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烟落日 by:树梢-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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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
他狠绝的眼神,阴冷的笑容,在一个孩子的脸孔上格外的刺眼,更是与蓬莱的美丽格格不入。
他就像是暗夜的荆棘,昭显着恶毒却致命的魅力。
所以当三皇子提议带孟星扬一起回国的时候,我强烈反对。
与前程大好、荣华富贵相待的三皇子和我相比,无家可归的他确实可怜,可是我却本能的厌恶他,甚至是……害怕他!
听到我的反对那刻,孟行扬的眼中难得的闪过了弃儿般的悲哀,受伤的表情片刻即敛,继而代之的是深暗的恨意,犀利的视线紧紧落在了我的身上。
在蓬莱的时候,每每我偶尔回头,也会发现立于远处的他这般怪异的盯着我,不知为何?我只能佯作不知,回过头来,继续把关爱投在身边的三皇子身上。
许是习惯了吧,这一次我也并没有对他的视线多加留意。反正明早便会分手,各奔东西,大概从此也不会再见。
可是就在分手的那天晚上,变故发生了。
三皇子和我被孟星扬用药迷倒,当我发现喝下去的水有问题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我握起碎碗片深深刺进腿中,虽然勉强保持了清醒的意识,可是四肢却软绵绵的丝毫动弹不得。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杀掉了三皇子,又把皇室的信物据为己有。
换上三皇子服饰的他得意的狞笑着,那恶魔般的笑声回荡在夜的黑暗中。
“哈哈哈,什么狗屁贵族皇室,我不需要你们的怜悯和施舍,从今以后我就是北潞的皇子了!”
面对世间的不公,他以他的方式回应。
真正的楚名烈离开北潞的时候还只有两岁,十年的岁月过去,没有人能认得出他的模样,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只有三皇子离开时所带的皇室信物,以及——我。
他俯身到我耳边,道:“大师兄,我本该杀了你永绝后患的,可是没有你一同回北潞,别人会对我起怀疑的。怎么办呢?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记忆的最后便是随着他的话语喷吐在我耳边的热气。
我被他施了摄魂术,十年的记忆消融在尘世的泥土中,而我却一无所知的踏上了通往未来的道路……
军医焦急的呼唤将我的意识重新唤回了现实,睁开眼睛,才发现天色已经渐暗,竟然又是将近黄昏。
另一个黑夜的降临,就在不久之后!
军医长长舒了口气,道:“路将军您总算是醒过来了,真是吓死小人了,还以为是小人施针出了差错呢!”
我推开他端来的水,紧紧握住了我的剑。
巫觎的真正可怕之处就在于他们能将冤死的亡灵化为各种可怕的鬼怪,任意操纵,可是只要操纵者死了,这些鬼怪也会随之消失。
我不知道已经成功当上北潞皇子的孟星扬为何要毁灭北潞大军,可是这些鬼怪无疑是他的杰作。
因为需要制造鬼怪的冤魂,所以他要下令屠城;因为身为操纵者的他是绝对安全的,所以他把李云然带在自己的身边。
杀掉他,这是解救北潞将士唯一的办法!
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找人帮忙了,就算有时间,我又怎能说服他人相信这证据全无的指控呢?
握住剑鞘的手又紧了紧,掌心间尽是冷汗。
我与他的武功在伯仲之间,若是偷袭的话,我应能杀得了他,只是……
云然,不要怪我!我知道,努力的想要忘记他的你其实从来都不能真正把他赶出你的心。爱了,就是刻骨铭心。你可以装出若无其事,可以扮作冷淡无情,真正的感情却无法轻易从心底抹去。
可是即使如此,我也一定要杀他!
再次潜入主帐后,我仍是躲在屏风后。
天色一点点的暗了下去,我的心情也随之焦急了起来。
就在这时,孟星扬和李云然由里室走了出来。
我不想在李云然面前杀他,可是我没有时间等待下一个机会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由屏风后纵身跳了出来,将全部的力量化于一剑之中,长剑如虹,化作一道白光直刺向他的心脏!
七魂夺命剑,剑如其名,一剑夺七魂,没有人能躲得过。
长剑落下,扬起血光一片,然而,倒下的人却不是孟星扬!
我眼睁睁的看着李云然推开了孟星扬,眼睁睁的看着他挡在了他的身前,可是我的剑却已经停不住了。
一声心碎落满地,悲鸣中,长剑直刺入了李云然的胸口!
曾经杀人无数的我从来不知道手中的利刃穿透人体的时候,会带来如斯心痛!
那一刻,欲哭无泪,悲痛重重堵在了胸口,我呆住了——我竟伤害了我最重要的人,伤害了我全心全意深爱着的、并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那个人!
我瞬间的呆滞却给了孟星扬可乘之机,他的剑已经出鞘,笔直的向我砍了过来。
他用的,同样是那一招七魂夺命剑。
“你敢伤云然,我要你死!”
这一剑,我躲不开,也不想躲。
哀痛,莫过于心死。
为什么人与人要这样互相残杀?
为什么爱恋的结局却是悲伤和死亡?
为什么缘分要在仇恨中擦肩而过,只留下悲痛的永别?
这是我多年征战杀场的报应吗?
还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悲剧?
我服从军令为我的国家挥剑有什么错?
李云然一生无争的活着有什么错?
谁来告诉我——这一切世间的杀伐仇恨究竟是谁的错?
我抱着血泊中的李云然,等待一剑落下后我的血与他相融的那一刻。
我们的血,应该是同样的鲜红吧?
同样鲜红的血,又有谁分得出哪里是北潞人的血,哪里是西贺人的血?
云然,今生我对不起你,活着不能在一起,就让我们死在一起吧!
倘若有来生,我愿意倾尽所有再爱你一场,为你生、为你亡……
第十章
那一刻,低头,是李云然苍白的容颜,乌黑的长发毫无生气的纠结在他的脸颊边,那双刻印着纯白灵魂的双目紧紧闭起,只有鲜红的血涨满了我的视线。
那一刻,抬头,孟星扬血红圆睁的双眼与我相对,无限的悲愤迸射在火光四射的一瞬间,如电的长剑挟带着宣泄的愤怒落下,转眼间已到右肩……
雪白的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剑路清晰的呈现在我眼前。
下一刻,长剑将由肩膀向左下砍下,穿过上半身,由左侧而出。在我感受到痛苦之前,死亡将发生在一瞬间。
落日的余辉透过帐间的缝隙洒落,黑色的大地张开翅膀,等待着吸食祭品的鲜血。
命运,欲爱不能,欲恨亦不能。
爱不休,恨难止,纠缠的丝线被命运戏弄斩断。
云然,但愿来世,我能带着与你一般纯洁的身躯,和炽热的赤心,再次回到你的身边——
烦恼,将与你我无缘,因为我会用我的手,展开你眉宇间的结。
不管什么“进去、出来”,不管什么伦理常规。
我,只想与你一同看碧空蓝水,看长烟,看落日,看他们一同映在水中的影子……
再不染乱世血腥……
我直视着孟星扬,把他的身影刻印入生命最后的一瞥之中。
我没有办法拯救自己的同伴,至少可以用我的恨祭奠他们的命运。
切齿间,念着这个挥落梦魇的刽子手的名字:“孟——星——扬!”
就在这时,他怒火狂燃的双目中闪过一丝浅浅的波动,来的很快,藏的很深,却清清楚楚的留下了痕迹。
突然,他的剑刃向外急翻去,打乱了原本的剑势。
剑落的方向在最后一刻生生被改变了!
温热的血溅落在我的脸上,彻骨的疼痛随之而来。
痛,证明我还活着,在七魂夺命剑落下之后,在我本该已经死去的时候。
我惨然一笑,低头望去,一只右臂已被砍落。
伤重,却非在致命之处——
云然,我竟不能与你一同上路吗?
眼前蓦然一黑,我就此失去了知觉。
染红了,我和我的高洁长烟,以他的血,混合着我的血,与我的泪……
再次醒来,是在头痛袭来的时候。
疼痛,如海潮般一浪高似一浪的打来,而我就像滔天大浪中上下翻腾的一叶小舟,不知何时会翻覆灭顶。
意识在眩晕中翻滚,身体却沉重的无法移动分毫。
我紧紧咬住下唇,直到涩涩的血味由舌尖传来。
手摸索着去抓身下的被褥,奇异的空虚感由右臂传来,我这才突然想起,那臂已被孟星扬斩落。
黑暗重重的压落过来,一天一地将我紧紧夹在了中间,痛苦的记忆翻江倒海的涌了上来。
失去了一只手臂,失去了拯救同伴的机会,更失去了云然……
为什么我还要在这破败不堪的尘世中孤独一人的痛苦挣扎?
我合上眼睛,感觉一滴湿润慢慢滑落眼角。
接下来的日子中,除了每日头痛发作的时辰外,意识始终在昏沉沉中度过。
隐约中,似乎感觉有人为我包扎伤口,喂我喝水,有时他会轻轻晃着我的肩膀,呼唤着我的名字。
可不知是伤痛和失血夺走了我的力量,还是内心深处不愿醒来,我始终没有恢复意识。
依靠着头痛发作的次数,我恍惚知道时间在一天天的流逝,思绪却始终飘浮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找不到一个可以停靠的栖息之地。
心底的火,渐渐熄灭了,如不可停驻的时间,悄悄流失了。
我甚至宁愿永远这样飘浮下去,也不愿醒来面对空无的现实。
没有云然……没有云然!?
没有云然的世界,也不应该有我了吧?
然而,终于有一天,一道亮光还是射了进来,把我拽回了现实的空间。
我缓缓张开了眼睛,孟星扬就站在我的床边。
环顾四周,即熟悉,又陌生——
我一直沉睡的地方,居然是北潞大军的主帐。
“你醒了。”他冷冷的道,看不出一丝的情绪。
我侧耳倾听,帐外静的可怕,没有熟悉的军号声,也没有士兵整齐的脚步声,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下这小小军帐的存在。
“别听了,这天城之中已没有人活着了。”看我全无反应,他一挑眉,讥笑道,“怎么不对我发脾气?不会是连这个力气都没有了吧?”
“都死了……死了……”我喃喃重复着,“早在那天没能杀掉你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会有今天了。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顶替了三皇子的身份,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你为什么要毁灭北潞的大军?为了你的国家南瞻吗?”
他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哈哈……怎么可能?为了我的国家?那个从我一出生就给我烙上贱民烙印的国家?我一生行事,只为了自己!”笑声嘎然而止,他恶狠狠的道,“四年前,云然知道了我是北潞皇子的时候,毫不犹豫的离开了我。那时我才恍然大悟,我是谁?我是谁?我是孟星扬!我杀了二师兄,顶替了他的身份,同时也等于杀了我自己!楚名烈活着,被人环绕,被人谄媚,而孟星扬却无人知晓,无人记得,甚至连我深爱的云然也不知道孟星扬的存在!从那时起,我就已经暗下决心,总有一天我要做回自己,让孟星扬的名字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孟星扬要堂堂正正的站在万民之前,把世界踩在脚下!我要让云然知道,爱他的人是孟星扬,而不是楚名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待机会,直到北潞灭了西贺,而我又利用西贺的亡灵灭了北潞大军。现在北潞已不足畏,区区南瞻更不值虑,有了这些妖怪,没有人是我的对手。死的人越多,我的力量就更壮大,然后会有更多的人死在我制造的妖怪手下!”他一字一句的说着:“我要先灭北潞,再取南瞻,作这整个大陆的王!”
整个大陆的王?
一个和平安宁,没有战争杀戮的新国家?
真好笑,没想到和平的奠基,竟然是无数具尸骨堆积而成。
而这个企图占领整个大陆建立新王国的男人,竟是如此残暴,如此嗜杀!
“那你又为什么不杀我?”这似乎是我最后仅存的问题了。
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不干脆让我随云然而去?
他神情一滞,半晌方道:“名字,那个时候你叫了我的名字。八年了,你是八年来唯一一个叫了这个名字的人。”他在床边坐了下来,语气和缓了许多,“大师兄,你想起我了是不是?我自幼父母双亡,除了远在蓬莱的师傅,如今,在这座苍茫的大陆上,你是唯一见证过孟星扬存在的证人了。你还记得吗?那晚在河边的时候,我曾对你说过,有三个字是我最想听的。我想听的,就是这个三个字,我想听到别人叫我真正的名字,我想证明自己是真实存在的。大师兄,那天我真的很气你,怒火中烧到想杀你,可是听到你叫出我的名字的那一刻,我立刻改变主意了。你破了我的法术,你记得我了,你不再是陌生人的路天行,你又是我的大师兄了。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创了新武功,亲手教我和二师兄的情景吗?”
我沉默半晌,缓缓开口:“记得,我还记得你在我面前亲手杀了你的二师兄,手上沾满了他的血,在我耳边狰狞的笑。”
“你……”他一下跳起,怒道,“我饶了你性命,又这般迁就于你,你不要不识抬举!”他冲到我面前,抓住我两肩晃着,“从前在蓬莱的时候,你便一直看不起我。你讨厌我,处处偏袒着你那个三皇子。当初你自创了七珲抓,就只传了二师兄一人,还是他央求你,你才勉强又教了我。这些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论武艺,论计谋,那个傻瓜有哪点强过我?就为了他是皇子、我是贱民?生为贵族又有何了不起?只是幸运的生在帝王之家罢了!不,这不幸运,对二师兄那个傻瓜来说,生在帝王之家是他最大的不幸,不然他也不会这么短命。而他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了我,因为我结束了他的即将面对的痛苦,使他不必在将来争夺继承权的战争中死于同胞之手。以那个傻瓜胆小懦弱的脾性,势必在第一时间成为皇位争夺的牺牲品。而我,我靠我自己,一样能成万世基业,作这大陆的主人!”
右肩断臂处的伤口被他大力一握,立刻流出血来。我咬着牙,忍住欲脱口而出的痛呼,冷眼看着他发泄自己的自卑。
粘稠的液体的触感似乎唤回了他的神志,他看了看由掌中淌下的血,终于放开了我。
“我给你换绷带。”他转身去取药箱,口中埋怨着,“早知至少留个军医,这下倒好,什么事情都要我自己亲自动手了……喂,你去哪?”
双腿难以使力,我一手扶着任何能够触到的物品,跌跌撞撞的步出了帐篷。
落日余辉,如血似泣,一片巨大腥红的影子笼罩了整个天城。
西方焦黑的土地被一角斜阳熏染成暗红血紫,染不红的万里长烟消失在东方天际的一隅。
整个画面如独自泣饮的受伤巨兽,哀哀悲鸣,诉说着那个终于快要走到尽头的如烟残梦。
北潞大军到来之前,这里曾是西贺之南最为繁华的城市,熙熙攘攘的人流,往来不绝的客商……和平年代里最为热闹的景象还在记忆中闪耀生辉,鲜明如昨日初别,依稀可见。
忽闻军号响起,战马声声,血腥践踏过百年古城,风云卷起了残破的城墙,残破的街市,残破的哭泣,还有一段残破的历史……
当无知的侵略者还沉浸在杀戮的喜悦中时,竟在一夕之间变成了被杀者,与他们所蔑视欺凌的所谓弱者一起,沦为凶猛怪兽的猎物,残食殆尽。而真相背后的操纵者,始终在我身后的营帐中得意的看着根基�