在一起。即便伯爵夫人随他远走国外,她也成了个一
无所有的女人,他反倒多了个累赘。于是他想到自杀。像他这种才智属二流而自视
甚高的人,往往会把自杀作为利剑,来斩断这解不开的绳结。他已经济身于上流社
会,并且曾经想主宰它,现在却要在它面前一落千丈?让伯爵夫人留在这个社会里
受人崇拜,而自己重新变成一个满腿泥巴的步兵小卒子?不,他想都不愿意想。自
杀的念头来到诗人居住的空中楼阁门口,他已经听见了它的脚步声。不过,在走投
无路之时,拿当还存着侥幸心理,要挨到最后一刻才自杀。在法庭送达判决书、支
付催告和通知民事拘禁的那几天,拉乌尔走到哪儿,都忍不住带着一副冰冷而又阴
森的神情,善于观察的人在决心自杀或正考虑如何自杀的人脸上,都能看到这副神
情。死的念头使他们的前额罩上了阴霸,他们的微笑带有某种不祥的意味,他们的
动作是庄严的。这些不幸的人好像要把金色的生活之果连皮都吃尽。他们神思恍惚,
目光时刻审视着自己的内心,耳朵倾听着自己的丧钟声在空中回荡。一天晚上,玛
丽在杜德莱勋爵夫人家看到了这些可怕的征兆:大家都在客厅谈天,拉乌尔却独自
坐在小客厅一张沙发上;伯爵夫人来到门口,他头也不抬,既没听到玛丽的呼吸声,
也没听到她绸裙的窸窣声;眼睛定定地盯着地毯上一个图案,目光因痛苦而变得呆
滞。他正在想,宁愿死也不能让权弃位。不是所有的人在失掉权力后还能享有拿破
仑在圣赫勒拿岛享受的那种待遇的。再则,当时巴黎自杀之风很盛。这不正是不信
神的社会的结局吗?拉乌尔已决心一死了之。希望越大,失望得越惨。而拉乌尔的
绝望只能把他引向坟墓。
    “你怎么啦?”玛丽轻轻跑到他身边问道。
    “没什么。”他回答。
    情侣之间有一种说没什么的语气,它意味着完全相反的意思。玛丽耸耸肩说:
    “真是个小孩子!你肯定遇到什么不幸了。”
    “不,没有。”他说,“再说,要是我有什么,你总会很快知道的,玛丽,”
他又深情地说了一句。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她用权威的语气问。
    “你想知道真情吗?”
    玛丽点了点头。
    “我在想你,我对自己说,很多男人要是处在我的地位,都会希望得到毫无保
留的爱,我得到了,是吗?”
    “是的,”她说。
    “可是,”他接着说,一面搂着她的腰把她拉过去,在她前额上吻了一下,也
不管可能被别人撞见,“我没给你留下任何污点和悔恨。我完全可以把你带进深渊,
然而我让你留在深渊边缘,保持着你的光彩和贞洁。不过,有一个想法老纠缠着我。”
    “什么想法?”
    “你会瞧不起我的。”
    玛丽嫣然一笑。
    “会的。你永远不会相信我对你的爱是圣洁的,而且别人也会玷污我的感情,
我知道。女人们无法想象,我们身在污泥中,眼睛却望着天上,赤诚专一地膜拜一
个纯洁高尚的女人,她们怀疑这种神圣的爱。她们无法理解,才智高超、情感不凡
的人能把自己的灵魂从肉欲中解脱出来,奉献给自己崇拜、热爱的人。其实,玛丽,
我们男人对理想的崇拜比你们女人更热忱,我们在女人身上找到我们的理想,而女
人不会在我们身上寻找她们的理想。”
    “干吗发这种长篇议论?”玛丽用嘲讽而又自信的口吻问。
    “我就要离开法国了,明天你会从我的随身仆人交给你的一封信里知道原因和
详细情况。永别了,玛丽。”
    说着他紧紧拥抱了一下玛丽,就走出了小客厅,丢下玛丽一个人在那儿痛苦得
发怔。
    这时埃斯巴侯爵夫人来找她,问道:“你怎么啦,亲爱的朋友?拿当先生对你
说什么了?他刚刚离开我们时表情异常激动。也许你是表现得太理智或者大不理智
了……”
    伯爵夫人挽起埃斯巴夫人的手臂回到客厅,没果多久就回家了。
    “她大概是去赴第一个幽会。”杜德莱勋爵夫人对侯爵夫人说。
    “我会知道的,”埃斯巴侯爵夫人答道,说着也走了,她的马车跟在玛丽的车
子后面。
    但是,玛丽的车子走上了去圣奥诺雷区的路。埃斯巴夫人到家时,看见费利克
斯伯爵夫人的车继续往前走,直奔岩石街。玛丽躺下睡觉,可怎么也睡不着,找出
一本北极游记读了一整夜,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早晨八点半,她收到了拉乌尔的信,
急忙打开。信是以这样的老套子开始的:
    我最最亲爱的:
        当你拿到这张纸时,我已不在人世了。
    玛丽不再往下读,神经质地把信纸揉成一团,按铃叫来贴身女仆,匆匆忙忙披
上一件晨衣,随便穿上一双鞋,裹了一条披肩,拿了顶帽子,关照女仆告诉伯爵一
声,说她到她妹妹杜·蒂耶太太家去了,便离开了家。
    “你把主人送到哪儿才离开他的?”她问拉乌尔的男仆。
    “送到报馆。”
    “领我去。”她说。
    伯爵夫人不到九点钟就出门,不坐车,而且情绪显然不正常,这使府里的仆人
大为惊讶。幸而女仆去禀告伯爵,说夫人刚刚接到杜,蒂耶太太写来的一封信,看
了以后非常生气,让送信来的那个男仆陪着,匆匆忙忙去她妹妹家了。旺德奈斯等
着妻子回来向他说明情况。伯爵夫人跳上一辆街车,很快到了报馆。报馆在费多街
一家年代已久的旅馆里占用几个套间,这时,宽敞的房子里还冷冷清清,只有一名
打杂的小厮,他见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失魂落魄似的跑着穿过一间间屋子,还问他
拿当先生在哪儿,感到很奇怪。
    “他大概在佛洛丽纳家,”小厮回答,把伯爵夫人当成佛洛丽纳的情敌,为争
风吃醋来大闹一场的。
    “他在哪间屋子工作?”伯爵夫人问。
    “在一间工作室里,钥匙带在他身上。”
    “我要去。”
    小厮把她领到一间幽暗的小屋子门口,屋子的窗户朝着后院,早先这是盥洗室,
与一间宽大的卧室相连,卧室里还保留着放床的凹室。小工作室位于房间凸出的一
角,伯爵夫人打开卧室的窗户,就能从工作室的窗户看到里面发生的一切:拉乌尔
坐在他那大主编的安乐椅里,喉咙发出垂死者的喘气声。
    “破门进去,别声张,只要你不讲出去,我会给你钱的。”她说,“你没看见

拿当先生就要断气了吗?”

    小厮去印刷车间找来一个铁排字框,把门撞开。拉乌尔正采取一个普通女裁缝

会采取的方式,用一只普普通通的煤炉在窒息自己。桌上有一封给勃龙代的信,刚
写完不久,信中请求朋友把他的自杀归因于突然中风。伯爵夫人来得正是时候,她
叫小厮把拉乌尔背到马车上,但是,在哪儿护理他呢?她走进一家旅馆,要了一个
房间,打发报馆小厮去找来一位医生。几小时后,拉乌尔脱险了。然而,伯爵夫人
在从他口里得知全部实情以前,不肯离开他的床边。沮丧的野心家只得把自己那些
骇人听闻的苦痛向她和盘托出。她听完后回到家里,昨天折磨拉乌尔的痛苦和念头,
现在又折磨着她。
    “我会安排好一切的,”她曾对拉乌尔这样说,为的是让他有勇气活下去。
    “你妹妹出什么事了?”费利克斯见妻子回来,问她道,“我看你脸色都变了。”
    “一件可怕的事,但我必须绝对保密。”她回答说,一面竭力装出镇静的样子。
    为了独自一人把发生的一切好好想一想,晚上她到意大利剧院去了,然后又到
她妹妹杜·蒂耶太太家,向她叙述了早晨那可怕的一幕,把满腹苦水都对她倾吐出
来,要妹妹给她出主意,给她援助。当时她们俩谁都不知道,那只使费利克斯·德
·旺德奈斯伯爵夫人害怕的煤炉,正是杜·蒂耶点燃的。
    “在这世界上,他只有我了,”玛丽对妹妹说,“我决不对他负心。”
    这句话包含着所有女人的秘密:当她们确信自己是一个伟大而完美的男人的一
切时,她们会表现得无比英勇。
    杜·蒂耶早就听说大姨子可能爱上了拿当,不过他像很多人一样不相信,或者
认为这与拉乌尔和佛洛丽纳之间的关系水火不相容。女演员会赶走伯爵夫人,要不
就是伯爵夫人赶走女演员。可是那天晚上回家看见大姨子在意大利剧院,他就已经
从她脸上看出她心绪烦乱,他立刻猜到,拉乌尔已经把自己的困窘全对她说了。这
么看来,伯爵夫人确实爱着拉乌尔,她是来向玛丽一欧也妮借钱的,就是拉乌尔欠
老羊腿子的那笔钱数。杜·蒂耶夫人不明白,丈夫怎么能像神仙似的一猜就准,惊
讶得目瞪口呆,这就使杜·蒂耶的疑心变成确信了。这位银行家自以为能掌握拿当
的诡计的线索。谁都不知道,这个倒霉鬼正躺在槌球场大街一家配有家具的旅馆里。
他用的是报馆小厮的名字。伯爵夫人答应给这小厮五百法郎,只要他对昨天夜里和
今天早晨发生的事严守秘密。因此,弗朗索瓦·基耶'注'对看门人说,拿当由于工
作过度劳累,晕倒了。杜·蒂耶在报馆没见到拿当,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想,记
者躲起来是为了避开来抓他的人,这是很自然的事。包探来调查情况,得知早晨一
位妇人来报馆把主编抢走了。两天以后,他们才查出马车的号码,盘问了车夫,探
明了欠债人藏身的旅馆,并摸清旅馆的情况。这样,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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