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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王旭烽-茶人三部曲01·南方有嘉木-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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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一些,手里绕着绷带。另一个年长一些,一脸络腮胡子,手里抱着杭汉。杭汉见着阿爷,就说:〃阿爷,阿爷,他说他是我阿爸。〃
  那军官见了杭天醉,便有几分不安,把孩子放了下来,半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然后却对旁边那个军官说:〃林生,他是我爸爸。〃
  那叫林生的军官,便上前敬了一个礼,说:〃伯父,你好。〃
  嘉平才叫:〃爸爸,我回来了。〃喉咙便有些堵,赶紧抱起杭汉来使劲地亲。
  杭天醉却呆着不知如何是好,旁边两个老仆人,一个只会叫:〃老爷,老爷!〃一个只会叫:〃二少爷,二少爷!〃
  杭天醉终于松了口。他合着掌吐出了几个他近来常念的字:〃阿弥陀佛……〃
  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1927年是金风玉露一相逢的年代,是全中国四万万同胞中最优秀最有作为的男女青年们的革命加爱情的最辉煌的最悲壮的最高潮的最低谷的年代。
  杭嘉平的副官林生看上去羞怯英俊,一张孩子般的脸,未语先红,皮肤细腻,睫毛细长,鼻梁挺直,还有一张血色红润的嘴唇。如果不是战争给他的身上留下了硝烟气息,如果不是又黑又亮的细密的胡子把他的下巴涂成一片青灰,人们没有理由怀疑他是个女孩子。若是他静坐的时候,他是静如处子的人,甚至当绿爱抱着儿子的肩膀失声痛哭时他也没有动弹。甚至当后来独臂的国民党元老赵寄客前来大讲这次他们汽车公司为支援北伐被军阀破毁了汽车的事件,也没有使他怒形于色。他跟着嘉平一仗一仗从广州一直打到杭州,他自己出生入死,又眼看着一座座城市在战争中被摧残,他逐渐能够以一种静观的态度来面对他亲手参与的一切了。
  他甚至有些疲惫,伤口又隐隐发痛,他已有几天几夜没怎么睡觉了。战争嘛,一直就是这样。不这样的是他现在来到了杭营长的家。真大!真是非同寻常。他在这一进一进的院子中参观时想,杭营长竟然是从这样的人家家中出来,真看不出。他想得很多,说得很少。他对抗家所有的人都微笑,目光坦荡,只有仔细研究他的目光,方能看出里面的〃动如脱兔〃来。
  现在是杭嘉和的妹妹杭嘉草过来了,她对着他捧了一杯茶,低垂下眼睛,说:〃这是永嘉的乌牛早,前日刚有人从温州带了来的。山里的茶,有股子兰花香呢。〃
  他一下呆住了。嘉草看他伸出手来但不去接杯,朝他一看,她便看到他的眼睫毛在急促地飞抖了,像精蜒的翅膀。她想,怎么那么眼熟啊,像我认识的人似的,像我认识的什么人呢?林生也吃惊地想,怎么那么眼熟,像我认识的什么人呢?
  嘉草的美丽是人所不知的美丽。这倒并不是说她不美,乃是因为美得霸道的绿爱和美得凄婉的小茶,无论生死,始终盘旋在忘忧茶庄的院里院外,使得人们一时难以承认新的美丽的诞生。那么嘉草的美丽实在是要依赖于1927年的革命了。革命为忘忧茶庄带来了金童林生,玉女嘉草便也由此应运而生。他们二人显然是一见钟情了。他们接下去对旁人的应酬和寒暄便有些心不在焉了。
  杭嘉草在此之前几乎从未显现过个性。个性是属于沈绿爱和方西冷的,她们实在可以算是二十年代的女强人,一个富有激情而另一个多有心机,她们是忘忧楼府中各具千秋的鲜花。与她们相比,嘉草和她的名字一样就属于草木之人了。如果定要把她往花上靠,她倒是有些像初冬开花的山中茶花。茶花碎小,白瓣黄蕊,细看洁净无比,清香万分。人多赏茶,鲜有赏茶花者,故群芳谱中未必有它一款。此刻她被慧眼一赏,感恩戴德之心油然而生。她朝林生的伤口上一看,轻轻地一招手,说:〃你过来。〃
  林生便随她走了过去。
  嘉草小小心心地用目光盯着他的伤手,说:〃你的伤口要烂了。〃
  〃你看出来了?〃林生很吃惊。
  嘉草又轻轻说:〃我在红十字会里当护士呢。来,到我屋里去,我给你换药。〃
  嘉草和寄草这两姐妹住着一间里外套间的厢房。这会儿寄草正在客厅里热闹着,嘉草胆子就大一些,说:〃小林,你叫小林吧,我听二哥这样叫你。你坐着啊,我给你洗洗伤口。我都闻出味儿来了。〃
  小林也不好意思,说:〃一路打过来,在桐庐负的伤,子弹从这头进去,又从那头出来,没伤着骨头,痛就痛一点吧。没想到捂着就烂了呢。〃
  嘉草找出了一些陈茶,用开水冲进脸盆里,稍微再放一点盐,化了凉着,说:〃医院里有药,明日你到我医院换药去。今日只好将就了。〃说着,就用那凉了的茶水沾湿了棉花,轻轻地在小林胳膊的伤口上拭搽。
  小林伤口红肿着,被这软软的手摸拭着,痛得舒服,忍不住闭上眼睛,轻轻哼了起来。
  嘉草就害怕,连忙问自己是不是下手重了。林生就说:〃没有没有,我看你们抗家一屋子的人,就你最轻声轻气,走路说话风飘似的。〃
  嘉草听了,心里也高兴,说:〃那还有我大哥呢。〃她突然想起来了,小林眼睫毛颤抖的神情,像大哥。
  〃他是男的,不算。〃
  嘉草脸就红了。她长那么大,还没单独和一个青年男人说那 么长时间话,她又好羞,想到小林把她当一个女人看呢,心里很激动,薄薄的胸脯都升浮起来。
  嘉草的呼吸一紧张,林生的呼吸,也莫名其妙紧张起来。两人都不说话。空气中便有了诡橘和暧昧。林生究竟是男人,找来找去地要找话说,便随便找了个话题:〃你们家到底是做茶叶生意的,于什么都和茶有关系,连治伤口也用茶水。〃
  嘉草见有了话说,呼吸才正常:〃茶是最最清爽的东西,从古到今,都是药呢。不要说洗伤口,其他治感冒,治眼疾,胃痛,头疼,都好用茶来治的。〃
  〃我们在战场上要消毒,没有酒精,就用烧酒,可没人用茶的。〃小林说。
  〃打仗嘛,那是什么时候?和平时不好比的。用酒消毒,快是快,就是痛。用茶呢,慢是要慢一点,但是性子温和,就是凉飓飓的,还解痛呢。你要快,还是慢呢?〃
  小林看着嘉草那一头的软发,低首时挂到面颊,抚着极白的肌肤,心里就说不上地痒了起来,说:〃战场上嘛,自然是越快越好。在这里,我就不想再痛了。〃
  嘉草抿嘴一笑,朝林生惊鸿一瞥,在她,也是自然的流露,在旁人眼里,便是干种的风情T。嘉草轻轻地走动,轻轻地来去,尽量不动声色,但效果恰恰相反。林生被杭营长的这个大妹妹,一下子就迷住了。
  正就那么痴痴地呆看着,由嘉草在他胳膊上施展着仙力,只觉得一缕幽香,若有若无,吹过了他的脸,忽听门外一声〃得〃,跳进来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大叫:〃好哇,原来你们两个,在这里说悄悄话呢!〃
  嘉草一吓,手里棉花团都掉在了地上,白了一眼,就说:〃寄草,你咋呼什么?我这是给小林换药呢!〃
  寄草就也白着眼过来,说:〃怎么就你一个人可以给小林哥哥换药啊,我也要换。小林哥哥,我给你换药好不好?〃
  嘉草脸一红,要恼:〃你这是干什么,瞎闹。人家正经负了伤呢。〃
  〃小心眼,小林哥哥,我的嘉草姐姐心眼可细了,最会生气了。〃
  气得嘉草直跺脚,只是没有声音:〃寄草,你出去,讨厌!〃
  寄草见嘉草真的生气了,才说:〃好好好,算我捣乱,我只跟你说一句话,妈叫你过去呢。那个什么嘉乔来了。〃
  嘉草嘴角一抖,说:〃别又来骗我,嘉乔,恨都恨死我们了,还会来?〃
  〃真的,我不骗你,〃寄草睁大了眼睛,〃就是他嘛,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嘉草一听,扔下手里的东西,说了一声〃我看看去〃,便跑了。
  小林很奇怪,问:〃嘉乔是谁?没听杭营长说起过嘛。〃
  〃和嘉草姐姐是一对双胞胎,住在我们仇人家里,很坏很坏的。〃寄草直言不讳地说。
  〃那不就是你小哥了吗?〃小林更奇怪了。
  〃我才不叫他小哥呢,生出来到现在,我还没见到他几回呢。〃寄草这样回答了林生。
  昌升茶行的老板吴升在北伐军即将人城的前夕,便安排了他的养子嘉乔加入国民党。嘉乔说:〃干爹,我不入那党,我听说杭老二入了呢!我不和他在一个党里。〃
  〃抗老二人得,杭老三就入不得?〃吴升说,〃你们毕竟是一个爹生的嘛。〃
  〃那也不入,倒不如人共产党,和杭老二的国民党争个高下。〃
  吴升轻轻地吸了一口从家乡送来的六安瓜片,欣喜地望着他的这个养子。多年来的调养,嘉乔已经成为他的一只最凶猛的鹰袅,一条最忠实的走狗。他对他,也可谓处心积虑,煞费苦心。家里几个子女中,唯独捧着他。大儿子吴有二十多了,已染得一身的铜钱味,心里不服,对爹说:〃爹,你偏心眼,娘要活着,可不会让你那么抬举他。〃爹便动用眼睛剜他一刀,说:〃你这乡巴佬笨熊,眼光一尺远。你记恨他什么,他要你一根茶叶梗了吗?〃
  吴有说:〃谁知你以后还会不会给他?〃
  吴升冷笑着,说:〃我给过谁什么了,我谁也不给,我死了扔下这份家产,那也是你有福气捡的,不是我吴老板给的。要想发财,统统自己挣去!〃
  吴有听了便松了口气,晓得了两点,一是遗产迟早还得归他,二是不会给嘉乔一根针。
  但他还是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对嘉乔那么好。吴升摇摇头,对着那几个乡下黄脸婆生的儿女叹口气说:〃你们自己说说,你们几个中,有哪一个比嘉乔更孝顺我?〃
  〃那是。他杭嘉乔连姓都不要,要改了姓吴呢!〃女儿吴珠哼着鼻孔说。
  〃幸亏爹明白,不让他改。〃吴有搭话。
  〃那是怕别人说闲话,不是怕吴家这点产业。〃吴升说,〃你们啊,怎么那么笨,那么算不过来呢?不都是生意人吗?仔细算一算,他在我们吴家,不就多吃一口饭,多穿一件衣吗?将来成大事,继承杭家那个名分,那份产业,你说那是谁的?是我们吴家的,还是他杭家的?〃吴升说,〃他又小,杭家的庶出,家里人又不好待他。你们对他好一分,将来他就对你们报十分。这点道理,怎么样算也是算得过来的嘛!再说了,我们现在住的,是谁的房子,还不是靠着嘉乔吗?〃
  吴有、吴珠两个,从此恍然大悟,便把嘉乔当了未来的财神供养爱护。嘉乔从前在小茶面前就养成了刁钻古怪、任性阴毒的性子,到了吴家,反而没有了这分可能性,他几乎是要干什么吴家人就让他干什么,又没有大哥二哥来打他骂他,只有吴升的悉心调教。吴升对他越好,他就越听吴升。
  吴升开导他说:〃好儿子,共产党入不得,我打听过了,共产党是穷光蛋入的,别看现在国民党和共产党联手,迟早有一天得对打。要人,还得人国民党。和你二哥一个党怕什么,一个党里照样作对。国民党里,现在不是有着左派,还有着右派吗?〃
  嘉乔说:〃那我就入国民党了。抗老二当左派,我就当右派;杭老二当右派,我就当左派。〃
  〃我给你打听过了,他可是左派的铁杆分子。〃
  〃那我就当右派了。〃嘉乔豪迈地宣布。
  听说嘉平随着北伐军回了杭州,吴升乱了方寸。他原来以为杭家这个不肖子孙,不会再回来了。谁知上天竟让他带了兵打回来,况且以后还会不会走也说不好。吴升以往对杭天醉的态度,是以仇视为主,此刻却感到需要调整,需要通融了。
  杭嘉乔便是带着这样的使命,硬着头皮,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忘忧楼府的。
  一家人见了突然闯进来的嘉乔,都吃了一惊,可以说,惊奇是大大地超过了欢喜。
  嘉乔长得又瘦又高,眉目传情,又像天醉又像小茶,也是风流调优的坯子,谁见了都说是杭家的血脉。
  然而毕竟在吴家这种暴发户人家熏陶久了,衣着打扮,脱不了商贾之气。
  进得门去,嘉乔原来也是想得体寒暄一番的。不料越往里走,那眼泪就越往外流,往事历历不堪回首。等到见了年过半百的杭天醉,早就涕泪横流,说:〃爹,我妈灵堂还在吗?〃
  杭天醉只看了一眼嘉乔,就别过脸去,不愿再说一句话。
  嘉乔就跺起脚来:〃爹,爹,我妈灵堂还在吗?〃
  〃出去!〃杭天醉低声说,他不愿见到这个儿子。
  还是绿爱,过来拉拉嘉乔,说:〃嘉乔,你跟我来。〃
  绿爱把他引到了杭天醉的花木深房,说:〃你爹每日对着你妈的相片,念经呢。〃
  嘉乔跪下来就哭,头撞着青砖,撞出了血。哭声隔着一进院子,隐隐约约还是传到了客厅。大家面面相觑。偏这时候,嘉草进来了,问:〃嘉乔呢,我三哥呢?〃
  大家都一起看着嘉草,仿佛这时候才想起,嘉乔和杭家真的是有血缘关系的。嘉乔和嘉草是孪生兄妹啊。
  嘉草被大家看得奇怪,说:〃二哥三哥都回来了呀,你们怎么不高兴?〃
  方西冷女士这才插得进一句话:〃这么多年也不回来,我和你大哥成亲那年发了帖子都没来,怎么今日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回来了?〃
  〃你们算什么,二哥是北伐军呀!〃寄草说。寄草童言无忌,又是最小的,也是家中宠女,什么都敢说。
  〃我看,他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杭嘉平说。
  〃不管怎么说,是姓杭的兄弟回来了。回来就好,杭家,也算是大团圆了。〃还是大哥打了圆场。
  那一夜杭家吃上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晚宴。绿爱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上了龙井虾仁、茶鸡、茶叶蛋。嘉草也端出了从德清传来的杨坟咸茶,那还是向沈绿爱学来的。茶里有橙子皮、野芝麻、烘青豆、豆腐干、蚕豆瓣、黄豆芽、笋干、胡萝卜、番薯干、橄榄、酱瓜、花生米、卤桂花,花花绿绿的,放了一大茶盘。众人见了,不由惊呼起来。
  一时间茶香氯氟,酒香扑鼻,笑语欢声。座上宾赵寄客举茶杯说:〃茶庄人相聚,先以茶代酒吧。来,嘉平,为北伐胜利干杯。〃
  嘉乔也举起杯子,说:〃二哥,为我们在同一个党内的奋斗干杯。〃
  绿爱也举起杯子,说:〃别这党那党的,还是为全家团圆干杯吧。〃
  林生坐在嘉草旁边,悄悄问:〃你为什么而干杯呢?〃
  〃都让你们说了,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那我要为认识你干杯,你愿意吗?〃
  嘉草苍白的耳廓通红了,她点点头,悄悄地,和他碰了一下杯。
  寄草叫起来了:〃你看小林哥哥怎么吃的茶。〃
  原来林生喝光了茶汤,见了半杯的佐料,一时心急,便用手指夹着去吃。
  众人见了又笑,却都不告诉怎么个吃法。还是嘉草,举起那只杯子,说:〃小林,你看简单得很,杯口对着嘴巴,一只手敲着杯底,东西就到嘴巴里去了。〃
  林生恍然大悟,说:〃简单得很嘛。〃
  他把杯子底朝天翘着,头朝上接着杯口,一只手旋着杯子,一只手敲着杯底,他的白白的喉颈露出来,拉长了,密密的黑胡须从下巴上布散开去,喉结一升一降。嘉草不知不觉盯着那喉结,怔住了。
  寄草却又叫了:〃阿姐,你多嘴!〃
  嘉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面孔就红到了脖子,说:〃你才多嘴,没见你停了磨牙。〃
  寄草指着对面说:〃我们都多说,大嫂二嫂还没说过呢。〃
  方西冷说:〃我有啥好说的,又不是我夫妻团圆,让叶子说吧。〃
  叶子一听,也不多说话,四顾着要找茶盏。嘉和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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