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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两小无猜-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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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动也不动,紧抿的双唇像含了一大口炸药,冒出呛人的火药味。
    可恶透顶的女人,她竟敢拒绝当他的新娘!
    “但是你爱我,对不对?”咆哮的嗓音里带着伤痛的凄厉。为什么?
    雪茵怔愣驻足,虽不曾转身,却相当肯定地点了个头,接着快步跑向通往叔叔
家的小径。
    “那你——笨女人!”他该追上去,对她表明心迹才对。
    算了,往后有的时间,只要她是真心的,季仲桓有十足把握,要她乖乖的陪他
进礼堂,发誓一辈子守候着他,当他温柔可爱的妻。

    ***
    黄昏的夕阳,为四合院抹上一层阴影一层金粉。
    雪茵走进昏暗的天井,瞥见一个人影,快速由厨房钻入——
    “你给我站住!”婶婶尖拔的嗓音这时响起。“你又和义德村那个大保出去鬼
混了,对不对?”
    “我……”伶牙俐齿的堂姐雪兰低下头,平日总抬得老高,看起来像是在对人
颐指气使的下巴,此时低得几乎缩进脖子里。
    “你是不是跟他上过床?是不是?”婶婶的声音越拉越高。
    雪茵僵立在晒谷场上,屏息静听这一场审判。
    “你说呀,是不是?”婶婶抓起雪兰的头发,猛往墙上掼。
    她堂姐平常挨打时,哭嚎声总是惨厉无比,中气十足,今儿个却无声曲意地承
受住。
    挨之一顿毒打之后,雪兰双腿瘫软,跪在她妈妈跟前。“我怀孕了,不知道该
怎么——”
    “什么?”婶婶声嘶力竭,忙揪着雪兰的后领,往义德村浩浩荡荡开过去。嘴
里像放鞭炮似的吐出连篇咒语:“杀千刀的败家子,好大的狗胆……”
    她嚷嚷得两眼发红,根本没注意到呆立一旁的雪茵。
    “婶婶!”
    “不关你的事,进屋里去!”不到二十岁的女儿让人家睡大了肚子,她心底的
恼火可想而知。
    “雪茵,”奶奶在东厢侧门唤她。“进来一下。”
    “喔。”惊魂甫定的她,哀怜地目送雪兰和婶婶匆促蜇入三岔路,才跨进奶奶
的卧房。“奶奶,姐姐她……”
    “自作孽不可活,又倒媚碰上这样的妈妈,能怎么办?”她不是不关心,是压
根儿插不上手。
    悍名远播的婶婶,连叔叔都没辙了,她奶奶当然更只有叹息的分。
    “你爸爸写信来, 你自己看。 ”奶奶把一封航空信递给她,口中兀自地念:
“整整十年了,我以为他的良心被狗吃掉了,没想到他还记得有你这个女儿。不过,
没用啦,什么人不好娶,去娶一个洋婆子,祖宗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雪茵静静聆听奶奶的数落,两眼则怔怔地盯着附在信封内的机票。
    她爸爸只简明扼要地说想念她,要她尽快办妥签证手续到美国和他再婚的妻子、
儿子住一起,其余什么也没交代清楚。
    “你去不去?”奶奶突然话锋一转,回头问。
    “不知道。奶奶不让我去我就不去。”十年不见,她几乎快忘了她爸爸的长相。
父女俩像陌生人似的,却要住在一起,实在很难想像那种格格不入的情形。
    奶奶慎重地敛起脸容,叹息一声接着一声。
    “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留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我很了解寄人篱下的
痛苦。明天,我就陪你上台北。”
    “明天?不等我高中毕业再说吗?”只差两个月她就可以拿到文凭了,到时候
再去也不迟呀!
    奶奶欲言又止地似乎在担心着什么。“你爸爸那人呐我最了解了,没有特别紧
急的事,他最不会写信回来的。你先去看看,如果真的没什么,你就再回来把书念
完,学校那儿请几天假,应该没关系。”
    “可是……”雪茵把婉拒的话生生吞了回去,她鲜少看到奶奶如此地忧心仲仲,
莫非她爸爸真出了什么事。
    “前天,我梦见你爸爸回来了,穿西装打领带很体面的样子……”蓦地,一滴
豆大的泪滑落奶奶的前襟。“这是个凶兆,咱们乡下人,除非衣锦还乡,要不然就
是……死的时候才会穿得那么体面。
    “奶奶——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爸爸才五十出头,他怎么会?”
    “你不懂。其实你爸爸是很孝顺的,他每个月都有寄钱回来,为数还不少。”
奶奶起身,由床底下抽出一只朱漆木盒,置于桌上。“你看,将来足够给你一份丰
厚的嫁妆呢!”
    哇!雪茵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金子和……“这是什么?”
    “股票。我托你大姑买的。”奶奶颇得意于自己理财有道,笑纹不自觉地加深
了许多,但一闪即逝。“你想,你爸爸既然有那么多钱,他为什么不回来?两个最
有可能的原因,一是他娶了坏查某;二是……他身体不好。”亦即生病了。
    什么样的病让他连回台湾一趟都没有办法呢?
    “这就是我要你无论如何先去美国一趟的主要原因。你虽然还小,也从没出过
远门,但是至少也念到高中快毕业,又聪明灵巧,这么多孙子就属你最得我的心,
别人不了解,以为你只是个会念书的书呆子,只有奶奶明白,你的心比谁都细,应
变能力也强, 只是有点死脑筋, 容易钻牛角尖……”奶奶别有含意地瞟她一眼。
“今天雪兰的情形你都看到了。”
    雪茵心中一突,立刻了悟。“奶奶知道他?”
    “晤。季家那孩子是不错,但,心大野,奶奶怕你制他不住,反被欺负。”又
叹子一口大气。“横竖你们都还年轻,可以慢慢来,这种事原本就急不得。雪茵,
你该不会是舍不得他吧?”
    “不,怎么会?我跟他已经说好要分手了。”雪茵黯然神伤地低眉垂眼。
    “傻孩子,不必难过成这样。世间事不到最后,谁都不能下定论。感情尤其变
化多端,今天分明天合,分分合合到白头,该你的跑都跑不掉。”奶奶的话听似简
单,实则含有深远的涵义。
    是谁说的,人与人,在浩瀚人海中首次相遇是偶然,相遇且能相爱是缘分。她
和季仲桓是偶然遭逢?还是缘深情浓?
    “无所谓,反正我已经不在乎了。”长痛不如短痛。雪茵相相信今天挥刀斩情
丝,只是避免自己以后无可选择地当一名怨妇。
    “随你怎么说。总之,明天咱们先上台北一趟。”

   



 
                                第二章

    雪茵赴美的手续赶办得出奇顺利,在奶奶刻意封锁消息之下,叔叔和婶婶到了
前一天才被告知。
    “这么快?”叔叔诧异地望了奶奶一眼。“我怎么都不知道?”
    “你算什么?衣食父母?再造恩人?”婶婶习惯每句话都带刺。“人家凭什么
告诉你?”
    雪兰的事情让地从半个月前就火冒三大到现在犹余怒未消。
    “好啦!雪茵吃饱后快去学校了,记得跟老师请假。”奶奶眉头皱得能夹死蚊
子。
    “好的。”匆匆向大夥道别后,雪茵一秒钟也不肯多待,忙牵出脚踏车赶往学
校。
    刚翻过村子外的林子不久,后面传出长串的铃声:当当当当……
    是谁那么无聊?
    雪茵回眸张望,一个熟悉的身影霎时出现在她的眼前,答她呼吸变得急促而困
难。这段没有结果的恋情,时时困扰着她,但却仍必须装出洒脱无谓的模样。
    每回季仲桓一走近,她便窘迫得浑身不自在,难道她还爱他?可,她又无法力
挽狂澜,只能宿命地一再告诉自己——你,得不到他。
    车铃声再度震天响起。
    路上已没其他同学,只剩下她和他,这铃声难不成是冲着她来的?
    “你,有事吗?”
    季仲桓不语,固执地与她并骑而行,想到了,就猛按手铃存心骚扰她。
    结果是,他们一起迟到,一起在朝会上很没脸地被罚站。
    “这样你就高兴了?”雪茵气促地推了一下眼镜。
    “把它拿掉。”他说话总像在下命令,教人非常反感。
    “嗯?”
    “眼镜。”不拿掉我怎么能好好的、仔细的看着你?
    他俩面对面的罚站,老师、同学马上就要出来了,他却仍老神在在的嘻皮笑脸。
    长达三十分钟无聊乏味透顶的朝会,他居然目不转眼,堂而皇之地盯着她看,
看她全身躁热,汗水淋漓。
    这是他们恋爱史上最难熬,也最美丽的扉页,雪茵禁不住要感叹:他的确是她
的克星。
    校长不知说了什么,引起全校师生哄堂大笑,雪茵怔愣地只是把头垂得低低的,
想趁大夥不注意时,告诉他,明天她即将赴美一趟,怎知,他却在这节骨眼把脸撇
向一旁。
    雪茵下意识地循他的视线望去,见爱班的班长楚倩正抿着笑靥与他四目相望。
狂烈的妒意一下子窜向雪茵的四肢百骸,差点泪洒礼堂,惨叫出声。
    楚倩是学校田径队队长,长得高佻美艳,上衣衬衫刻意修改得曲线毕露,及膝
的黑裙,一背过教官,立即用针线缝成如网球裙一样短,男同学们常会有意无意将
眼尾扫向后。有人瞄她,楚倩总表现出非常得意,造作地撩起前额的发丝,或甩甩
头。她这些蓄意卖弄的小动作,常惹得心原意马,血气方刚的男生们心痒难援。
    在季仲桓眼里,雪茵是纯洁无暇的“供品”,是只准远观不许亵读的;而楚倩
则是能引诱他狩猎的猎物。是她在勾引他,这是毫无疑问的,全三年级的男生都可
以作证;送到嘴里的小天鹅岂有自动放弃的道理?
    朝会结束了,各班由班长各自带回。雪茵被教官以空前温和的语调短短训斥顿
之后,心情沉重地走回教室。
    她委实不记得这一天是怎么过的,浑浑噩噩,只知道请假时导师说了很多勉励
的话,可惜一句也没听进去,脑海里满坑满谷都是季仲桓与楚倩调笑撩拨的画面。
“明天早上八点二十分的飞机,奶奶说要你先到台北姑姑家住一晚。”放学时,雪
兰意外地到校门口等她。
    

    两人牵着脚踏车,并肩走在石子路上,经过短暂的沈默,她忽尔语重心长地说:
“真羡慕你,可以了无牵挂的离开这个家。”她哭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
接一滴滑落。
    “姐,你……”其实她只去一个礼拜,七、八天之后就回来了呀!
    “不要回来,这里不是人住的地方。”雪兰声音哽咽得近乎唁哑。“我妈妈对
我都能这么无情了,何况是你。”
    她今天的确很反常,换作别的时候,她是死也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也许是婶婶坚持要她嫁入陈家,还无所不用其极地向对方索求了一百万的聘金,
让心高气傲的雪兰像赤裸裸地拖到大街上供人随意叫价一般,彻底撕毁她的颜面,
才令她怨恨陡升。
    “姐,其实婶婶她——”“不必作无谓的劝解,我自己的妈妈我还会不了解吗?”
她冷冷一笑,那笑靥比哭还难看。
    “到美国去好好念书,千万别步上我的后尘。”她顿了顿,又道:“那个季仲
桓不是好人,他根本配不上你,犯不着为他牵肠挂肚。”
    怎么连她也知道?
    这小乡镇真是保不住任何秘密。
    雪茵尴尬地笑笑。“我跟他原本就没什么。”
    “最好如此。”雪兰从无名指摘下她戴了好多年的白金戒指,套上雪茵的中指。
“没结婚的女孩可以戴这一指吗?钦,管他的,我没什么好送你,这个你留作纪念。”
    “姐,可是我——”如此贵重的东西,她怎能收下?
    “别婆婆妈妈的,我是很难得对别人好的喔!从我被我妈整得体无完肤以来,
就只有你不怕惹祸,还敢亲近我,关心我。这是我的回报,你不接受就是瞧不起我。”
    “这样……那……谢谢你了。”雪茵自小对一干首饰珠宝便不感兴趣,雪兰的
盛情相赠,令她接受得相当无可奈何。
    “这才对。唉!五点半了,快点,奶奶说你们要搭六点半的火车北上了,回去
一定又要挨刮了。”雪兰火速地跳上脚踏车,示意雪茵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绕过一畦一畦随风摆动的稻田,夕阳余晖像在和她们赛跑似的,
她们每骑近一点,它便陨落一些,终至剩下数抹淡淡的昏黄。
    雪兰突然在转角的竹林边煞车,害停车不及的雪茵险险和她追撞成一团。
    “我在前面路口等你,别聊大久。”雪兰不悦地膘了眼不知在这儿等候了多久
的季仲桓,迳自骑了开去。
    他根本无视于雪兰的不友善,一双大眼炯炯生光地望住雪茵。
    “听说你要到美国去?”三年来季仲桓一直以她的守护神自居,她要到那么远
的地方去,竟没知会他一声,大不可原谅了。
    “是的,明天的飞机。”雪茵据实以告,除此之外,她不晓得尚能说些什么,
遂垂下眼睑,搓弄新戴上去的环戒。
    季仲桓的愤怒在瞥见这一幕时,升到了最高点。他撇下一操场的篮球队员,从
即将参加省联赛的集训中跷头出来找她,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残酷的答案。
    “原来你早就有了别人。”季仲桓眉宇一扬,冷冽说道:“算我瞎了眼。”
    雪茵瞠目结舌,望着他愤然迅捷离去的身影,对他撂下的“恨话”丈二金刚摸
不着头绪。
    该生气的是她,他凭什么发脾气?
    满腹委屈的雪茵捣着嘴,低低地啜泣了起来。
    “为这种男人掉眼泪,根本是白费力气。”雪兰掏出手帕替她拭干泪水。“勇
敢一点,到了美国还有一场仗好打呢!”
    她奶奶根据经验法则,推断出雪茵的后母绝非善类,所以全家人都一口咬定,
她这一趟美国行势必凶多吉少。

    ***
    翌日,雪茵如预定时间搭上华航的班机,横渡太平洋远赴西半球,探望久违整
整十年的父亲。
    在飞机上,她没有一丝一毫兴奋的心情。昨晚临上火车时,她还拚命祈祷,希
望季仲桓能像往常一样,不经意地出现在她眼前,跟她好好的把话说清楚。
    孰料,她的希望落空了,他不仅人没来,连电话也没打,徒然留一团谜雾,让
她百思不解,却莫名其妙地痛苦得要命。
    千愁万绪,令她不自觉地又去拨弄那枚戒指,这戒指大了些,戴在中指犹松松
的,不如戴在食指上算了。但,有人这样戴吗?据说戴小指代表幸运,无名指意谓
订婚,中指则是象微已婚,而食指……等等……天!季仲桓该不会以为她——
    无限的懊恼撞击她的心门,雪茵恨不得立刻跳机赶回宜兰,找季仲桓当面说个
清楚。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雪茵以为只有三流的肥皂剧才时兴安排这种无聊、乱没营养的误会情节,哪想
得到季仲桓那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臭男人也不能免俗。
    好在她只去一个星期,否则……
    否则又如柯?一个星期之后,他们就算化解了误会,他将会是她的吗?他会为
她幡然悔悟,忠贞不渝地守在她身旁?还是依然我行我素,处处留情?
    答案已昭然若揭,她不想承认都不行。雪茵半是伤心,半是愤怒。她的情爱在
自卑和倨傲的两极中摆荡,忽起忽落,思绪乱得无法梳理。
    飞机在早上十点抵达机场。
    疲惫的雪茵顶着两个黑眼圈,手里拿着奶奶给她的父亲十几年前仍英姿焕发的
泛黄照片,和等候室里一个个举着木牌、引领张望的接机人士一一比对。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雪茵潦乱的眼,因逐渐散去的人潮而焦的惶恐起来。不是,
统统不是,眼前没有一个是她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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